在平定方臘的慶功會上,童樞密使非常高興,破例離席,親敬參宴的將軍每人各一杯。
來到都先鋒宋江席前,只見黑宋江端起了酒杯,酒未下肚宋公明便已經(jīng)嚎哭開了。
童貫說今日大喜,宋將軍為何如此傷悲。
宋江說梁山眾兄弟終于能為國效忠平方賊滅匪患,只是…只是兄弟們的傷亡也太過慘重了,宋江想到自己獨領功勛而兄弟們卻身葬江南,悲不自禁。
童貫酒多了,滿臉通紅,拍拍宋江的肩膀說帝國不會忘記在這次戰(zhàn)爭中陣亡犧牲的將士。
為了以示親密,童樞密附耳輕聲對宋江說,接下來,我們有更大的仗要打,等著宋將軍和你手下的兄弟們大展身手,為國建功哩!
宋江的眼睛頓時亮了,說樞密所言當真。宋江和兄弟們就怕沒仗打。
童貫說我們很快就要大軍北上,征伐遼人,收復幽云故土。
宋江大喜,說幽云落入異族兩百余年,實乃我天國之恥,每想到此宋江就夜不能寐,宋江早就想和狗日的契丹人干上一仗,出出心中這口惡氣。
那夜關于伐遼、關于未來,童宋二人聊了很多。
席曲人散,童貫心腹幕僚安排半醉的童公公回營就寢,其間隨意問了童公公一句。
大人真準備讓宋江那幫賊軍與我西北軍一起北上伐遼。
童貫冷笑說你真以為我喝醉了。
如此千古功業(yè),怎么可能讓一幫匪徒染指。
此番南下,滅掉的可不只是一個方臘。
幕僚趁機大拍馬屁說大人以匪治匪,一石兩鳥,既滅方臘,又損耗了梁山賊軍大半人馬,古今良將,也只有大人才能想出此高招。
童貫捋捋那自以為豪的胡須,說不過梁山這幫余匪仍不可輕視,北上前,是該找個合適的人來收拾。
二人輕聲談話之際,已然大醉的宋江早已酣睡,他夢見自己率領著梁山一百單八將過白溝,克薊州、度益津、取文安,一直打到了燕京城下,遼朝無兵可擋無將可敵上下一片恐慌,遼主舉起了白旗遣使求和,同意割還占據(jù)了二百余年的幽云十六州,并從此以后,每年向北宋帝國遼納銀五十萬兩, 絹三十萬匹,以求茍安。
梁山眾將凱歌還朝,駐軍陳橋驛,一百單八將頂盔掛甲,懸?guī)Ы疸y牌,從東華門而入,至方德殿接受天子接見,宋江加封呼保義,官拜皇城使(徽宗政和中改為武功大夫,在武官五十三階中為二十五階官職),余下兄弟也各有封賜,梁山好漢,成為了東京人心中的英雄,每到一處,都是鮮花美酒相迎,那日騎馬路過金線巷,連當初對他冷眼相對的帝奶李師師,也揭簾拋來媚眼。
夜靜燭消,迷夢中的宋江笑了,口水直流。
他不知道,伐遼,于他,于童貫、于北宋帝國,都不過是一個迷夢。
童貫敢圖謀幽云,他認為他是有資本的。
資本就是他手頭傳統(tǒng)優(yōu)良的西北軍。
關注這段歷史,有一個無法回避的事實,盡管西軍領導人童貫本人聲名狼藉,但他領導的這只部隊卻是名將輩出,他們在即將展開的遼宋金戰(zhàn)場上成為那個時代的悲喜劇主角,決定了一個時代的命運和走向。
王厚、劉法、種師道、種師中,姚古,辛興宗,劉锜,張俊,吳玠,吳璘,劉光世,曲端,韓世忠,拆可存、王稟,一只部隊涌現(xiàn)出如此多的名將是一件非常令人驚訝的事。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后來南渡的趙氏王朝的江山,是西北軍保下來的,南宋初的名將,除了岳飛,基本上都標識上了西北軍的記號。
宣和四年四月十日,徽宗下旨,拜童貫為陜西河東河北路宣撫使,蔡攸為宣撫副使,種師道為都統(tǒng)制,西軍精英辛興宗、楊惟忠、王稟、種師中、王坪、趙明、楊志、楊可世、王淵、焦安節(jié)、劉光國、王育、吳子厚、劉光世、劉延慶全部入列出征,精兵十萬、劍指幽云.
帝國的北伐征程,將是怎樣的一番風景呢?
宣和四年四月,童貫的大軍到達了雄州,在雄州進行了分兵,分為東西兩路:之前擬定的前線總指揮種師道成了東路軍主帥,屯兵白溝(今河北省白溝鎮(zhèn));辛興宗為西路兵主帥,屯兵范村。
但是西北軍的將領們卻沒有接到主帥童貫的出征令——他們收到的文件精神是服從大局、約束兵士,不得擅自生事,違者軍紀處罰。
大局是什么?先招降,不費一兵一卒收復幽云,趙佶所出的上策。
童貫讓趙良嗣起草了勸降書,讓從遼國那邊叛逃過來的遼國官員張憲、趙忠諭帶上去見天賜皇帝。
童貫的勸降書情真意切,說你們遼國今天混成這樣,完全是倒行逆施多年來老敲我們南朝竹杠的下場,現(xiàn)在你們已經(jīng)無法保護在幽云的漢契子民。助人為樂是我們北宋帝國的愛好所以我們不計前嫌帶兵過來幫助你們維護治安,看在當年出使大遼時秦晉國王你熱情款待我的份上,你開城投誠我一定給你謀個大官兒做使子孫衣食無憂。
接到招降書耶律淳很憤怒,原來指望著友邦北宋帝國能成為一個可依靠的政治盟友,沒想宋人翻臉不認人不說,竟比女真人還猴急。
一怒之下的耶律淳不惜違反兩國交往不斬來使的常例,砍掉了張憲趙忠諭的腦袋。
出師不利,童貫還是沒有動搖和平收復幽云的決心,童公公捉摸著是不是張趙二人是遼國叛臣,交流起回歸大事來感情大有障礙,于是重新派出了剛在宋金談判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年輕使臣馬擴出使幽云,進行招降活動。
馬擴到了幽州后,很快摸清了幽州方面的基本情況,將火力重點瞄準當時的權臣、扶立耶律淳上臺的最大功臣李處溫,李處溫原本漢人,和趙良嗣當年交情很好,在遼帝國窮途末路的情況下,渴望回歸是很自然的事。
在招降順利開展的時候,西北軍有人按捺不住了,十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向遼境,難道就只是為了給馬擴等幾個外交使臣擊鼓助威的嗎?西北軍將士真沒打過這種窩囊仗。
而出征前除了種師道少數(shù)人外,帝國上下都有一種樂觀的情緒在彌漫和滋長,認為遼人是秋后的螞蚱時間長不了,而幽云是漢人故土,王師出征,幽云地區(qū)的百姓必然會簞食壺漿以迎,收復失地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東路軍種師道帳下的大將楊可世腦袋中就充滿著這種很傻很天真的想法,脾氣爆燥的楊將軍覺得和契丹人談個鳥毛,遼人只剩孤城一座,打下來不什么事都解決了。
楊可世擅自率帳下幾千人馬首先侵入遼境,直逼幽州。
楊可世失望了,在遼國的土地上,他沒有看到對宋軍望穿秋水的百姓(有或許那也是極少數(shù))
二百年了,無論是漢人還是契丹人,還是渤海人,他們都生活同一塊土地上,或許還有民族間的不平等和壓迫。但是這一切與對戰(zhàn)爭的恐懼相比都微不足道。
迎接他們的是耶律大石的部隊,一只面臨亡國滅種的部隊。
耶律大石,遼國皇族,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八世孫,從小好學,能騎射。兼通漢文、契丹文。天慶五年(1115年),大石中進士,入翰林院,任翰林承旨,后來耶律大石轉(zhuǎn)型成為一名職業(yè)軍人后,遼國人都喜歡稱他為耶律林牙(林牙是遼人對翰林的一種呢稱)。
金人全面入侵的時候,耶律大石任遼興軍(盧龍)節(jié)度使,在遼人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對天祚帝已失望的耶律大石和李處溫等人扶立耶律淳為帝,耶律大石則成為了幽云方面的最高軍事長官。
無論馬擴的招降活動在幽州方面取得多大的進展,但到了手握重兵的耶律大石這里就成了無法逾越的障礙,面對敵強我弱,他不過冷冷的說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一死。
也許幽州城確實兵疲馬乏,兵士談金變色,但是擁有一個冷如冰硬如鋼的主帥,很快讓這支部隊拋卻了恐慌,恢復了昔日的雄風。
面對楊可世部隊的入侵,耶律大石主動率部迎擊,遼國人終于把近兩年戰(zhàn)場上受女真人蹂躪的氣好好的在宋人身上回發(fā)一通。
耶律大石率領二千精騎,迎擊楊可世部,大敗楊部。
耶律大石的勝利給遼人打了一劑興奮劑,耶律淳給了耶律大石三萬兵,向東路軍發(fā)動了猛烈攻擊。
一方面是上頭還沒下達和遼人全面開火的命令(還等談判結(jié)果呢),另一方面則是東路軍主帥種師道本來就是伐遼的反對派。于是他沒有命令部隊對遼軍進行還擊,被動防守的同時等待童大帥的最新指示。
招降的事剛有點眉目雙方就打了起來,童貫沒想到,說為了避免兩軍更大沖突,先將部隊撒到雄州吧!
東路軍一撒,遼人更來勁了,一路追擊,一直把東路軍追到了雄州城下。
擊退東路軍的同時,遼將蕭干也向屯范村的西路軍辛興宗部發(fā)動攻擊,西路軍也一樣,上面沒讓打,只能防守防守再防守,雖損失不大,但也只能稱敗。
打敗仗了,自然有人得當替罪羊,東路軍擅自出擊,又收獲大敗,主帥種師道難辭其咎,被迫下課退休,雄州知州和詵等相關人士也被處分。
馬擴方面的勸降已取得一定進展,但遼方的軍事勝利讓馬擴的招降進展化泡湯。耶律大石更是狂傲的放話了,說你們南人要打就打,要和就和,十余萬屯在邊境畏畏縮縮像什么話,天這么熱,別讓手下的兄弟受苦。
戰(zhàn)事不利,招降不成,童貫才知吞并收復幽云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簡單,而因為新近的小敗,朝中反對和兵幽云的聲音也愈發(fā)激烈,本來就不堅定的趙佶動搖,發(fā)旨班師。
童貫率部返回河間府,非常不體面的結(jié)束了第一次伐遼征程。
在河間府童貫的屁股都沒坐熱,就聽到幽云方面?zhèn)鱽碇卮罄孟ⅰ纱静∈帕?,連兒子都沒一個,幽云方面僅由耶律淳的妃子蕭妃稱制代理國事。
遼方的巨大變化又一次誘惑了北宋帝國的君臣們,宰相王黼又開始在趙佶面前反復游說,又一次打動了趙佶。
北宋帝國再一次組織二十萬大軍,再度伐遼。
這一次,帝國也作精心作了三手準備,第一手繼續(xù)爭取內(nèi)線李處溫等人誘使遼人投降(此計很快失效李處溫很快因為通宋被剛上臺的蕭太后砍掉了腦袋),第二手是武力爭取,最后北宋人還有一招,請盟友女真?zhèn)儙椭?/p>
為此,北宋方面再一次派趙良嗣,馬政馬擴父子出使金國,商量二國共同出兵夾攻幽云相關事宜。
這一次反對的聲音就更多了,除了老掉牙的遼宋同盟不可廢的反對意見外,一些更為務實的反對意見也浮上水面,負責出使金國的馬擴在看到趙佶寫給金國的國書時,便表示異意,馬擴說當初的盟約是金人攻西京我們攻燕京,如今我們攻克不下去求金人幫助,即違背了當初的誓約,又讓金人看輕我們,如果用兵不能取幽云,還不如直接讓金人拿走,我們退而修筑昔日遼宋邊境設施,不能為貪圖今日之小利而給日后留下大患。
可惜,這樣的憂患意識只有多次出使金遼、對三方情況充分了解的馬擴具備,但馬擴年少位輕,這樣的聲音無法傳達到趙佶的耳中。
第二次征遼,仍然是童貫蔡攸充當正副宣撫使,之前的種師道辛興宗二將被換,取而代之的是童貫的心腹大將劉廷慶擔任前線總指揮。
劉延慶出身西軍將門世家,在西北屢立戰(zhàn)功,后來又跟隨童貫平定方臘,官至鹿延路總管、馬軍副都指揮使,是童貫最為倚重的大將,其子劉光世也是西軍新崛起的青年將領。
雖然劉延慶之前的戰(zhàn)功累累,而其子劉光世之后躋身南宋四大名將之一,但劉氏父子在幽州的表現(xiàn)是災難級的。
當二十萬大軍再集雄州時,幽云遼軍的情勢更加嚴峻了,一是群龍無首婦人當家,二是女真人休養(yǎng)生息已經(jīng)足夠了隨時可能打來,第三當然是眼前的二十萬宋軍。
一切都向有利方向發(fā)展,北宋方面很快接到了易涿二州方面的守軍投誠消息。
郭藥師原本是是勃海鐵州的漢人,是當時的怨軍首領,怨軍是在女真人入侵遼境后,遼帝國臨時組成了非正規(guī)軍,成員大多為在戰(zhàn)爭喪兄失父者,與女真人有不共載天之仇,故稱怨軍(又稱常勝軍),郭藥師作戰(zhàn)勇敢,很快做了怨軍領袖。帝國后來節(jié)節(jié)失利,怨軍也退守幽云,駐守涿州。
郭藥師眼看遼人大勢已去,也不愿投靠女真人,于是首先想到投靠“祖國”。
易涿二州失去后,蕭太后自知孤守幽云無望,向宋金二國都上了投降稱藩書,請示過趙佶后,北宋方面的答復是我們要的土地,交出幽云十六州,一切好說。
軍事上宋軍繼續(xù)逼近,劉延慶率領十萬大軍(號稱五十萬)逼近幽州,駐扎良鄉(xiāng)縣盧溝河。
稱藩無望,幽州遼軍只有最后一博,遼軍方面兩大主帥蕭干耶律大石率領幾乎是全部家當二萬精銳隔河與宋軍對峙。
遼軍之前的神勇讓劉延慶面對這支部隊時沒有什么底氣,不敢過河交戰(zhàn),雙方平靜的對峙了幾日。
剛投誠過來的郭藥師到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向劉延慶獻一良策,說遼軍現(xiàn)在的主力全在盧溝河對岸,幽州必然空虛,我們?nèi)缗梢恢Р筷犕狄u幽州,必然得手,蕭干耶律大石得知后院失火必然首尾不能相顧,到時候即可一鼓作氣打潰遼軍。
劉延慶采取了郭藥師的計策,派郭藥師楊可世等將率兵七千偷襲幽州,并對郭楊二人說只要你們打下幽云,三將軍(劉光世)的后續(xù)援軍隨即殺到。
不出郭藥師所料,幽州方面果然空虛,沒花什么力氣宋軍就攻破了幽州城。但內(nèi)城卻一直為蕭太后所控制堅守,而蕭干耶律大石得知宋軍偷襲后也派部增援。
郭楊的先鋒部隊和城中遼軍及增援部隊在幽州城中激戰(zhàn)了三天,宋軍七千人拼得最后只剩下四百人,郭藥師楊可世勉強保做了小命殺出城來。
而在這最關鍵的三天時間,在盧溝河駐扎的劉延慶父子卻什么都沒做,隔河觀望,再觀望,他們忘了應該去增援正在浴血奮戰(zhàn)中的郭楊部,更忘了這是出河迎擊遼人的的最佳時機。
最后勉強保做了幽云的蕭干耶律大石把郭藥師、楊可世的坐騎帶甲給劉延慶看,說你們派去的人,已經(jīng)全部被我們干掉了。
劉延慶腳已軟,戰(zhàn)意全無。
神奇的遼軍在解救幽州城的時候,竟然還有空去做另一件事,派部劫了宋軍的送糧部隊。
不僅如此,蕭干耶律大石還上演了一出當年周喻在赤壁演繹的“群英會蔣干中計”,在軍中散布遼軍兵力三倍于宋兵,當夜舉火為信,向宋軍大舉進攻。讓一人逃回來向劉延慶報信。
劉延慶接到消息后第一反應是撤退,盡管部屬提醒他,此時若撤,宋軍必將重復上次的命運,或許會更糟。
當?shù)珓⒀討c看到了對岸的火光時,他還是管不做自己的腿,率部夜逃。
北宋帝國最后一次進攻性軍事就這樣以黑色幽默結(jié)尾,十萬大軍隊面對一萬多遼國殘部選擇潰逃,契丹人追擊,進行著他們在中原土地上的最后一次盛宴,戰(zhàn)爭、和平,輝煌、衰落、契丹人在中國的歷史舞臺上留下了自己獨行特例的色彩,他們的謝幕,也是這樣的驚艷而傳奇。
遼軍直追殺了近百里直到白溝。當然,相踐踏者而死的宋兵也許比被遼人殺死的還要多,而宋軍所有的輟重儲物,全部喪盡。
盧溝之敗,確實很慘,但北伐大軍仍有十萬屯在雄州,而遼人,其實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童貫此時或許只需要再次發(fā)力,遼人將無法再作抵抗。
但是他的心已經(jīng)亂了,趙佶對他的信任是有限的,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盧溝之敗后,皇帝的眼線很快將戰(zhàn)敗的情報送給了皇帝,趙佶失望且生氣,給童貫傳了張小學生語氣的小紙條,說童公公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童貫已經(jīng)沒有底氣拿剩下的底牌和遼人賭最后一把。
收復幽云,不是還有最后的下策
請女真人幫忙。
宋人伐遼,最終淪為了一個千古笑話。
夜狼嘯西風/文
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