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
黃湘麗又開始新一輪的打雞血。一個月前，由她主演的新戲《九又二分之一愛情》，在北京蜂巢劇場全新亮相。接著又一口氣演了18天，一天也沒停過。
_____
《九又二分之一愛情》
一
按照計劃，接下來的兩個月，她將以相同的工作節(jié)奏，輾轉(zhuǎn)上海藝海劇院、杭州蜂巢劇院，給當?shù)氐挠^眾帶去這部由孟京輝導演的最新作品。只有換城市之間的縫隙，才勉強有幾天時間休息。
說是主演，實際上演員只有她一人。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和《你好，憂愁》之后，這是她出演的第三部獨角戲。孟京輝稱它們是獨角戲系列的「女人三部曲」。
前兩次，劇本都改編自現(xiàn)成的小說或者劇本，《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原著是奧地利作家茨威格，《你好，憂愁》原著是法國女作家弗朗索瓦茲·薩岡。這一次，孟式戲劇拒絕重復套路。
故事以發(fā)生在中國南方的真實復仇故事為主線，再借由文學的巨冠向外延伸?！逗神R史詩》、杜尚的回憶錄，尼采的哲學著作《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眾多文本碎片和歌曲在劇中交織，講述現(xiàn)代社會版「公主復仇記」。
精美的表演，在每首呢喃似的歌曲里，在不成句卻力度剛硬的詩句里充分留白，舞臺上的生活幻境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具有超現(xiàn)實氣味的空曠感。這些填補空白和散發(fā)溫度的任務，都交給演員的大膽表演來完成。
在兩小時的時間里，黃湘麗的臺詞量超過兩萬字。沒有對手戲，她必須自個兒調(diào)動起合適的情緒，在十個，甚至更多的角色之間來回切換。全場觀眾的注意力全都系于黃湘麗一人身上。
這就是黃湘麗過去四年的常態(tài)。截至去年年底，《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累計演出超過四百場，黃湘麗個人的演出量達到2000場。
每一年約有8萬人，觀看黃湘麗的演出。有些忠實的觀眾，甚至來來去去反復進入戲院，最高記錄是8次。
近20年來，中國的舞臺劇發(fā)展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但和話劇、音樂劇、肢體劇比起來，獨角戲仍舊是個大冷門，觀眾對這個劇種天然的抗拒。能夠獲得今天的成功，確實是敢于冒險的孟京輝和黃湘麗闖出來的。
獨角戲的出現(xiàn)源自一個偶然。2013年夏天，和黃湘麗同組的成員因為某些原因請假了，時間長達兩個月。為了不讓麗麗閑著，孟京輝就慫恿麗麗：要不你自己排戲吧。起初，黃湘麗很驚訝，在導演的陪伴和鼓勵下，她走上了這段未知的旅程。
有人認為，黃湘麗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語法，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但這位當紅獨角戲女演員卻并不認同：藝術工作的靈魂是創(chuàng)新，沿用套路會把你放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但不知不覺間，藝術就喪失了生命力。
二
2013年，黃湘麗的第一部獨角戲《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上演。
看過的觀眾不會忘記，臺上的黃湘麗是多么驚艷。敞開著的白襯衫，露出的黑色文胸和緊實的腹部，一連脫了十幾條內(nèi)褲表現(xiàn)與不同人做愛的大膽處理。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她時而狂喜時而憤怒，最后猶如受傷的小貓般，只能獨自舔拭自己的傷口。她的表演，令讓一個悸動又絕望的女人的一生躍然于臺上。這讓當時鮮少接觸獨角戲的觀眾嘖嘖稱贊。僅僅兩個小時，觀眾就記住了「黃湘麗」這個名字。
每個人都有一個相同的疑問，這個小女人從哪兒冒出來的，居然有這么大的能量？
在《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以前，黃湘麗對大眾而言，的確是個陌生女人。18歲，她放棄了東方歌舞團的「金飯碗」， 報考中央戲劇學院。志愿表上，除了中央戲劇學院一欄，其他都空著，「就沒想過給自己留后路」。畢業(yè)后，她聽說孟京輝工作室在招人，就去面試。
多年以后，孟京輝回憶起黃湘麗當初面試的情景，大導演對這個居然沒看過他的戲就敢來面試的小演員頗為不滿?！府敃r覺得她特差，問是哪兒的，中戲表演系的，專業(yè)還特好。鑒于她努力就先留著了」。
進去工作室沒多久，導演問黃湘麗：你熱愛戲劇嗎？她遲疑了一下，回答說「熱愛吧」，導演說那我們走著看吧。
2008年年底，黃湘麗進工作室不到一年，就遇上孟京輝排實驗話劇《愛比死更冷酷》，黃湘麗在其中扮演一個服務生。參與這部戲的演員被要求面無表情、動作僵硬，用一種神形似木偶的方式演出。
現(xiàn)在回頭去看，黃湘麗說當時自己戲劇美學觀念跟不上，有時候「聽不懂導演說什么」，大多數(shù)時候為了完成而完成。
和那些中途離場的觀眾不同，這部作品讓黃湘麗看到了孟京輝的與眾不同，「我們在詮釋作品的時候能感覺到，它當代、先鋒、超前、高級，總之，它不一樣?！?/p>
那時的黃湘麗，留了20多年長發(fā)，不抽煙不喝酒，也不聽搖滾，「覺得那玩意兒特噪」。她12歲就從外地考到北京上舞蹈學校，導致她的普通話很硬說得很好，還帶點兒北京口音。
雖然一直都是藝術加身，但是內(nèi)心卻十分保守。
在工作室里，她看到了許多「真正好的戲劇」。排《變形記》期間，她要演一個特別叛逆的女孩，一個跟本人反差巨大的角色。為此，她剪去自己留了20年的長發(fā)，人也變得更加干脆和爽朗。她下定決心，要撥開身上那層硬硬的殼，走入這個世界，去感知更多的東西。
「只有你感受到了這些東西，你才能成為一個更豐富的人，更優(yōu)秀的演員，才能在舞臺上成為一個更有靈魂的存在」。
三
其實，流淌在黃湘麗體內(nèi)的這股冒險勁兒，和孟京輝是一脈相承的。
當前的戲劇市場里，孟氏戲劇并非主流。只是孟京輝愿意玩，「在各個戲劇間游走」。
《你好，憂愁》
在「女人三部曲」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他并不滿足對原著簡單的描摹，動用了一種更適應于黃湘麗的美學表達：將音樂彈唱、動畫影像、手持DV拍攝和視覺元素外化，用跳躍性的、超現(xiàn)實的風格，講述了萬千看客的心事，讓一個女人一生中各種各樣的鏈條擺動起來。
排練《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時，因為沒有可以參照的藍本，黃湘麗對角色的理解并不達標。前兩次匯報表演均以失敗告終。最后孟京輝想了個辦法，他建議黃湘麗嘗試寫歌來進入劇本。沒想到竟誤打誤撞找到了這出戲的入口。
黃湘麗只在小學時寫過一首校園歌曲，不過她還是按照導演的話去做了。沒想到3個小時的枯坐后，迎來了靈感的迸發(fā)。她坐在排練廳，抱著吉他的樣子，像極了劇本里，陌生女人懷里抱著她唯一的希望。
在排到「陌生女人在跟W先生共度一夜之后，第二天早上他們共進了一頓早餐」這段時，導演又提議，我們應該真的在排練廳做一頓早餐。他們迅速買來了鍋碗瓢盆爐子，以及各種各樣的食材，真的開始在排練廳里煎牛排，煎面包，煎雞蛋。
黃瓜的清新，檸檬的酸味，還有紅酒和牛排混合在一起，那股濃烈的味道，彌漫在劇場里，刺激著觀眾的嗅覺，帶著他們的想象力無限延伸。這是一種超越視覺、聽覺的質(zhì)感，同樣也是孟京輝所追求的。
站在孟京輝的角度，要顛覆大眾對傳統(tǒng)獨角戲的認知，催發(fā)一個演員的極限并且創(chuàng)造新鮮的表達體系，就必須打破固有的文化概念和知識結構，讓演員常處于自我創(chuàng)作的否定與懷疑之中，從而驅(qū)使他找到藝術創(chuàng)作的動力。這是一場自我摧毀藝術，同時也需要重新建構的勇氣。
有時候，黃湘麗已經(jīng)想不出來第101種方法了，仍舊會被導演驅(qū)趕著，去尋找第108種。
而此前每一次的市場檢驗，都驗證了導演的判斷是正確的，這也讓黃湘麗無比信任導演?！覆粫惺裁磯毫ΑＫ肋h讓你把想表達的先做出來，他再進行挑選。演出來好像不是特別合適，那就換一種?！?/p>
對黃湘麗而言，孟京輝既是伯樂，更是偶像。她甚至有一次半開玩笑得地說，「除了孟導，別人的戲我都不演了?！?/p>
四
獨角戲是一個人的革命，導演孟京輝將它稱之為「孤獨臨界點表演」。
黃湘麗獨自在外演出，經(jīng)常有孤單無助的時刻。接到孟京輝的電話，有時候只是一句簡單的問候或者加油打氣，電話這頭的狀態(tài)就能恢復一大半。
黃湘麗
然而獨角戲最大的難處在于，一段獨白，一種情感，要重復幾百次甚至更多，但黃湘麗希望每一場都能帶給觀眾不同的感受。
比如，原來《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的開場是一段法語獨白，到了第三輪演出，開場就變?yōu)橐欢蔚抡Z的獨白。還有一段被稱之為玻璃舞的即興舞蹈，也經(jīng)歷了兩輪更替，可以說一直在變化和創(chuàng)新。
這三年時間，黃湘麗每一天都在飾演陌生女人，這個角色住在她的內(nèi)心，并且每天都在不斷得生長，一天天變得飽滿，敏感，豐富。
有段戲是坐在床上的獨白，內(nèi)容是陌生女人有了W先生的孩子之后，她覺得對W先生的愛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強烈了，之后她有很多次碰到W先生，可是W先生并沒有認出自己。黃湘麗一直沒有找到一種合適的欲望表達去說這段詞方式，所以那一段的呈現(xiàn)一直都不是很滿意。
在第二輪演出時候，導演說「我們得把這段重排一下，嘗試用一種你之前從沒有用過的方式去試驗這段戲」。后來就找到了一種表面上看起來不在乎無所謂，但內(nèi)心深處卻有著強大欲望的感受去說這段臺詞。經(jīng)過一天天的揣摩練習，這一段越來越好?，F(xiàn)在這段成了整場戲里她最愛演的，每當演到這段戲里的時候，黃湘麗感覺到自由，「每句話我都愛說」。
最近，黃湘麗發(fā)現(xiàn)，《九又二分之一愛情》留有一定即興的空間，這讓她興奮不已。「能夠自如得地即興是一個演員能達到的最高狀態(tài)，我還在學習摸索。但我發(fā)現(xiàn)了，這個戲可以容我去嘗試」。
自知不是張銥宸那樣的天才型演員，只要稍微有點空閑，黃湘麗都會用來收集能量。專程跑到國外看喜劇展，聽古典音樂，每一件事，黃湘麗都很用心?！肝夷芨杏X到它的情感真是流到我的心里了，我能從里面感受到音樂家，他對待生命的看法?！?/p>
「哪怕曬個太陽，讀一本書。因為你不知道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哪些東西可以從哪里激發(fā)你。人有時候不要想太多，找借口」。
黃湘麗習慣以赤裸而又直接的姿態(tài)面對觀眾，零過渡、零介入，精準的表演節(jié)奏，以宏大的尺度把握文學語言，自由的地使用道具和音樂，并留給觀眾適當?shù)南胂罂臻g和詩意的美感。
「我覺得觀眾走進劇場之后，不同的人群他們會得到不同的東西。但是我們的水準，就擺在這兒。如果你能達到一個審美的層面，你就會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別人都在看故事的時候，我還看到一個空間，或者是整個戲從的結構美學，或者、舞美的美學，以及理想的傳遞的東西?！?/p>
如今，黃湘麗的名字和獨角戲緊密相連。因著獨角戲，黃湘麗的名字被更多人認知。之前她在《戀愛的犀?！分酗椦菖鹘?，獨角戲使她得以跳脫出群體，有了天然的辨識度。而讓她覺得特別欣慰的是，「現(xiàn)在很多人對獨角戲感興趣了」。
也有人擔心長期陷在一個劇種里，會讓表演陷入一種套路。黃湘麗說，當年他們做第一部獨角戲的時候，其實也沒有比普通人多多少認知，完全是出于「一定要做一些不一樣的」初衷。這個想法一直保留了下來，成為每次創(chuàng)作的前提。「真正的藝術家，她必須有自己非常獨特的藝術表達，而不是被觀眾左右?！?/p>
文章為人物LIVE原創(chuàng)，尊重原創(chuàng)，侵權必究！
本文來自鳳凰號，僅代表鳳凰號自媒體觀點。 
聯(lián)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