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清晨伯父去世,本不打算多想,可卻不由自主。
伯父從前是個高大英武的男人,笑聲爽朗,走路生風(fēng)。曾在一座煤礦的礦長,辦事雷厲風(fēng)行,很是果斷干練。那煤礦是路遙體驗生活,并寫出《平凡的世界》的地方。
我十來歲的時候去過暑假的時候,他已退休,總是手心轉(zhuǎn)著三個很重的鐵質(zhì)健身球。那時侯我們會在院兒里聽“隋唐演義”,我一聽見“哇呀呀”的程咬金出場,就覺得像極了伯父。
可,時間卻如蠶食健康和生命的大口。多年后,伯父那曾經(jīng)如屏障般的身形彎下來、躺到、浮腫、枯瘦,最終化為塵土。走前,老人家經(jīng)過了一個漫長的彌留期,無法吃飯喝水、大小便失禁。即便伺候的再周到,那將死的沉重也總導(dǎo)致身體上躺出幾塊瘡疤、流出濃水。一個月間,這男人只要清醒,就總是在哭,咧開嘴跟不懂事的娃娃一樣,逐漸失語、失明、無淚。
無法逃避的死亡期讓任何頂天立地的漢子都會從偉大到滑稽,從一時的存在到一種無盡的虛空。如今寫來,這眼見的生死,就像一只無情的手牽著一根血管從我身體里往外拔。
那些電影里,書本上的死法,在生活里都遇不到。少有人能攥著后輩的手從容叮囑身后之事,少有人能坦然淺笑、平靜離開。更多的平常人是驚慌、痛哭、不舍、掙扎,最終挫敗,墜入死亡的洞穴里。
幼年,鄰居家有個老婦人半身癱瘓,數(shù)年臥床不起。有天我去串門,只見婦人在床塌上咧嘴干哭,臉龐腫得變形,雖能反射出一些窗外的陽光,卻更加映襯出死亡的預(yù)兆。
床邊,她的幾個兒女卻在打麻將,談笑風(fēng)生。他們確實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母親這種可憐的活法,病人的干嚎因為疾病的糟踐也已經(jīng)沒了多少價值,不會有人理會。不可謂后輩不孝,而又能所謂什么呢?
人之將死,就如一灘混沌的爛泥,在世間留個地兒給你暫時存放,已屬天大的幸運了吧。
又是某位親戚。老人是個有學(xué)問的退休教師,一生知書達(dá)理、溫文爾雅,發(fā)型始終一絲不茍,身體上油然有種書香。就是這樣一個精致的男人,老來竟得了腦病,整日里嘴上流著口水,脖子上系著圍嘴,大腿也掛了引尿袋。蹣跚走路,過處一身異味。
太陽好的時候,能被人推出來曬太陽,坐在輪椅上半張著嘴見誰都笑,卻從沒人對他認(rèn)真的笑。給他吃的,只知道往嘴里塞,卻不知道往下咽,食物伴著口水從嘴角溢出來,家人急了,會訓(xùn)斥他嚇唬他,他就張嘴哇哇哭,食物也更加肆無忌憚的弄了一脖子。旁邊有經(jīng)過的小孩子瞅著笑,而那些孩子的父母卻曾是老人的學(xué)生。
尊嚴(yán),這個詞兒遇到蒼老、疾病、死亡,似乎就開始不再嚴(yán)重。
幾年來我都沒有去給奶奶上過墳。可能就是害怕面對,一個我愛的人,竟變成了一抔鄉(xiāng)間隨意的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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