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 槐
畫外音:
家庭是一本書,說起來清楚,讀起來糊涂;家庭是一部關(guān)系學(xué),有時候它竟是那樣地難以理解和琢磨;家庭,作為社會的細(xì)胞,那種有機(jī)的血緣內(nèi)核,雖一脈相承,然而,它又是一個“多媒體”,在很多時候,在很多問題上它實在是“一本難念的經(jīng)”。父母兄弟,姑嫂姐妹,每個家庭成員都以各自固定的角色出現(xiàn)在家庭生活的畫面里,他們用協(xié)調(diào)或不協(xié)調(diào)的音符譜寫著家庭生活的組曲。
這里我要記述的就是發(fā)生在一個莊戶人家的真實故事。
① 樹下鬧劇
出鎮(zhèn)子往南十多里的西嶺角下,有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北大路邊的拐彎處,座落著一處年久失修的老宅院??可先S土窯洞,臨東兩間磚瓦結(jié)構(gòu)的老房,透過那殘垣斷壁,還能依稀顯現(xiàn)出當(dāng)年宅院的風(fēng)影。院子中間那棵已很有些年華的老枯槐,好像在訴說著這處宅院的久遠(yuǎn)和滄桑。
宅院的主人叫王二丙,年過半百,老伴在十五年前因病去世,撇下了一雙兒女,那年兒子柱柱八歲,女兒玲玲不滿五歲,為了孩子他沒再續(xù)娶。再說,拖兒帶女的又有誰愿填這個坑呢?這可也真苦了王二丙,十多年來他真是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好不容易才把一雙兒女拉扯長大,可歲月蹉跎也使他過早地蒙上了一頭白發(fā)。
兒子王柱住已結(jié)婚成家,女兒玲玲也已老大不小,二十二歲了,俗話說,女大不出門,老娘不放心。如今沒玲玲她娘了,做爹的也總不放不下這塊心病。王二丙每當(dāng)提及女兒婚事,玲玲總是不言不語,像有什么難言之隱,特別是自達(dá)嫂嫂過門后,人前人后,人們總說玲玲的話少多了。東村婆家?guī)状未咧鸦槭罗k了,可玲玲總不吐口,這倒也難為了王二丙。一天晚上,他把玲玲叫到跟前,試探著問道: “玲玲,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沒了你娘,我......”
“爹,我知道你說啥,我不是不考慮,可女兒心里犯難啊,我走了,爹你......”玲玲哽咽了。
“憨閨女,爹還沒七老八十哩,咋可就動不了啦,我要是真有個頭疼腦熱的,不是還有你哥哥嫂嫂嗎,你的事兒也該辦了,你走了也就了卻了爹的一層心事,再說,我也好對你死去的娘有個交代啊。”說著王二丙眼圈紅了起來。
“爹......”玲玲趴在爹的肩上哭了起來。
玲玲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自達(dá)嫂嫂張大蘭過門,家里向來就沒平靜過,隔三差五必有一場風(fēng)波。這張大蘭五短身材,生性難測,說起話來高腔大嗓,一板仨眼,話頭砸人,連娘家嫂子都說她“性兒不全”。這還是好聽的呢,還有更不雅的,村里人背地都說她是“半片子”。過門還沒半月就鬧著分家,無奈之下,家是分了,可她還是經(jīng)常比雞子罵狗,惹的一家子都不消停。每當(dāng)看到爹爹唉聲嘆氣,玲玲就跟著掉淚,柱住作為哥哥,左也不是,右也為難。
“玲玲,不要這樣,聽爹爹說?!蓖醵銎鹋畠海霸傩⒌拈|女也要出門,再不賢的媳婦也是身邊人,你總不能跟我一輩子,爹老了,都這把年紀(jì)了,啥事沒經(jīng)過,你就放心地走吧,唉,過一家子不容易啊!”
“爹......”玲玲抽泣得更厲害。
“憨閨女,別這樣,你也該準(zhǔn)備準(zhǔn)備了,過幾天,爹找人打點一下,把咱家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樹給出了,也好給你打幾套嫁妝。咱和別人不一樣,也排場不起來,只要順順當(dāng)當(dāng)把你的喜事辦了,我也就對起你早死的娘了。”說罷,王二丙落下幾滴老淚,嘆著氣向門外走去。
“爹,你要出樹?”聽到叫聲,王二丙猛然一驚,見是媳婦張大蘭站在門外。
“哦,我......我這不就是去和你商量嘛!”
“不用商量,出就出吧,我也急著打家具呢?!闭f罷,張大蘭氣洶洶返回屋里,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王二丙弄了個不知所措。
這可真是隔墻有耳,怕啥來啥,說誰有誰。王二丙站在那里半天沒有愣過神來。
回到屋里,王二丙一夜沒合眼,翻來覆去總也睡不著。怨誰呢?怨兒子,兒子左也難來右也難。怨姑娘,姑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怨媳婦,莊戶人家娶個媳婦也真不容易。唉,都愿那早死的老伴,你給我撇的好苦啊,過一家人咋就這么難呢?
恍惚中,王二丙被什么聲音驚醒,他翻身下床,透過窗子向院子里望去,哎呀,不好,有人在鋸那棵大槐樹。
“誰!住手!”他急步來到院中,大喝一聲。仔細(xì)一看,原來鋸樹人是媳婦娘家弟弟張二旦。
“你給我停下!”王二丙說著上前阻擋,不防被王二旦甩了個趔趄。
說起這張二旦,方圓左近人們都知道他是個“半生不熟”的貨,他扭頭見是姐家公公,哪里放在眼里,并未答理,只管鋸樹不停。
“你給我停下!”
二旦仍在鋸樹。
“你......”王二丙上前欲擋又止,他知道自己不是對手,便轉(zhuǎn)身拉過墻根的趴梯靠在樹上,吃力地往樹上爬去。這一招來得突然,連二旦也愣怔了,他停下鋸子,心想這老家伙是在耍哪門子功啊!
一會功夫,王二丙爬到了離地兩丈高的樹杈上,看來是要與樹共存亡。
“好小子,你鋸啊!”這一下,二旦愣過神來:好啊,原來老家伙是在給我耍猴戲啊,胡子怪長,可給我耍這一套你還嫩點。這二旦到底是“二蛋”,順手推倒了梯子,抓起鋸子又鋸了起來。
鋸口在逐漸加深,大槐樹搖搖欲倒。王二丙雙臂緊抱樹杈,發(fā)出無奈的呼叫。
在屋里觀看動靜的張大蘭,這時也被外面的情形驚呆了,公公的這一招,也是她始料不及。這要是惹出事來,可怎么收場啊。
“你給我停下!”張大蘭故作聲勢,半真半假地對二旦吼道,“你眼叫狗吃了,該死的東西,滾!”這是罵雞子叫狗聽,二旦趁機(jī)走掉。
哎喲,爹,這是咋了,這樹不是你叫出的嗎,怎么,變卦了?”
張大蘭借話就茬兒,把坐在樹杈上的王二丙氣的半死,張嘴半天不出話來
“你......你妹子的婚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做嫂嫂的.......”
“做嫂嫂的咋了,是高她一輩兒還是低她一截?”張大蘭越說越出轍,“再說,我就是你牽到家的牲口也得配個鞍??!是你歪脖子還是我脖子歪?老公公上樹,你在媳婦面前耍得哪門子功?上樹容易下樹難,你就在上邊等吧,待天亮了,也好叫鄉(xiāng)親們看個新鮮!”說罷,扭身回到屋里就再也沒有出來。
聽到吵鬧,玲玲來到院里,一切都明白了。她彎腰扶起倒在地上的梯子靠在樹上,望著坐在樹杈上的爹說:“爹,你這是何苦啊,別因為這事鬧的惹人見笑,你就下來吧,再說,哥哥又不在家,何必與嫂嫂執(zhí)這氣呢?”王二丙望著樹下的女兒,不禁老淚縱橫,一陣涼風(fēng)吹來,他打了個噴嚏,險些閃下樹來。
“爹......”
玲玲扶著梯子在哭,在哀求。
不,我不能撇下女兒,我要是這樣走了,見了她娘可咋做交代啊。哎!難啊,我咋沒和老伴一塊走呢。王二丙悲痛欲絕,他抬頭望了望遠(yuǎn)方,仿佛看到遠(yuǎn)處嶺根下那埋著老伴的一丘黃土。
“爹.......”
玲玲順著梯子一步一步地向上爬.......
王二丙偎著梯子一階一階地向下退著.......
②小姑子的婚禮
王二丙病了,這一病二十多天沒有起床。
農(nóng)歷十月初一,按當(dāng)?shù)亓?xí)俗是上墳的時節(jié)。這一天玲玲的姑姑來到家里,一來是給娘家先祖燒個紙,二來呢,也順便探望一下病中的老哥哥。老兄妹相見,提起家中事自有敘不完的苦衷與心酸。
“哥呀,屋里院里都是家中事,媳婦閨女都一樣,咱們都是過來人,還有啥想不開的,五個指頭有長短,啥事都不能恁齊整,再說......”
“唉!”王二丙欠了欠身說:“他姑啊,自從沒了你嫂子,我沒白沒黑地干,想不到過一家人可真難?。 ?div style="height:15px;">
“哥呀,你咋就想不開呢?年輕人誰沒個性子,閨女早晚都是外門子人,你沒聽說過,媳婦姑娘一架梁,姑娘遠(yuǎn)來媳婦常。咱都一把年紀(jì)了,吃喝洗涮還能離開媳婦?再孝順的閨女也要離開爹娘。咱爹咱娘在世時,我十天半月不來家一次,吃苦受累還不全靠嫂子。閨女嘛,還不就是一門子客。自古墳前閨女哭,到老床前靠媳婦。啥事不都是清楚不了糊涂了?!泵米右环捳f的哥哥氣落三分,王二丙從床上坐起來說:“他姑啊,你嫂子走得早,倆人擔(dān)子一人挑,這哪能不難呢?你說得是理,可我就是那點心事擱不下,你幫我找人問個好日子,早點兒把玲玲的事辦了也就妥了?!?div style="height:15px;">
“這年頭什么是好,只要日子過的順當(dāng)就好,待我回去打點好再定吧。”
下午,姑姑走了。沒幾天送過信來,把玲玲的婚日定在臘月初六。俗話說,冬天日頭跑得快,王二丙趕忙準(zhǔn)備,轉(zhuǎn)眼間兩個月過去,農(nóng)歷便進(jìn)入了臘月。
臘月初五,也就是玲玲要結(jié)婚的前一天,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陸陸續(xù)續(xù)前去“添箱”。這在當(dāng)?shù)赜袀€習(xí)俗,誰家姑娘出嫁,左鄰右舍一般都要表示表示,一斤糖果,一條頭巾,一件衣服,談不上送禮,小東小西意思一下也就是了,不象娶媳婦那么復(fù)雜,那么聲勢。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打發(fā)閨女"吧。
一上午,張大蘭沒有出門。
中午時分,姑姑,舅娘都陸續(xù)趕到家里。下午婆家就要來拉嫁妝,姑娘的細(xì)軟物件也該提前收拾停當(dāng)了。根據(jù)習(xí)俗,這件事一般都要由母親去做,可玲玲從小沒娘,這一切自然都要由姑姑和舅娘去辦了。
吃罷午飯,該”封箱”了,也就是說姑娘隨身要帶的東西,都已準(zhǔn)備齊整,掛上鎖,然后用紅紙貼封好就行了。箱中裝的是閨女娘家陪的衣服細(xì)軟,或多或少,它都是“神圣”的。
下午,嫂子張大蘭仍沒有出門,要封箱了,作為唯一的娘家嫂子理應(yīng)到場,然而她卻無動于衷。讓人叫了幾次,她還是沒來。
“玲玲,請你嫂子過來看看,到時候了?!惫霉脤α崃嵴f。
玲玲去了,嫂子沒有來。
這一來,舅娘氣不過了,忽的從凳子上站起來說:“我去,我就不信這么難請!”要說嘛,舅娘要比姑姑高個“層次”,作為“老娘家人”,自有她的“權(quán)威”?!按筇m,你這是咋了,你這是在和誰過不去?俗話說,長嫂比母,玲玲今天要出門了,你這樣做說得過去嗎?”張大蘭在床邊坐著連頭也沒抬。
“你去還是不去?”
“去與不去你不都說了!”
“你......”張大蘭不軟不硬只噎的舅娘接不上氣來。
“你去也封箱,不去也要封箱,不要給臉不要排場!”舅娘火了,氣呼呼地退了出來。
老人們都說,“老娘家人”到場,不驚也心慌。唉,如今的年輕人啊呵,可不信這一套。
見舅娘走了,張大蘭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向院子里望了好長時間。她本想與公爹執(zhí)執(zhí)氣,拉拉弓,沒想到公爹沒出面,這一來把弓給拉斷了。不去吧,人前人后落不是,去吧,可又咋去?原來就該趁梯子下坎兒,就臺子下驢,沒想到勁兒竟使過了,她有些后悔了。
“放鞭,準(zhǔn)備封箱,有她沒她事兒照樣辦!”鄉(xiāng)親們有的看不慣了,院子里幫忙的人不知誰叫了一聲。這一來,張大蘭傻臉了。
“有我沒我你們照樣辦?哼!”她不僅冷笑一聲,猛地推開屋門,來到院子中間。
眾人愣了,但沒有一個人答理她。要說,人要是憋了氣,這時要是有人上前勸說幾句,氣可能就消了,然而,人們各忙各的,竟無一人出來相勸。也正好就在這個時候,“劈劈啪啪”,不知誰點燃了掛在院子里的鞭炮,這是封箱的信號。這一下,張大蘭可真火了,她象瘋子一樣沖進(jìn)了東廂房。
“我叫你們封!我叫你們封!”她連叫帶吆喝,順手端起灶臺上剛剛做好的一大鍋雜燴菜,連菜帶湯一下子倒進(jìn)玲玲的衣箱里,又轉(zhuǎn)身掂起靠墻角待客用的一水桶菜籽油,拉開一旁的大立柜門,“嘩”的一聲,連桶帶油扔了進(jìn)去,待人們還沒反映過來,她便扭身沖出了東廂房,直奔上屋,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屋門。
這一下,把人們都驚呆了。
“天啊——“一聲干嚎,王二丙癱在地上。
天黑了,昏沉沉的;夜深了,靜悄悄的;一陣寒風(fēng)吹來,冷颼颼的。天空飄起了雪花,不大一會兒功夫,地上白茫茫的。
折騰了一下午,掌燈時分,村里幫忙的人都走了,舅娘沒有走,她要去玲玲婆家打點明天的事情。姑姑也沒有走,留了下來,她要陪玲玲聊聊。俗話說,娘是妮兒的膽。”孩子自小沒娘,做姑姑的當(dāng)然有“代母之勞”這一說。
王二丙一夜沒有睡,圍著被子靠在床頭,不時地唉聲嘆氣。這一夜,他想了很多很多;年輕時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一個隊都領(lǐng)了,如今老了連一個家都管不了,閨女天亮就要離開這個家,她娘啊,這一切你可知道嗎?
天亮了,風(fēng)停了,雪仍在下。
王二丙推開房門,房檐下幾只山雀叫了幾聲,向遠(yuǎn)處飛去。一股寒氣襲來,他打了個寒戰(zhàn),轉(zhuǎn)身掂了把木锨走到院里??腿藗兙鸵搅?,把雪除一下,也好有個落腳的地方。姑姑拿了把掃帚走到院子中間,向上房看了好大一會兒,心想,再去叫大蘭一聲,人們都還沒到來,就當(dāng)啥事也沒發(fā)生,出來事兒也就過去了。想到這里,她看了哥哥一眼,什么也沒說,徑直向上房走去。他伸手拍了幾下門,連叫幾聲,里邊沒有半點動靜。
上午十點鐘,婆家迎親的隊伍來了,人不多,陣式也不大,沒有吹吹打打。大雪封路,又是近村,只來了兩輛小三輪。這也可能是昨晚舅娘提前向那邊“通報”了情況吧。要說嘛,也真夠從儉了。
到了起程的時辰了,一番簡單的梳妝打扮,玲玲要走了。臨出門,先要拜別高堂,以示父母養(yǎng)育之恩。玲玲在姑姑和表姐的陪伴下向爹爹三鞠躬,王兒丙在那里坐著,沒有抬頭,木呆呆地,什么話也沒說,而玲玲也就一直站著,
“該走了。”姑姑催促道。
“起來吧,該走了?!北斫銚椒隽崃?。
玲玲沒有動。
“爹......”玲玲突然掙脫了表姐的手,向爹爹跪了下去。
王二丙仍在坐著,頭依然沒抬,只是喃喃地說:“走吧,走吧?!绷崃岜还霉煤捅斫慵苤叱隽碎T。
“玲玲,別這樣,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興掉淚,你可要聽話啊?!惫霉迷趧裾f著自己的侄女,但她的聲音卻在發(fā)顫。
大門外,鞭炮響了,玲玲突然站住了。
“走吧,該上路了?!本四飶拇箝T外進(jìn)院招呼。就在這時,玲玲突然轉(zhuǎn)身跪下,向西嶺方向一連磕了好幾個頭,——那是母親安息的地方。
“娘——”玲玲一聲長喚,眾皆凄然。
玲玲走了,姑姑和舅娘送到外溝口,風(fēng)雪中,兩位老人站立了好久好久,直到看不見人影方才回來。
③老人悄然離去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初九,也就是玲玲要回門的日子。這一天,沒人接沒人送,一大清早,玲玲就一個人急匆匆地趕回娘家。與其說是“回門”,倒不如說是回去看望爹爹。她思念爹爹,更擔(dān)心爹爹的身體。幾天來,她心魂不定,白日里不盡往來地應(yīng)酬,到了晚上,便暗自流淚。好在丈夫理解她,體貼她,并無半點責(zé)怪。一吃過早飯丈夫便催她上路。
玲玲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那一幕幕往事歷歷在目。自達(dá)母親去世以后,為了這個家,爹爹舍不得吃,舍不得花,給人拉過腳兒,幫人打過工,下過煤窯,進(jìn)過采石坑......為把他們兄妹拉扯成人,爹爹吃盡了苦頭,受盡了累;為給哥哥成家,爹東挪西借,花盡了半生積蓄,如之高血壓,老胃病又在折磨著他。
“爹——”玲玲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地叫到。
“哦,玲玲?!蓖醵€沒起床,見女兒這么早回來,他剛探起身又躺了下去。他病了,看來病的不輕。玲玲快步走到床前,望了下爹爹,趕忙扭過臉去。幾天不見,爹爹好像蒼老了許多。
“爹,你想吃點兒啥,我這就給你做去?!绷崃岣┥韱柕?。
王二丙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嫂子呢?”
王二丙又搖了搖頭,仍沒有說話。
玲玲沒有再問,她哪里知道,在她出門的當(dāng)天晚上,嫂子就回了娘家,一直就沒回來。村里和哥哥一同外出打工的人這幾天都已陸續(xù)回來,問了幾個人都沒問出哥哥的音訊,臘八飯都吃過了,小年都過來了,要說哥哥也真該回來了。
該吃中午飯了,嫂子沒有回來。
等到掌燈時分,嫂子仍沒有回來,俗話說,“不出門不知娘家親”,是呀,如今結(jié)了婚出了門,有多少話都想和嫂嫂好好敘敘啊。
第二天,也就是臘月初十,天氣異常寒冷,一大早便飄起了雪花。玲玲起床正準(zhǔn)備給爹爹做飯,表哥涉急慌忙地來到家里,說哥哥在南方出事了,是在一次給工地拉料石途中不幸車翻人亡。噩耗傳來,玲玲愣了好大一會,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只見“天啊”一聲,爹一口氣沒哭出來便昏了過去。玲玲急忙走到床前,只見一口鮮血從爹爹嘴里溢出。
玲玲搖著爹哭叫了好一陣子,王二丙才從昏迷中醒來。
“天啊!這是哪輩子造的孽,連老天爺都不容我啊!兒啊,你咋能走在爹前頭啊!”王二丙兩手不停地朝自己臉上拍打,玲玲趕忙拉住爹爹的手。
中午,姑姑來了,老兄妹相見,又是一場徹骨痛悲。玲玲做好了飯,勸誰誰都不吃。這時,張大蘭得信由娘家回來,一進(jìn)門就大放悲聲,玲玲趕忙接著,將嫂子拉到上屋,姑嫂報頭痛哭。
雪仍在下,越下越大。
一天了,一家人誰也沒吃飯。張大蘭蒙頭睡了一下午,玲玲也在旁邊坐了一下午。天將黑時,大蘭從床上起來,什么也沒說,快步向門外走去——她要回娘家。玲玲追到院里,勸不下拉不住,跟著送了好遠(yuǎn)好遠(yuǎn)。
夜深了,姑姑和玲玲都到隔壁安歇了。王二丙在床上一會兒作起,一會兒躺下,睜著兩只干巴巴的老眼沒有一絲睡意。黑暗中,他仿佛看到老伴在向自己招手,仿佛看到兒子在向自己呼喚,唉,該走的走了,不該走的也走了.....想到這里,他披衣下床,在黑暗中站了好久好久,伸手取下掛在墻上的那根麻繩,轉(zhuǎn)身向院子走去。
下雪天,夜不太黑,王二丙站在院子中間,那瘦弱的身子猶如一根木竿在風(fēng)中搖晃。他望著那棵已被鋸了一半深的老枯槐對天長嘆:
“老天爺啊,你怎么就容不下我王二丙啊!”突然,他脫去棉襖,過去搬來梯子靠在枯槐樹上,掂著麻繩顫巍巍地向上爬去。
他走了,他就這樣走了......
雪飄飄,風(fēng)呼呼,枯槐樹在風(fēng)雨中飄搖,那枯老的枝條隨風(fēng)發(fā)出凄厲的呼叫。
〈完〉
<河南農(nóng)村>特別報道欄目已刊
您已欣賞本篇
分
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