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
在“唯恐熒屏無沖突、唯恐沖突不劇烈”、“有火要撒，沒火現(xiàn)場拱火也要撒”的心理期待下，各檔節(jié)目爭相邀請的選手未必是能力最強者，而是最能挑釁、情緒最激烈、最能把現(xiàn)場點燃的火炬手。尋找有沖突性的評委選手，制造沖突放射硝煙，吸取眼球腰包鼓鼓，然后拿更多的錢請更有沖突性的評委選手，制造更大的沖突……已成為靠眼球吸金的利益鏈。無論是評委還是選手，實際上都是靠沖突奪眼球的利益鏈條上，賣力的一環(huán)節(jié)。毒舌們跪舔的，恰恰是這種丑陋電視文化的痔瘡。
近日一段超女海選的視頻流出，評委柯以敏對比賽中一個自稱感冒、還沒開唱的女孩說：“那就不要唱了，滾吧。”粗暴言論遭到網(wǎng)友炮轟，輿論幾乎一邊倒地去批評柯以敏。說實話，我也對那一聲驕橫跋扈的“滾吧”充滿了反感。但我注意到了柯以敏道歉中的另一個細節(jié)——“編導一直在我耳邊說，柯老師你罵人啊”。
我也參錄過一些電視節(jié)目，深諳柯以敏所說的“編導要求”。我覺得問題不僅僅出在柯以敏的個人修養(yǎng)，而是整個電視圈中彌漫的“硝煙饑渴癥”及沖突利益鏈。許多節(jié)目的編導，生怕現(xiàn)場不火爆、沒沖突，一旦選手或者評委流露出一點厭煩的端倪，便興奮不已，可以拿來大做文章。
他們是怎樣制造沖突的呢？拿我前幾日剛錄制完的一檔競答節(jié)目來說。上臺前，導演找我單獨談話，期待我能從其他選手的身份入手，進行話語交鋒。我懵懂不知所措，導演耐著性子給我做起了示范——“比如xx是個模特小鮮肉，你就可以說他徒有其表??！腹中無物，是花瓶??！”聽明白了，是慫恿我對素不相識的人進行攻擊與挑釁，以升騰出他們所期待的火藥味。
“編導要求”遠不止此。長達四小時的錄制中，如選手流露出懈怠、和緩的情緒，導演立即喊停，跳上臺前猛打一針雞血，雙目炯炯有神盯著選手連問三遍：你叫什么名字？直到選手以近乎嘶吼的語調喊出答案，喊出他們喜歡的狀態(tài)，才算滿意地離開。
當我們守著微博微信怒罵柯以敏的時候，或許想不到，真到了萬事俱備、燈光閃亮的舞臺上，人很大程度是身不由己的。你幾乎沒法因為一己之正，而讓整個節(jié)目組、全體觀眾一次次停下來重來。只有眼見著你的激烈言辭給現(xiàn)場添了把柴，把戰(zhàn)火撩得更旺，編導們仿佛才吞下一顆定心丸。
毒舌們跪舔的，恰恰是這種丑陋電視文化的痔瘡。 在“唯恐熒屏無沖突、唯恐沖突不劇烈”、“有火要撒，沒火現(xiàn)場拱火也要撒”的心理期待下，各檔節(jié)目爭相邀請的選手未必是能力最強者，而是最能挑釁、情緒最激烈、最能把現(xiàn)場點燃的火炬手。最受熱捧的導師評委，未必是點評到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而是出言不遜、擅長明諷暗罵的毒舌。
由此想到的是另一位以毒舌著稱、活躍于各大知名節(jié)目的評委金星?？乱悦糁皇菍x手開炮，金星的靶子可寬泛多了。李陽毆妻，金星罵其下流齷齪自私。文章出軌，是“賤女渣男都跑到一塊去了”，都教授躥紅時，金星對之嗤之以鼻：“不就是一個小明星，紅不了多久，我才不把他放在眼里”，黃子韜“沒才沒德行，除了發(fā)型一無所有”。圈里圈外看不慣的，全都敢罵。不以理性思考為前提，全憑個人情緒之張揚，卻廣受電視節(jié)目的歡迎。
毒舌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故意言辭激烈來撩撥觀眾的神經(jīng)，以毒舌為武器，聽話地配合電視節(jié)目組的期待。自甘矮化為一個在口水中獲得存在感、在辱罵中獲得贊揚、在迎合中受到電視節(jié)目追捧的人。
毒舌其實不毒，她們是在跪舔電視廣告商。有金星在的節(jié)目，似乎都有不錯的收視和廣告收益，極易登上熱門話題榜。在電視節(jié)目的鼓勵下，她已陷入了一種話語狂躁，情感高漲、話語狠毒，有話絕不能好好說。在理性稀薄的對話語境下，媒體依然慫恿她不遺余力地去輸出著一種“天大的理敵不過姐姐不高興”的價值觀，迎合著極端個人主義。以“毒舌”的幌子遮掩素質與教養(yǎng)的虧空，向本已戾氣爆棚的社會輸送更多的情緒。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金星可以盡情享受這種偏執(zhí)的快感，節(jié)目組還能賺得足夠的眼球，實在是一舉兩得。
喜好沖突的電視文化，也正是在這樣的皆大歡喜中形成了一條牢固的利益鏈：尋找有沖突性的評委選手，制造沖突放射硝煙，吸取眼球腰包鼓鼓，然后拿更多的錢請更有沖突性的評委選手，制造更大的沖突……無論是評委還是選手，實際上都是靠沖突奪眼球的利益鏈條上，賣力的一環(huán)節(jié)。金星柯以敏們之類，不過是電視臺和廣告商們的木偶。
盡管種種不合理，但我們的媒介文化，已經(jīng)貧瘠到不得不讓這樣一個人手舞足蹈、否則就無法吸睛的程度。電視節(jié)目賴以生存的沖突利益鏈，絲毫沒有斷裂的跡象。這所暴露出的，不僅是過分追求刺激、追求沖突以至走火入魔的電視文化，還有怒氣洶洶而無從發(fā)泄的社會情緒。
只要上網(wǎng)，你就會發(fā)現(xiàn)每個人好像都陷在某種沖突中，活得很不爽：象牙塔藏污納垢，職場勾心斗角，交通擁堵不堪，環(huán)境骯臟惡化。盡管網(wǎng)絡話語空間已是戾氣橫行，但人們無限放大的負面情緒依然無處傾瀉。在這種語境下，電視節(jié)目中的毒舌嘉賓被異化成一種工具性的宣泄渠道。人們未必在意她具體在罵誰，也未必有耐心弄清事件始末，而在乎罵詞是否激烈、攻擊是否新穎、是否可供自己參考。
暴戾十足的社會情緒，讓那條沖突利益鏈成功地延伸到熒屏外——她們?nèi)缤慌_批量生產(chǎn)罵句的機器，有購買需求的人在電視前盛接，提回自己的世界中，作為釋放壓抑的解壓閥。只要有熒屏外的需求，利益鏈的那端永遠有豐厚的受益。
當然，你金星是著名舞蹈家，你柯以敏是著名歌手，生活優(yōu)渥、洋洋自得，粗暴言辭反倒讓你呼聲更高、眼球更足、酬勞更高，贏得更多電視欄目的評委邀約，為什么不罵呢？收看你節(jié)目的老百姓呢？當他們與同事心生間隙、與領導意見不合時，是不是也可以馬上以“賤人”相稱、讓他們滾呢？希望借電視節(jié)目中一夜爆紅的新人呢？為了搏出位、早出名，是不是也處處尋找攻擊的靶子、將電視節(jié)目攪成相互撕咬的斗獸場呢？
面對這些口無遮攔的節(jié)目寵兒，我們當真就沒有辦法了嗎？須知，她們賴以瘋長的土壤，是彌漫的暴戾之氣與扭曲的電視文化。當我們能夠意識到，所謂的犀利毒舌，不是針砭時弊，而是沖突利益鏈上的配合環(huán)節(jié)，能夠意識到，你所看到的電視沖突并非自然發(fā)生而是人為制造，你的拍手叫好和關注眼球都變成了他們的豐厚收益，而對大肆宣揚沖突的電視節(jié)目保持一份警惕時，當她的刻薄言辭既沒有人圍觀喝彩、也沒有人尖銳回擊，一次次攻擊如同石沉大海時，自然就閉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