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8月,著名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eorge Zimbardo)將斯坦福大學心理系的大樓——喬登樓的地下室改造成了一個模擬的監(jiān)獄。并從報名參加實驗的學生中,挑選出24名身心健康、遵紀守法、情緒穩(wěn)定的年輕人參與實驗。
他們被隨機分成三組:9名犯人、9名看守、6名候補。原先是計劃觀察“囚犯和看守”這兩組人在接下來的14天時間里在生理、心理和行為方面的變化。但沒想到這樣一個簡單的人為角色的分工,居然在不到1周的時間里,就讓那些富裕的中產(chǎn)階級的孩子,真的相信了自己是“看守或囚犯”——更難以理解的是,那些承擔了看守職務的人,開始在情緒上和身體上虐待那些囚犯;而那些扮演囚犯角色的年輕人,開始對權(quán)威表現(xiàn)出反抗、服從,然后是郁悶和抑郁的狀態(tài),甚至出現(xiàn)了嚴重的自殺的傾向。這使得當時剛剛拿到伯克利加州大學助理教授職務的馬斯拉奇(津巴多教授當時的戀人)出面,要求終止這個實驗。
因此,這其實是心理學歷史上一個沒有完成的研究。而恰恰是這樣一個沒有完成的研究,徹底揭示了“人性的脆弱”,生動地說明了人們在擁有權(quán)力之后,這種權(quán)力感對自己和其他人的影響。同時,這在某種程度上也說明了在團體表現(xiàn)出對權(quán)威的遵從和溫順之后,人們的行為和心理將會受到什么樣的影響。
由該實驗改編而成的電影《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The Stanford Prison Experiment)》近日在紐約首映,一經(jīng)發(fā)布即獲得了圣丹斯國際電影節(jié)(Sundance Film Festival)的“最佳科學影片獎”。這是該實驗故事第三次被拍成電影登上大銀幕。第一次是由德國導演改編拍攝的,名叫《死亡實驗(Das Experiment)》;2010年,又被美國的導演改編成《監(jiān)獄風云(The Experiment)》。
(原標題)
內(nèi)部恐嚇:
親歷者眼中的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
作者:ROMESHRATNESAR
譯者:pacinoson
來源:StandfordMagazine
發(fā)表時間:2011-07-14
40年前的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是斯坦福大學開展過的最著名、最臭名昭著的研究項目。模擬“看守”的大學生對模擬“囚犯”同伴施行慘無人道的虐待。研究者們卻熟視無睹地在一旁圍觀,直到一名同事站出來終止了實驗。40年后,參與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的看守、囚犯和研究者們現(xiàn)在對此作何感想?
電影《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海報
故事從分類信息欄的廣告開始。
“研究監(jiān)獄生活的心理學實驗急需男大學生被試。歷時一到兩周,每天15美元?!背^70人自愿參與這項研究,他們被安置到斯坦福中心廣場(Main Quad)喬丹大廳(Jordan Hall)的人造監(jiān)獄里面。這項研究由38歲的心理學教授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主持。他和他的同事們從參與者中選擇了24個人,這些人被隨機分為囚犯或看守。
津巴多鼓勵這些看守把他們自己想象成現(xiàn)實監(jiān)獄里真正的看守。他明確告訴他們囚犯不可以受到身體上的傷害,但是作為看守,他們應該努力營造一種使囚犯感到“無能為力”的氛圍。
這項研究于1971年8月17號星期天開始。沒人明確知道他們將陷入何種境地。
四十年之后,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依然是斯坦福大學所開展過的最著名——也是最臭名昭著——的研究項目。六天以來,研究中一半的參與者在同伴手下忍受著慘無人道的虐待。他們屢屢被嘲笑、拔光衣服、剝奪睡眠,甚至被強迫把塑料桶當作馬桶使用。其中一些人用暴力反抗,另外一些人則變得歇斯底里或者步入絕望的深淵。隨著情形陷入混亂,研究者們卻熟視無睹的在一旁圍觀——直到其中一名同事最終站了出來。
大眾對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的迷戀以及它蘊含的意義——用津巴多的話說,“普通的大學生置于那樣的情境下會做出這么可怕的事情來”——使津巴多在國際上享有盛譽。但是實驗本身也招致了其他研究者的批評,他們質(zhì)疑使學生志愿者遭受如此極端的情感創(chuàng)傷的倫理問題。這項研究得到了斯坦福人類被試研究委員會(Human Subjects Research Committee)的批準,而津巴多也表示“他們和我們都沒有想到”這些看守會如此不人道的對待囚犯。
1973年,美國心理學會的調(diào)查得出結(jié)論,認為監(jiān)獄實驗符合行業(yè)現(xiàn)有的道德標準。但是之后幾年,那些標準都被修改以禁止類似于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的人類被試研究項目?!皩⑷酥糜谀欠N境地的行為研究再也沒有在美國開展過了?!苯虬投嗾f。
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成為不計其數(shù)的書籍和紀錄片的主題。有一部電影基于它改編,也至少有一支朋克樂隊以它命名。近年來,隨著美國軍隊和情報人員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虐囚事件曝光,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為我們了解好人如何在惡劣的情境中變得兇殘?zhí)峁┝硕匆姟?/span>
這個實驗至今仍有巨大的爭議——甚至在那些參與者當中。這里,事件中的一些關鍵參與者將親口講述他們對自己的角色的反思以及八月的那六天是如何改變了他們的人生。
典獄長
菲利普·津巴多(Courtesy PhilZimbardo)
津巴多于1968年加入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系,在那任教直至2007年退休。
這項研究最初關注的是個體如何適應一種相對無權(quán)力的環(huán)境。我的興趣在囚犯身上,而不是看守。這的確是對影響人類行為的情境的力量一個簡單而又偉大的證明。我們希望可以寫這方面的文章,而且繼續(xù)跟進。
第一天結(jié)束后,我說:“那里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沒發(fā)生?!笨词貍冇蟹N反權(quán)威的心態(tài)。他們?yōu)樽约荷砩系闹品械诫y堪。他們直到囚犯開始反抗才進入了看守的狀態(tài)。在整個實驗過程中,我們達成了一種否認的共識——所有參與者實際上都否認這是一個實驗,而同意這是一個由心理學家管理的監(jiān)獄。
我們沒有時間反思。我們必須為囚犯提供一日三餐,處理他們的情緒崩潰問題,與他們的父母交涉,還要管理假釋委員會。第三天當我睡在自己的辦公室時,我已經(jīng)成為了斯坦??けO(jiān)獄的獄長。那才是我,而我再也不是研究者。我的姿勢甚至也開始改變——當我進入監(jiān)獄區(qū)時,我會將我的雙手放在背后。我以前從沒這樣做過,那是將軍閱兵時所采取的行走姿勢。
我們安排所有參與者——囚犯、看守和工作人員——在周五接受那些沒有參加實驗的教員和研究生的訪問。剛剛完成博士學業(yè)的克里斯汀娜·馬斯拉奇(Christina Maslach)于前一晚過來探班。她站在看守區(qū)外面,看著看守們?yōu)榱?0點的廁所操練把囚犯排成隊列。囚犯們出來后,看守們給他們戴上頭套,裝上腳鐐,并且讓他們的手搭在前面的人的肩膀上,像連鎖囚犯一樣??词貍儗χ舴复蠛按蠼?,夾雜著污言穢語??死锼雇∧惹榫w開始激動,說到:“我看不下去了?!?/span>
我追了出去,和她在喬丹大廳外面爭吵起來。“你對那些孩子們做的事太可怕了。見到那些我所見的東西,你怎么能對他們遭受的痛苦漠不關心呢?”可是我真沒有看到她所見到的東西。隨著一股羞愧感襲來,我意識到我已經(jīng)被監(jiān)獄實驗改造成一個監(jiān)獄長。于是我說:“你是對的,我們必須要終止這個研究?!?/span>
(在此研究進行期間)圣昆汀(San Quentin)監(jiān)獄有人嘗試越獄,而(前黑豹黨(Black Panther)成員)喬治·杰克遜(George Jackson)被槍殺。數(shù)周后阿提卡(Attica)監(jiān)獄又發(fā)生了騷亂。兩個政府調(diào)查委員會開始舉行聽證會,而我則飛往華盛頓出席一個國會組織的有關監(jiān)獄本質(zhì)的聽證會。我從最開始對監(jiān)獄一無所知到慢慢變成了一個專家。但是我也努力去學習更多。我訪問了全國各地許多的罪犯教養(yǎng)所。我為斯坦福的學生開展了一個項目,讓他們在監(jiān)獄教課。多年來,我與20位犯人保持著密切的通信聯(lián)系。
它不是一個正式的實驗。我的同事們可能從沒有對它進行過多的思考。但是這個監(jiān)獄實驗卻讓我更加清晰的意識到權(quán)力在我們的生活中所扮演的中心角色。我對我作為老師所擁有的權(quán)力也更加敏感。我在教室里開始下意識的減少權(quán)力的消極影響。我鼓勵學生們挑戰(zhàn)質(zhì)疑我。
我想我更愛自我反省了。那些經(jīng)驗使我變得更慷慨,也更開放。我認為它使我成為了一個更加優(yōu)秀的人。
舉報人
Courtesy ChristinaMaslach-Zimbardo
克里斯汀娜·馬斯拉奇
71級博士馬斯拉奇成為了加州伯克利大學的教授。她和津巴多于1972年結(jié)婚,現(xiàn)居于舊金山。
我剛拿到我的博士學位,正準備離開斯坦福開始我的新工作。菲爾和我已經(jīng)開始約會了。我從沒有想過要參與監(jiān)獄實驗。在實驗開始的頭幾天,我從菲爾那聽到一些消息,但沒有具體細節(jié)。盡管我感覺到那里正在變成一個真正的監(jiān)獄——人們不僅僅是閑逛,而且是真正身陷其中了。但是我還是不清楚那意味著什么。
最初菲爾看上去沒有什么不同。直到我真正走進地下室看到監(jiān)獄時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的變化。我遇見一個看上去和藹可親而且魅力四射的看守,但之后當我在監(jiān)獄里再次見到他時,卻發(fā)現(xiàn)囚犯們列隊來到他的房間下跪。“我的天啊,這里發(fā)生了什么?”當時我想。我有些反胃,感到不舒服。我說:“我看不下去了。”但是其他人卻若無其事。
菲爾過來對我說:“你怎么了?”“我不了解你了。你怎能對此視而不見?”當時我有這樣一種感覺,我們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我們之前沒有約會,如果他不過是別的科系的教工,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后,我可能會說:“對不起,我要離開這里?!辈⑶乙蛔吡酥?。但是因為這個人是我越來越喜愛的人,我想我必須解決這個問題。于是我留在那里。我開始還擊,以跟他大吵一架而告終。我想在那之后,我們再也沒有過如此激烈的爭吵。
我害怕如果這個研究繼續(xù)下去,他將成為一個我不再關心的人,不再深愛的人,以及不再尊重的人。假如他繼續(xù)做這個實驗,我將會做什么?這是個有趣的問題。坦率的講,我并沒有答案。
研究對我最顯著的影響是它向我揭示了一些問題的嚴重性,即人們?nèi)绾螒兑恍O端的情緒困境,尤其是這是他們工作的一部分,比如他們必須管理人事、照顧他人,或者改造犯人。所以我開始進行訪談。我訪問了一座真實監(jiān)獄的一些看守,和他們談論他們的工作以及他們對自己所做事情的理解。最初,我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只是嘗試去傾聽。
我也訪問醫(yī)院和急癥室的工作人員。漸漸的,我心中的圖景清晰起來。當我向別人描述我的想法時,他們告訴我:“我不知道這在其他職業(yè)里被稱作什么,但用我們的行話來說這叫作‘倦怠’(burnout)?!蔽业穆殬I(yè)生涯中有相當一部分時間都用來研究倦怠——什么引發(fā)了倦怠,我們?nèi)绾胃深A它并且怎樣幫助人們更有效的應對它。這些有關倦怠的工作都可以追溯到我在監(jiān)獄實驗中的經(jīng)歷。
有時候人們會走過來——在會議中,或者是那些選了心理學課程的學生——對我說:“天啊,你是個大英雄!做英雄的感覺怎么樣?”這總是讓我感到很意外,因為當時我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英勇。監(jiān)獄實驗也讓我對“英雄主義”有了新的認識。它不是自我中心的,比如“我要沖進那棟著火的大樓”這種事,而是發(fā)現(xiàn)那些需要被指出的問題,并且告訴他人,我需要幫助,我要做出行動讓事情好轉(zhuǎn)。
看守
戴維·埃謝爾曼(DaveEshelman)
埃謝爾曼是斯坦福一位工程學教授的兒子,當時他正在查普曼大學(Chapman University)念書。他是監(jiān)獄里最兇殘的看守。他把自己塑造成《鐵窗喋血》(Cool Hand Luke)里施虐成性的監(jiān)獄看守(由斯特羅瑟·馬?。⊿trotherMartin)飾演)。如今他在薩拉托加(Saratoga)做房貸生意。
當時我正在找暑期工。我可以選擇做這個或者在批薩店打工。我想這肯定是一段有趣而且不同的暑期打工經(jīng)歷。
里面我唯一認識的人是約翰·馬克(John Mark)。他是另外一位看守,而且值班時間也和我不同。這很重要。如果有囚犯在見到我之前就認識我,我將不可能做成任何事。他們將立馬看穿我那些裝模作樣的表演。
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并不是意外,而是有計劃的。我在腦海中制定了一個確切的計劃,我想要迫使一些行動產(chǎn)生,迫使一些事情發(fā)生,這樣研究者們才有事可做。畢竟,如果我們像在鄉(xiāng)村俱樂部一樣正襟危坐,他們能有什么收獲呢?于是我特意創(chuàng)造了這個一個人物角色。我在高中和大學時曾參與各式各樣的戲劇創(chuàng)作。這對我來說非常熟悉:登臺前戴上他人的人格面具。某種程度上我也在進行自己的實驗,試圖問:“我能推進多遠?在人們說出'住手‘前他們會做出多少施虐行為?”但是其他看守沒有阻止我。他們似乎也融入其中,并且聽從我的指揮。沒有一個看守說:“我們不應該這樣做?!?/span>
事實上,在我增加恐嚇和精神虐待時,我并沒有認識到自己在傷害別人。我對此也很后悔。但是從長遠看來,并沒有人遭受到持續(xù)的傷害。當阿布格萊布(Abu Ghraib)監(jiān)獄丑聞爆發(fā)時,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對我來說太熟悉了。我明確知道那里發(fā)生了什么。我能想象自己置身監(jiān)獄其中,然后看著那里失去控制。當你所做的事情沒有人監(jiān)管,也沒有人介入并且告訴你:“喂,你不能這么做!”——情況將持續(xù)升級。你會想,我們?nèi)绾巫隹梢员茸蛱旄??我們?nèi)绾巫龀龈直┑氖??對于那一整個情境,我都感到非常熟悉。
有時人們了解了這個實驗,見到我后就仿佛在說:“天啊,這人是個精神??!”但是所有認識我的人都會對此一笑了之。
約翰·馬克(Toni Gauthier)
馬克當時在斯坦福正步入大三。他于1973年畢業(yè),拿到了人類學的學位。他居住在舊金山灣區(qū)(the Bay Area),在凱薩醫(yī)療機構(gòu)(Kaiser Permanente)已經(jīng)做了17年的醫(yī)學編碼員。
大二那年我是在法國度過的,并于當年春天返回校園。那是我生命最關鍵的一段時間。前一年的感恩節(jié)過后,我和一些朋友去了阿姆斯特丹。你必須明白那是七十年代,和六十年代沒有什么差別。我們?nèi)ネ粋€可以買到毒品的酒吧,買到了大麻,并且隨身帶走一些。在法國邊境上,我們被逮捕了。幾個小時后,法國邊境警衛(wèi)告訴我將要坐牢。盡管最后他們釋放了我,但我的確被嚇個半死。
當我看到這個監(jiān)獄實驗,我想到我能為它提供一些個人的生活經(jīng)歷。我覺得這將是一個重要的實驗。我告訴他們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以及成為囚犯對我來說的巨大意義。盡管我對自己被分配為看守感到很失望,但我還是竭力做到最好。
我白天值班時,沒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但是津巴多想盡方法來制造緊張。比如強迫睡眠剝奪——他真正在挑戰(zhàn)大家的極限。我一點也不喜歡不斷地煩擾他人并且叫他們背誦自己的囚犯編號來報數(shù)。我也反感他們把人單獨囚禁。
在我人生中的那段時期,我每天從頭到晚都飄飄欲仙。參加這場實驗前我欣喜若狂;休息和午飯時都興高采烈。參加實驗后我也心情愉悅。我隨身攜帶大麻,每天都想分給囚犯。看著他們的臉孔和其中透露的沮喪,我感到很難過。
我認為這并不意味著實驗會持續(xù)真正兩周。我覺得津巴多試圖創(chuàng)造一個戲劇性的漸進高潮,然后盡快終止它。我想在整個實驗過程中,他都知道他想要什么,并且以此來塑造實驗——通過如何構(gòu)思實驗到最后如何結(jié)束實驗——從而與他已經(jīng)得出的結(jié)論取得一致。他希望自己有底氣說,大學生、那些有著中產(chǎn)階級背景的人因為被賦予了角色和權(quán)力也會自相殘殺。
基于我的經(jīng)驗和我的所見所思,我覺得這有些夸張。我認為這個真實的事件不值得大書特書。我從不會,也從沒有改變我的觀點。
研究者
克萊格·哈尼(CraigHaney)
71級碩士,78級哲學博士和法律博士哈尼是津巴多的學生。他負責監(jiān)督整個實驗并且分析從中搜集的數(shù)據(jù)。哈尼后來成為加州大學圣克魯茲大學(UC-Santa Cruz)的教授。他是研究監(jiān)禁的心理影響的專家,也是一名監(jiān)獄改革的倡導者。
我們以為最后只會觀察到細微的行為改變。在決定是否做這個實驗的過程中,我們有過動搖的時刻。不是因為我們料想到實驗會失去控制,而是因為我們害怕什么也不發(fā)生。我記得有人曾問:“如果他們就在那彈兩周的吉他呢?那時我們到底要怎么做?”
人們曾經(jīng)對我說過,你一定已經(jīng)知道這是注定要發(fā)生的。我們不知道,而且我們也不是憑空想象。我們查閱了大量文獻。我們只是沒有預料到會出現(xiàn)這種狀況。親眼見證人的行為改變的確是獨一無二的體驗。我也可以直白的告訴你,我從未想忘掉它。我花了大量時間與真正的囚犯和看守在一起,目睹我當年讀研時所見到的景象。這個時候我對可以將好人轉(zhuǎn)變成任何人的體制環(huán)境的力量也心生一份敬畏之情。
我同樣意識到人們的適應之快——某天還讓你震驚不已的事物一周后就已經(jīng)讓你提不起興趣。在研究過程中,有一次我們決定把囚犯搬到監(jiān)獄不同的區(qū),我們意識到這樣他們會看到自己在哪從而想起自己不在監(jiān)獄——他們不過是在斯坦福的心理系大樓。我們不想讓這樣的事發(fā)生。
于是我們給他們的頭套上紙袋。我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景時,的確很震驚。第二天我們給他們套紙袋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不再想了。這在所有監(jiān)獄里時時刻刻都在發(fā)生。你對此習以為常。我對單獨監(jiān)禁有過很多研究,關注這種超強度安全管理監(jiān)獄(supermax prisons)對人的心理影響。在那些地方,當囚犯接受所謂的治療咨詢時,他們實際上是被關在籠子里。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對這些籠子熟視無睹。
研究中的囚犯在實驗結(jié)束前倍受蹂躪。那些沒有失控的囚犯甚至也被傷害。這的確是一段痛苦的經(jīng)歷。而我也從中吸取了教訓。真正的囚犯知道如何掩飾自己的痛苦并且表現(xiàn)的若無其事。監(jiān)獄實驗揭示了如果人們沒有戴上那張漠然面具,監(jiān)獄里將會發(fā)生什么。我和囚犯談話時試圖了解他們真正的生活,如果沒有我在斯坦福的經(jīng)歷,我想我不會真正和他們共情。有人會說六天之內(nèi),那些在真實監(jiān)獄司空見慣同時又沒那么殘酷的遭遇可以摧毀十個健康而且韌性十足的大學生?!绻皇俏矣H眼所見,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囚犯
理查德·雅科(RichardYacco)
雅科當時是一名社區(qū)大學的學生,他在津巴多的監(jiān)獄協(xié)助調(diào)查了一個針對監(jiān)獄環(huán)境的抗議。在顯示出抑郁征兆后,他在實驗初期便被釋放。他從事過電臺和電視制作的工作,現(xiàn)在他在奧克蘭(Oakland)的一所公立高中教書。
那時我正在考慮:如果我被派往越南打仗,我將怎么做?我會愿意進監(jiān)獄嗎?我想,既然我有這方面的考慮,那么監(jiān)獄實驗將使我對此做進一步理解。
第一次真正使我不知所措的是睡眠剝奪。在他們第一次叫醒我們的時候,我并不知道那是我們?nèi)胨瘍H僅四個小時之后。直到他們讓我們起床,叫我們做一些運動再回去睡覺,這時我才意識到他們在打亂我們的睡眠周期。第一夜多少有些讓人驚訝。
我已經(jīng)記不清囚犯們什么時候開始了反抗。我記得自己反抗看守的指令并且愿意進幽閉間。作為囚犯,我們很團結(jié)——我們知道我們可以聯(lián)合起來,做出消極抵抗,然后制造麻煩。那是那樣一個年代。我希望能上街游行反對越戰(zhàn),我曾參與過爭取民權(quán)的游行,我也試圖了解如果我在服役時中能做什么來反抗軍令。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在做試驗,用自己的方式反抗權(quán)威或者支持自己的信念。
我父母在訪客夜過來看我??吹轿业臉幼雍?,他們很擔心。我告訴父母他們擾亂我的睡眠,而且不給我們機會去洗澡。我的外貌引起我的父母,尤其是我母親深深的憂慮。
當我問(津巴多的團隊)如果我想退出需要做些什么時,我被告之,“你不能退出——你已經(jīng)同意呆在這里完成整個實驗?!痹谀菚r,我覺得自己真正是一個囚犯。我意識到我已經(jīng)許下承諾,而且也無法改變現(xiàn)狀。我已經(jīng)使自己成為了一個囚犯。
最終,我被“假釋委員會”假釋。他們周四晚上釋放了我。就在那時他們告訴我他們決定第二天終止實驗。之后我了解到我之所以被選中(假釋)是因為他們認為我將是第二個崩潰的人。我有些吃驚,因為我認為我絕對不會得抑郁癥之類的病。
對于這個實驗,我想到值得關注的一點是:當社會給你分配了某個角色,你是否會具有這個角色的特點?我在奧克蘭的一個內(nèi)陸城市的高中教書。這些孩子不用參與實驗見證那些可怕的事情。我們?yōu)楹⒆觿?chuàng)造很多機會,也為他們提供巨大的幫助,但是使我和同事們感到灰心的是,為什么他們卻不好好利用這些條件?為什么他們要逃學?為什么他們腦袋空空的來上課?我想其中大部分原因是監(jiān)獄實驗所揭示給我們的——他們沉浸在了社會為他們訂造的角色之中。
參與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是一段我可以在課堂利用和分享的經(jīng)歷。那時我還是個青少年,那也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周?,F(xiàn)在,四十年過去了,監(jiān)獄實驗對社會還具有巨大影響,而人們對此也依然興趣濃厚。你所卷入的事情有朝一日也許會成為你人生中的關鍵點,對此你很難預料。
*注:斯坦福監(jiān)獄實驗(英語:Stanfordprison experiment)是1971年由美國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領導的研究小組,在設在斯坦福大學心理學系大樓地下室的模擬監(jiān)獄內(nèi),進行的一項關于人類對囚禁的反應以及囚禁對監(jiān)獄中的權(quán)威和被監(jiān)管者行為影響的心理學研究,充當看守和囚犯的都是斯坦福大學的在校大學生志愿者。
囚犯和看守很快適應了自己的角色,一步步地超過了預設的界限,通向危險和造成心理傷害的情形。三分之一的看守被評價為顯示出“真正的”虐待狂傾向,而許多囚犯在情感上受到創(chuàng)傷,有2人不得不提前退出實驗。最后,津巴多因為這個課題中日益泛濫的反社會行為受到警告,提前終止了整個實驗。(維基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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