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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之于中國，從一部《禮記》、一個禮部，到一個由禮構(gòu)成的城邦社會，恰如棋盤上的格局，是規(guī)矩，亦是氣象。
文/張丁歌《新周刊》第437期
有人曾觀中國人下棋，視景象為奇。先走的須說：“鄙王小卒先走兩步?！比缓?，對手要說，“鄙王小卒也走兩步?！睂κ衷僬f：“鄙王的士要吃尊王的卒，走到九宮中鄙王卑賤的象位。”一局棋下來，過招二人客套話一籮筐，卻與棋的輸贏毫無關(guān)系。觀棋者認為，對中國人來說，客套就如棋局本身，不懂這些客套就等于不會下棋，這是禮儀。
觀棋的是美國學者、牧師明恩溥。他曾僑居中國半世紀，于1894年寫出一本《中國人的氣質(zhì)》（后譯《中國人的文明與陋習》），名噪一時，幾乎成為最早探討中國國民性的外來視角。“觀棋”，便是書中《東方人的禮貌》中的一幀鏡頭。
中國典籍上 “禮儀三百，威儀三千”，即禮儀準則有300條，行為準則有3000條，明恩溥慨嘆：一個民族背負著如此多的禮節(jié)，很難想象怎樣延續(xù)下去。但是，中國人做到了，他們設(shè)法把恪守禮節(jié)熔鑄成了一種內(nèi)在的本能。
中國古代典故，夫妻如賓?！?圖/FOTOE)
孔子當年修訂《禮記》，一生倡議“克己復禮”時，怕未曾想到，兩千年后，有位美國人會這樣剖析解讀中國之“禮”。而“禮”之于中國，從一部《禮記》、一個禮部，到一個由禮構(gòu)成的城邦社會，恰就像棋盤上的格局。
禮是什么？《禮記》第一句話是毋不敬，儼若思。南懷瑾在《論語別裁》中解讀孔子所倡之禮：“我們要隨時隨地很莊嚴，很誠敬。這個敬，并不是敬禮的敬，而是內(nèi)心上對自己的慎重，保持克己的自我誠敬，表面看，像是老僧入定的樣子，專心注意內(nèi)心的修養(yǎng)。所謂禮，就是指這個境界而言。對人對事處處有禮，那是禮儀了?！抖Y記》的這一句話，是講天人合一的人生最高境界。” 孔子的理想是要恢復堯、舜、文王、武王時的禮儀等級。他把《禮記》之“禮”，看成修身、治國、安邦、平定天下的基礎(chǔ)。
“不學禮，無以立”、 “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禮記》49篇，從古代風俗，服飾、飲食居住，到婚喪嫁娶、家庭禮儀、師生關(guān)系，幾乎構(gòu)架為一套上古禮儀寶典。
南懷瑾解讀，“克己”的克，就是剋，剋伏下去，有心理爭斗之意。莊子叫做“心兵”，心里在用兵，所謂天理與人欲之爭，以現(xiàn)代語匯來說，是感情與理性的爭斗。克己以后，就恢復了“禮”的境界。
復的哪部禮？孔子是要恢復周公之禮（《周禮》）?！拔岵粡蛪粢娭芄??！彼源搜?，嘆息周代禮儀文化的失落?？鬃酉Ｍ梢愿鶕?jù)周公的原則，建構(gòu)一個有禮有節(jié)的生活模式與人倫關(guān)系。
周公制禮，是要人們在禮崩樂壞的時代，拾起敬畏。他重制禮樂，將人們的行為舉止、心理情操都納入尊卑有序的模式之中，亦是一套國家制度體系。那時，即便鄉(xiāng)野之人，都以上層人之禮要求自己，彼此守禮，以禮義相標榜。《周禮》，其實是中國流傳至今的第一部禮儀專著。
清代著名金石家吳廷康手拓并跋禮器四種。禮器是中國古代在祭祀、宴饗、喪葬以及征伐等禮儀活動中使用的器具，其使用的規(guī)格有嚴格的等級限制，用以表明使用者的地位、身份、權(quán)力。
春秋時，晉厲公會盟天下，周王室代表劉康公說：“國之大事，在祀在戎。”國家最大的事無非祭祀與戰(zhàn)爭，祭祀尤在戰(zhàn)爭之上。禮部便是隋唐以降負責祭祀，以及由此延伸開去的所有國家禮儀的政府職能部門。
禮部，南北朝北周始設(shè)。隋唐以后，為六部之首。它主要負責管理國家的典章制度、祭祀、學校、科舉和接待四方賓客等事之政令，即主管考吉、嘉、軍、賓、兇五禮。相當于今天的文化部、教育部、外交部和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甚至還有科技部部分功能。
禮部既撐起一個國家的面子，也關(guān)乎一個社會的里子。掌管禮部的大臣，為尚書，相當于現(xiàn)在的部長。禮部下面設(shè)四司，明清時分別為：儀制清吏司，掌管嘉禮、軍禮，以及學務(wù)、科舉考試，即禮部試；祠祭清吏司，掌管吉禮、兇禮事務(wù)；主客清吏司，執(zhí)掌賓禮及接待外賓事務(wù)；精膳清吏司，相當于隋唐時的膳部，專門掌管筵饗廩餼牲牢等事務(wù)，就是吃吃喝喝，大宴酒膳所用。
在清代，設(shè)有鑄印局，負責鑄造皇帝寶印和官員印信。另有會同四譯館，負責接待各藩屬、外國貢使及翻譯等事。
禮部至清末廢部，改設(shè)典禮院，成為專管朝廷壇廟、陵寢之禮樂及制造典守事宜，并掌修明禮樂、更定章制的機關(guān)。
明恩溥一方面欣賞東方人的禮節(jié)，另一方面也表達了不適，“客觀地說，中國人對外國人所表現(xiàn)出來的禮貌（與他們之間表現(xiàn)的相同），首先考慮的不是客人的感覺，更多的是為了顯示自己懂得禮數(shù)，會接人待物?！辈⒆隽藗€比喻：禮貌就像氣墊一樣，里面雖然什么東西都沒有，但卻能有效地減緩顛簸。
所謂禮儀之邦，不至于像《鏡花緣》所述君子國那般，“圣圣相傳，禮樂教化，八荒景仰?！钡珒汕甑摹岸Y”之路，已然讓這個社會建構(gòu)于隱形的禮文化下。禮于當下，如同一個人隔代的基因，一片土地深層的血脈，一個動作或念頭深處的下意識，一聲失傳已久卻仍能聽辨甚至脫口跟隨的鄉(xiāng)音。
中國是禮社會，亦是人情社會。史學家孫隆基有言，“人情”是中國人的主要精神形態(tài)，在傳統(tǒng)的天道觀中，中國人甚至連天地都加以人情化，“我們就不難看到中國式的人情與西方追求自我或者說個人的權(quán)利的巨大差異?！?/p>
人情不僅指人之常情，也指禮之常理。你說它假意虛情，它也叫講禮講范。只是，禮僅停留在“范兒”，便真如氣墊，氣一漏就什么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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