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滅讀書燈,一身都是月
李白(701年-762年) ,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人”,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被后人譽為“詩仙”,與杜甫并稱為“李杜”,為了與另兩位詩人李商隱與杜牧即“小李杜”區(qū)別,杜甫與李白又合稱“大李杜”。據(jù)《新唐書》記載,李白為興圣皇帝(涼武昭王李暠)九世孫,與李唐諸王同宗。其人爽朗大方,愛飲酒作詩,喜交友。李白深受黃老列莊思想影響,有《李太白集》傳世,詩作中多為醉時寫就,代表作有《望廬山瀑布》《行路難》《蜀道難》《將進酒》《早發(fā)白帝城》等。
這首詩出自《李太白全集》卷八,是李白年輕時的作品。峨眉山是蜀中大山,也是蜀地的代稱。李白是蜀人,因此峨眉山月也就是故園之月。此詩是李白初離蜀地時的作品,大約作于開元十二年(724年)秋天。
峨眉山月歌
唐 李白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半輪明月高高懸掛在峨眉山前,月影倒映在青衣江澄澈的水面上,仿佛在隨著江水流動。
夜間乘船出發(fā),離開清溪直奔三峽。想你卻難相見,只能依依不舍順江去向渝州。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前兩句是說,高峻的峨眉山前,懸掛著半輪秋月。
詩從“峨眉山月”寫起,點出了遠游的時令是在秋天。
“秋”字因入韻關系倒置句末。
秋高氣爽,月色特別明亮。
以“秋”字又形容月色之美,信手拈來,自然入妙。
月只“半輪”,使人聯(lián)想到青山吐月的優(yōu)美意境。
在峨眉山的東北有平羌江,即今青衣江,源出于四川蘆山縣,流至樂山縣入岷江。
次句“影”指月影,“入”和“流”兩個動詞構成連動句式,是說月影映入江水,又隨江水流去。
生活經(jīng)驗告訴我們,定位觀水中月影,任憑江水怎樣流,月影卻是不動的。
“月亮走,我也走”,只有觀者順流而下,才會看到“影入江水流”的妙境。
所以此句不僅寫出了月映清江的美景,同時暗點秋夜行船之事。意境空靈入妙。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p>
后兩句是說,夜間乘船出發(fā),離開清溪直奔三峽。想你卻難相見,戀戀不舍去向渝州。
次句境中有人,第三句中人已露面:他正連夜從清溪驛出發(fā)進入岷江,向三峽駛去。
這位“仗劍去國,辭親遠游”的青年,乍離鄉(xiāng)土,對故國故人不免戀戀不舍。
江行見月,如見故人。
然而明月畢竟不是故人,于是只能“仰頭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了。
末句“思君不見下渝州”,表達依依惜別的無限情思,可謂語短情長。
詩中連用了五個地名,構思精巧,不著痕跡,詩人依次經(jīng)過的地點是: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詩境就這樣漸次為讀者展開了一幅千里蜀江行旅圖。
除“峨眉山月”以外,詩中幾乎沒有更具體的景物描寫;除“思君”二字,也沒有更多的抒情。
然而“峨眉山月”這一集中的藝術形象貫串整個詩境,成為詩情的觸媒。
由它引發(fā)的意蘊相當豐富:山月與人萬里相隨,夜夜可見,使“思君不見”的感慨愈加深沉。
明月可親而不可近,可望而不可接,更是思友之情的象征。
凡詠月處,皆抒發(fā)江行思友之情,令人陶醉。
連用五個地名,精巧地點出行程,既有“仗劍去國,辭親遠游”的豪邁,也有思鄉(xiāng)的情懷,語言流轉自然,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本來,短小的絕句在表現(xiàn)時空變化上容易受到限制,因此一般寫法是不同是超越時空。
但這首詩在時間和空間跨度上達到了馳騁自由的境地,二十八個字中出現(xiàn)了五個地名,共計十二個字,這在萬首唐人絕句中是僅見的,人們不但不感到重復,而且認為是絕唱,其原因就在于詩境中無處不滲透著江行的經(jīng)驗和思友之情,無處不貫穿著山月這一具有象征意義的藝術形象它把廣闊的空間和較長的時間統(tǒng)一起來。
其次地名的處理也富有變化。
“峨眉山月”、“平羌江水”是地名附加于景物,是虛用;“發(fā)清溪”、“向三峽”、“下渝州”則是實用,在句中的位置也有不同,所以讀起來就覺得不著痕跡,自然入妙。
杜甫:“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保ā都睦钍锥崱罚?/span>
杜甫:“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春日憶李白》)
辛棄疾:“當年宮殿賦昭陽,豈信人間過夜郎。明月入江依舊好,青山埋骨至今香。不尋飯顆山頭伴,卻趁汨羅江上狂。定要騎鯨歸汗漫,故來濯足戲滄浪?!保ā稇浝畎住罚?/span>
杜甫:“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保ā讹嬛邪讼筛琛罚?/span>
賀知章:“謫仙”(《本事詩》)。
魏顥:“白與古人爭長,三字九言,鬼出神入?!痹S多文人都對李白有著很高的評價。
韓愈:“李杜文章在,光焰萬丈長。”(《調張籍》)
唐朝文宗御封李白的詩歌、裴旻的劍舞、張旭的草書為“三絕”。
白居易:“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之作。才矣奇矣,人不逮矣?!?/span>
蘇軾:“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瑋絕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詩人盡廢。然魏、晉以來,高風絕塵亦少衰矣?!保ā稌S子思詩集后》)
黃庭堅:李白詩如黃帝張樂于洞庭之野,無首無尾,不主故常,非墨工槧人所可擬議。
黃錦祥:“執(zhí)唐詩牛耳者,唯李、杜二人也!”
楊升庵:李太白為古今詩圣。(《周受庵詩選序》)
嚴羽:李、杜二公,正不當優(yōu)劣。太白有一二妙處,子美不能道;子美有一二妙處,太白不能作。子美不能為太白之飄逸。太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郁。太白《夢游天姥吟》《遠別離》等,子美不能道。子美《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太白不能作。論詩以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少陵詩法如孫吳。太白詩法如李廣。(《滄浪詩話》)
王世貞:五七言絕句,李青蓮、王龍標最稱擅場,為有唐絕唱。少陵雖工力悉敵,風韻殊不逮也。(《藝苑卮言》)
傅若金:太白天才放逸,故其詩自為一體。子美學優(yōu)才贍,故其詩兼?zhèn)浔婓w,而植綱常系風化為多,三百篇以后之詩,子美其集大成也。(《清江集》)
高棅:太白天仙之詞,語多率然而成者,故樂府歌詞咸善。或謂其始以《蜀道難》一篇見賞于知音,為明主所愛重,此豈淺材者徼幸際其時而馳騁哉!不然也。白之所蘊,非止是。今觀其《遠別離》《長相思》《烏棲曲》《鳴皋歌》《梁園吟》《天姥吟》《廬山謠》等作,長篇短韻,驅駕氣勢,殆與南山秋氣并高可也。雖少陵猶有讓焉,余子瑣瑣矣。(《唐詩品匯》)
呂居仁:“唐自李、杜之出,昆耀一世,后之言詩者,皆莫能及?!保ā督髯谂蓤D序》)
余光中:“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詩從漢起,就開始出現(xiàn)“徒歌”,逐漸從歌詞獨立為吟誦作品,并因此產(chǎn)生單獨的漢字音韻學,通過四聲、平仄來規(guī)范詩的創(chuàng)作。
也正是因為吟誦體的規(guī)范,詩逐漸離歌而去,在形式上與音樂脫鉤,在內(nèi)容上也逐漸與大眾宴樂脫鉤,成為高級文人的精神文體。
李白正處在詞牌誕生、詩逐漸走向格律體的關鍵時代。因此李白的作品古體詩多,用來演唱的也非常多。
這是一首格律詩。
首句“峨眉山月半輪秋”,“平平平仄仄平平”,是第三字不論的平起平收律句,通過相對、相粘原則,得出整首詩的平仄關系:
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這是一首平起入韻,押平水韻“十一尤”部的七絕。
《峨眉山月歌》最出挑之處,在于將李白出蜀路線的幾個地點自然地安置在整首詩里面,而不突兀。這是創(chuàng)作七絕的難點之一,地名、人名是固有的,無法進行平仄調換,需要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胸有成竹,巧妙安排。
能夠做到氣如長虹,一揮而就卻并不“因辭害義”,也就詩仙李白可以做到了。
明人王世懋說:'談藝者有謂七言律一句不可兩入故事,一篇中不可重犯故事。此病犯者故少,能拈出亦見精嚴。然我以為皆非妙悟也。
作詩到神情傳處,隨分自佳,下得不覺痕跡,縱使一句兩入,兩句重犯,亦自無傷。如太白《峨眉山月歌》,四句入地名者五,然古今目為絕唱,殊不厭重。'(《藝圃擷金》)王世貞稱此詩是太白佳境,并說:'二十八字中。有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使后人為之,不勝痕跡矣,益見此老爐錘之妙。'(《藝苑卮言》)。
李白不僅擅用地名,不露痕跡,其對于絕句詩藝的嫻熟,尤其是第三句,承轉很見工夫。首句有“峨眉山”,對句有“平羌江”,第三句有“清溪(驛)”、“三峽”,末句有“渝州”。
短短二十八個字中,地名有五個,要用剩下十六個字將這些地名有機組合起來,表達出作者所想,提升出意境,這就不僅僅需要才學和技巧,還需要天賦,李白天賦滿點。
加入了如此多地名,依舊毫無斧鑿人工的痕跡,詩意流轉如青衣江水,將峨眉山月色和詩人故土情懷表達得含而有致,余味無窮。
這種寫作手法,在唐詩中絕無僅有,大概只有杜甫的“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堪堪能敵。
作者是從平羌江順流而來,所以第三句的'夜發(fā)清溪'是實接,如果再是實轉,由清溪直下渝州,則成了水上碼頭名稱的羅列,便可能詩味索然,而'向三峽'卻是在虛實之間,作為地名,'三峽'屬實,但此時詩人尚未抵達。
它又是在想像之中。
由于第三句承轉得妙,第四句便成了順水之舟,并把一系列普通地名賦予濃郁的詩情畫意。變成了詩中的佳境。
全篇亦巧亦壯,不愧為古今絕唱。
來源:每日詩詞鑒賞
編輯|沈彥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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