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古音系的研究與應用
2)上古音的聲類考求:考求上古音聲類不能用韻文,因而比韻部考求更難。研究上古聲類,要用歷時音變和地域音異的眼光來看問題;要有精深的考古功力,發(fā)現(xiàn)并正確利用古文獻中大量的異文、異讀、諧聲、聲訓等材料;要有較好的等韻學功底和審音能力,能發(fā)掘并論證材料中所含的古今聲類演變規(guī)律;有很強的引證比較和歸納推理能力,能搜集并運用方音材料、譯音材料乃至近現(xiàn)代所用的親屬語言材料來佐證所得出的結(jié)論。
明季陳第已注意唇音聲母古今有異的問題,如《毛詩古音考》卷四:“匐音必,'葡匐救之’《禮記》作'扶服救之’?!w古讀必,故福、楅、幅、偪、葡之類悉從此音?!狈揭灾恰肚许嵚曉酚小罢摴沤砸艉驼f”一篇,認為古人唇音不分輕重而可通轉(zhuǎn)、古音舌頭舌上互切也屬音和。清初顧炎武《音學五書》多有輕唇注為重唇、舌上注為舌頭以及章組、喻四、邪紐等注為舌頭音的用例,如《唐韻正》“知古無輕唇”的考證既是。柴紹炳《柴氏古韻通》也明確認為古人輕重唇不分、舌頭舌上不分,無所謂“類隔”或“交互”,而只有音和。之后,黃生在其《義府》、《字詁》中列舉了很多輕唇古讀重唇的例子,并提出“某與某一聲之轉(zhuǎn)”之說;熊士伯《等切元音》提出“娘母同泥說”;徐用錫、仇廷模、王霖蒼等都引證或論述過輕唇重唇、舌頭舌上等古聲紐問題;李光地論舌頭舌上音最為明確,如《音韻闡微·凡例》云“知徹澄三母,古音與端透定相近,今音與照穿床相近”。再后有鄒漢勛《五均論》列舉“論照穿床審析為照穿神審甾初床所”、“論照之照屬古讀同端知本錢(曉徵)說”、“論泥娘日一聲”、“論喻當并匣”、“論神本在禪顧陸諸人析出從影”、“論字紐猶韻類有古本音有流變”等數(shù)條上古聲類討論條目,惜原書已佚,條目僅存,內(nèi)容未明。戴震《轉(zhuǎn)語二十章》對古聲紐亦多所涉及,分古聲母為二十類,再求其音義的通轉(zhuǎn)。錢大昕是清儒研究上古聲類最用力且成果最為突出者,《十駕齋養(yǎng)新錄》、《潛研堂文集》多處引用詳博的例證進行扎實的考據(jù),得出“古無輕唇音”、“舌音類隔之說不可信”等結(jié)論。近代章太炎提出“古音娘日二紐歸泥”說,曾運乾提出“喻四古讀如定、喻三古讀如匣”說。黃侃總結(jié)諸家成果,擬上古聲紐為十九聲類,頗具系統(tǒng)性。今人王力、周祖漠、李方桂、李榮、裴學海、嚴學窘、李新魁等在上古聲母研究上各有創(chuàng)獲??偫ü沤駥W者的上古聲母研究成果,主要的可歸納為下列數(shù)條:
古無輕唇音:明末清初以來的學者對此多所涉及,錢大昕在其“古無輕唇音”條中作了總結(jié)性的論證說:“凡輕唇之音,古讀皆為重唇”,也就是說上古沒有“非敷奉微”一組輕唇音聲母,輕唇音后從古重唇音“幫滂並明”中分化出來的,他舉證百十條以證實。
古無舌上音:錢大昕在“舌音類隔之說不可信”中說:“古無舌頭、舌上之分,知徹澄三母以今音讀之,與照穿床無別也;求之古音,則與端透定無異?!笔钦f上古沒有舌上音“知、徹、澄”,它們是從古舌頭音“端、透、定”三母中分化出來的。他引證多而實。
古無正齒音:錢大昕論及古無正齒音時說:“古人多舌音,后代多變齒音,不獨知徹澄三母為然也?!笔钦f中古三十六字母中的正齒音“照三、穿三、床三”(章組聲母)上古也讀舌頭音“端、透、定”,可稱“章組古歸舌頭音”或“照三歸端”。該論斷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娘日歸泥:清人熊士伯、鄒漢勛曾提出古“娘日泥”三紐合一,但論證不夠。章太炎在《國故論衡》中正式提出并充分論證“古音娘日二紐歸泥”說,認為“古音有舌頭泥紐,其后支別,則舌上有娘紐,半舌半齒有日紐,于古皆泥紐也。”是說中古的“娘、日”兩母字上古都讀“泥母”。他多用諧聲、聲訓、異文等材料來詳加論證,但研究者一般認為日母和泥母在上古是兩個讀音相近的聲母,還不能將它們合為同一個音位。
喻三歸匣、喻四歸定:清人鄒漢勛《五均論》曾將中古喻母整個合并于上古匣母,失之粗略。近人曾運乾在其《喻母古讀考》一文中離析喻母,提出“喻三歸匣、喻四歸定”之說,認為:“喻、于二母(近人分喻母三等為于母)本非影母濁聲。于母古隸牙音匣母,喻母古隸舌音定母,部仵秩然,不相凌犯?!笔钦f中古的喻母三等(喻三,亦稱于母或云母)字在上古屬匣母、中古的喻母四等(喻四,亦稱以母)字上古屬定母。舉證多而所論確切。
照系二組歸精組:鄒漢勛《五均論》分正齒音“照穿床審”為“照二、照三”兩組,把照二組合并于古“精清從心”,把照三組合并于古“端透定”。黃侃承用并發(fā)展鄒氏的觀點,在《音略》、《與友人論小學書》中申述古無照系二組聲母,中古正齒音照系二組的“莊、初、崇、生”四母,在上古讀齒頭音“精、清、從、心”,即莊組(照二)與精組上古原是同一組聲母而中古才一分為二。他主要用諧聲字來證明,如“斬(莊母)-漸(精母);察(初母)-祭(精母);霜(生母)-相(心母)”等。此說還有待進一步論證。
黃侃先生在《與友人論小學書》中還提出“古群歸溪”和“古邪歸心”之說,即上古牙音有“見、溪”而無“群母”,齒頭音有“心母”而無“邪母”。至此,他總結(jié)前人古聲紐的研究成果,并對《廣韻》的聲類和韻類進行了綜合考求,得出著名的古韻二十八部,稱為“古本韻”。考定上古十九聲紐為“古本紐”與“古本韻”相配合。其“古音十九紐”為:
一喉音:影喻 曉 匣(為) 見 溪群 疑
二舌音:端知照 透徹穿審 定澄(神)禪 泥娘日 來
三齒音:精(莊) 清(初) 從床 心邪(疏)
四唇音:幫非 滂敷 並奉 明微
寫在“古音十九紐”旁邊的小字,表明是“今聲”,也就是從上古聲紐中分化出來的中古聲母,其中加括號的,表明是從中古“三十六字母”中再分出的聲母。為補這類歸納法的不足,現(xiàn)代音韻學者又運用了演繹法:如果認為某兩個中古聲類在上古屬同一個聲類,就必須找出它們在中古之所以分化的不同條件;如果找不出,就只能認為這兩個中古聲紐在上古并非同一聲類,而只是兩個上古讀音相近的聲類,不能歸并為一個音位。據(jù)此王力《漢語史稿》提出了上古三十二聲母系統(tǒng),并擬其讀音:
唇 音:幫非[p]滂敷[p']並奉[b] 明微[m]
舌 音:端知[t]透徹[t'] 定澄[d] 喻四[d ']泥娘[n]來[l]
章[?] 昌[? '] 船[?] 書[?] 禪[?] 日[?]
齒 音:精[ts] 清[ts'] 從[dz] 心[s] 邪[z]
莊[t?] 初[t?'] 崇[d?] 生[?]
牙喉音:見[k] 溪[k'] 群[g] 疑[? ]
影[?] 曉[x] 匣喻三[?]
時至今日,各家對上古聲母系統(tǒng)還沒能取得完全一致的意見,王力的三十二聲母系統(tǒng)雖多被采用,但有待進一步研究和完善。此外,有人認為上古有諸如[kl]、[pl]、[sm]這樣的復輔音聲母存在,也有人不同意,也有待深入研究。
3)上古音聲調(diào)的探求:明清以來,不少音韻學者涉足了上古聲調(diào)的研究,但至今還沒有一個比較統(tǒng)一的結(jié)論,影響較大的主要有如下幾種意見:
“古無四聲”說:宋代的吳棫在《韻補》中認為平上去入四聲在上古可以“通轉(zhuǎn)”,即四聲之韻可以通押;程迥《古韻通式》認為上古“四聲互用,切響通用”。通用則無界限,實質(zhì)上就是上古無四聲之分。明季陳第在《讀詩拙言》中說“四聲之辨,古人未有”。顧炎武《音論》說“四聲之論雖起于江左,然古人之詩已有遲疾輕重之分,故平多韻平,仄多韻仄。亦有不盡然者,而上或轉(zhuǎn)為平,去或轉(zhuǎn)為平上,入或轉(zhuǎn)為平上去,則在歌者之抑揚高下而已。故四聲可以并用”,若依其“四聲一貫”說,易得出上古無四聲的結(jié)論,故多不取。
“古有四聲”說:江永認為古有四聲,不贊同“四聲一貫”說,不承認聲調(diào)可以隨意通轉(zhuǎn),認為古代押韻不嚴才出現(xiàn)四聲雜用現(xiàn)象?!豆彭崢藴省だ浴氛f“四聲雖起于江左,案之實有其聲,不容增減,此后人補前人未備之一端。平自韻平,上去入自韻上去入者,恒也”。戴震、錢大昕觀點均似江永。江有誥、王念孫認為古有四聲而不同于今四聲,有些韻四聲俱備,有些韻并不全備。江有誥《再寄王石臞書》謂:“至今反復紬繹,始知古人實有四聲?!蓖跄顚O書云:“謂古人實有四聲,特與后人不同,陸氏依當時之聲誤為分析,特撰《唐韻四聲正》一書,與鄙見幾如桴鼓相應,益不覺狂喜。顧氏四聲一貫之說,念孫向不以為然?!?/span>
古四聲不齊之說:段玉裁持“古無去聲”說,他在《六書音均表》中說:“古四聲不同今韻,猶古本音不同今韻也??贾芮貪h初之文,有平上入而無去,洎乎魏晉,上入聲多轉(zhuǎn)而為去聲,平聲多轉(zhuǎn)為仄聲,于是乎四聲大備”;“古平上為一類,去入為一類。上與平一也,去與入一也。上聲備于《三百篇》,去聲備于魏晉”。孔廣森持“古無入聲”說,認為除閉口韻外上古無入聲,入聲是由去聲中的“短言之”演變而來的。作為口語中已無入聲的山東人,他認為入聲是后代南方的產(chǎn)物,其古韻分部只有陰聲韻和陽聲韻而無入聲韻。黃侃持“古有平入二聲”說,認為古無上去二聲,《音略》謂“古無去聲,段君所說。今更知古無上聲,惟平入而已”;《聲韻略說》謂“古聲但有陰聲、陽聲、入聲三類,陰陽聲皆平也。其后入聲少變而為去,平聲少變而為上,故成四聲(四聲成就甚遲,晉宋間人詩尚去入通押)。近世段君始明古無去聲……,《切韻》之后,去入始有嚴界”。王國維《觀堂集林》卷八“五聲說”云:“古音有五聲,陽類一,與陰類之平上去入四聲是也。說以世俗之語,則平聲有二(實則陽類自為一聲,謂之平聲,語不甚切),上去入各一,是為五聲。自《三百篇》以至漢初,此五聲者大抵自相通葉,罕有出入?!彼f頗為新穎。
王力承段玉裁之說,主張上古聲調(diào)有兩種平聲和入聲,即長平和短平、長入和短入:長平到中古仍是平聲,短平到中古則變成了上聲;長入到中古變成了去聲,短入到中古仍是入聲。周祖謨《古音有無上去二聲辨》繼承和完善王念孫等古有四聲之說,論述《詩經(jīng)》中去聲獨用而不混的事實,證明上古漢語平上去入四聲具備。此外,陸志韋認為上古有長去、短去兩個去聲,故有五聲。李榮認為上古有二聲三調(diào)。李新魁認為上古聲調(diào)共五類,調(diào)值有三種??傊瞎乓舻穆曊{(diào)是需繼續(xù)深入研究的課題,各家分歧頗大,難以定論。然從各家的意見中看出一些共同性的傾向:一是上古漢語有聲調(diào)之分,與中古的平上去入四聲大略相當,只是各家標名各不相同。二是上古調(diào)類可與中古四聲相應,說明中古四聲都有上古來源,但又不是完全照搬,整體系統(tǒng)在規(guī)律性演變中,也有一些字會發(fā)生隸屬關(guān)系上的不規(guī)則變化。三是調(diào)類變化有規(guī)律可尋,調(diào)值變化很大很快而難于考定,如上古平聲與中古平聲同屬于平聲調(diào)類而實際調(diào)值不同,這就像現(xiàn)代漢語不同方言的同一調(diào)類往往有不同的實際調(diào)值一樣。
3、上古音知識的運用
漢字是記錄漢語詞的,語言中的詞是音、義結(jié)合體,義是詞的內(nèi)容,音是義的表現(xiàn)形式,欲求詞的意義,必先知其讀音,“義存乎聲”是漢語詞義的基本特征。詞義古今的變遷,給后人閱讀古文獻帶來許多困難,認字、知音、明義是讀懂古書的基礎,顧炎武《答李子德書》說“讀九經(jīng)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清儒善于將古音研究的成果運用于文字訓詁,才取得了乾嘉之學“因聲求義”的巨大成就。段玉裁先著《六書音均表》,之后才可能有《說文解字注》的高度;王念孫正是因為精通古音,才有《廣雅疏證》的博大與精深。戴震撰《轉(zhuǎn)語二十章》,是要“各從其聲,以原其義”,主要方法是“俾疑于義者以聲求之,疑于聲者以義正之”,其方法啟迪后人甚多。上古音知識應用范圍很廣,“因聲求義”是其中最為重要而有效的方法。“因聲求義”的訓詁,主要有辯明字用的“明假借”和推求語源的“聲訓”。運用上古音研究成果來認識和辨析漢語音變構(gòu)詞的“破讀”,也是常見的音義探求方法。
“因聲求義”必涉及“古音通轉(zhuǎn)”,前人對此爭議頗多。從戴震、孔廣森的“陰陽對轉(zhuǎn)”到章太炎的“成均圖”,從戴震《轉(zhuǎn)語二十章》、程瑤田《果臝轉(zhuǎn)語記》到章太炎的《文始》,理論、方法和實踐都有相當?shù)姆至?。太炎“成均圖”對韻轉(zhuǎn)條例的解釋過于疏略,遭后人誤解及批評。為便利應用起見,今引述鄒曉麗據(jù)太炎“成均圖”結(jié)合王力上古三十韻部制作的韻轉(zhuǎn)表及其解釋條例,適當加以縮略:
對轉(zhuǎn)、旁轉(zhuǎn)、通轉(zhuǎn)、旁對轉(zhuǎn)規(guī)律表
甲 類 ?、k、? | 之? 職?k 蒸?? | 支e 錫ek 耕e? | 魚a 鐸ak 陽a? | 侯? 屋?k 東?? | 宵o 藥ok | 幽u 覺uk 冬u? | 陰聲韻? 入聲韻k 陽聲韻? |
乙 類 i、t、n | 微?i 物?t 文?n | 脂e 質(zhì)et 真en | 歌a 月at 元an | 陰聲韻i 入聲韻t 陽聲韻n | |||
丙 類 p、m | 緝?p 侵?m | 盍ap 談am | 入聲韻p 陽聲韻m |
使用說明:1)同韻部者為疊韻;2)同類同直行者為對轉(zhuǎn):主元音相同,韻尾發(fā)音部位也相同。即陰聲韻、陽聲韻、入聲韻之間的對應轉(zhuǎn)換,如“之、職、蒸”相互對轉(zhuǎn)、“歌、月、元”相互對轉(zhuǎn)、“盍、談”對轉(zhuǎn)等;3)同類同橫行者為旁轉(zhuǎn):韻尾相同,主元音相近。即相鄰韻部的旁近通轉(zhuǎn),如“侯、幽”旁轉(zhuǎn)、“職、屋”旁轉(zhuǎn)、“耕、陽”旁轉(zhuǎn)等;4)非同類同直行者為通轉(zhuǎn):主元音相同,韻尾發(fā)音部位不同。即非同類但主元音相同的韻部之間的變通轉(zhuǎn)換,如“魚、歌”通轉(zhuǎn),“陽、元”通轉(zhuǎn)、“鐸、元”通轉(zhuǎn)、“陽、月”通轉(zhuǎn)等;5)旁轉(zhuǎn)而后對轉(zhuǎn)者為旁對轉(zhuǎn):先旁轉(zhuǎn)再對轉(zhuǎn)。此類較少,盡量少用。如“幽、屋”旁對轉(zhuǎn)、“侯、覺”旁對轉(zhuǎn)、“微、元”旁對轉(zhuǎn)、“月、真”旁對轉(zhuǎn)等。
1)運用上古音知識來識別通假字:通假又叫通借,習慣稱為“假借”,但與六書中本無其字的假借不同,是字用層面的同音借用,指上古代漢語書面語言中不用本字而借用一個音同或音近字來代替本字的現(xiàn)象。通假現(xiàn)象在上古文獻中很普遍,《經(jīng)義述聞·經(jīng)文假借》錄有257條之多。辨明通假須從上古讀音入手。如“歸”字的本義是女子出嫁,而《詩·邶風·靜女》“自牧歸荑”、《論語·陽貨》“歸孔子豚”中的“歸”都是贈送義,“歸荑”是贈送嫩草芽,“歸豚”是贈送小豬,借“歸”代替音近字“饋”,“歸”上古韻屬微部,“饋”屬物部,“微—物”兩部陰入對轉(zhuǎn),兩字聲母屬牙音見母、群母,屬發(fā)音部位相同的雙聲,聲、韻都相近,故可近音借用。通假的類型較多,有同音通假:如《詩·豳風·東山》“制彼裳衣,勿士行枚”,“士”通“事”,此處當“從事”講,二字上古同屬崇母之部;有雙聲通假:如《列子·湯問》“汝之不惠”,“惠”通“慧”,惠、慧上古同屬匣母,韻部質(zhì)、月旁轉(zhuǎn);有疊韻通假:如《孟子·告子下》“入則無法家拂士”,“拂”通“弼”,輔佐義,拂、弼上古同屬物韻,聲母滂、並旁紐雙聲;有些通假字很難直接看出所借本字之所在,需要尋找相關(guān)線索進行深入的分析與論證。如《左傳·隱公元年》“都城過百雉”,“雉”字從矢從隹,由殺傷之義轉(zhuǎn)指“野雞”,如何變成表示城墻面積的量詞?注疏謂一雉之墻的面積為長三丈高三丈,與“野雞”無關(guān)。查《周禮·地官·封人》“設其楅,置其絼”鄭玄注引鄭司農(nóng)曰:“絼,著牛鼻繩,所以牽牛者,今時謂之雉,與古者名同”,陸德明釋文:“絼,本又作纼,持忍反?!薄墩f文·糸部》“纼,牛系也,從糸引聲,讀若矤”。可知“絼、纼”是異體字,“雉”借作“絼”,即借作“纼”,“纼”由系牛鼻子的長繩子轉(zhuǎn)用作丈量工具,有“丈量”之義,再引申作長度、面積單位,就很自然了?!袄儭惫抛x定母真韻,“雉”讀定母脂韻,脂、真陰陽對轉(zhuǎn),音義都相通。辨別古音通假,除運用上古音知識確定音同、音近外,還須重視文意的準確性,考慮上下文的語義關(guān)系,力戒穿鑿附會,要有文獻佐證,防止主觀臆斷。
2)運用上古音知識來推求同源詞:漢語詞匯的積累和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原生階段、派生階段、合成階段,“上古音”主要處于周秦時代漢語詞匯派生的高峰期。因此,利用上古音知識來分析漢語詞匯的派生關(guān)系,從而推求詞源并系聯(lián)同源詞族,是行之有效的研究方法。黃侃稱推求語源為“推因”,認為《說文》訓釋多為推因,如七篇上“黍,禾屬而粘者也,以大暑而種,故謂之黍”,則“暑”是“黍”的源詞,音近而義通,因音而求其得義之原?!墩撜Z》“政者,正也”、《易·說卦》“乾,健也;坤,順也”等上古文獻的“聲訓”就已經(jīng)在做推求語源的工作,漢末劉熙撰《釋名》,企圖運用普遍推求語源的方法來解釋字義,如《釋名·釋山》“山頂曰冢,冢,腫也,言腫起也”等,影響深遠。詞的產(chǎn)生遠早于用來記錄詞的文字,也就是說詞的音義關(guān)系確定總是早于字形的出現(xiàn),因此同源詞的認定是以音同音近、義同義近為條件的,一般來說是不拘字形的,如“空、孔、洞”的字形無關(guān)而音義同源,是同源詞。清代古音學家的諧聲字系統(tǒng)研究得出了“同諧聲必同韻部”的結(jié)論,說明古代造形聲字時字形與語音有緊密的關(guān)系。通過研究可以看出,構(gòu)成同源詞的形聲字往往都是由一個表示語源義的聲符加上義類區(qū)別性形符構(gòu)成的,這類聲符就有源詞所指稱的語義或隱性語義,這類同源的形聲字必然是形聲兼會意的,如從“小、少”得聲的形聲字“沙、紗、秒、眇、渺、肖、稍”等都有小義,是音近義通的同源詞。通假字有時也可能是同源詞,但有些通假字很難考得其語源來歷,如“女、汝、爾、而、若、乃、戎”7個主要的第二人稱代詞,上古音依聲母可分二組:1)女(泥母魚部)、乃(泥母之部);2)汝(日母魚部)、爾(日母支部)、若(日母鐸部)、而(日母之部)、戎(日母東部)。聲母一組為泥另一組為日,娘日歸泥,古實雙聲;韻部上魚、鐸對轉(zhuǎn),魚、之、支旁轉(zhuǎn),說明這7個字非雙聲即疊韻,上古讀音相同或相近,所以都借來表示第二人稱,但找不到各自發(fā)展成為人稱代詞的詞義來源,可能是代詞意義較虛,且相對后出,只是借同音字來代替罷了,故只能把看成“通假”而不能看成“同源通假”。又如古漢語有“誰、孰、何、胡、奚、曷、安、惡、焉”九個疑問代詞,依上古聲母可分三組:1)誰(禪母微部)、孰(禪母物部);2)何(匣母歌部)、曷(匣母月部)、胡(匣母魚部)、奚(匣母支部);3)安(影母元部)、惡(影母魚部)、焉(影母元部)。三組聲母各自相同,影、匣旁紐雙聲;韻部上微、物對轉(zhuǎn),歌、月對轉(zhuǎn),魚、支旁轉(zhuǎn),魚、元旁轉(zhuǎn),上古讀音都相同或相近,情形與上例第二人稱代詞相同。再如古漢語有“不、弗、勿、毋、無、亡、未、莫、微、靡、否、非、匪”12個主要的否定副詞,依上古聲母可分二組:1)不(幫母之部)、否(幫母之部)、非(幫母微部)、匪(幫母微部)、弗(幫母物部);2)無(明母魚部)、毋(明母魚部)、莫(明母鐸部)、亡(明母陽部)、微(明母微部)、勿(明母物部)、未(明母物部)、靡(明母歌部)。一組聲母為幫另一組為明,屬發(fā)音部位相同的旁紐雙聲;韻部上之、微旁轉(zhuǎn),之、歌旁轉(zhuǎn),魚、鐸、陽對轉(zhuǎn),微、物對轉(zhuǎn),上古讀音都相同或相近,情形與上兩類相同,都不是“同源通假”。為了解決傳統(tǒng)語言學“假借”與“同源”交叉的易混情況,可以把通假字分為“同源通用字”和“同音借用字”兩類。同源通用字:即同源分化出來的新字與原字混用,也就是同源詞共用同一個字形,音同而義相關(guān)聯(lián),既是假借字又是同源字的應歸入同源通用字中;同音借用字:是同音詞共用一個字形,音同而義不通,只是音同而詞義來源不同的應歸入同音借用字中。
3)運用上古音知識來識別古代漢語的音變構(gòu)詞法
漢語的“音變構(gòu)詞”,是通過改變同一個漢字音節(jié)中一個或幾個語音要素(聲、韻、調(diào))來構(gòu)造音義相關(guān)的新詞。上古后期至中古前期,音變構(gòu)詞是漢語常用的構(gòu)詞法。周秦以來的上古音時期是音變構(gòu)詞最為突出的時期。如《詩·周頌·載芟》“其耕澤澤”鄭玄箋“則澤澤然解散于是”,陸德明釋文“解散,音蟹”,“解”作動詞《廣韻》讀見母、蟹韻、上聲,作形容詞破讀為匣母、蟹韻、上聲,即“松懈”義,這是“清-濁”聲母轉(zhuǎn)換的變聲構(gòu)詞?!秲x禮·大射》“卒錯獲者適右個”,陸德明釋文“右個:劉音幹”,“個”作量詞同“個、箇”時讀見母、箇韻、去聲,作“箭靶伸出部分”時“音幹”讀見母、翰韻、去聲,這是“箇-翰”韻母轉(zhuǎn)換的變韻構(gòu)詞?!蹲髠鳌ば辍贰肮犹m奔晉,從晉文公伐鄭”,陸德明釋文“從晉:如字,又才用反”,“從”的“服從、聽從”義“如字”讀平聲,“跟隨”義破讀去聲,這是“平-去”聲調(diào)轉(zhuǎn)換的變調(diào)構(gòu)詞。上古的這種單字音變構(gòu)詞法,雖然在中古以后逐漸被雙音合成構(gòu)詞法所取代,但還是有少數(shù)留存到現(xiàn)代漢語之中了,如“長:長短-生長”、“為:為人-為了”、“行:行列-行動”、“藏:隱藏-寶藏”等。聯(lián)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