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廈門航空拒載辱罵乘務人員的旅客一事廣受媒體關注。根據(jù)廈門航空公司8月10日對機組發(fā)出的處罰通報和8月11日發(fā)布的聲明以及相關媒體報道、評論文章，大家可以了解到事情的大致經(jīng)過，在此不再贅述。
我們想說道的，是廈門航空在這次事件中反復變化的立場和模棱兩可、甚至自相矛盾的表述。
事情發(fā)生之后，廈門航空公司于8月10日發(fā)布《關于8月6日MF8036航班拒載旅客情況的通報》（以下簡稱《通報》），認為機長要求該旅客中止行程的決定“未嚴格遵守公司運行MF0407-4《特殊旅客處置》和MF0407-7《拒絕運輸?shù)臋嗬返南嚓P條款要求”，并據(jù)此作出相應處罰。至于“相關條款要求”究竟是怎樣規(guī)定的？機組人員的行為又如何“未嚴格遵守”相關條款？通報都沒有說明。換句話說，廈航的通報，僅僅以“未嚴格遵守相關規(guī)定”為理由，作出處罰決定；至于為什么“未嚴格遵守相關規(guī)定”，沒有說。這就好比法院判決時，對判決理由只說“事實認定清楚、法律適用正確”，至于事實到底是如何認定的、又為什么清楚、都有哪些證據(jù)？適用了哪些法條、又為什么正確？統(tǒng)統(tǒng)不甚了了。簡單來說，就是“只給決定，不給理由”。
事情發(fā)生后，輿論幾乎一邊倒地支持機組對罵人旅客的處理措施，而譴責罵人的小女孩不懂事及其家長管教無方。絕大多數(shù)網(wǎng)友認為，不懂事不是不尊重別人的借口，再說，10歲的孩子還不懂事？孩子的問題實際是家長的問題，肯定是家長管教無方導致孩子粗魯任性；父母的支持行為反映了父母本身也沒教養(yǎng)。
也許部分因為注意到輿論十分有利于自己，第二天，也就是8月11日下午，廈門航空又發(fā)布《關于8月6日MF8036航班拒載旅客的聲明》（以下簡稱《聲明》），改變了之前對機組的處罰措施，表示“針對辱罵乘務員并拒絕道歉的旅客，機長出于安全考慮做出拒載決定是正常行使權力，廈航堅決執(zhí)行相關法規(guī)，并尊重機長在飛機上的最高處置權”。但或許是為了盡量維護之前的立場，又說“認為機長要求旅客中止行程的決定存在考慮不足之處，未綜合考量航班長時間延誤的特殊情況以及旅客未成年人的身份”。一方面認定機長的行為是“正常行使權力”，并“尊重機長在飛機上的最高處置權”，另一方面又認為機長的決定“存在考慮不足之處”，多少有些自相矛盾。
《聲明》發(fā)出之后，遭到一篇作者名為“資深機長陳建國”的文章《全民航的飛行員后背發(fā)涼——寫在X航的處罰之后》的公開質(zhì)疑。作者質(zhì)疑，“既然你承認了機組依照公司的規(guī)章照章辦事，為何又出現(xiàn)對機組的變相處罰？”“按章辦事請示運控中心的決策還受罰，那為什么不連運控也處罰？”“按章都被罰”，“這樣以后，飛行員還怎么飛”？對以上問題，“這個聲明不但沒有任何正面積極的效應，反倒激起全民航飛行員的反感”。
在筆者看來，廈航作出什么樣的處罰措施、是否恰當，本身都可探討，但關鍵是，你得分析說理，你得擺事實、講道理，把處罰/不處罰的法理依據(jù)都擺出來，并作出解釋；而廈航的兩次通報的問題都是，只給出決定，而不給理由、不作解釋。
例如，如前所述，《通報》處罰機組人員的法理依據(jù)是MF0407-4《特殊旅客處置》和MF0407-7《拒絕運輸?shù)臋嗬返摹跋嚓P條款”，但這兩份文件的“相關條款”具體是如何規(guī)定的，并沒有列出。稍有法律常識的人都知道，一部法律，其條款、字句的含義如何解釋，伸縮空間往往很大，采用不同的解釋方法，就可能得出不同甚至截然相反的結論。廈航的《通報》給出處罰決定，卻不列出處罰的依據(jù)，就好比法院判決書只宣布判決，卻不寫明引用的法條一樣荒謬。
再如，MF0407-4《特殊旅客處置》和MF0407-7《拒絕運輸?shù)臋嗬范际菑B航的內(nèi)部文件，對非廈航員工的普通旅客顯然沒有約束力。那么，機長又怎么可以依據(jù)本公司的內(nèi)部文件，來拒絕乘客登機呢？
事實上，機長拒絕乘客登機的依據(jù)，應當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民用航空法》。該法第44條規(guī)定：“民用航空器的操作由機長負責，機長應當嚴格履行職責，保護民用航空器及其所載人員和財產(chǎn)的安全。機長在其職權范圍內(nèi)發(fā)布的命令，民用航空器所載人員都應當執(zhí)行?！币簿褪钦f，機長拒絕乘客登機的事由，是“保護民用航空器及其所載人員和財產(chǎn)的安全”。那么問題來了，允許那名罵人的小女孩及其家人和其他隨行旅客登機，會不會導致雙方?jīng)_突升級、進而危害“民用航空器及其所載人員和財產(chǎn)的安全”呢？應當說，這些問題都有很大的解釋空間，可惜，廈航一概沒有給出分析，只有突兀的幾條決定。
我國民航業(yè)起步相對較晚，旅客的素質(zhì)參差不齊，航空公司的企業(yè)文化也不盡一致。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業(yè)界在一次次摩擦中積極探索、積累經(jīng)驗，逐漸形成成熟的民航業(yè)經(jīng)營秩序和文化。而這就需要各航空公司在處理類似糾紛時，一旦作出相應決定，就要同時給出理由和解釋，進行相應的法理和情理分析，達到普及相關航空知識的效果。擺事實、講道理，才能服眾，才有助于自己搶占輿論陣地。否則，如果人們從你的官方通報中不能得到足夠的信息，就會轉而求助于其他的渠道獲取信息，就會助長謠言的產(chǎn)生，那時就悔之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