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柒柒 編輯|馬桶
尋霖回憶起自己第一次接觸家譜,是年輕時跟著前輩劉老去長沙市文物工作隊走訪,劉老發(fā)現(xiàn)角落里一個紙箱子里裝了很多家譜,便提出拿地方志的復本與其交換。交易很快達成,后來他們在整理時,發(fā)現(xiàn)這一箱家譜中竟有寧鄉(xiāng)王文清的族譜,其與王夫之等人被并稱為清代學術界的湖南“四王”。
湖南圖書館的家譜收集工作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五十年代,其派員長駐長沙水陸洲天倫造紙廠,從廢紙堆搶救出大量家譜。1987年,剛大學畢業(yè)的尋霖被分配至湖南圖書館,到現(xiàn)在,和湖南圖書館一起走過了家譜研究最重要的三十多年。
從鬼市破紙到圖書館館藏
1990年,尋常周末的凌晨4點,天還未麻麻亮,清水塘古玩市場的攤位在樹叢和街道旁一字排開,影影綽綽,買賣雙方手持電筒,看貨議價,在湖南圖書館工作的年輕研究員尋霖和同事準備在這鬼市上“撿漏子”,古文玩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在找的是一本本家譜和古籍。
“鬼市”的貨物既有珍奇物品,也有魚目混珠,還有來路不正,全憑眼力出手。
高度近視的厚重鏡片并不影響尋霖的搜尋與砍價,寧鄉(xiāng)“南塘劉氏”家譜(劉少奇家族的譜本)就是這樣撿漏得來,共計18本,每本只花了1元,“現(xiàn)在完整的一部肯定要幾萬塊錢。”
因為涉及到現(xiàn)金交易,每次總是兩人同行,一人找書,一人付錢,這樣的周末撿漏工作,雷打不動,一晃就是三十三年過去了,湖南省圖書館的家譜館藏已經達到了7萬冊,6千余部,涵蓋了全省300多個姓氏。
走進湖南圖書館大樓右側很快到了尋霖老師的辦公室,他個頭不高,面目沉靜,眉心紋路深厚。一起等電梯時,一個小伙子拉著推車停到我們身旁,灰色拖車上,五六摞家譜被整齊地歸攏,每一摞大概十余冊,有薄有厚,有新有舊,一張張四四方方的小紙條從內頁里伸出來。
“這一看就是尋老師的字。”同行的圖書館工作人員廖雯玲俯身看了眼紙條,我湊上去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手寫鋼筆字記錄著編錄歸檔的信息。
“這都是我們才新收集來的家譜?!睂ち亟舆^話頭,介紹道,家譜的收集工作,分為兩大塊:1949年以前的為購買,1949年以后的除了向社會征集,也需要去主動收購,這樣的工作他們一直在做。
家譜的搶救與收集
1987年尋霖從武漢大學圖書館學專業(yè)畢業(yè)后,分配到湖南圖書館,從事古文獻及家譜研究至今。
早在解放初期,長沙市民把家里的線裝書、舊書送往水陸洲(現(xiàn)橘子洲頭)的天倫造紙廠化紙漿,其中就有大量的族譜和有價值的傳統(tǒng)古籍。雖然沒有親歷現(xiàn)場,但尋霖仍感慨到,能夠搶救的只是少部分,還有大量的書化為了紙漿?!澳銊傇陔娞菘诳吹搅?,族譜往往一套有十幾冊,數(shù)量太大?!弊罱K,在天倫造紙廠搶救下兩千多部家譜,這批家譜基本上都只存了第一本,因為第一本是卷首,記錄著序言、家規(guī)、家訓等最重要的內容。
到了1990年代, 一些經過土改和文革歷次運動幸存下來的家譜開始出現(xiàn)在舊貨市場的地攤上,湖南圖書館為此成立了專門的部門,撥??顚易V進行搶救性保護,于是出現(xiàn)了尋霖和同事鬼市尋寶那一幕。
館藏中還有很大一部分家譜是在解放后民間進入第一次修譜高潮時捐贈給湖南圖書館的。很多家族在民國時修過譜,到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已經遠遠超過了“三十年一修”的慣例,負責修家譜的老先生來湖南圖書館找資料,尋霖便會留下他們的聯(lián)系方式,宣傳發(fā)動,要他們家譜修繕完畢后捐贈一套給湖南圖書館。
2001年文化部頒發(fā)了《關于協(xié)助編好中國家譜總目的通知》,民間修譜進入全面恢復及創(chuàng)新時期。湖南圖書館以此為契機,大力收集整理湖南家譜文獻,在尋霖的建議下,湖南圖書館在當年成立了“湖南省家譜收藏中心”,對民間家譜進行搶救性保護和科學性研究。
家譜的發(fā)展:明清以后,無無譜之人
“為什么我從小好像就沒見過我家有家譜?”
“那不可能?!睂ち乜隙ǖ財[手,從家譜的發(fā)展跟我說起緣由。
國有史,方有志,家有譜,家譜是記載家族遷徙歷史、家族成員間血緣關系及家族重要成員事跡、家族重要史料的文獻。
中國歷史上真正意義上的譜牒出現(xiàn)在魏晉南北朝時期,譜牒成為了政府選舉、士族出仕、門第婚姻的唯一根據(jù),其重要性可想而知。那時,湖南遠離國家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區(qū)域,沒有產生過能進入國家統(tǒng)治階級核心的世家大族,因此也就沒有產生過族譜。
1991年《中國古籍善本目錄》著錄歷代家傳、族譜、玉牒共746種,其中明代族譜439種,而其中明代湖南族譜僅一種,即今湖南圖書館所存《長沙青山彭氏會宗譜》。
清代早期,湖南民間將族譜提高到與國史并重的地位,以致當時無無譜之族,無無譜之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前,各姓氏族譜一般皆能遵循“三十年一修”的慣例。建國后,由于舊的宗族制度被打破,民間族譜纂修活動也一度停滯,直至改革開放后才陸續(xù)得以恢復,發(fā)展至現(xiàn)在,族譜最主要的社會功能是“省親念祖”和“敬宗收族”。
尋霖強調說,清代以后,無無譜之人,“你爺爺還在嗎?”我搖頭。
得知我姓陳,為常德津市人,尋霖開始為我梳理怎么找到自己家族歷史的方法,先找家族其他人詢問家譜派語。每個家譜派語都是獨一無二的,一般以四言、五言、七言一句為多,一旦確定,族人不得隨意更改。如湘潭韶山毛氏派語:(自第七派始)立顯榮朝士,文方運際祥,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
弄清楚派語后,可以在湖南圖書館的家譜書目數(shù)據(jù)庫去檢索、比對,推根溯源姓氏支系,肯定能找到自己的家族關系。和我一樣,沒有見過家譜,但對自己家族歷史感興趣的可以嘗試下這個方法。
尋霖的任務主要是收集、整理和研究,研究是后面2001年開始的,兩本研究成果《湖南家譜知見錄》和《湖南氏族源流》都已經入了湖湘文庫。
家譜的整理與研究,很大一部分是案頭工作,需要查閱大量的資料去偽求真。聽聞尋霖不抽煙,不喜歡應酬,只喜歡古書,被同事戲稱為“書癡”。
我問起湖南圖書館有什么名人的家譜館藏,他說:“那太多了,我?guī)闳ス偶営[室的展覽廳看看?!?/span>
展覽廳里,三個工作人員正聚在一起討論著新一期展出的內容,看見我們走進來,都親切地和尋霖打招呼,“尋主任好?!彼呅χc頭,邊向我介紹:“湖南圖書館的湘籍家譜藏量是全國第一。”
中間一排玻璃展柜里,陳列著一本本泛黃的珍貴名人家譜:毛澤東、劉少奇、翦伯贊、胡耀邦、曾國藩、魏源……
從家譜中窺見湖南人的遷徙情況
家譜詳盡記錄著家族祖先和后代的姓名、生卒年月、婚姻關系、職業(yè)、遷徙等信息,同時還有人物傳記、家族歷史事件、文書等,蘊藏著大量有關人口學、社會學、經濟學、歷史學、民族學、人物傳記及地方史的資料,是學術研究的重要文獻。
據(jù)尋霖介紹,湖南三代時為楚國之地,楚國先祖鬻熊,羋姓,現(xiàn)在羋姓于湖南已渺無蹤跡,熊姓也就成為了三楚最早的姓氏,目前“熊”氏在湖南仍為大姓,自古至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湖南境內曾出現(xiàn)的姓氏有2117個,在這2117個姓氏中,或在湖南歷史上曇花一現(xiàn),驚鴻留影;或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后因工作、婚嫁等原因遷入湖南的,至今人丁稀少。
所以,當今在湖南境內形成氏族并纂有族譜的姓氏實際只有300多個,其中大姓按人口多少排列為:劉、李、陳、張、王、楊、黃、周、唐......
有些姓氏則為某些地區(qū)所特有,如長沙的虢姓、師姓,瀏陽的尋姓、藺姓,湘潭的雍姓,衡山的邊姓,邵陽的信姓,益陽的習姓、鳳姓等。一些曾在湖南歷史上出現(xiàn)過的知名姓氏,如長沙桓姓、武陵嬰姓、武岡鎦姓、衡陽區(qū)姓、常寧襲姓等,已從湖南目前姓氏中消失。
說起湖南人的由來,可以追溯到距今10萬至1.5萬年前,湖南歷史上的舊石器時代。自1987年于新晃侗族自治縣發(fā)現(xiàn)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之后,湖南全省境內已發(fā)現(xiàn)舊石器時代文化遺址數(shù)百處,分布以沅水、澧水流域為多。
湖南土著少數(shù)民族如苗、瑤、侗、土家族是湖南最早的氏族,今湖南各姓氏族譜中,自稱土著土籍者,目前僅見一家,即石門土家族盛氏。
談及湖南的遷徙情況,尋霖說,1933年著名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的《湖南人由來考》及1990年曹樹基的《湖南人由來新考》是迄今研究湖南氏族遷徙源流的二篇最重要的力作。
比較譚、曹二文,二者結論相同,僅數(shù)據(jù)略有差異,即湖南氏族絕大部分來自外省,其中江西又居大半(湖南移民氏族中,60~64%來自江西,12~15%來自廣東,各有5~7%來自蘇、閩,其余寥寥);若以時代論,則元末明初又居大半:至1947年末,遷入湖南的移民氏族中有2~6%左右遷自宋代以前,13~17%遷自宋代,8~12%遷自元代,31~34%遷自明初,13~17%遷自明中后期,22~26%遷自清代。
好奇如我,在結束完采訪后,回到辦公室問了故事長沙其他同事,小粟馬上向我展示了她的家譜。
你知道自己姓氏的來歷嗎?你的家族從哪里遷徙而來,出過哪些名人志士?如果還有更多關于家譜的問題和故事,歡迎在評論區(qū)留言。
資料參考:《湖南族譜史話》(尚未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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