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正光六年(公元525年),八月。
起伏的燕山綿延?xùn)|西,居庸關(guān)巍然佇立,俯視著北方的上谷郡(今河北懷來)。
又是一年金風(fēng)漸起,又是一年大雁南飛。
伴隨著深秋的寒風(fēng),上谷郡北面的山巒溝壑間,無數(shù)一眼望不到頭的流民衣衫襤褸,扶老攜幼,艱難跋涉,緩緩走來。
他們大都穿著破舊的鮮卑服裝,也有漢人、敕勒、鐵勒、丁零、匈奴等各種服色,有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黃發(fā)垂髫的小孩,更多的則是滿眼怒火與不甘、無奈、迷惘的壯年男女。
隊伍兩旁,北魏的兵士拎著馬鞭,不時地大聲吆喝:“你們這些反賊!走快一點!”
人群默默地行進(jìn)。忽地,一個老人終于耐不住饑餓與疲憊,無聲摔倒在路邊,僵臥不動。三、四個家人急忙圍攏,悲聲道:“阿爹,阿爹!”
驅(qū)趕的兵士一路走來,早已見怪不怪,揮動馬鞭大聲呵斥:“別管他了,快走,落日前趕不到上谷郡,大伙都要在野地過夜!”
家人們依舊要去攙扶老人,兵士不耐,揮動馬鞭劈頭蓋臉就打。一個男子跳將起來,一把扯住馬鞭,怒道:“我爹都快餓死了,你還這么兇!”
立時,行進(jìn)的人群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道:“是呀!我們是百姓,不是犯人,你們憑什么這么兇!”
“廣陽王不是說讓我們在塞外就地安置嗎,為什么要把我們趕到這么遠(yuǎn)來!”
“我們吃沒吃,穿沒穿,住的地方也沒有,怎么活命!”
一個隊主模樣的魏軍騎在馬上,怒道:“你們這些大逆不道的賊廝鳥,朝廷不殺你們就很不錯了,還敢挑肥撿瘦,啰里啰嗦,快走!”說著舉起斬刀,連刀帶鞘就向扯住馬鞭的男子砸下來。
那男子閃避不及,被刀鞘砸在背上,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口中出血。
四下人群大嘩,并不畏懼魏軍的兇暴,反而更為激憤,大聲道:“狗日的這么兇!沒天理了!”不少人圍攏上來,攘臂擰眉,怒視打人的魏軍。
這魏軍隊主見群情洶洶,也有幾分忐忑,急忙喝道:“干什么,你們又想造反嗎!”呼哨一聲,四周魏軍匯攏,刀出鞘、箭上弦,逼住不斷聚集的人群。
原來,三個月前,廣陽王元深在黃河南岸招降了二十多萬六鎮(zhèn)叛軍,當(dāng)即和于謹(jǐn)一起上表,請求將這二十多萬軍民就地安置,改鎮(zhèn)為州,恢復(fù)民籍。
不料奏疏到了朝廷,鄭儼、徐紇兩人一商議,認(rèn)為這些人在塞北天高皇帝遠(yuǎn),鞭長莫及,不好管束,就下令將這二十多萬人全部遷往河北的冀州(治所在今河北衡水)、定州(今河北保定定州)、瀛洲(今河北滄州河間)安置。
元深和于謹(jǐn)大驚,急忙勸阻說,這些軍民遠(yuǎn)遷內(nèi)陸,衣食無著,田地房屋皆無,如何能生存下去,勢必釀成新的禍亂。
朝廷哪里肯聽,一意孤行要將這些人南遷,元深不禁仰天流淚,哀嘆道:“這是逼著這些人走乞活軍的老路呀!”
乞活軍是西晉末年的一支以漢人為主的流民軍隊,他們從山西遷移至河北,此后轉(zhuǎn)戰(zhàn)黃河兩岸,以驍勇善戰(zhàn)、組織嚴(yán)密聞名。
乞活軍先后與后漢劉聰、后趙石虎以及多個胡族政權(quán)作戰(zhàn),延續(xù)時間長達(dá)一百多年,大名鼎鼎的武悼天王冉閔就是乞活軍的后代。
直到前秦天王苻堅時期,才基本將北方各地的乞活軍收編或者剿滅。
元深之所以這樣說,就是認(rèn)為這支人數(shù)眾多、武力強悍的力量遠(yuǎn)遷河北后,一定會掀起新的巨浪。
此話流傳到了朝廷,與元深有仇的城陽王元徽立即向胡太后進(jìn)言,說元深不講政治、不尊號令,誹謗朝廷大政方針,心懷怨望,有不臣之心。
胡太后重新臨朝后,當(dāng)年本就不多的一點明智都喪失殆盡,居然聽信讒言,撤去了元深的官職,讓他回洛陽閑居。
立下如此大功的元深,非但沒有得到封賞,反而丟了官,天下有識之士無不嘆息。
此后,二十多萬六鎮(zhèn)軍民陸陸續(xù)續(xù)從塞北遷往河北三州,今日這一支就其中一部。
此時,忽聽一人驚呼:“爹!爹!你怎么了!”原來卻是那老者見兒子被打吐血,一時悲憤交加,竟溘然長逝。
這下人群更加激動,與魏軍士兵猛力推搡起來。
突然,人群中一人一把奪過魏軍長槍,舉槍將面前魏軍士兵打倒,大呼:“六鎮(zhèn)兒郎們,朝廷把我們遷往河北,我們怎么過活?與其客死他鄉(xiāng),不如干脆,反了吧!”
此人身材高大,聲若洪鐘,正是原本破六韓拔陵手下叛軍大將杜洛周。
他在叛軍軍民中原就極有聲望,此時一聲吶喊,心懷憤恨的眾人頓時群起響應(yīng),撲上去搶奪魏軍刀槍。
魏軍人少,哪里能抵?jǐn)车米?,片刻間就被憤怒的人群淹沒,剩余的魏兵紛紛逃散。
杜洛周迅速從這數(shù)萬人中挑揀精裝男子,組成軍隊,一舉攻下上谷郡。
此時距黃河招降僅僅才過去三個月,果然如元深所言,禍亂再起。
此后,杜洛周縱兵奪取燕山以北的北魏州郡,又多次進(jìn)擊居庸關(guān)、盧龍塞(即喜峰口),意圖向南越過燕山。
幸得北魏幽州刺史常景反應(yīng)迅速,應(yīng)變及時,分兵駐守各處關(guān)隘,杜洛周叛軍一時無法南下。
轉(zhuǎn)過年來,北魏安州(今河北承德隆化)軍士嘩變,響應(yīng)杜洛周,整個燕山以北,到處是叛軍鐵蹄,形勢極為危急。
福無雙降、禍不單行。
先前已經(jīng)到達(dá)冀、定、瀛三州的六鎮(zhèn)軍民經(jīng)歷了一個無衣無食、無房無地、無牛無馬、備受歧視的寒冬,對現(xiàn)狀極端不滿,聽聞杜洛周在上谷起事,原叛軍大將鮮于修禮便悍然在定州左人城揭竿而起,聚眾起事,將戰(zhàn)火延伸至了河北腹地。
朝廷急忙調(diào)揚州刺史長孫稚從壽陽北上,與定州刺史楊津一起,共討鮮于修禮。
長孫稚出身鮮卑長孫氏,其曾祖父長孫道生、父親長孫觀都是北魏著名將領(lǐng),世襲上黨王。他六歲繼承上黨王爵位,孝文帝元宏見他年幼繼承家業(yè),故賜名為“稚”。
長孫稚自幼聰明好學(xué)有才華,能禮賢下士。曾隨孝文帝南征,官至七兵尚書、太常卿、右將軍。
后來接替李崇出任揚州刺史鎮(zhèn)守壽陽,雖然在裴邃手下吃過敗仗,但還是在極為不利的形勢下維持住了局面,足見其能力水平還是不錯的。
裴邃病逝,壽陽壓力大減,長孫稚就奉調(diào)前往河北平叛。
不料行至半途,朝廷又下旨,派河間王元琛前來,代替長孫稚出任主帥。
長孫稚與元琛在壽陽共過事,知道這是個草包王爺,就上書朝廷說:“去年我與元琛同在壽陽,元琛大敗,全靠我周全局勢,那時我們就有了矛盾,如今讓他為主帥,我為副帥,非常不合理,我絕不會服從他的指揮!”可惜朝廷置若罔聞。
元琛來到后,認(rèn)為兵貴神速,一定要主動出擊,就率平叛大軍主力迅速推進(jìn)至滹沱河(今河北衡水安平一帶),與鮮于修禮叛軍已遙遙相望。
長孫稚則認(rèn)為叛軍氣勢正盛,不宜冒然進(jìn)攻,雖然元琛一再催促他盡快北上,長孫稚卻懶得理他,只率領(lǐng)本部人馬駐守在五鹿(今河北邯鄲大名縣)觀望。
鮮于修禮可不是無能之輩,他敏銳地發(fā)現(xiàn),朝廷大軍南北相隔竟有五百里,這可是天賜良機,就發(fā)揮六鎮(zhèn)叛軍精于馳騁的特點,急行軍繞過元琛主力,長途奔襲后方五鹿的長孫稚。
長孫稚壓根沒想到鮮于修禮放著冒進(jìn)的元琛不打,居然遠(yuǎn)道來打自己,措手不及,頓時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只好放下臉面,向元琛緊急呼救。
元琛不驚反喜,我叫你不聽號令,我叫你龜縮不前,現(xiàn)在抓瞎了吧?干脆是幸災(zāi)樂禍,就是不派救兵。
長孫稚等不到援軍,終于大敗。消息傳回朝廷,胡太后大怒,一氣之下,將元琛和長孫稚全部撤掉。
前至呼沱,稚未欲戰(zhàn),琛不從。鮮于修禮邀擊稚于五鹿,琛不赴救,稚軍大敗,稚、琛并坐除名?!顿Y治通鑒·梁紀(jì)·梁紀(jì)七》
可是換誰去平叛呢?
胡太后的眼光就像掃描儀,在朝中大臣中掃來掃去,最后無奈地發(fā)現(xiàn),還是廣陽王元深這家伙靠譜,就再次啟用他為主帥,命章武王元融、鎮(zhèn)北將軍裴衍為副,前往平叛。
要說元深真是個好同志,堪稱是革命的一塊磚,哪里需要往哪搬,就帶著老搭檔于謹(jǐn)和兒子上路去平叛。
可是他的老冤家城陽王元徽又跳出來向胡太后打小報告,說:“元深帶著他的愛子在外手握重兵,肯定會有異心,這個人在北方威望一向很高,太后不可不防呀!”
胡太后覺得有道理,就下旨給元融、裴衍兩個副職,讓他們盯緊元深父子,嚴(yán)加戒備。
元融、裴衍也被這旨意搞得摸不著頭腦,就把旨意給元深看了。
元深如遭雷擊,沒想到自己一心為國,朝廷對自己竟是這樣的心腸,一時萬念俱灰,就消極怠工起來,不管大事小情,一概向朝廷請示,什么事都不敢做主。
胡太后見元深連一頓飯吃幾兩米都要請示自己,深感不厭其煩,就派使者去問元深,你搞什么鬼?
元深萬分委屈地說:“元徽恨臣入骨,臣在外領(lǐng)軍,他與太后近在咫尺,每天誣陷我,太惡毒了!自從元徽當(dāng)了侍中,臣的奏章就沒有一份能通過的,他不但針對我,而且對我手下有功的將士百般排擠,有過錯的拼命陷害。凡是說我好的,他就視為仇人,凡是說我壞的,他就親近得不得了。所以,只要元徽還在朝執(zhí)政,我早晚會被他害死,心里實在是很怕呀!除非您把元徽調(diào)出朝廷,去外地任職,我才沒有后顧之憂,也許可以全力以赴平定叛亂?!?/p>
“徽銜臣次骨,臣疏遠(yuǎn)在外,徽之構(gòu)臣,無所不為。自徽執(zhí)政以來,臣所表請,多不從允。徽非但害臣而已,從臣將士,有勛勞者皆見排抑,或因其有罪,加以深文。有言臣善者,視之如仇讎;言臣惡者,待之如親戚?;站又杏檬?,朝夕欲陷臣于不測之誅,臣何以自安!陛下若使徽出臨外州,臣無內(nèi)顧之憂,庶可以畢命賊庭,展其忠力。”——《資治通鑒·梁紀(jì)·梁紀(jì)七》
當(dāng)然,此時元徽拼命巴結(jié)胡太后的寵臣鄭儼、徐紇,結(jié)成了牢不可破的利益鐵三角,所以,胡太后對元深的哀求照例不聽。
此時的局面就是,杜洛周縱橫于燕山以北,聲勢越來越大,靠著幽州刺史常景依仗險關(guān)要隘,勉強守住。
鮮于修禮在華北平原中部攻城略地,與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廣陽王元深相持不下。
可是這時并州又出事了。
自從六鎮(zhèn)叛軍被元深收伏,陸續(xù)被遷往河北后,北魏朝廷認(rèn)為并州已經(jīng)天下太平,關(guān)注度和注意力直線下降,戰(zhàn)備立即松懈下來。
此時,朔州一帶的流民首領(lǐng)鮮于阿胡暴起發(fā)難,居然占領(lǐng)了朔州。
朔州刺史費穆兵微將寡,無法抵擋,只得在賀拔允、賀拔岳的保護(hù)下,殺出重圍,投奔了秀榮川的爾朱榮。
鮮于阿胡雖出身草根,志向卻很大,他一不做二不休,率流民又攻下了北魏故都——平城。
當(dāng)年破六韓拔陵事業(yè)做得那么大,都沒有拿下朔州、平城,如今居然被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輕易搞定。
而且朔州、平城的政治地位、軍事地位、經(jīng)濟(jì)地位都不是塞北六鎮(zhèn)能夠比擬的,這下北魏朝廷可炸開了鍋。
平城是祖宗家廟所在之地,朝中權(quán)貴的祖墳都在平城,豈能有失?必須盡快奪回??墒锹尻枌嵲谝呀?jīng)派不出一兵一卒,去奪回恒、朔。
于是,朝廷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了并州第一豪強,安北將軍、梁郡公兼博陵郡公爾朱榮的身上。
朝廷下旨,再度任爾朱榮為使持節(jié)、都督恆朔討虜諸軍事,命他收復(fù)恒、朔。
旨意傳至秀榮川,爾朱榮立即召集元天穆、爾朱世隆、爾朱彥伯、爾朱兆、慕容紹宗、費穆、侯莫陳悅、斛律金、賀拔允、賀拔岳、劉貴、侯深等人密議。
高踞上座的爾朱榮近年來愈發(fā)霸氣十足,凜然生威,將朝廷詔書不經(jīng)意地往案上一扔,不屑地道:“朝廷命我北上平叛,各位怎么看?”
眾人一時無言,都望向爾朱榮麾下第一人——元天穆。元天穆微微一笑,道:“鮮于阿胡不過是一群流民,我們要消滅他們簡直易如反掌?!?/p>
爾朱榮道:“天穆,既然如此,我們就幫朝廷除去這伙叛逆如何?”
元天穆?lián)u頭,道:“可是這樣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平定恒州、朔州的叛亂,讓朝廷再派那些貪官污吏來搜刮地皮嗎?”
爾朱榮沉聲道:“天穆,你的意思是?”
元天穆胸有成竹,緩緩道:“如今天下大亂,朝廷連幽州、冀州都平定不了,對并州更是毫無辦法。此時,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力擴大自己的實力,以待天時。”
他雙目炯炯放光,心情激動之下,站起身來,自顧自在堂中一邊踱步,一邊道:“如今我們秀榮城人才濟(jì)濟(jì),坐擁五萬精銳鐵騎,依附我們的人口不下五十萬,又有牛羊駿馬無數(shù),這是何等深厚的根基?放眼天下,又有誰能與我們抗衡?”
爾朱榮露出一絲笑意,道:“天穆說得好,當(dāng)初破六韓拔陵號稱二十萬,我看他們也不過是土雞瓦狗。阿那瑰十萬柔然大軍,論精銳也比不過我們。”
元天穆點頭道:“天寶說的不錯,兵貴精不貴多,如今就是有百萬大軍,也擋不住我們雷霆一擊。不過我們現(xiàn)在也有問題?!?/p>
他略一停頓,目視爾朱榮道:“秀榮川如今聚集了這么多人口,已經(jīng)到達(dá)極限,必須盡快擴大我們的勢力范圍。”
爾朱榮凝視元天穆不語,一旁爾朱兆卻是急脾氣,道:“天穆叔,既然要擴大地盤,就讓我率軍北上,奪回恒、朔二州,我們的地盤不就大了嗎?”
元天穆看著剽悍如虎的爾朱兆,搖頭道:“萬仁,恒、朔二州在鮮于阿胡手里,比在我們手里要好?!?/p>
他掃視眾人,見唯有賀拔岳目露會意之色,心中暗自點頭,道:“如今六鎮(zhèn)已撤,白道已失,柔然隨時會南下掠奪。雖然我們有信心打敗他們,但把精力陷在與柔然的糾纏中,殊為不智?!?/p>
爾朱兆又要說話,爾朱榮喝道:“萬仁,休要插嘴,聽天穆說!”
元天穆道:“既然北邊不宜發(fā)展,我們就往南去!”
眾人一驚,道:“往南?往南是哪里?”
元天穆卻向賀拔岳微笑道:“阿斗泥兄弟,你說說看,往南應(yīng)該如何發(fā)展?”
賀拔岳見眾人齊刷刷盯視自己,毫不在意,依舊神情沉靜,目光平和,向爾朱榮、元天穆一拱手,道:“天穆大人說的往南,依在下愚見,當(dāng)是近取肆州(今山西忻州),遠(yuǎn)取晉陽(今山西太原)!”
此言一出,眾人驚駭,爾朱榮動容,元天穆目露贊賞之色,雙掌一擊,道:“不錯!正是近取肆州、遠(yuǎn)取晉陽!”
元天穆陡然提高聲調(diào),朗聲道:“肆州離秀榮川近在咫尺,那刺史尉慶賓素來與我們不和,我們就借機除掉他!再以肆州為跳板,進(jìn)取晉陽。晉陽雄城大郡,虎踞龍盤,北控雁門,南撫汾絳,有鹽池之利,有汾水之便,出可征戰(zhàn)天下,入可堅如金城,以此為霸府所在,實在是萬世不移的王圖霸業(yè)!”
爾朱榮聽得雙目放光,大聲道:“說得好!天穆所言,深合我意!”又掃視眾人,道:“何人愿意去取肆州?”
爾朱兆一躍而起,道:“我去!”爾朱榮道:“你要多少人馬?”爾朱兆道:“五千人足矣!”
一旁斛律金起身道:“大帥,我斛律金來此多日,寸功為例,今日愿意率我敕勒本部三千子弟兵去取肆州。”
侯深也起身道:“大帥,末將自離了破六韓拔陵,蒙大帥不棄,收留于我,我愿率部曲一千人去取肆州!”
爾朱榮微笑,正待點頭,卻聽賀拔岳道:“大帥,我愿單人獨騎去取肆州?!?/p>
他這話一出,眾人盡皆側(cè)目,心道:“侯深說一千人,已經(jīng)是匪夷所思,你這后生居然一人去取,這不是開玩笑嗎?”
爾朱榮看了元天穆一眼,笑問:“阿斗泥兄弟,軍中可不得妄言那?!?/p>
賀拔岳依舊是云淡風(fēng)清的模樣,道:“在下豈敢妄言,貽誤軍機。”又道:“我二哥現(xiàn)在就在肆州任統(tǒng)軍,只要我潛入肆州,說動我二哥,肆州豈不是唾手可得?”
爾朱榮大喜道:“破胡兄居然在肆州?這真是天助我也!”
是日,賀拔岳獨自一人南下肆州,找到賀拔勝。
兩兄弟一番深談,賀拔勝也知道當(dāng)今形勢,實在不是自己一人可以挽回,當(dāng)下慨然應(yīng)允。
當(dāng)晚,賀拔勝指揮軍士闖入刺史尉慶賓府中,二話不說將他綁了,大開城門,恭迎爾朱榮入城。
爾朱榮得到消息,喜不自勝,親率契胡鐵騎來到肆州,見賀拔勝、賀拔岳兩兄弟在城門迎候,急忙下馬,握住二人手臂,大笑道:“我得到你們兩兄弟,縱橫天下也不在話下了!”
初,賀拔允及弟勝、岳在恒州,平城之陷也,岳奔爾硃榮,勝奔肆州。榮克肆州,得勝,大喜曰:“得卿兄弟,天下不足平也!”——《資治通鑒·梁紀(jì)·梁紀(jì)七》
爾朱榮擅自出兵占據(jù)肆州的消息傳至洛陽,朝廷上下頓時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都驚得身軟骨酥,但是誰都不敢說一聲:“爾朱榮謀反!”
因為朝廷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并州沒有任何辦法,誰敢說出這句話,十有八九就會被朝廷派去處理此事,那豈不是跟自己項上人頭過不去?
就連胡太后也對此事保持了沉默。事到如今,只要爾朱榮不公開聲稱謀反,那一切就等河北的事情有了結(jié)果再說吧。
然而,河北傳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消息——廣陽王元深、章武王元融戰(zhàn)死!
就在爾朱榮占據(jù)肆州的同時,鮮于修禮被手下將領(lǐng)元洪業(yè)刺殺。
這個元洪業(yè)其實是北魏遠(yuǎn)支宗室,淪落到鮮于修禮部下。他殺了鮮于修禮,就想率軍投降朝廷。不防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叛軍中另一員將領(lǐng)葛榮又殺了元洪業(yè),成為新一代話事人。
葛榮打仗,相比鮮于修禮又更上一層樓,他先是率軍后撤,作出北上襲擊瀛洲的樣子。元融率軍追擊,卻在白牛邏(今河北保定博野東南)中了葛榮埋伏,兵敗被殺,成為近年來第一個戰(zhàn)死沙場的北魏宗室親王。
葛榮斬殺元融,聲威大振,索性自稱天子,建國號為齊。
元深聽說元融戰(zhàn)死,悲傷之情,無以復(fù)加,更是進(jìn)退兩難,只好固守。
可是元徽怎么會放過這樣一個污蔑構(gòu)陷元深的機會,又向胡太后進(jìn)言:“元深盤桓不進(jìn),肯定是起了異心。他還有個謀士于謹(jǐn),也是智略過人,估計兩人正在密謀造反!”
胡太后立志將聽信讒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就下詔逮捕于謹(jǐn)。
消息傳至軍中,元深與于謹(jǐn)對視垂淚,嘆息無言。
良久,于謹(jǐn)安慰元深道:“如今女主昏聵,一門心思聽信讒言,不理解大王的赤膽忠心,您危在旦夕了。我受您知遇之恩,無以為報,愿意回返洛陽,向朝廷說明您的心跡?!痹钪坏门c于謹(jǐn)灑淚分別。
于謹(jǐn)回到洛陽,光明正大入宮求見。
胡太后一見于謹(jǐn)就怒不可遏地斥責(zé)他與元深謀逆。于謹(jǐn)坦然自若,不卑不亢,將元深忠于朝廷的心思娓娓道來,又講解賊勢浩大,大軍不得不駐守的情況。
多虧了于謹(jǐn)極佳的表達(dá)能力,說得情深意切,字字在理,胡太后才消了怒氣,但仍不放心讓于謹(jǐn)回到元深身邊。
此時,南梁又在蠢蠢欲動,荊州一線局勢又緊張起來,胡太后就命于謹(jǐn)南下荊州,協(xié)助抵御南梁。
于謹(jǐn)心中凄涼,回首北望洛陽,大好河山盡在凄風(fēng)苦雨之中,心中不禁默念:“廣陽王,您多多保重,我去了。想我于謹(jǐn)胸有韜略,腹有良謀,誰又會是我輔佐的主人,讓我一展平生所學(xué)呢?”
可惜,此時的于謹(jǐn)也找不到答案。
而元深沒了于謹(jǐn),更加彷徨,只好在定州一帶徘徊。偏偏定州刺史楊津也聽信謠言,認(rèn)為元深有異心,就想逮捕元深。
元深無法分辯,只好連夜出逃。結(jié)果倒霉人喝涼水都塞牙,逃至博陵(今河北保定蠡縣)竟被葛榮的游騎兵抓獲。
元深在六鎮(zhèn)軍民中威望很高,葛榮剛剛自立為帝,琢磨著根本鎮(zhèn)不住這尊大神,索性便將元深斬首,以絕后患。
可憐元深,北魏最后的棟梁,也就這樣稀里糊涂、窩窩囊囊地死在了朝廷小人和叛軍的手里。
至此,河北平叛徹底失去了希望,北魏朝廷只能眼睜睜看著局勢一天天糜爛下去,等待著病入膏肓,一命嗚呼那一天的到來。
未完待續(xù),下一集就是河陰之變了,歷史大事件,不容錯過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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