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父母那些酸楚眼淚
原創(chuàng):龐祝君
每次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桂南那條叫做書房沖的村子都是匆匆的,匆匆的走進家里也匆匆的走過村子。近幾年回去我都到村里那條小河邊去轉轉,極力回憶童年的往事,只見那條小河還像我小時候見到的一樣彎彎曲曲靜靜的從村西頭流過,境況也跟以前差不多,只不過水質差了許多,水面上仍然是長著當年我們撈起來煮熟當豬菜的水葫蘆;從遠處看去,村里以前的低矮泥墻瓦屋幾乎變成了混凝土紅磚樓房,仿佛村子不是被諸多村莊包圍起來的一個極不顯眼的祖祖輩輩以種田為生的普通村莊了,倒像是一條被幸福纏繞著的新農村;在人群里能夠叫出名字的兄弟姐妹不少,但好像更多的是陌生小字輩,那些可愛的小面孔就是我們村里明天的希望呢!
每次回到家里,都會不同程度的想起兒時的往事,想起家里的貧窮,想起父母把我們養(yǎng)育成大人的那些苦難日子,心中就不禁落淚。
一說起眼淚,我就想起父母,因為在我的記憶中,很少看到父母落淚,不是因為父母有多堅強,而是因為在他們的眼里根本就沒有淚水,也沒有悲傷,更沒有怨恨。
偶然有幾次看到父母的眼淚,卻讓我終身難忘。
小時候,正值國人在吃大鍋飯,由于我家只有父母兩個勞動力,要養(yǎng)活八口之家著實不容易。盡管大人出滿勤,但到了年終分配時,年年吃返銷糧。什么叫返銷糧?就是村里按照年終分紅的該給你的糧食,因為年底總結時,你的工分沒達到領這個糧食的標準,所以要你花錢去買回你的糧食,而且這個給你自己吃的糧食讓供銷社收購后,你得拿錢跟供銷社購買,如果生產隊還沒將糧食交到糧站,你只要交了超支款,你就可以從隊里把糧食拉回去。那時,我們家是年年超支吃返銷糧。每到討論糧食要不要先分給超支戶時,多數人都持反對意見,唯獨說到我們家時,幾乎就是那幾位叔伯表態(tài)說,他們家孩子多而且小,你們不給糧食他家,餓死人了咋辦?我記得我們家每年都要交上百塊的超支款才能將原本屬于我家的糧食拉回家,實在沒錢了,就將我們家值錢的東西算上,為的是能把養(yǎng)命的糧食拉回來,往往是養(yǎng)一頭豬就能抵掉超支款。有一年我們家養(yǎng)的豬還不到一百斤,但為了抵債,父親擅自主張讓有錢領的村民來殺豬,來的人沒多溝通便從我家豬欄里把這條今天稱之為小鮮肉的豬趕走了,但在門口被我母親擋住并哀求說,能寬限一點時間嗎,這頭豬長得可快了,再過一個月就可以長出好多肉來的!可領頭的說你不把這豬給我們殺了,你家糧食怎么拉回去啊?再說那頭豬也是碉堡了,它跟這些有錢人捉迷藏,最后跑啊跑,跳進一個泡石灰的池子里才被抓住。母親追著,我和弟弟也追著,看到這么一幕,母親她沒有大聲的喊叫,而是默默的反抗這肆意的宰割,任意的讓自己的淚水掛在臉上……
我讀小學時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隨著弟弟妹妹相繼來到這個世界,家境是越來越貧寒,每天三餐都是紅薯粥,沒有吃過一頓干飯。一次餓得不行了,我就到家里的自留地挖紅薯吃,看著小小的紅薯沒長大,我不忍心吃掉,又將泥土埋了回去。有一次,父親挑家里自留地的紅薯苗到街上賣,為的是改善一下生活,賣了幾塊錢,買了點肥豬肉炸油煎了幾斤手磨豆腐,那時手工磨的豆腐味道特香,由于很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菜了,我多吃了些,造成肚子痛、脹氣,好像快不行的樣子,痛得肚子特難受,還一個勁的在喊叫。我躺在床上,難受之中看到母親在床邊不停的用衣袖角拭淚,那種場面真的有生死離別的感覺,后來用手慢慢的揉過我肚子后沒事兒了,但此時,母親的眼角仍然噙著淚花,透過那閃爍淚花的光芒,我看到了一位慈祥母親對孩子的愛,也看到了希望。
母親是家里的總管,家里有米沒米有錢沒錢只有她知道。到了夏季,是白天最長的日子,也是母親最關切的日子,因為白天時間長,干活的容易餓,讀書的孩子也不例外。當時家里的情況是吃上頓沒下頓,母親經常去別人家借米,她是拿著一個一斤裝的米筒去借米的,借的時候是用米筒量著,最好借米的是村子里有戶成分是地主的人家,他本來是另一個村莊的,就因為我們村子沒有地主成分的村民,為了讓他好好改造,便分到了我們村,文化大革命大肆斗地主的時候,他這個成分為地主的中醫(yī)世家差點被拉去打死了,是被我家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每次母親到他家借米,他母親都很和善的說,十一婆(我父親輩分老些),這些米不要你還了!但我母親還是按數歸還。借米一般都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母親去借米,碰到過不少釘子,其中就有的說,我有米就是不借給你!你怎么又來借米啊?你借了米什么時候才能還?。磕銜€我米嗎?人家瞧不起她,怕借給我們家是老虎借豬有借無還。但母親為了我們的活命,總是能給人家最大限度的笑容,因為只有借到米了,孩子才能活下去!有幾次借不到米,她回來就一把淚水的跟我說,阿三,長大了什么都可以沒有,就是不能沒有米!
到了我們家有勞動力的時候,村里就分田到戶了,家里分了6畝多水田和近2畝多坡地,還分到了一頭黃牛??删驮诜痔锏綉舻牡诙€冬天,家里唯一的一頭黃牛死了,父親早上去牛欄接牛尿的時候,發(fā)現牛倒在地上......我記得父親是哭著進門的??删驮谶@眼淚之后,他沒有倒下,而是一路前行,我和弟弟用繩子纏著腰部,替我們死去的黃牛干完了一季的農活......沒有錢買化肥,我和弟弟就起早拾糞伴著砍來的青草堆在一起制作農家肥。結果呢,我們種的水稻居然還高產,第二年我們家買了一頭小水牛,日子慢慢才有了轉機。
后來,為了尋找出路,我就到部隊服役了,離開家的時候,母親流了淚,我問她為什么要這樣,她說,把你養(yǎng)這么大,到了部隊是扛槍打仗的,萬一你在戰(zhàn)場上死了我該怎么辦?
此后,就沒看到父母流淚了,因為我們家的日子還算過得去,起碼目前不會再跟別人家借米了。但父母都很要強,要自食其力,每天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且還經常告誡我們:不好好工作,不好好創(chuàng)新,不善待親人包括身邊人,你們還會回到借米的時代!
父母每天6點準時起床,父親準備柴火,然后到菜地里干活,母親做飯。大前年的一天,父親在蝦場做事,突然體力不支,跌倒在一個挖回來做烤蝦柴火用的樹頭上,當時不省人事也說不出話,隨手帶的老人手機也就沒有任何作用,他就忍著疼痛慢慢的從蝦場爬行七八十米爬回到家門口。母親見狀就嚇哭了,因為當時她看到父親是流著淚爬回家的,她知道,老人一旦身體里的骨骼有損傷,是難以治愈的。好在老天有眼,送到醫(yī)院檢查后,只是三根肋骨受輕傷,照顧一陣子就回家養(yǎng)好了。
如今是我這個做兒子的在流淚,因為我欠父母的太多,無法用文字表達,也無法償還,以至于從去年開始,只要回家,我就陪父母睡在一個房子里,傾聽老人的心聲,在靜靜的夜晚感受老人脈搏跳動的音符,仿佛那音符又讓我回到母親的肚子里,回到兒童時期,回到了陪我一起長大的故鄉(xiāng),去感受父母在苦難日子里流著淚水把我們拉扯大的艱難歷程……
注:本文刊于《女報.故事》2015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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