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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章邯,字少榮
國籍:秦
經(jīng)典之戰(zhàn):戲之戰(zhàn),陳城之戰(zhàn),臨濟之戰(zhàn),定陶之戰(zhàn)
性格:狡猾、短視、軟弱
特長:后勤供應
必殺技:夜襲
缺點:行事猶豫,無戰(zhàn)略眼光
最要好的同僚:李斯,李由,司馬欣,董翳
最討厭的人:趙高
死亡方式:自刎
簡歷
???~公元前209年:為秦少府
公元前209年~公元前207年:為秦軍統(tǒng)帥
公元前207年~公元前205年死:為西楚霸王所封雍王
章邯,白起之亞也,衂於羽而名。——明 胡應麟
我們這一篇要講的章邯,準確的說是個敗軍之將,大家或許會認為他沒有資格同白起、李牧這些一等一的戰(zhàn)神平起平坐,但其實他還是很厲害的,楚漢之際是個英雄輩出的時代,章邯能從一個政府經(jīng)濟官員轉型為一代名將,且對這些天下豪杰們其本保持全勝戰(zhàn)績,那是很難得的,他少數(shù)的幾次失敗,也是敗在了中國軍事史上的神話,西楚霸王項羽和淮陰侯韓信的手里,并不丟人。況且章邯吃的這幾場敗仗,也是因為形勢比人強,非戰(zhàn)之罪。
基本上來說,章邯這個人,擁有如下兩個特色:
一.章邯在戰(zhàn)術指揮上有著極強的能力,卻缺乏大局觀與戰(zhàn)略眼光,而他幾個戰(zhàn)略上的重要失誤,對整個中國歷史的走向有著極大的影響。
二.章邯是一個悲劇人物,而且是秦帝國大悲劇背景下的極典型性個人悲劇。他一生都在與歷史的洪流抗爭,卻越抗越無力;他一生都在做艱難的抉擇,卻每選每錯;于是他開始向命運低頭,卻最終低入地獄。有著致命性格缺陷的章邯,貌似堅強其實很軟弱,貌似有主見其實很短視,他永遠認不清自己該走哪一條道路,結果迷途而死,悲夫!
所以,我們還是有必要講一講這個章邯,這個能力出眾,可惜生不逢時的大秦最后一輪明月。1.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如果沒有大澤鄉(xiāng)的一場暴雨,章邯或許永遠無法在史書留下他的足跡。
秦二世皇帝元年四月(公元前209年),暴風雨的前夜,秦二世胡亥閑坐宮中與他的老師郎中令趙高聊天,突發(fā)感慨道:“人生一世,譬如白駒過隙。吾既已臨天下,富有四海。今欲快吾心中所欲,極吾耳目所好,以終吾身,可乎?”(這是人話么?簡直是人頭畜鳴。)
正所謂權力使人墮落,胡亥變質(zhì),正是趙高所樂見,于是他立即煽風點火道:“此正賢君應行之事。惟據(jù)現(xiàn)在時勢觀之,恐尚未可。夫沙丘之謀,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今陛下初立,此其屬意怏怏皆不服,恐為變;臣戰(zhàn)戰(zhàn)栗栗,唯恐不終,陛下有此后患,欲享安樂,豈非難事?”
二世甚為惶恐,呆了半晌,方說道:“大臣不服,官吏尚強,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奈何?”
趙高心中一聲狠笑,躬身言道:“欲除此患,須用威猛。陛下可用法加嚴,令有罪相坐,陸續(xù)誅滅大臣及宗室;一切要職,皆改用新人,使貧者富之,賤者貴之。盡除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親信者,如此陰德歸陛下,禍害不生,奸謀永息。到得此時,陛下方可高枕無憂,安享賢主之樂矣?!?br>
二世聽的如癡如醉,老師就是老師,水平果然高,如今朕主宰生殺大權,還怕個什么,一個字,殺!
皇帝都發(fā)話了,趙高還跟他客氣?于是大開殺戒。諸公子大臣,凡有小過,全部下獄,嚴刑審訊,屈打成招。不久,十二公子被斬首于咸陽街頭,十公主被車裂于杜縣(今陜西西安市郊),朝內(nèi)大臣相連坐者不可勝數(shù)。本篇的主人公秦少府章邯,正是在這種“白色恐怖”之下主動要求去驪山監(jiān)修皇陵,以避其禍。
至此,除秦二世胡亥外,始皇帝所有子女全被趙高屠殺,凡耿直無私的朝廷重臣也均被拉下馬來,只留下一些唯唯諾諾的明哲保身之輩。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政治性冤獄爆發(fā)了。政治冤獄,是中國歷史集權政治下最大的一顆毒瘤,在這種把極端恐怖的政治迫害下,一切公平與正義都成了空口白話,先秦時代新鮮自由的空氣被無情抽去,中國人根深蒂固的奴性從此開始無可奈何的走上歷史舞臺。
席卷天下的大冤獄從根本上動搖了秦帝國的統(tǒng)治根基,然而,渾渾噩噩的秦二世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大興土木,且規(guī)模更勝乃翁,一條一條昏令陸續(xù)下達到了帝國的各個角落:
1.驪山先皇陵已經(jīng)修完,那就接著修朕的陵,需要的人也不是很多,民夫七十萬足矣!
2.先皇已經(jīng)下令停建的阿旁宮也要接著修,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朕要享樂,勞民傷財又如何?
3.朕的禁衛(wèi)軍也太少了,怎么只有幾千?這是一個天下至尊的排場嗎?不行,再征調(diào)五萬壯士來,為朕表演射御,豢養(yǎng)犬馬禽獸,以娛朕心。啥,養(yǎng)這么多人畜咸陽的糧食與飼料不夠用?那還不好辦,從各地郡縣調(diào)撥來不就行了!不過送糧的人得自備干糧,朕可不管飯。
于是乎,帝國租稅日重,征役不停,黔首窮困,天下苦之。胡亥與趙高吞沒了人世間一切顏色,整個帝國籠罩在一片漫無邊際的沉沉夜色之中。此時此刻,李斯勸諫無門,痛心疾首,悔不當初;而章邯則只能躲在驪山的幽暗角落里,默默擔憂,偷偷流淚……
人性本惡,所以需要法律來約束,這是法家的基本思想??上Х矣肋h無法解決最高統(tǒng)治者的約束問題,于是讓事情充滿了變數(shù),畢竟國家的治亂,取決于皇帝的個人品質(zhì),這太難控制了。秦二世本是個純潔的好孩子,可惜一旦君臨天下,就迅速的腐化與殘暴起來,而偏偏在這種時候,身為胡亥人生導師的趙高,又居心叵測,不僅不加規(guī)勸,反而在旁推波助瀾,巨亂也就無可避免了。
所以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歷史上皇權二代經(jīng)常出現(xiàn)問題,這往往是因為第一代皇帝馬上得天下,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既能制約又能保護其接班人的有效方法:要不就是屠盡功臣,讓世間再無何事可約束于二代君主,使他人性中的惡得到無抑制的釋放,從而成為一個暴君或昏君;要不就是所托非人,讓重臣或外戚凌駕于皇權之上,造成國家大亂。秦朝發(fā)生的這個問題,后世歷朝歷代都發(fā)生過,或輕或重而已。
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結果竟是這般,故山東六國的豪杰們怎能不蠢蠢欲動,他們現(xiàn)在等的,就是一個振臂一呼的帶頭者,至于此人賢否愚否、貴否賤否,都不是很重要。
大澤龍方蟄,中原鹿正肥,當大澤鄉(xiāng)的一席暴雨傾盆而下,天下終于反了!
秦二世元年(公元前209年)七月,一支九百人的小部隊開到了泗水郡蘄縣大澤鄉(xiāng)(在今天安徽省中部宿州市附近),他們都是被帝國征發(fā)去漁陽(今北京市附近)戍邊的“閭左”之人,也就是一群住在閭巷之中的城市平民,并不是教科書上所謂農(nóng)民。
有兩個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名字的軍官負責押送這九百人,他們并不知道,這九百賤民就是帝國的掘墓人,也是他倆的命中煞星。
他們也不知道,在這九百人中,有兩個即將名垂青史的一代人杰,陳勝、吳廣。
陳勝與吳廣的官職是屯長,也就是負責協(xié)助軍官管理軍隊的基層小吏,他們是吃皇糧的國家公務員,也并不是教科書上所謂苦大仇深的農(nóng)民領袖。
大澤鄉(xiāng)下雨了,暴雨,沒辦法繼續(xù)前進,他們只有等,等雨過天晴。
可是這場暴雨下了太久太久,就跟“天下苦秦久矣”一樣久,終于,他們誤期了,這可怎么辦,秦法嚴酷,誤期可是要殺頭的。
于是陳勝吳廣相與謀道:“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逃跑也是死,舉事也是死,都是死,為國而死可以嗎?——看來,陳勝舉事為的是“國”,這個國,當然不是秦帝國,而是楚國。陳勝與吳廣都是楚國遺民,舉事的政治目標是為復楚,而不是教科書上所謂一群農(nóng)民想推翻剝削階級的統(tǒng)治。
舉事的動機與目標都有了,下一步就該商量舉事的品牌了。商場需要品牌效應,造反也一樣。
陳勝于是分析道:“天下苦秦久矣。吾聞二世少子也,不當立,當立者乃公子扶蘇。扶蘇年長且賢,只因屢諫始皇,遂致遷調(diào)出外,監(jiān)領北軍。二世篡立,竟無罪殺之。百姓多聞扶蘇之賢,卻未知其死也。項燕為楚將,數(shù)有功,愛士卒,楚人憐之。或以為其已身死,或以為其已出亡。我等如欲起事,最好托名公子扶蘇、項燕,為天下倡,則必多聞風響應者。”
吳廣一聽,這是個好辦法啊,他倆都是寂寂無名之輩,如不找些鼎鼎大名的品牌出來號召群眾,只靠這區(qū)區(qū)九百人,想對強大到令人戰(zhàn)栗的秦王朝發(fā)起攻擊,恐怕死的會比去漁陽還快。
計議已定,說干就干,某月黑風高殺人夜,陳勝吳廣請兩個軍官喝酒,趁其醉格殺之,然后召集戍卒,道:“諸位,此行為雨所阻,已是誤了行期。按起軍法,都該斬首。假令僥幸得赦,戍守邊疆,死者也是十之六七,奈何?”
眾人茫然不知所措。
陳勝復道:“今二尉已為我二人所殺矣!”
眾人大驚。
陳勝突然振臂高呼道:“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戍卒們的熱血沸騰了——建功立業(yè),這是每個熱血男兒畢生的夢想,轟轟烈烈干一番大事業(yè),死了也值??!——大家于是齊聲高呼:“大楚興,陳勝王!大楚興,陳勝王??!……”
滂沱暴雨劇烈的敲打在每個人狂熱的臉上、身上,卻分毫不能澆熄他們胸中渴求功名的熊熊欲焰。
陳勝不愧為一個出色的鼓動專家,要知道在秦以前的血統(tǒng)政治下,平頭百姓想要成為“將相”,或許還有那么一丁點兒可能,若要當“王侯”,那就是癡人說夢了。但是現(xiàn)在陳勝給大家指了一條極度危險卻曙光萬丈的道路,那就是——舉大名,起大事,想前人之未敢想,做前人之未敢做,功名富貴,就由我這卑賤之身首事!
于是,反抗暴秦的第一槍打響了,陳勝自立為將軍,吳廣為都尉,號稱大楚,一戰(zhàn)下大澤鄉(xiāng),二戰(zhàn)下蘄(今安徽宿縣),三戰(zhàn)又連克蘄以東的铚(安徽宿縣)、酂(河南永城)、苦(河南柘城)、譙(安徽襄縣)諸縣,及至兵臨陳城之下(今河南淮陽),陳勝軍已增至車六七百乘,騎千余,卒數(shù)萬人。
短短十幾天,九百斬木為兵的烏合之眾就變成了數(shù)萬全副武裝的大軍,這擴張速度,也真是快得離譜了。陳勝吳廣敏銳的抓住了歷史最好契機,一舉創(chuàng)造了奇跡!
還是那句話,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楚人心懷故國,對秦均抱有刻骨的仇恨,他們熱愛自由,他們思念舊的秩序,他們永遠無法忍受秦帝國古板的法治與慘毒的暴政。所以當陳勝挺身而出,楚人們都沸騰了,同去同去,革命去!
2.臨危受命
陳城,遠古時為伏羲圣地,春秋時為陳國國都,戰(zhàn)國后屬楚,后期稱郢陳,白起陷鄢郢后曾為楚故都38年之久,自它被秦攻占的那一刻起,這里的楚人們就從來沒有停止過反抗,多少故楚精英、豪杰蟄伏在這座歷史名城內(nèi),就等著群起發(fā)難的這一天!
現(xiàn)在好了,一支強大的楚國力量已席卷而來,那還等什么,共舉大事吧!
于是,里應外合之下,帝國在故楚之地最重要的一個戰(zhàn)略基地被陳勝輕松拿下,楚人們算是擁有了自己的革命根據(jù)地。
陳勝攻下陳城后,勢力持續(xù)擴張,不多久功夫,就來了一大批英雄豪杰云集到他的座下,其中包括:魏國名將信陵君魏無忌的門客、大梁名士張耳和陳馀,魏地豪杰周市,孔子九世孫孔鮒(儒家書經(jīng)守護者),楚上蔡貴族房君(爵位)蔡賜,楚陳地名士、陳勝故人武臣和邵騷……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這些豪杰與陳地父老們都向陳勝勸進道:“將軍身被堅執(zhí)銳,伐無道,誅暴秦,復立楚國之社稷,功宜為王?!?br>
陳勝自小就有燕雀不知的鴻鵠之志,如今大翅得展,自然不加客氣,遂自立為陳王,國號“張楚”,也就是“張大楚國”之意。由小吏升任大王的陳勝很開心,要知道他的姓氏就是來自于故陳國的君族——對陳勝來說,陳城不但是戰(zhàn)略基地,更是他的祖宗之邦,奪取這個地方,并在這里稱王,對他有著非常特殊的意義。
當張楚這桿迎風飄揚的帥旗冉冉升起,四方豪杰開始爭相起義,紛紛殺死當?shù)厍卣賳T,舉兵響應陳勝,星星之火終于燎原了,山東六國之地,幾千人一隊的反秦武裝比比皆是,這里面就包括劉邦項羽等超級大腕在內(nèi),這里我們暫且先把他們放在一邊不提。
我們看到,帝國之初秦始皇遷十二萬戶豪富于咸陽,讓六國宗族勢力遭到很大的打擊,這就使得地方豪強得到發(fā)展空間,他們成為了反秦的中堅與主導力量。
面對此星火燎原之勢,陳勝決定四面出擊,全方位搶奪地盤,以擴大自己的勢力:
第一路北征軍:以故友武臣為將軍,邵騷為護軍,張耳、陳馀為左、右校尉,率軍三千,北略趙地。
第二路南征軍:以楚人鄧宗為將軍,向南攻取九江郡,也就是原來的楚國故都壽春。
第三路西征軍:以魏人周市為將軍,向西攻取魏地。
第四路東征軍:以廣陵人(今江蘇揚州)召平為將軍,向東攻取吳越之地。
這四路軍都屬于偏師,目的是在搶地盤,而陳勝真正的主力,亦同時發(fā)動,直撲秦首都咸陽而去:
第一路:以吳廣為假王(代理王),監(jiān)田臧、李歸等諸將以西擊故韓地滎陽,叩入關(函谷關)攻秦之門。
第二路:以楚人宋留為將軍,率偏師略南陽,探武關(關中東南門戶,位于今陜西丹風東南),從側翼配合吳廣軍(這也是未來劉邦入關中之路)。
各路軍都進展的很順利,偏偏最重要的一路軍出問題了,陳勝副手吳廣的大軍在滎陽城下屢屢遇挫,久攻不下——他們碰到強勁對手了,滎陽的守將正是秦相李斯之子、三川郡郡守李由,正所謂老子英雄兒好漢,李由不負乃父之威名,竟以一城之兵,生生拖住張楚軍的絕對主力,為秦后來展開戰(zhàn)略大反攻爭取了寶貴的時間。
陳勝見攻秦受阻,于是召集謀士,商討對策,房君蔡賜建議陳勝另擇名將,繞過滎陽,直接突入函谷關,直搗咸陽。陳勝以為此計甚善,大悅,遂封蔡賜為上柱國(楚官名,相當于秦之國尉,地位略次于令尹)。蔡賜接著又推薦了陳人周文,言此人精通兵法,可堪大任。
周文到底是何方神圣?
周文原是楚國名將項燕手下的視日官(即軍中負責觀察天象的占卜官),參加過戰(zhàn)國末年的秦楚之戰(zhàn),還當過楚春申君的幕僚,算是張楚軍中難得的經(jīng)過大戰(zhàn)洗禮的軍事人才。陳勝遂賜其大將軍印,命其再領一軍西行不略地,直插秦朝心臟。
這一招還是甚妙的,秦軍在關東的主力均被吳廣、宋留牽制,周文一路基本上沒碰到什么抵抗,反而由于沿路不斷有民眾加入,及至函谷關外,周文軍已劇增至車千乘,卒數(shù)十萬——小螞蟻變成了龐然大物。
函谷關號稱天下第一雄關,扼崤函之極險,實乃關中秦地的生命保障線,當年山東六國數(shù)次合縱伐秦,伏尸百萬,沒有一次叩開過它的大門。正是有了它,秦進可出關逐鹿,退亦可閉關自保。有人說沒有函谷關之險,就沒有大秦王朝,這句話并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然而,這一次,函谷關被周文輕松攻破了,這座自秦國草創(chuàng)至今,擋住了先軫、吳起、趙武靈王、廉頗、趙奢、魏無忌等先秦歷代名將的千古雄關,竟被一個無名之輩周文輕松攻破了?。?br>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答案很簡單,因為在此危急存亡之秋,函谷關上竟沒有秦重兵把守,秦二世幾乎是大開家門,把“強盜”給放了進來。
秦二世實在是個只會吃飯拉屎的大草包,關外已經(jīng)烽火連天了,秦宮內(nèi)還是一派歌舞升平。告急的文書一封接著一封,秦二世卻一概不理,他總以為大秦軍戰(zhàn)無不勝,只不過區(qū)區(qū)小寇,還要來麻煩朕,該死!于是關外來的信使一個個都下獄了,罪名是欺君。眼見說真話的都沒有好下場,大家也只好對他說些“善意”的謊言:“群盜鼠竊狗偷,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也?!?br>
秦二世大喜,繼續(xù)歌舞升平。
吳起當年在大河上對魏武侯說的那一句“在徳不在險”,實乃千古名言也!
等到周文幾十萬大軍沖進函谷關,一路殺至咸陽城外數(shù)十里的戲地(陜西臨潼),秦二世才突地驚醒過來,一屁股跌倒在龍座之下,慌道:“奈何?”
群臣無語,不能亂說話,說錯了可是要殺頭的,安全第一。
我們的主人公章邯終于在歷史中現(xiàn)身了,他這個時候,正擔任秦“少府”一職?!吧俑髡粕綕哨槌刂悾越o共養(yǎng),官列九卿。”也就是說,少府的官職相當于財政部長兼內(nèi)務府總管,凡負責供應皇帝生活之需的諸官吏,什么尚冠、尚衣、尚食、尚沐、尚席、尚書……都是少府的屬官,可以說,少府既是朝廷重臣,也是皇帝近臣,還是個油水極多的肥缺。然而章邯卻不是一個貪財好利蠅營狗茍之輩,此危急存亡之秋,他想的并不是如何撈油水,而是怎么挽救大秦。
天下一亂,影響最大的便是各地方的租稅和漁稅,還有誰比身為少府的章邯更了解關外的情況呢?半年來,哪個地方已淪陷,哪個地方仍平靖,他都一清二楚。
章邯說:“今賊眾勢大,且已迫,要發(fā)近縣之兵,恐不及矣。驪山役徒甚多,臣請赦之,盡給兵器,使臣率以出擊,當可退賊?!?br>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靠咸陽城里的五萬中尉軍,想要抵擋周文的幾十萬大軍,無異于以卵擊石,而左近幾個大縣的秦軍,雖然人多,且頗有一些戰(zhàn)斗力,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在驪山腳下修皇陵與阿房宮的役徒,人數(shù)足有七十萬之多,且就在咸陽之郊,組織一下立刻就能投入戰(zhàn)斗。
然而,此唯一之計,后患極大,要知道,七十萬驪山役徒,來自帝國諸郡,不僅有秦人,還有六國之民,這些人臨到陣前,難保不會反戈一擊。就算沒有反戈一擊,也難保路途之中不會逃亡。讓這么多手持干戈的刑徒逃出關外,無異于將無數(shù)反抗力量放出了潘多拉的魔盒,天下之亂局就要更亂了!
但章邯和秦二世沒有其他辦法可想,萬一張楚軍攻進咸陽,那什么都完了。留住青山在,后事才可為。這就叫飲鴆止渴,就算是杯毒酒,他們也要一口氣喝下去,冒一冒險,博一博!
——來吧,刑徒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去戰(zhàn)斗,勝利了我就給你們自由!
歷史進行到這里,我們才發(fā)現(xiàn),當年秦始皇派五十萬大軍南征百越,是多么的失策,如果有這五十萬秦軍主力在,周文能那么輕松一路攻進函谷關嗎?我們現(xiàn)在知道,這七十萬刑徒中的六國之民,后來在戰(zhàn)場上雖沒有反戈一擊,但很多都偷跑了。等到巨鹿之戰(zhàn),章邯手下的兵只剩了二十萬,且全部都是秦人,這些人,應該包括驪山役徒中還沒戰(zhàn)死的秦人,以及章邯出關后陸續(xù)收集的諸郡秦軍。這是后話,且不提。
我們看到,章邯實在是個很有勇氣的人,當?shù)蹏f馬齊暗,所有人都在明哲保身,只有章邯毅然決然的放棄了少府的肥缺,挺身而出,欲挽狂瀾于即倒,這是何等的勇氣!由于史書缺載,章邯從前有沒有帶過兵我們不知道,但即使有帶,應該也帶的不多,否則秦滅六國時不會對他只字未提。那么作為一個沒有什么軍事經(jīng)驗的財稅官,夠膽子帶領七十多萬政治傾向不明的混雜部隊去打這決定大秦命運的一戰(zhàn),這又是何等的勇氣??!
2.天下大亂
公元前209年的九月深秋,張楚軍幾十萬人坐困在戲地收割一空的麥田里饑餓難耐。
是的,章邯那邊看似困難重重危機四伏,周文這邊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幾十萬張楚軍,同樣是支臨時拼湊的混雜部隊,雙方可謂半斤八兩。不過周文還有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他缺糧。軍隊擴張的這么快,周文自己也是始料未及的,這么多人,糧食怎么解決?
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攻克咸陽,沖進去搶糧食搶錢搶女人!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須先面對一個可怕的對手,章邯。
章邯是帝國的財稅官和宮廷的后勤部長,他有著極強的組織管理能力與保障后勤能力,一支幾十萬人的徒役部隊,很快被他整編成一個組織嚴密的戰(zhàn)斗序列,經(jīng)過一番簡單的訓練與動員后,便大舉朝戲地殺來。
這是自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以來天下規(guī)模最大的一戰(zhàn),雙方投入兵力近百萬,聲勢極為浩大,然而此戰(zhàn)并沒有像長平之戰(zhàn)那樣耗時日久,相反,它勝負分曉的極快,快的令人簡直有點可笑。
事實上,雙方還未交手,章邯就知道自己贏定了!
驪山徒都出身罪犯,換句話說就是一群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在沒有任何希望之前他們是社會邊緣人,但現(xiàn)在章邯賜給了他們武器、糧食與自由,他們就變成了戰(zhàn)士、死士,為生存為自由而戰(zhàn)的死士。
他們做夢都想沖出關去,逃回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但要實現(xiàn)這一點,就必須先殺敗這些同胞,自私也罷,殘忍也罷,沒有辦法。
秦代衣服、旌旄、節(jié)旗皆尚黑,所以當數(shù)十萬驪山刑徒軍墨色一片的沖向戲地的時候,整個天地仿佛都被烏云吞噬了一般,情景十分可怖。
周文的雜牌軍果然不敵,無論單兵作戰(zhàn)能力、武器裝備,還是后勤保障,他們都不是驪山死士軍的對手,方一交鋒,就潰不成軍,周文不能遏止,只得從戲地一路敗退到函谷關外的曹陽(今河南靈寶縣北),領殘軍堅守城池,當縮頭烏龜,然后飛章向陳勝告急。
章邯面對做了烏龜?shù)闹芪?,一時間也難奈何之,因為他的驪山刑徒軍出關后也偷溜了不少,他也只得緊緊圍住曹陽,等近縣的正規(guī)軍前來增援。
這一圍,就是足足兩個月。兩邊兒都在向后方討援軍,就看誰來的快了,先到先贏。
陳勝接到周文的求援書,又急又怒,狠狠的一瞪蔡賜——前幾天還報捷說打進了函谷關,咸陽城唾手可得,怎么這么會兒功夫就一敗涂地了,你還說他什么精通兵法,狗屁!
蔡賜一個哆嗦,忙躬身道:“微臣死罪,然今軍已敗,多說無益,還請大王速遣軍援之。”
陳勝嘆了口氣,道:“寡人之軍已分兵四略,哪還有多余之兵援他?!?br>
蔡賜一笑,說:“大王忘了武信君武臣么?”
陳勝一拍腦袋,大喜。對呀,我咋忘了我這個老朋友呢?他手下也有十幾萬軍,當可與章邯一戰(zhàn)!
算盤是打的不錯,可惜沒用。
原來,陳勝派出去搶地盤的四路偏師,就屬北路軍總指揮武臣混得最好,這家伙只靠著區(qū)區(qū)三千人渡過黃河,一路不攻而降城,不戰(zhàn)而略地,傳檄而千里定,到得此時,竟已是坐擁燕趙之地四十馀城、十幾萬兵馬的堂堂武信君了。(自封的)
而就在這個當口,武臣得到了兩個壞消息:第一,周文打敗仗了;第二,陳勝變質(zhì)了,他聽信讒言,殺了很多一起造反的好兄弟——他再不是從前那個小吏陳勝了,他現(xiàn)在是陳王,為了保住手中的王位,他什么事兒都干的出來!
第一個消息說明陳勝大勢已去,第二個消息說明陳勝不是一個可以跟隨的好領導。于是武臣糾結了,在這個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該何去何從?
正當此時,滿腦子封建割據(jù)思想的政治投機人士張耳、陳馀跳了出來,他們勸武臣脫離陳勝,自立為王,割據(jù)一方以自保。
武臣半推半就的答應了?!鹾顚⑾?,寧有種乎?這可是陳勝的名言。那憑什么你陳勝能當王,我武臣就不能當王呢?
于是乎,武臣在故趙都城邯鄲接受群僚朝拜,自立為趙王,封陳馀為大將軍,張耳為右丞相,邵騷為左丞相。儼然已與陳勝平起平坐。
武臣稱王,最郁悶的就是陳勝——人心變了,隊伍不好帶了,就連好朋友武臣也不再聽寡人節(jié)制了,寡人好失?。?br>
殺,寡人要將武臣全家盡數(shù)殺了,再領兵伐趙平叛!
蔡賜忙勸:“現(xiàn)在暴秦未滅,先誅武臣之族,此又生一秦,為大王敵。大王東西受攻,必遭牽制,如何得成大業(yè)!不如遣使賀之,令其速引兵西攻秦以援周文。待滅秦以后,再行圖趙,亦未遲矣!”
陳勝能怎么辦?只能照辦。于是將武臣家人移入宮中軟禁起來。 并封張耳子張敖為成都君,讓他去邯鄲稱賀,催促趙軍入關攻秦。
可是陳勝的如意算盤,又一次落空了。
張耳陳馀根本不上當,他們跟武臣分析道:“大王據(jù)趙自立,本非楚意。今遣使來賀,并促我攻秦,乃是陳王之計。愿王毋西兵,而北收燕代,南取河內(nèi)。任由秦楚交兵,王自居中觀變,當可得志于天下。”
武臣深以為然,于是分兵三路,派原上谷郡(今河北張家口一帶)卒史韓廣將兵北略燕地,李良略常山,張黡略上黨。就是不遣一兵一卒去救周文。
眼見武臣第一個吃了螃蟹,還吃的挺美,陳勝派出去搶地盤的將軍們一個個坐不住了,他們紛紛以武臣為榜樣,或自立為王,或擁立六國宗室之后為王,他們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陳勝的王令,再沒幾個聽了。
北路軍趙王武臣的部將韓廣平了燕地,又脫離了武臣,自立為燕王。
西路軍的周市平了魏地,擁立了魏公子寧陵君魏咎為魏王。
故齊貴族田儋率眾殺死故齊地秦政府官員,自立為齊王。
后來陳勝兵敗后,還有楚王景駒、楚懷王心、韓王等一干六國舊貴族也紛紛冒了出來,搶奪勝利果實,戰(zhàn)國七雄,以一種極度瘋狂的態(tài)勢,重新復活了。(這里我推測有少數(shù)六國宗室在亡國之際幸運的逃了出來,沒有被秦始皇押解到咸陽。)
在中國的歷史上,這樣的情況經(jīng)常出現(xiàn),歷朝歷代的人民起義,革命果實往往都被各種舊貴族割據(jù)力量所偷摘,如劉秀、曹操、李淵……莫不是這么起家的。
3.明戰(zhàn)
派出去的兵,變成了潑出去的水,陳勝坐在陳城內(nèi)高高的王座上,徒呼奈何!
另外一邊,坐困在孤城曹陽內(nèi)的周文,苦侯援兵不至,又眼見著城下的秦軍越來越多,更加是陷入了絕望。
沒錯,這兩個月秦政府并沒有閑著,長史司馬欣與都尉董翳帶著大批秦正規(guī)軍源源不斷的增援到了曹陽城下,這些士兵都是函谷關左近各大縣的常備軍,有著極嚴整的軍紀與極強悍的戰(zhàn)斗力,而且其中三十歲以上的軍吏大多參加過秦統(tǒng)一六國戰(zhàn)爭,是素質(zhì)極高的職業(yè)軍人,遠非驪山刑徒軍與張楚雜牌軍可比。
插一句話,章邯的兩個得力助手司馬欣與董翳似乎并不簡單,他們明為秦將,卻在秦楚之間態(tài)度曖昧,頗有一點雙重間諜的意思,這是后話,且不提。
經(jīng)過近兩個月的相持后,曹陽城內(nèi)外的均衡終于被打破了,章邯再次強攻曹陽城,各種大型攻城武器如云梯、樓車、床弩、沖車蜂擁而上,曹陽這只破爛的小舟頓時陷入了秦軍的驚濤駭浪之中。
周文敗了,慘敗,這不能怪他,如果他帶領的是從前那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楚項燕軍,或許還有三分勝算,可惜他帶的只是一批素質(zhì)良莠不齊的烏合之眾,如何能敵得過這傳說中的秦軍主力!別玩了,逃命去吧!
周文帶著最后幾千殘兵又潰退到了秦趙邊境的澠池,寄望于附近的趙軍能施以援手。
武臣命澠池附件各縣堅守城池,不要去惹章邯這只猛虎,聽任周文自生自滅。
章邯繼續(xù)圍攻澠池,十幾天后,周文在絕望中自殺身亡,同時也敲響了陳勝覆滅的喪鐘。
這時候,已經(jīng)是公元前209年十一月,澠池地區(qū)寒風刺骨,大雪紛飛,天地中充斥著一股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章邯這支大秦勁弩,終于殺出關外,誓要橫掃天下,還大秦一個清凈世界。
秦二世在度過了心驚膽顫的幾個月后,終于收到了章邯大勝的捷報,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是吞回了肚子里——盜匪就是盜匪,人再多也沒用,看來寡人還真是多慮了啊,讓章邯來搞定逆楚的盜匪,再讓王離帶著上郡的邊防軍南下搞定燕趙的盜匪,等這個諸事不順的寒冬過去,大秦的春天還會遠嗎?
在滅掉周文后,章邯這支弩箭,又朝陳勝的副手吳廣激射而去。
吳廣和陳勝都有個共同的毛病——驕而無謀。
他們本不是這樣的,《史記》上說,當年在大澤鄉(xiāng)的時候,吳廣還“素愛人,士卒多為用者”呢!可是一旦當了至高無上的王,他們就變質(zhì)了,對跟著他們一同起義的好兄弟們,他們動不動就擺架子給臭臉,活脫脫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
一切都是人性使然。陳勝吳廣一下子從低級官吏升級為萬人之上的王,一點中間過程都沒有,換作誰也無法很快擺正自己的心態(tài),情緒失控也就難免了。古人云“驟貴不詳”,然也。
如果光是“驕”,那也就罷了,再加上“無謀”,這個人基本沒救。
秦失眾望,吳廣率領著張楚軍最強大的主力部隊之一,頓兵于滎陽堅城之下數(shù)月,卻毫無寸進,此其無謀之一。
周文兵敗,吳廣卻不引一兵一卒救援,坐視章邯出關,滅周文,抄了自己的后路,毫無機變,此其無謀之二。
周文身死,章邯軍一至,必與滎陽城內(nèi)的李由兩面夾擊張楚軍,劍都懸在頭上了,吳廣卻仍坐以待斃,不思后路,毫無布置,此其無謀之三。
此三無謀,就是吳廣的必死之道。
吳廣是死定了,但吳廣的部將們可不想陪著他一起死。他們暗自計議道:“近聞周文軍已破,秦兵旦夕將至,我軍圍攻滎陽,久弗能下,秦軍一至,內(nèi)外夾攻,我必大??!現(xiàn)不若少留兵隊,牽制滎陽,一面悉精兵往御秦軍,決一死戰(zhàn),或可得勝。惟是假王驕而無謀,難與計議,不誅之事恐不成?!?br>
說干就干,田臧李歸等人于是捏造了一份陳王的圣旨,放在了吳廣的面前。
“陳王有諭,假王吳廣,逗留滎陽,暗蓄異謀,應即處死!”
吳廣抬起頭,剛要分辨,脖子一涼,腦袋已經(jīng)滾落在地,不可置信的神情,兀自凝結在他那張驚愕且茫然的臉上。
死并不可悲,死了還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才是真正可悲。
數(shù)日之后,陳勝接到了吳廣的人頭,看著這個昔日戰(zhàn)友死不瞑目的雙眼,陳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屬下們不聽號令,也不是第一次了,陳勝只得抱著滿腔的無可奈何,賜田臧楚令尹印,使為上將,代吳廣統(tǒng)軍。田臧遂令李歸率少量兵力留在滎陽城下牽制李由,自己則率領全部精兵向西迎擊章邯而去。
按道理,這是田臧目前唯一可行之路,然而這路碰上了章邯,仍是一條死路。
此時的章邯,正在滎陽西北的一個糧食儲備基地敖倉補充軍資糧秣,以逸待勞,等田臧前來送死。
敖倉是天下糧谷的集散中心,章邯占住此地作為戰(zhàn)略大本營,以支援各路秦軍平叛,實為極高明的一招??磥磉@干了半輩子的后勤工作,對其指揮作戰(zhàn)亦頗有裨益。(后來巨鹿一戰(zhàn)大敗后章邯仍能與項羽相持半年之久,就是得益于此。)
可以說占了敖倉,章邯已將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田臧不知天高地厚,仍一頭撞了進來,欲與章邯拼個你死我活。眼見此無謀之輩,章邯自然不會客氣,他張開巨大的虎口,瞬間將田臧軍吞沒,然后一不作二不休,領戰(zhàn)勝之軍團,毫不休息直接向滎陽撲去。李歸等聞臧敗死,已似攝去魂魄一般,茫無主宰,見章邯猛攻而來,只得倉惶應戰(zhàn)。章邯一改財稅官本色,身先士卒,親領一隊精銳陷陣,勇不可擋。城內(nèi)的李由見援兵已至,也率守軍傾巢而出,兩面夾擊,張楚軍大敗,主將李歸如他的名字般歸天了,余部也迅速被掃清。
至此,被圍困了將近半年之久的滎陽城,終于撥開云霧重見天日,章邯與李由兩支秦軍主力勝利會師,陳勝的第二支西路軍宣告覆滅。
4.暗戰(zhàn)
三川郡守李由的父親丞相李斯與章邯是多年的好友,兩人一個主管朝政,一個主管財政,十余年配合無間,交情好到?jīng)]話說。叔侄倆在這種情況下相逢,真可謂百感交集——天下亂局已成,主上卻被奸臣所蒙蔽,此萬馬齊暗之際,大秦就靠咱們倆家了!
章邯正與李由在滎陽城內(nèi)互勉,卻不知一支惡毒的利箭已偷偷朝他們的身后逆襲而來。
這支利箭就是趙高。趙高那顆因仇恨而變態(tài)的心,從來沒有一刻忘記要顛覆嬴秦,但現(xiàn)在嬴秦有兩根巨大的支柱李斯與章邯撐著,短時間似乎沒有那么快倒塌。所以,趙高只有另擇蹊徑,先挖掉李斯這根支柱再說,至于章邯,沒有李斯做他的保護傘,可以如對付蒙恬般輕松干掉。
身為贏秦的忠狗,你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然而李斯可沒那么好對付,此人任丞相多年,朝內(nèi)黨羽無數(shù),特別是以高官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為首的馮氏家族,一直堅定的站在李斯一邊,如果不想辦法設計一個精密的陷阱,休想置他于死地:
第一步,對李斯施壓。
天下“盜賊”蜂起,作為丞相的李斯,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于是在趙高的蠱惑下,秦二世將一肚子怨氣全部撒在了李斯頭上,數(shù)次責罵他說:“君居三公之位,如何任聽群盜橫行至于如此?!”
李斯既懼且怨,盜賊蜂起是我一個人的錯嗎?你們就沒份兒?大家伙惹出來的大禍,怎么能讓我一個人來背黑鍋?不行,我得把這顆危險的皮球踢出去,先解了禁區(qū)之危再說!
于是李斯在極度慌亂之下,下了一步超級臭棋,他上書向秦二世請行“督責”之術,即以獨斷之君權,滅仁義之途,絕諫說之辯,并以嚴刑督責,使臣民人人自危,則不敢生變。
這就是法家“法”、“勢”、“術”三大精髓中的“術”了,“術”簡單來講就是“馭下之道”,其本身并沒有錯,但“馭下”的前提是要“上明”,上若不明,多施“術”則下愈暗,故“術”切不可亂施,秦始皇施一施還沒什么,秦二世一施,那還不完蛋?
果然,秦二世一開始施行督責之術,李斯就后悔了。秦廷上下,橫征暴斂的都變成了明吏,殺人多的都變成了忠臣,結果遭殃的還是李斯一黨的帝國骨干。事情發(fā)展到最后,咸陽城內(nèi)路上的行人,有一半都是犯人;而在街市上,每天都堆積著以各種罪名剛剛被殺死的人的尸體。這下可好,本來只是故六國之人反秦,現(xiàn)在連秦人都駭懼思亂了,李斯畢生辛苦積攢起來的人品和人氣,也一時之間跌入谷底,他的昏招不僅沒能救到自己,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滅亡。
第二步,控制秦二世。
第一步施壓已經(jīng)徹底打亂了李斯的陣腳,下一步就是爭取控制秦二世,將君與臣隔離開來,以避免李斯一黨對自己的反撲。
于是趙高又找了個機會對二世說:“天子之所以貴者,因群臣但聞其聲而不得見其面也。今陛下年少,一切政務未必皆能通曉。若日常坐朝,譴舉有不當者,則見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陛下不如深拱禁中,臣與侍中學習法令之人,日侍左右,坐以待事。事至,得從容裁決,如此則大臣不敢妄奏,天下皆稱為圣主矣!”
趙高這一招,不僅要孤立李斯,竟還要孤立皇帝了,這不是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是什么?然而小糊涂蟲胡亥被趙高這么一忽悠,居然就信了,事實上,他每天面對著李斯等一干嘰嘰歪歪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的老臣,和一大堆枯燥無味的公文,還真是渾身不得勁!現(xiàn)在趙高肯主動替他分憂,他不禁對自己有一這么個不辭勞苦體仰上意的忠賢感到無比欣慰。
秦二世啊秦二世,你可真夠二的。
于是君王從此不早朝,夜夜笙歌花天酒地,趙高趁勢把持住了帝國政令上下傳達的雄關險要,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第三步:離間李斯與秦二世之間的關系。
如果說趙高與李斯打的是一場看不見硝煙的暗戰(zhàn),那么經(jīng)過以上兩個步驟,趙高已經(jīng)徹底占住了戰(zhàn)場之高地,李斯想要向上仰攻,談何容易。所以李斯眼下,只能坐困關下,徒呼奈何?
然而趙高雖占盡地利,李斯不來攻,那也沒轍。敵不動,如何抓住破綻破敵?于是趙高接下來又使了一計——誘敵。
一日,趙高親造李斯之府,哭著說:“關東群盜如毛,警信日至,主上偏多發(fā)人役,治阿房宮,聚狗馬無用之物。臣屢次進諫,只因職位卑賤,言多不見聽。嗚嗚嗚,此國家存亡之際,君侯為丞相,位高責重,何以不諫?”
趙高話可信,母豬可上樹,然而李斯再也不是秦始皇時期那個睿智的李斯了,他在權位不保的危境中徹底失去了清醒的頭腦,明明是一個陷阱,還傻傻的跳了下去,感動的說道:“非我不愿進諫,實因主上深居宮中,連日不出視朝,叫我如何面奏?”
趙高一笑,這有何難?我替你尋摸著,只要主上一有空閑,我就立刻通知你去。
李斯感激萬分,連連稱謝,看來趙高雖懷私欲,但在大義面前還是個忠臣啊,我從前看錯他了。
趙高心中暗笑,不用這么快謝我,等我送你上天堂與老皇帝相會,再謝我不遲。
于是李斯懷著萬分感激,三次在趙高的通風報信下進宮去見秦二世,卻三次被擋在了門外。
原因很簡單,李斯每次去見秦二世的時候,都不是“主上空閑之時”,而是秦二世與美女一度春風的關鍵時刻,你想,好事三次被擾,秦二世能見他嗎?不但不見,還氣壞了!
“吾平日無事之時甚多,丞相不來;吾游樂正酣,丞相輒來請事!豈丞相欺吾年少,故敢藐視我乎?!”
趙高心中暗笑一聲,上前奏道:“夫沙丘之謀,丞相與焉。今陛下已立為帝,而丞相爵位不加,揣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陛下,丞相居心不軌,意圖謀反,不可不防!”
秦二世大驚:“丞相竟有如此歹意?”
趙高道:“陛下莫忘了,丞相乃上蔡人,反賊陳勝乃陽城人,此二地相鄰不及百里。臣聞丞相之族與陳勝之族有舊,故楚盜公行,過滎陽城,丞相之長子三川郡守李由竟守城數(shù)月而不肯擊盜。臣又聞李由陰與群盜交通,常有文書往來,但不得實據(jù),未敢奏聞。今丞相形態(tài)囂張,屢犯龍顏,其反相已露,陛下不可不查!”
要說趙高的誣陷之語,雖是捕風捉影,但對于不明宮外真相的秦二世來說,還真有那么一點蠱惑性。秦二世做皇帝的原則就是,寧可錯殺一萬,不可放過一個,李斯有沒有謀反,查一查就知道了!于是秦二世一聲令下:“趙高,汝速派使者出關去滎陽查訪李由,若真有此事,朕當誅滅李氏三族!”
5.陳城之戰(zhàn)
比賽時間:公元前209年12月
比賽地點:陳城,(今河南淮陽)
秦軍選手:主帥章邯,副帥李由
張楚軍選手:陳王陳勝,上柱國蔡賜,將軍張賀
比賽意義:決定張楚政權的存亡,對經(jīng)典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歷史拷問
比賽結果: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人民起義宣告失敗
使者并沒有在滎陽見到李由,李由正與章邯繼續(xù)往東朝陳勝大本營陳城一路殺去。
滎陽正南方向郟縣(河南郟縣),有陳勝部將鄧說負隅頑抗,章邯派一別將破其師,鄧說全軍覆沒,只身一人逃到陳城,陳勝大怒:“汝喪師辱軍,尚有何顏面見寡人?”于是將他推出殿外誅殺正法。諸將恐懼。
與此同時,章邯軍主力已攻至陳城外圍重要軍事?lián)c許縣。
許縣,春秋時期為許國;戰(zhàn)國時屬魏;三國時曹操在此建都,稱許昌;此地乃是中原地區(qū)一大縣,地處天下之中,為陳城西北屏藩,戰(zhàn)略位置非常重要。
可是如此重要的一個地方,陳勝只派了伍逢一部數(shù)千人在此駐守,章邯輕松將其搞定。伍逢下落不明,其部下潰散至陳城。至此,陳城外圍戰(zhàn)線全面告破,陳勝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就在兩三個月前,張楚軍還兵臨咸陽城下,轉眼間形勢逆轉,如今換成秦軍兵臨陳城之下了,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其實,早在陳勝攻占陳城、自封張楚王之時,就顯露出了他“驕而無謀”的毛病,而且癥狀比吳廣還要嚴重。
有一個成語叫做“夥涉為王”,其中的典故正可以說明陳勝是如何“驕”的:從前陳勝即位之初,有幾個早年間的窮朋友來找他,想沾沾故友的富貴之氣——這人只要是一富貴,什么亂七八糟的故人都會冒出來套交情,世情冷暖,想來大家也見得多了,不稀奇。
眼見故友找上門來,陳勝也不好意思不見。然而這幾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還真是不識相,一見王宮里那富麗堂皇的勁兒,就有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這里看看,那里摸摸,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大放闕詞:“夥頤!涉之為王沈沈者!”意思是:哦喲,我們小涉(陳勝小字)果真是發(fā)達了,穿上龍袍當了個王,還蠻像那么一回事嘛。
接著,他們又把從前與陳勝一起種地受窮沿街討飯等革命家史全抖落了出來。
老友見面,當然要說些從前的事兒,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陳勝現(xiàn)在可是萬人之上的王了,他怎能容忍自己這些丟人老底再被掀開,萬一傳出去,那王的面子往哪放?于是陳勝一怒之下,竟把這些老哥們兒推出去全斬了!
還有一次,陳勝的岳父來看他,他也嫌老婆娘家窮,竟像接見臣下一樣接見了岳父,言行舉止,極度傲慢無禮,岳父大怒曰:“怙亂僭號,而傲長者,不能久矣!”不辭而去。
好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本是陳勝自己說的,可一旦真當上了王,他卻又計較起自己的“種”來。陳勝之“驕”,可見一斑。
“驕”的最大惡果,就是使得眾將離心,諸侯自立。你想想,一個如此薄情寡義之人,誰還會繼續(xù)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幫他打天下——眾叛親離,也就理所當然了。
還是那句話,如果光是“驕”,那也就罷了,再加上“無謀”,這個人基本沒救。
許縣乃陳城屏藩,陳勝卻只派伍逢一部數(shù)千人在此駐守,此無謀之一。
章邯梟將,卒皆死士也。周文諸將弱懦,使彼席卷來前,莫有當其鋒者。陳勝不卑詞重禮結好于諸侯,請其來援,反拼力守城,寄望于奇跡,此無謀之二。
此二無謀,就是陳勝的必死之道。
公元前209年12月,也就是周文死后一月,章邯李由大軍兵臨陳城之下,開始大舉攻城。
陳勝望著城外密密麻麻的政府大軍,驚慌失措,忙命上柱國蔡賜登城守御,一場激烈的城市攻防戰(zhàn)爆發(fā)了。
陳城也算是座千年古城,不但做過陳國的國都,還做過楚國的國都,城防尚算牢固,但這在章邯數(shù)十萬大軍面前也不算什么,反正都打到反賊大本營來了,還計較啥傷亡,不用圍了,直接強攻!
于是陳城內(nèi)外頓時被震天的鼓聲、吶喊聲、慘號聲、箭雨破空聲所淹沒,數(shù)十萬秦軍蟻附而上,烏圧壓的一片,將整片城墻染成墨色。
刺骨的寒風,將戰(zhàn)士們的熱血冷凝成冰,他們踏著腳下堆積如山的尸體,機械的揮舞著手中的兵器,殺人,被殺,倒下,然后被身后的戰(zhàn)友踩踏著繼續(xù)前進。周而復始,直到一方崩潰。
蔡賜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慘烈的戰(zhàn)爭場面,他傻了,呆了,完全忘記了指揮戰(zhàn)斗,直到一支勢大力沉的利箭穿過自己的胸膛,他才回過神來,痛苦的抓住箭柄,重重倒下。
灰暗的天空下,章邯貫弓立馬,仰天長嘯,在他的身后,無數(shù)秦軍潮水般向陳城涌去……
蔡賜戰(zhàn)死,陳城城墻失守,張楚軍與秦軍又在陳城內(nèi)展開了激烈的巷戰(zhàn),張楚軍寡不敵眾,孔子的后代博士孔鮒亦戰(zhàn)死,陳城陷落。
死的最冤的是孔鮒,一個家世顯赫的讀書人,湊什么造反的熱鬧,就算要湊,也得選個英明的主子,奈何要選“夥涉”呢?
孔鮒殉了主,他的主子陳勝卻早在城墻失守的時候率領殘余部隊逃到一個叫張賀的部將軍中,這是陳勝最后一支軍隊了。
到了這個當口,陳勝還不服輸,他命令張賀率軍反擊,向章邯挑戰(zhàn),結果不用說,在項羽韓信還未出道前,章邯是無敵的,張楚軍再次被大破,張賀亦殉了主。
陳勝一敗再敗,這對他的名字真是一個絕妙諷刺。
張賀一死,陳勝徹底變成光桿司令了,他只得帶著十幾個隨從,經(jīng)汝陰(今安徽阜陽)逃往下城父(今安徽省渦陽縣)。
從這條路線看,陳勝應該是朝他發(fā)跡之地大澤鄉(xiāng)而去,項羽是“死亦為鬼雄,不肯過江東。”可陳勝卻沒有這種氣概,他似乎還想著東山再起呢!
然而上天沒有再給他機會,一個寒冷的夜晚,陳勝的車夫莊賈偷偷鉆進馬車里,給了熟睡中的陳勝一劍。
陳勝在劇痛中驚醒,只見一張猙獰的臉龐,對他露出了死神的微笑。
這只飛的太高的小小鳥,終于振翅而亡,但它一飛沖天的勇氣,堪比燕雀中的鴻鵠。
叛徒莊賈殺死陳勝后,連夜回到陳城,將舊主的人頭獻給了章邯。章邯將那頭仍在一旁,不屑的一笑:“螳臂擋車,自不量力,可嘆復可笑!”
莊賈跪在地上連連磕頭稱是,他很高興的自己有了個更加強大的新主子,相信有數(shù)不清的榮華富貴,正在向他熱情招手。
章邯很欣賞這個心狠手辣的奴才,便命他協(xié)同秦軍來守陳城。章邯和李由則繼續(xù)轉戰(zhàn)南北,他們不能在陳城多耗時間,盜首陳勝雖死,但各地的烽煙并沒有因此熄滅,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們只能馬不停蹄的去四處滅火,這場該死的戰(zhàn)爭到底什么才能結束,救火隊長章邯自己心里也沒底。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陳勝的余孽,張楚第三路西征軍統(tǒng)帥,宋留。
宋留也算是能干,陳勝派他去打秦楚交界處的重鎮(zhèn)南陽,他打下了;再派他去攻武關,他也去了;但是他只懂得孤軍奮戰(zhàn),不懂得協(xié)同配合;只懂得往前沖,不懂得適度收。當周文被圍,他在沖;當滎陽被秦軍收復,他還在沖;等陳勝都覆滅了,他才回過神來,然而一切已經(jīng)晚了。面前的武關他攻不進去,身后的南陽又被章邯奪回,進也進不得,回也回不去,整支軍隊人心渙散,每日漫無目的地四處浪戰(zhàn),宋留一天比一天更迷茫。
終于有一天,宋留下令,武關不攻了,南陽也不回了,轉折東北,朝陳城方向撤退!
大家都在想,將軍回攻陳城,一定是去找莊賈報仇的吧,果然是個大忠臣。
大家都想錯了,宋留可是識時務的很,他方走到半路,就朝上蔡的政府軍投降了。
宋留想,莊賈帶著陳勝的一顆頭都能升官,我?guī)Я诉@么多軍隊投誠,朝廷一定也會封我一個個大大的官吧!
宋留想錯了,莊賈不過是個小小的車夫,章邯可以自行處置,他宋留可是張楚盜首之一啊,大名可在朝廷的黑名單里掛著呢,章邯能擅自做主嗎?
于是,章邯將宋留押上囚車,原封不動的送回咸陽,交給秦二世處置。
秦二世想也沒想,大筆一揮——殺!車裂??!
可憐的宋留,甚至連一個秦高級官員都沒看到,就被押上刑場,由五匹馬拉著,身體扯成碎片。
“這就是造反者的下場。哼,盜匪還想要升官,做夢!王侯將相,豈能沒有種的么?”秦二世在深深的宮苑里咬著牙,恨恨的想。
這明顯是一個巨大的戰(zhàn)略失誤。從此,各地的起義軍再也沒有人敢投降了,章邯必須一個接一個的去慢慢剿滅,疲于奔命,苦不堪言。
6. 楚國復活
周文、吳廣、陳勝、宋留的相繼死去,標志著人民反秦運動陷入了第一個低潮期,卻也標志著第二次反秦大浪潮的再次涌起,一大批楚漢風流人物將駕著這股浪潮以無比兇猛的態(tài)勢沖上歷史的最前臺,而最先掀起這個大浪的,就是陳勝手下的一個“涓人”,呂臣。
所謂“涓人”,也就是主管陳勝宮廷內(nèi)的灑掃內(nèi)勤等雜務的近侍組長(注:不是宦官),大概就相當于我們現(xiàn)在公司里的辦公室總務吧。呂臣不似莊賈宋留,他對陳勝可是忠心的很,一聽說陳勝被莊賈所殺,又悲又怒,待得章邯主力離去,他就在陳城東南鄰縣新陽(今安徽太和縣西北),重新組織了一支以青巾裹頭的部隊,稱“蒼頭軍”,拼死朝陳城殺來,誓要為陳勝報仇雪恨。
據(jù)《后漢書•光武帝本紀》李賢注:“秦呼人為黔首,呼奴為蒼頭。”可見所謂“蒼頭”,大概就是些地位低下的賤民。而這越是地位卑賤,戰(zhàn)斗力則越強,因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最堅定,他們沒有什么好失去的,nothing to lose!
結果不用說,兵力薄弱的陳城,哪里抵擋得住戰(zhàn)斗力極強的“蒼頭軍”,于是呂臣順利的攻進城來——莊賈的富貴夢沒做幾天,就破滅了。
接著,忠奴呂臣手刃惡奴莊賈,算是為他倆的共同主子陳勝報了個血海深仇。
接著,呂臣收取陳勝尸首,將其禮葬在碭山(今河南省永城縣),謚號隱王。據(jù)《逸周書•謚法解》:“隱拂不成曰隱。”即功業(yè)未顯使人哀傷之意。這個名號,倒也適合陳勝。后來漢高祖劉邦平定海內(nèi),追念陳勝為革命首功,特命地方官修治勝墓,且置守冢三十戶,按時殺牲祭祀。直到西漢末年大動亂,這座墳丘才徹底淹沒在荒草中,被歷史所遺忘。此后又過了幾千年,經(jīng)過毛澤東的提醒,大家又突然想起這個登高一呼的偉人來,于是將他的墳墓修繕一新,嶄新的墓碑上還有郭沫若先生的題字:“秦末農(nóng)民起義領袖陳勝之墓”,相信陳勝死若有知,應該對這個名號很不滿意,寡人啥時候變成農(nóng)民啦?搞什么!
自公元前209年7月大澤鄉(xiāng)舉事,至12月敗亡,陳勝總共風光了不到半年,真可謂“其興也勃,其亡也忽?!彼麘?zhàn)略上的最大失誤,就是擴張?zhí)煊炙啦活櫦?。而追究他失敗的真正根源,卻在于個人素質(zhì)與政治出身太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句話說來輕巧,談何容易。貴族制度在中國歷史上根深蒂固,即使他是反秦首倡,但在那個時代,畢竟貴族比平民更有凝聚力與號召力,陳勝底氣不足,馭下能力又欠奉,失敗也就難以避免了。
但陳勝與后來的劉邦畢竟為中國歷史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雖然危險性極高,但揭竿而起,也不是沒有可能求來功名富貴,即使過把癮就死,也算是不虛此一生啦。
扯遠了,咱們回過頭來說章邯,章邯此時正率大軍兵圍魏都臨濟(河南封丘東),抽不出手去對付呂臣,便派了兩個在史書上沒有留下名字的左、右校尉(相當于師長)去收復陳城。
這兩個校尉很爭氣,不辱使命又一次攻破了陳城,呂臣奮勇沖出重圍,向江南方向逃竄。
呂臣這一逃不要緊,竟引出了好幾個蓋世英雄出來,其中就包括章邯的一大克星——項羽。
事情是這樣的,呂臣先是半路上碰到鄱陽湖大盜英布,兩軍聯(lián)合殺了個回馬槍,與秦軍的左右校尉決戰(zhàn)于青波(河南省息縣與新蔡縣交界處),大破之,再度奪回了陳城。
然而這一座深陷秦軍勢力范圍的孤城是守不住的,呂臣與英布自覺獨木難支,便再次拋棄了陳城,全軍投靠了在江東地區(qū)崛起的新勢力——項氏家族。
此項氏家族,就是楚國名將項燕的兒孫,項梁項羽叔侄了。這兩位出身名門,根正苗紅,既有將帥之才,又擁有強大的政治號召力,乃是章邯此后的最大敵手。項梁與他的八千江東子弟此前幾個月一直龜縮在江東地區(qū)觀望局勢,現(xiàn)在由于英布呂臣兩支生力軍的加入,讓他的信心開始迅速爆棚。
所謂槍桿子里出政權,項梁自覺槍桿子已經(jīng)夠硬,于是高喊“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口號,率軍西渡淮河,一路收編東陽(江蘇省盱眙縣東南)陳嬰、沛縣(江蘇省沛縣)劉邦等地方反秦武裝,最終于公元前208年6月在盱眙(江蘇省盱眙縣)擁立故楚懷王的孫子羋心為楚王,仍稱楚懷王,以號召故楚遺民。楚懷王心任命陳嬰為上柱國、呂臣為司徒、呂臣之父呂青為令尹。項梁則自稱武信君,實際主管軍政大權。
至此,一個新的反秦集團形成了,它比張楚集團更團結,也更強大。這些楚國精英們,或是稱霸一方的豪門大族,或是參加過十幾年前秦楚大戰(zhàn)的中堅份子及后代,其戰(zhàn)斗力遠非陳勝等烏合之眾可比,章邯可算是碰上真正的對手了!
插一句,這些楚國重臣們都頗有政治頭腦,他們后來大多審時度勢的投靠了漢高祖劉邦。劉邦即位為漢朝皇帝后,陳嬰被封為堂邑安侯,呂青被封為陽信胡侯,呂臣被封為新陽頃侯,各食邑千戶。英布就更厲害了,他手里有兵還能挺能打,關鍵時刻背叛項羽反戈一擊更是大功一件,遂被劉邦封為淮南王,是漢初七大異姓王之一,可惜異姓王不過是漢初過渡階段的歷史產(chǎn)物,劉邦是容不下他們的,沒多久,英布被逼造反,旋被平滅。
7.臨濟之戰(zhàn)
比賽時間:公元前208年6月
比賽地點:臨濟(今河南封丘東)
秦軍選手:主帥章邯,副將李由,司馬欣、董翳
諸侯軍選手:魏王魏咎,魏相周市,齊王田儋,楚將項它、田巴
比賽意義:決定魏國的存亡,章邯改變戰(zhàn)略后的第一戰(zhàn)
比賽結果:章邯大破三路諸侯,殺周市,死二王,威震天下,諸侯喪膽,人民反秦運動陷入了第二個低潮期,直到巨鹿一戰(zhàn)項羽橫空出世。
當江淮一帶反秦事業(yè)開展的如火如荼繁花似錦的時候,臨濟城里的魏王咎與相國周市卻已陷入了絕境,章邯李由好厲害啊,從這一年(公元前208年)端月一直圍臨濟到四月,打退了一路又一路前來救援的援軍,把臨濟含在嘴中舔了又舔,就是不吞下去。
這是章邯的新戰(zhàn)略。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前四處剿滅叛軍,這里方平了一處,那邊又冒出來一個,好似永遠剿不完一般。雖然天天也都在打勝仗,但這種勝仗沒有任何意義——哪有撲火越撲越大的道理,再這樣下去,別說自己受不了,秦二世也不會放過他。
情急之下,章邯想出了一個新招——圍城打援。簡單來講,就是圍住一個反賊重要人物不打,吸引其他反賊來救,然后以逸待勞,一網(wǎng)打盡!
這樣有兩個好處:
一,圍城而不強攻,卻待城內(nèi)彈盡糧絕再攻,以減少秦軍傷亡。
二,待在一地與反賊聯(lián)軍大會戰(zhàn),可以避免四處轉戰(zhàn)、疲于奔命。
是個好辦法!
我們看到,章邯還是很聰明的,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攻滅張楚后,反秦聲勢不但沒有削減,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趨勢,就很快改變戰(zhàn)略,心思靈活,頗懂一些權變。
然而,頗懂權變這個東西即是他的最大優(yōu)點,也是他的最大缺點。其關鍵就在于對局勢的判斷,判斷對了自然妙,判斷錯了那可就糟糕透頂。后來章邯的悲劇結局,就在于幾個關鍵點上他判斷失誤了。當然,這一次章邯的判斷是正確的,圍魏一役,章邯打掉了反秦勢力好幾大巨頭,還差點讓這次轟轟烈烈的人民起義半途夭折。
公元前208年四月,臨濟城內(nèi)彈盡糧絕,魏王咎實在頂不住了,于是派相國周市親自去齊、楚二國求援,他可不想再步陳勝后塵。
魏國是秦軍東出北擊的瓶頸,魏國一亡,趙齊危矣。當年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zhàn)不善,弊在不能合縱而自相攻殺。齊王田儋明白自己不能再犯先祖?zhèn)兊腻e誤,于是親自掛帥前往救援。就是羽翼未豐的項梁,也派了項它、田巴兩員大將領兵趕赴魏國。
于是小小的臨濟,一下子匯集了秦、魏、齊、楚四路大軍,章邯望著城內(nèi)城外服裝迥異的各路人馬,詭譎的笑了。
——這一圍還真圍來幾個大人物啊,好,那就讓本帥將你們一次性全部送入地獄!
如果把這場戰(zhàn)局比做打麻將的話,章邯想著的就是“一吃三”了,因為這樣贏起來,是最爽的。
城樓上的魏咎也笑了,天佑大魏,救兵如約而至,看來此戰(zhàn)不但能保住魏國,搞的好或許還能“三吃一”呢!好,就借此一戰(zhàn)徹底干掉秦軍主力,然后聯(lián)合各路諸侯攻入函谷關,滅暴秦,誅嬴氏,重整山河,定鼎乾坤!
到底是一吃三,還是三吃一?無意中處在了歷史聚焦處的臨濟城,在一片凝重的殺伐之氣中,在天地間畫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眼見著源源不斷的救兵從齊楚兩個方向朝臨濟涌來,章邯非但沒有急于開戰(zhàn),反而下令全軍后撤三十里,給齊楚軍留下了充足的駐防空間。
問號越來越大了,齊楚軍遠道而來,秦軍非但沒有趁機打他個立足未穩(wěn),反而主動后撤,讓出防線,這是何道理?
接著,章邯遣一使到諸侯軍中,言道:“諸公遠來,師老疲敝,邯不忍趁人之危,故且退,請三日后再與諸公一決高下!”
章邯一定是怕了,一見我們?nèi)硕?,又士氣正銳,就想暫避鋒芒了!魏咎想,田儋也這么想。
那么好吧,就讓你多活幾日,我們也正好需要時間修筑防御工事。
臨濟城外紛紛攘攘了一日,諸侯軍安營的安營,修壘的修壘,大家都在一種激動且興奮的心情下準備著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終于,夜深了,臨濟城沉沉的睡去,只有一輪明月高掛城樓,守護著天底下一片安寧。
章邯卻沒有睡,他手下的將士們也沒有睡,他們都在沉沉的月色中整頓衣甲,磨刀霍霍向豬羊。
夜色更深了,明月驚慌的跳了兩下,將半個身子隱入一片烏云之中,探著頭兒向下張望。
章邯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不管是身上戰(zhàn)袍象征死亡的黑,還是夜晚吞沒一切的黑。因為黑色代表秩序,黑色代表冷靜,黑色代表智慧,黑色代表從生向死的從容。
章邯也喜歡明月,因為白天永遠不懂夜的黑,但是它懂,它是黑夜最好的伙伴。
夜色更深了,數(shù)十萬秦軍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章邯瀟灑的一揮手,士兵們負戈銜枚,朝臨濟城下夜奔而去。
屠殺就要開始了,明月識相的將臉兒收入云中,沉沉睡去。與此同時,秦軍士兵們就像一群夜狼悄悄的潛入諸侯軍的營寨之中,伸出尖利的獠牙一口咬了下去。
獵物們驚醒了,張開眼,瞧見的全是黑瞳瞳的死神之影。他們慌忙爬起,還來不及找到武器戰(zhàn)斗,就被那些無可名狀的黑影無情吞滅。
更有一些獵物,在睡夢中直接進入了死亡,那是一種沒有痛苦的死亡,只不過是從一個黑夜轉換到另外一個黑夜,一個永遠沒有白天的黑夜。
臨濟城外諸侯軍在黎明來臨之前全部進入了地獄,齊王田儋戰(zhàn)死,魏相周市戰(zhàn)死,黑夜就是他們最好的墳場。
只有一個項它,化作一只漏網(wǎng)之魚,趁亂逃回了楚國,去向項梁報信,并從此引發(fā)一段項章大戰(zhàn),這是后話,且不提。
黎明時分,秦軍已肅清了臨濟城下所有敵軍,章邯兵臨城下,猶如黑色的死神,向魏咎提出了最后通牒——不投降,全城死。
魏咎在城樓上探出一個頭來,扯著嗓子哀號:“寡人愿意投降,請將軍毋戮我子民?!?br>
章邯在城下喊:“此盡皆我大秦之子民,而非汝之子民也。汝既愿服罪,本帥又何必多殺人命?!?br>
魏咎得到了章邯的承諾,于是不再抵抗,開城投降。
秦軍方入臨濟,卻見魏王府內(nèi)火光沖天,原來魏咎害怕自己慘遭與宋留相同的命運,不等秦二世賜他一個屈辱的車裂,先給自己來了個壯烈的自焚。
比起在黑暗中進入地獄的田儋與周市,在烈火中壯烈涅磐的魏咎得到了對手章邯更大的尊敬。
——好一個壯士。若不是兩軍交戰(zhàn),我章邯未必不能與你相逢一快!
補一句,這里也有一只漏網(wǎng)之魚,那就是魏咎的弟弟魏豹,他在城破之時逃出生天,后來還從項梁那里借來兵恢復了魏國。不過此人最終也是一個悲劇的結局,他在楚漢相爭時不懂得審時度勢,一下子投漢,一下子又投楚,首鼠兩端,反復無常,最后被劉邦部屬所殺。
8.東阿之戰(zhàn)
章邯在臨濟一戰(zhàn)嘗到不少甜頭,他意識到自己的戰(zhàn)略是正確的,于是決定繼續(xù)沿著這條路走下去,一路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
他的下一個獵物,就是在臨濟一戰(zhàn)中實力大損的齊國。
齊王田儋戰(zhàn)死后,齊國群龍無首,臨淄城內(nèi)的舊貴族們便又公推了一個叫田假的人為齊王。
田假此人,正是當年餓死在松柏林中那個齊王建的親弟弟,根正苗紅,比田儋牌子硬多了。這本是一個眾望所歸的決策,然而卻惹惱了另一個手握重兵的大將——田儋的堂弟,田榮。
田榮心里那個氣啊,我們兄弟在沙場上拼死拼活,緣何讓那個當年被秦人騙的團團轉的齊王建的弟弟來當王呢?我不服。
于是田榮收集了田儋余部,自守東阿,欲要脫離齊國,擁兵獨立。
齊國內(nèi)部不合,這個好機會章邯能放過嗎?于是他在臨濟城稍作休整,就率軍大舉東進,兵圍東阿城,欲重演臨濟大捷。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公元前208年的七月,一個漫長的雨季來臨了,連綿的大雨席卷了大半個中國,東阿城內(nèi),雨勢更是一日大過一日,田榮的心,也一日沉過一日。
雨下的這么大,還會有諸侯援軍來救我么?田假一定是不會派兵來的,他可巴不得我死呢!趙國正與秦王離軍苦戰(zhàn),自顧且不暇,更加是不會來?,F(xiàn)在只有寄望于楚國的項梁了,可是他也正在擴張勢力的關鍵時刻,這么大的雨,他肯來淌這趟渾水么?
田榮的小人之心錯度了君子之腹,這一次,項梁不但來了,而且傾巢而出,劉邦、項羽、英布等一代名將更是隨他悉數(shù)趕到,章項兩大冤家,終于開始了他們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項氏之威名,章邯十幾年前在好友李信蒙恬口中早已聞知,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手底下親自見個真章,現(xiàn)在他們來的正好,我章邯倒要看看,這項家軍是否真如傳說中講的那么玄乎!
于是章邯命李由帶兵繼續(xù)圍城,而自率精銳去親敵楚軍。結果方一交鋒,章邯頓覺巨大的壓力有如一塊大石透過綿綿的雨幕,撞向自己的心頭,沉重的令人喘不過氣來。
別說是項梁、項羽、劉邦、英布等高級將領了,就算是下面的薛公、蒲將軍、曹參、夏侯嬰、周勃、樊噲等中級將領,也是個個勇不可擋、所向披靡,章邯陷入了苦戰(zhàn)之中。
如果說陳勝軍是幼兒班,齊魏軍是高中生,那么項家軍絕對是重點本科畢業(yè),其戰(zhàn)斗力遠非各國可比,真是好強悍的一只軍隊,果然名不虛傳。
另外一邊,李由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趕緊派兵前來支援。秦軍終于稍稍穩(wěn)住了陣腳,章邯于是重整旗鼓,指揮軍隊改取守勢。楚軍鋒芒實在太銳,目前他只有死頂,先抗住這第一波攻勢,再許圖反擊。
經(jīng)過一番死戰(zhàn),楚軍終于暫時停止了攻擊,章邯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好厲害,就差那么一點,我就輸了章邯正在慶幸,突然前方陣中一片混亂,只見滂沱的大雨中,楚軍陣中沖出一支數(shù)千人的騎兵,朝章邯中軍直插了進來,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不到幾分鐘,就殺到了章邯面前不到百步。
糟糕,楚軍使出陷陣的死士了,快,快給我擋住。
遲了,只見為首一名劍眉重瞳、滿面虬髯,身型壯碩異常的猛男舞著一桿大戟,瞬間秒殺了數(shù)十名秦國士兵,一馬當先殺到了章邯眼前,章邯慌忙橫刀相迎,刀戟相交,震的章邯手臂發(fā)麻,差點掉下馬去。
章邯大驚失色,撥馬便走,身邊的親兵一擁而上,將那楚將團團圍住。楚將狂舞手中長矛,秦兵一個個被甩的倒飛開來,迸射出來的鮮血被大雨沖刷的滿地都是,情景可怖到了極點。
“章邯老賊莫跑,何不敢與我項羽一戰(zhàn)!”那楚將一邊殺人,一邊縱聲狂嘯,全身上下滿是秦軍的鮮血,狀態(tài)宛若魔神。
一排一排的秦軍涌上,又一排一排的倒下,簡直比割草機還快。
章邯引軍退到后陣,心里直嘀咕,這個叫項羽的不屬于人類,我才不和他打交道。
這個時候,項梁的大軍已趁著秦軍陣型混亂,大舉壓了上來,戰(zhàn)無不勝的秦軍,第一次有了潰敗的跡象。
與此同時,東阿城內(nèi)的齊軍,在齊司馬龍且的率領下,也沖出城來,從后夾擊。
秦軍已經(jīng)到了崩潰的邊緣,再打下去,只會變成齊楚軍的夾心餅干。
章邯長嘆一聲:“我輸了,撤吧!”
這個時候,章邯也徹底明白了,他現(xiàn)在面對的這支楚軍,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超過了他這支秦軍,這一次,他得認輸。
秦軍開始緩緩的撤離戰(zhàn)場,雨水澆打在章邯冰冷的心頭,他的臉色陰沉有如黑夜,看來自己的軍隊靠簡單拼殺已經(jīng)不太可能消滅這支楚軍了,他必須在戰(zhàn)略或戰(zhàn)術上有更高的謀劃,才能消滅這個可怕的對手……想到這里,章邯的臉,陰得更沉了……
9.漩渦
章邯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自他臨危受命,兵出咸陽,一路殺周文,殺田臧,殺李歸,殺蔡賜,殺張賀,殺周市,殺齊王田儋,死假王吳廣,死陳王陳勝,死魏王魏咎,攻城城下,野戰(zhàn)戰(zhàn)勝,兵鋒所至,所向披靡。
但是這一次,他敗了,敗的好慘。他的軍隊一路被項梁追殺,兵力四散,司馬欣之軍敗走城陽(今山東菏澤東),李由之軍敗走雍丘(今河南杞縣),董翳之軍敗走定陶(今山東定陶),剩下的殘兵敗將隨章邯朝濮陽(今河南濮陽)方向逃去。
在濮陽城下,章邯又被項梁追著屁股揍了一次,只得慘兮兮的逃進了濮陽城,拼力死守。
章邯連敗之師,雖不能戰(zhàn),守卻有余。濮陽城城防堅固,城南又有濮水天險,秦軍挖溝引水環(huán)城以自固,項梁想要強攻進來,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楚軍果然攻不進濮陽,于是兵分兩路,一路由項梁親率,移兵去攻董翳防守的定陶,另一路則由項羽劉邦聯(lián)手,去攻打司馬欣防守的城陽與李由防守的雍丘。
項梁的戰(zhàn)略是,先掃清濮陽周圍所有秦軍據(jù)點,讓章邯軍孤立無援,然后聯(lián)合田榮的齊軍,兩面夾擊濮陽,殺章邯,全殲秦軍主力。
辦法是好辦法,可惜項梁錯估了三個人,導致自己最終走出一步死棋,大好局勢,功敗垂成。
第一個人,就是田榮。田榮可不是那么好使喚的。項梁雪中送炭解了他的圍,他卻一點兒不知感恩,不但不出一兵助拳,反而殺回臨淄,驅逐田假,另立堂兄田儋之子田市為齊王,自任丞相,獨攬大權。適逢田假逃到楚國,進入了楚懷王心的保護傘,田榮便提出外交照會,說是楚國若不殺田假,齊國就不出兵。項梁與楚懷王又不忍殺田假,結果雙方就僵在那兒了——這就是楚漢時期項氏與田氏宿怨的緣起。
第二個人,就是章邯。章邯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這一次慘痛的失敗,不但沒有讓他一蹶不振,反而激起了他無窮的好勝之心。名將對名將,這仗打得才過癮啊。章邯就如一只遠古巨獸,低吼著匍匐在濮陽城內(nèi),一邊舔著自己的傷口,一邊打量著志得意滿的項梁,陰冷的臉上,寫滿了嗜血的欲望。
第三個人,就是項梁自己。錯估了敵人并不可怕,錯估了自己,才真正可怕。長久以來,所有的義軍要想戰(zhàn)勝章邯似乎都是一個不可能的神話,但是項梁一出,就把這個神話打成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項梁他怎么能不得意,怎么能不驕狂!
——我項梁才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戰(zhàn)神啊,起翦頗牧(戰(zhàn)國四大名將),也不過如此!
我們說驕而無謀,乃是必死之道。項梁雖不能說無謀,但他得勝便驕,以致錯估了友軍,錯估了敵軍,再錯估了自己,此三錯估,就是他的必死之道。
一開始的時候,楚軍進展的可以說是非常順利。項羽劉邦聯(lián)手,先是攻破了城陽,秦軍全軍覆沒,司馬欣下落不明。項羽和劉邦一興起,還屠殺了城陽全城百姓,一點義軍風范全無。緊接著,他們又一鼓作氣拿下了雍丘,秦軍全軍覆沒,李由戰(zhàn)死。李由一死,還連帶搬倒了大秦的另外一個支柱李斯,這是后話,且不提。
這樣的連番大捷,也難怪項梁兔子尾巴翹上天,失去身為名將應有的清醒頭腦。他在定陶城下連戰(zhàn)連捷,打的董翳不敢冒頭,恰逢大雨,無法攻城,項梁軍便在營內(nèi)放起羊來,天天酒醉,夜夜笙歌,只知有歡場,不知有戰(zhàn)場,更加把章邯這只在旁虎視眈眈的猛獸,忘到了九霄云外。
兵法曰:“順過必逆,逆過必順?!辈痪邆溥@種意識的人,軍事素養(yǎng)再高,也不是真正的名將。
與此同時的濮陽城內(nèi),章邯接見了三個報信之人,他們給章邯帶了三個極壞的消息。
第一個人,就是敗軍之將司馬欣——他的手下,在城陽全死光了,只有他自己,化作一只喪家之犬,逃回濮陽,向章邯負荊請罪。
章邯一笑,安慰司馬欣說:“楚軍強悍,城陽之敗,非長史之過也。”
第二個人,就是董翳派來的求救使者——項梁實在厲害,定陶快守不住了。
章邯一笑,智珠在握的說:“回報你家董都尉,堅守定陶,無需著急,項梁驕兵必敗?!?br>
第三個人,就是從雍丘城逃出來的李由部將——雍丘失守,李由亦被項羽斬于陣前。
章邯大驚:“什么?。俊?br>
“雍丘失守,李將軍亦被項羽斬于陣前?!?br>
章邯頹然坐于席上,良久無語,心亂如麻,因為就在前一天,咸陽城來了一個使者,如今就在章邯軍中。
這個使者,就是秦二世派來帶李由回咸陽,以查明李斯謀反實情的。
10.李斯之死
章邯心憂丞相李斯的安危,他卻不知道,此時的李斯已被下入獄中,危在旦夕,李由之死,更是他的一道催命之符。
前面我們說道,李斯幾次求見秦二世,都被擋在了門外,就連在外征戰(zhàn)的兒子李由,都被莫名其妙的蓋上一個通敵的屎盆子,后來他總算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趙高的詭計,他再不反擊,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他立刻上書彈劾趙高,道:“趙高擅作威福,權傾人主,陰有田常代齊之志。陛下不圖,臣恐其必為變也。”
然而糊涂至極的胡亥,不但不相信,反下旨詰難起李斯來:“趙高為人清廉強干,潔行修善,平日盡忠事主,實心任職。如此之人,不可多得,朕實賢之,而君疑之,何也?”
李斯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趙高黨同伐異,貪得無厭,私學之富,若田氏之于齊。他清廉?還潔行?暈死我了。
不管咋樣,李斯的話,秦二世是一句都聽不進去了,不但聽不進去,而且一回頭,就把李斯的話轉告給了趙高,好似趙高反是他主子一般。
趙高說:“丞相心中所患者,獨高一人而已。高若身死,丞相便為田常所為,更無顧忌?!?br>
秦二世聞言大怒,心中已有了殺李斯之心。
李斯明白自己死期已近,但他不甘心,他還要垂死掙扎,于是邀同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聯(lián)名上書,請罷修阿房宮,請減發(fā)四方徭役,并有隱斥趙高的語意。
——陛下呀陛下,今內(nèi)有趙高亂政,外有群盜蜂起,章邯打的也不是很順,陛下再不改弦易轍,帝國就要亡了!
二世不聽,反而大怒:“朕貴為天子,理應肆意極欲,尚刑明法,使臣下不敢為非,然后可制御海內(nèi)。且先帝起諸侯,兼并天下,外攘四夷,所以外拓疆土,內(nèi)筑宮室,以示功業(yè)。今朕即位二年,群盜并起,丞相等不能禁遏,反欲罷先帝所為,是上無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朕還要爾等何用?”
完了,一切都完了。秦二世下令,馮去疾、李斯、馮劫玩忽職守,免官下獄!李斯且與其子李由有謀反狀,命收捕其宗族、賓客,所有審訊工作,由郎中令趙高全權處理。
這又是何道理?按照秦典律,這三個帝國重臣,即便有罪,也該交給有司審理才對,奈何交給一個掌管宮禁安全的郎中令來負責?然而秦雖以法治國,但皇帝在“法”里卻擁有無任何力量可以制約的最大權威,這就是先秦法家思想的第一大弊病。
于是,趙高嚴刑拷打三人,欲來個屈打成招。
馮去疾、馮劫二人,吃不住刑,遂相言“將相乃國之柱石,豈可見辱于刀筆胥吏?!眾^而自盡。
李斯卻不自盡,受辱也不自盡,趙高打了他一千大板,幾乎要把他打成肉餅,他還是不肯自盡。總之無論如何,他也要抗爭到最后一刻,他一死,趙高就要更加肆無忌憚了。
——我不能死,大秦不能沒有我。為了大秦,我已害死了我的摯友韓非,又害死了我的愛徒蒙恬,我再一死,章邯恐怕也無法全身而退,大秦就真的完了!
此時的李斯,身被酷刑,心被悔恨,痛苦到無以復加。
怪誰呢?只能怪你自己!群臣都是你的后盾,公理也在你這邊,但所有的群臣加上所有的公理,也比不過趙高手中的一個胡亥。這一切的因,早在你進入秦國主張法治,主張君主權力至高無上的時候已經(jīng)種下,再加上你擁立了一個糊涂至極且實際上被趙高所控制的昏主,你不死,誰死!秦不亡,誰亡!
李斯不肯死,非要去做那無謂的抗爭,然而他的抗爭,是那么的軟弱無力。
第一步,假裝認罪,先去掉皮肉之苦。
第二步,上書二世,言明自己對秦有大功,實無謀反之心。即使有小過,也可將功抵罪。
我們知道,李斯的文筆是很好的,就如他寫給秦始皇的那篇《諫驅客書》,可謂千古雄文,句句至理,字字珠璣,一支筆造就了一個泱泱帝國。所以,李斯有絕對的信心,他窮盡才華寫出的這篇辯罪書,定可拯救自己的命運,絕處逢生。
可惜,這一封上書,在上傳到秦二世的手里之前,已經(jīng)被趙高扔進了垃圾桶。
——“李斯囚徒也,安得上書!”
由此,趙高明白了,李斯雖然暫時誣服,將來二世遣人復訊,必定翻供。于是他派遣其賓客數(shù)人,假扮成御史、侍中及皇帝特使,假奉皇命輪流去審訊李斯,李斯果然翻供,堅持說自己無罪,所謂謀反,純屬子虛烏有。
趙高一聲冷笑,好你個如奸似鬼的李斯,還想以退為進,妄圖翻盤?哼,做夢,你可逃不出我趙高的手掌心。
于是趙高命令假御史們,使出爾等的十大酷刑,把李斯給我往死里整。
李斯徹底絕望了,連“御史們”也如此對我,看來皇帝是鐵了心要我死了,罷罷罷,招了吧,就受了這千古奇冤,為后世忠臣們做個“好榜樣”!
趙高的詭計終于得逞,等到秦二世派了真正的御史來復審李斯,李斯想也沒想就立刻認罪畫押,再也不敢翻供了。
秦二世接到李斯的供詞,長舒了一口氣,笑逐顏開:“李斯果欲謀反,微趙君,朕幾為此賊所賣!”
這時派去查李由的使者也已回到了咸陽,言李由已死,死無對證。
李斯最后一線生機也沒了,秦二世于是一拍板:李斯父子謀反罪名成立,罪當五刑,滅三族,腰斬于咸陽之市。
這一場玩命的暗戰(zhàn)終于宣告結束,趙高大獲全勝,李斯被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歷史深淵。
終于到了最后時刻,李斯與其族人被押解到咸陽街頭,去接受他親自制定的殘酷刑法。
臨刑之前,李斯回頭對他二兒子說道:“吾欲與汝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說著,大哭不止,次子亦哭,族人無一不哭,圍觀百姓亦多有涕泣者。
帝國的創(chuàng)業(yè)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千古名相李斯,在臨死前的最后遺言,竟無一字豪言壯語,卻去憧憬起那普通人的幸福來。這真是人世間最殘酷的玩笑。
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緊抱著權力二字,不死不休呢?李斯有大才卻無偉魄,可見與此。
午時三刻已到,監(jiān)刑官至,先命將李斯刺字,次割鼻,再斷左右足趾,然后割去生殖器,最后腰斬,這就是所謂的五刑。
當李斯身體上的零件被塊塊割去,當鋒利的鍘刀從他腰間一砍而下,一切似乎已經(jīng)結束,然而李斯仍然活著,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已經(jīng)不屬于自己的下半身和爆出肚子的大腸小腸。李斯從來沒有看過如此詭異的情景,這把他自己都嚇著了,他挺著上半截身子,開始慌亂的滿地爬行,在刑場上歪歪扭扭地拖出一道蛇形的血痕。
這場最后的生命之舞足足跳了近半個時辰,李斯終于謝幕倒地,只有滿地的鮮血如泉水般咕嘟咕嘟的噴涌著,仿佛每一個細胞還在為自己可憐的主人吶喊冤屈。
隨著李斯的倒下,李氏一門,男女老幼,凡三百余人,皆隨著他死于鍘刀之下,咸陽城內(nèi),一片腥風血雨。
在這一節(jié)的最后,我們來回答連個問題:
第一,李斯才學、手腕,均遠超范雎,為何下場比范雎慘這么多?
答:除去政敵可怕、君主昏庸及所處歷史環(huán)境不利等諸多外部原因外,最關鍵的內(nèi)部原因還在于李斯個人的政治素質(zhì)有問題。一個在重大關節(jié)和原則問題上不能站穩(wěn)立場的歷史人物,即使再有才華,也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這就是我對李斯的最后評價。
第二,秦朝的開國元勛李斯竟因莫須有的罪名慘遭五刑而死,這說明了一個什么歷史問題?
答:任何一個君權膨脹的王朝,都不乏大規(guī)模的政治性冤獄。比如我們前面講過的伍奢冤獄,就發(fā)生在春秋時期唯一有稱王的楚國。再比如明清二朝可怕的文字獄,就是政治性冤獄發(fā)展到極致的結果。
11.定陶之戰(zhàn)
當李斯被滅三族的消息傳到濮陽,章邯一個人孤獨的登上濮陽城頭,茫然的看著遠處帝國血紅的落日一點點、一點點向山下沉去,他的心,也一點點、一點點、一點點的沉入谷底。
雙柱已去其一,他這剩下一柱還能撐起這風雨飄搖的帝國多久呢?別提了,現(xiàn)在就連章邯自己的命運,都掌握在閹人趙高的手里,他還能做些什么呢?
章邯悲哀的預感到,大秦帝國完了,唯一的疑問只是時間早晚而已。
正這時,在落日沉下的正對面,一輪明亮的新月,從天邊緩緩升起,一股微小的希望,也從章邯的內(nèi)心深處,緩緩升起。
章邯喜歡夜晚,更喜歡明月,因為它從不與皓日爭輝,卻選擇在最黑暗的時候給世界一縷清明。
章邯笑了,灑脫的笑了。他振奮起精神,拔出配劍,指天長嘯:“事尚有可為也。不到最后一刻,我絕不認輸!”
第二天一早,章邯與將士們飽餐戰(zhàn)飯,在微曦的晨光中出城而去,目標——定陶城下飄飄然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項梁。
又是偷襲戰(zhàn),老招式了!不過這一次,定陶在濮陽東南方向一百公里處,秦軍必須一早出發(fā),長途奔襲一整天,以趕在半夜里打楚軍個措手不及!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公元前208年的九月了,那綿綿的秋雨,拖拖拉拉的已經(jīng)下了足足三個月,兀自沒有一點停歇的意思。正是這一場宿命之雨,恰到好處的隱藏了章邯的重重殺機。
當秦軍如幽靈般出現(xiàn)在夜幕籠罩的定陶城下,楚軍還在細雨之中酣夢,懵然不知死亡的陰風,已趁夜逆襲而來。
凄風苦雨無星夜,正是殺人好時節(jié)。
章邯沒有表情的臉上,冷冷的抽動兩下,一揮手——殺!
隨著這一個命令,無數(shù)幽靈靜靜的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隨風潛入夜,殺人細無聲。
沒過多久,楚營之中傳來了幾聲凄厲的哀號,緊接著,火光四起,天下大亂。
項梁在宿醉之中驚醒,倉皇出帳,單穿著一身常服,執(zhí)著一把短劍,在惱人的秋風中,茫然失措。
在東阿一戰(zhàn)中投奔了項梁的齊國司馬龍且亦衣衫不整的沖到項梁身邊,急道:“秦軍夜至,也不知有多少,事無能為也,武信君請速走!”
項梁知道大勢已去,只得慌忙跟在龍且身后,且戰(zhàn)且逃。正至營門,卻偏偏遇上章邯,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項梁于是一聲虎吼,沖上去就是一劍,章邯也不躲避,生生挨了這一劍,然后拖刀一揮,朝項梁砍去。
章邯這一招,叫做同歸于盡。不過章邯渾身貫甲,挨一劍最多也就輕傷,項梁就慘了,只穿著一身睡衣,章邯的大刀,勢大力沉,一刀已將項梁劈成兩半。
龍且在旁,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他二話沒說,猛跳起來,奪路而逃,眨眼便沒了蹤影。那速度,比兔子還快。
章邯也不去追,只將大刀抗在肩上,一聲長嘯:“歸報項羽,速速投降,若其不然,吾必滅楚,親斬項羽之頭,使彼叔侄二人在地下聚首!”
定陶一戰(zhàn),章邯絕地反擊,斬殺項梁,全殲楚軍主力,重新樹立起其天下無敵的神話。至此,人民反秦運動陷入了第三個低潮期,項羽與章邯也因此結下了比黑夜還深的血海深仇,此深仇大恨,非二十萬秦人的生命,不能洗清。
12.失重的巔峰對決
滅了項梁后,章邯重歸天下第一名將寶座,接下來再滅誰,這是一個難題,大難題。
反秦的各路豪杰,已經(jīng)被章邯干掉不少,但章邯還覺得自己仿佛是在割韭菜,割掉一茬又是一茬:
齊國的田儋死了,田榮又站了起來,固守齊地,自成一統(tǒng)。
魏國的魏咎死了,魏豹又站了起來,他像一只獵豹般帶著從楚國借來的兵迅速收復了故魏王國二十余座城市,定都平陽(今山西臨汾市西南)。
楚國的項梁死了,項羽又戰(zhàn)了起來,與劉邦呂臣退守彭城(今江蘇徐州),在楚懷王心的領導下重整兵力,嚴陣以待章邯。
趙國的部將李良叛變,殺死趙王武臣,投降了秦王離軍;然而張耳陳馀又站了起來,重新?lián)砹⒘肆鶉鴷r趙王的后代趙歇,繼續(xù)與王離軍死纏爛打。
魏齊楚趙,到底該先揍哪個,章邯陷入了四難之境。
魏與齊者,手下敗將也,相信章邯大軍一至,旋可滅之,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然而章邯可不愿做這種一點挑戰(zhàn)性都沒有的事情,如今山東遍地烽火,欲滅此大火,須先強后弱,絕不可讓強者愈強,從容坐大。
那么就攻楚吧,楚國不是最強么?況且章邯殺了項羽的親叔叔,這一場決戰(zhàn)總是在所難免的。與其拖來拖去,不如現(xiàn)在就一絕高下。
可是章邯不能這么做。非不欲為,是不能為也,他要為大局考慮。當時,帝國的平叛主力,除了章邯這一支中原野戰(zhàn)軍外,還有王離這一支華北野戰(zhàn)軍?!@是一場艱苦之極的持久戰(zhàn),他必須與王離互相配合,不能只顧自己打著爽。
王離我們前面提到過,他是接替蒙恬指揮秦國三十萬長城邊防軍的大將。按道理,無論軍事經(jīng)驗,還是隊伍的戰(zhàn)斗力,他都應該比章邯強很多,那么為什么從陳勝起事的公元前209年七月,直至公元前208年九月,這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章邯都不知搞定了多少路反秦義軍了,王離竟連一個趙國都沒有搞定呢?
這個問題,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我從故紙堆的殘言片語中找到了一點點蛛絲馬跡,再經(jīng)過一番分析與推測,稍稍還原了這一段歷史的缺頁——
第一:匈奴的侵擾。
據(jù)《史記 匈奴列傳》“十余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復去,于是匈奴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于故塞?!笨梢娒商袼篮螅倥擞止砹?,王離南要對付燕趙,北有匈奴在后捅刀子,這仗打的進展如此緩慢,也就很好理解了。
第二:軍糧匱乏。
匈奴人重新?lián)屨剂饲剡叿儡姷募Z倉——河套平原,必定造成王離軍糧匱乏。雖有直道可從關中向上郡提供糧食支援,但帝國內(nèi)部黨爭不斷,李斯趙高忙著互相傾軋,恐怕也無法顧及王離的死活。從后來巨鹿之戰(zhàn),王離軍需靠章邯為他提供后勤支援,也證明了這一點。
第三:軍心不穩(wěn)。
扶蘇蒙恬無罪被殺,很多對他們忠心耿耿的將士也遭到清洗,這對邊防軍的軍心必定造成了無法彌補的巨大影響。蒙恬時期,邊防軍有足足三十萬,等到巨鹿之戰(zhàn),王離軍只剩了二十萬,除了戰(zhàn)斗性減員外,估計也包括不少秦軍參與了反叛或者逃亡。王離既要指揮作戰(zhàn),還要忙乎軍隊內(nèi)部層出不窮的麻煩事兒,這估計也是他進展緩慢的原因之一。
以上三點,就是我對王離軍在這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里動向的一個推測,至于是否準確,見仁見智吧。歷史的迷霧重重,正是歷史的有趣之處。
現(xiàn)在這段歷史的缺頁終于被補上了,王離有兵無糧,打不了持久戰(zhàn),章邯不幫他,王離不但拿不下趙國,反而有可能會陷于趙地,在匈奴與諸侯的夾攻下全軍覆沒,這是章邯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基于此,章邯不得不放棄南下攻楚的戰(zhàn)略計劃,轉而北上攻趙,幫助王離拿下趙國,兩軍會師,然后再合兵攻楚。
公元前208年九月,章邯率二十萬大軍渡過黃河,攻破趙國都城邯鄲,將城里的百姓全部遷到河內(nèi),并摧毀城郭,蕩平所有的建筑物,將這座自春秋以來興盛數(shù)百年的名都毀于一旦。從此,巍巍邯鄲城一蹶不振,往昔的輝煌,化作一縷輕煙,在趙武靈王的嘆息聲中,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之中,悄然淡去。
章邯不得不這么做,從軍事上來說,中原野戰(zhàn)軍雖有二十余萬,但他不可能每攻破一座城池就分兵駐守,這樣只會被諸侯軍各個擊破,從前陳勝的敗亡,就在于此;從政治上來說,夷平趙國都城,可以震懾諸侯,打擊敵軍的軍心,并可將趙民控制在秦國的勢力范圍內(nèi)進行監(jiān)控。要知道驍勇善戰(zhàn)的趙國百姓,從戰(zhàn)國時期起就是秦統(tǒng)一天下的最大障礙。
比起項羽劉邦的楚軍動不動就屠城,章邯這樣做已經(jīng)夠仁慈了!
邯鄲被攻破后,趙王歇與丞相張耳北逃至巨鹿城(今河北省平鄉(xiāng)縣),收集殘部欲重整旗鼓,可惜他屁股還沒坐穩(wěn),王離就來了。
公元前208年十月,王離二十萬華北野戰(zhàn)軍南下,兵圍巨鹿,欲困死趙軍。
與此同時,章邯軍亦開至巨鹿以南的棘原,修筑了一條百余公里的甬道,為王離軍補充糧秣。所謂甬道大概就是在道路兩旁修筑高墻,以保護運糧路線的安全暢通。
這是章邯的老本行了,小小一條甬道,比起巍巍驪山陵,不過就是小菜一碟,供應軍需,更是章邯的拿手好戲。
看到這里,大家或許會有一個疑問,章邯王離二軍為何不直接會合呢?何必這么麻煩修一條“輸血管”各自為戰(zhàn),如此豈不是降低了勝算?
我是這么推測的。王離是世家名將,身居武城侯,無論資歷爵位,都在章邯之上。兩軍若會合,到底聽誰的,這是一個大難題。以章邯之軍功,絕不可能屈居王離之下;以王離之身份,亦絕不可能屈居章邯之下;再說王離打了趙國這么久,眼看勝利在望,豈肯輕易把這個功勞分給章邯?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各行其是,王離負責圍城打援,章邯負責供應后勤及防備楚軍北上——這個辦法在通常情況下其實沒有啥大問題,可惜章邯偏偏遇上了不屬于人類的項羽,最終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了,章邯再一次嘗到了慘敗的滋味,且再無力翻身,從此萬劫不復。
為了兩軍的團結,章邯自愿退居到幕后,王離于是當仁不讓的沖上歷史舞臺上一顯了身手,他的二十萬大軍,兵精糧足,緊緊圍困住一個小小的巨鹿,打的張耳苦不堪言。
危急存亡之刻,張耳首先想到的是好兄弟陳馀。張陳二人從戰(zhàn)國時代就是死黨,他們一起在信陵君門下當門客,魏亡之后又一起四處逃亡,后來又一起去投奔陳勝,一起擁立武臣、趙歇為趙王,數(shù)十年來形影不離生死不棄情同手足肝膽相照,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此時的陳馀,已在西北邊的常山郡(今河北省正定縣,趙子龍的故鄉(xiāng))收來了數(shù)萬趙兵,趕到巨鹿以北扎營,但是他不敢動,巨鹿城下,足足有王離二十萬秦軍,他這幾萬兵,去了還不夠王離塞牙縫的。
張耳被王離打的朝不保夕,一股怨氣便全撒在了陳馀身上,他派出使者張黡、陳澤,去罵陳余:“從前吾與公為刎頸之交,今趙王與耳困在圍城,旦暮且死,所望惟公。而公擁兵數(shù)萬,不肯相救,豈非有負前盟!若果能踐前言,何不亟赴秦軍,拼與同死!”
張耳要好兄弟陳馀跟他一起死,陳馀卻還沒活夠,他回答說:“我非不欲相救,但兵力未足,冒昧前進,徒使全軍盡覆。且吾所以留命不死者,欲為趙王、張君破秦報仇。今若俱死,如以肉委餓虎,何益?”
說來說去,陳馀反正不肯去送死了,他只派了五千兵,令張黡、陳澤帶回去意思意思。
這點意思,實在不夠王離意思,張黡、陳澤帶了五千兵剛到巨鹿城下,就被王離吃了干干凈凈。這五千人,也真夠可憐的,徒然做了張耳陳馀所謂義氣的犧牲品。
這以后,張耳陳馀兩個死黨算是徹底掰了,從此反目為仇,他們后來一個跟了項羽(陳馀),一個跟了劉邦(張耳),在楚漢之際生死相搏,哪里還顧及從前的半點情分。看來,在存亡利害之前,什么刎頸之交,什么江湖義氣,全都是狗屁。
扯遠了,陳馀說什么不肯救趙,其他諸侯倒是還有一點國際主義援助精神:燕國的韓廣,派來了將軍臧荼;齊國的田榮一向小氣,他不愿派兵,然而他手下的一個將領田角,卻背著田榮帶兵來了,此人頗有一點政治眼光;與此同時,張耳的兒子成都君張敖,也在北邊兒代郡收了萬余人趕來救援。
這一下,巨鹿城下簡直就成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各路豪杰各自擺上攤子,互相打起了口水仗,卻沒有一個肯率先攻擊秦軍。(就連張耳的親兒子張敖都不敢動,看來父子之情也是狗屁)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巨鹿城下的各路諸侯軍,總共有三十余萬,兵力并不輸給秦軍,卻一個個高筑壁壘,誰也不肯當這個出頭鳥。所謂烏合之眾,就是這副德性了。
如果項羽不來,這三十萬諸侯聯(lián)軍,或許就是章邯王離的盤中餐了??上?,項羽終究還是來了,雖然期間有些波折(個中詳情,待項羽一章再續(xù)),但他還是在一個月后(公元前208年11月)順利趕到了。出頭鳥沒人愿當,項羽卻愛當?shù)暮?,他這支南天神雕,偏要啄一啄章邯這個獵人的眼珠不可!
此時的項羽,已經(jīng)今非昔比,他被楚懷王封為魯公、上將軍,擁兵近十萬,全權指揮援趙戰(zhàn)役。另外,項羽的好兄弟劉邦也與他分道揚鑣了,他率領著幾萬軍隊,正在黃河南部向西朝關中方向活動,楚懷王心與項羽劉邦相約,誰先入定關中,誰就是關中之王。
項羽氣勢洶洶,拍馬殺來。一切都似乎預示著章邯項羽兩大名將要在歷史的聚光燈下來一場精彩的世紀大對決,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讓所有人跌破了眼睛。關鍵時刻,章邯莫名其妙的退縮了。
當項羽派英布、蒲將軍率兩萬軍為先頭部隊渡過漳水,摧毀章邯辛辛苦苦修筑的甬道,切斷王離軍的輸血管,章邯按兵不動。
當項羽大軍主力破釜沉舟,持三日糧,有進無退,一往無前的渡過彰水,瘋狂殺向王離軍,章邯還是按兵不動。
當項羽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zhàn),大破之,章邯不僅是按兵,反而向后退卻了。
當項羽殺秦副將蘇角,虜主將王離,華北野戰(zhàn)軍在諸侯聯(lián)軍的圍攻下全軍覆沒,章邯仍然后卻,竟不敢引軍與項羽一戰(zhàn)。
當項羽依靠無上的勇氣與戰(zhàn)功成為四十萬諸侯聯(lián)軍的總指揮,與章邯軍對壘相持。尚未交戰(zhàn),章邯又數(shù)卻之。種種表現(xiàn),宛如一介懦夫,哪里有還有半點天下名將的影子。
真是奇怪啊,項羽豁出一切兵渡漳水,章邯為何不半渡而擊之?
真是奇怪啊,項羽孤軍殺到巨鹿城下,章邯為何不與王離前后夾擊楚軍,反而連連退卻,坐視大好局勢化作烏有?
真是奇怪啊,章邯自出函谷關,滅張楚、死魏王、殺齊王、斬項梁,名動四海,威震天下,為什么一到巨鹿戰(zhàn)場,就完全變了個人一般,畏首畏尾,怯戰(zhàn)至此?
從前那個敢冒雨長途奔襲一百公里擊殺項梁的章邯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這又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一個大疑案。
歷史的重重迷霧,總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非要解的話,莫非章邯被項羽那種破釜沉舟的超凡氣勢與非常人之勇悍給嚇著了?
也只有這個的答案了。雖然牽強,但不是沒有可能。
人的心理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奇怪的東西,很多方面至今都無法用科學解釋。我們經(jīng)常會看到,一個殺人如麻的勇士會突然間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最好的例子就是荊軻刺秦故事中的那個秦舞陽。
或許,章邯就屬于秦舞陽那一類人吧,總覺得自己挺拉風,可是一旦碰上了嬴政或項羽這種擁有強大氣場的超人,就會立刻從老虎變成老鼠。
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原來蔡依林這句雷死人的歌詞里竟頗有幾分哲理呢,老虎與老鼠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
將軍力戰(zhàn)于外,而庸人制之于內(nèi),此章邯所以背秦而歸楚也?!罅?謝瞳
前面我們說到章邯因為畏懼項羽而退縮不前,這恐怕只是其中一個因素,我想應該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束縛住了章邯的手腳,那就是帝國的領導核心層內(nèi)部出問題了。
李斯死后,趙高代替他晉升為丞相,稱為中丞相,同時可以在朝廷和禁中掌握大權,秦二世徹底被架空了。
但趙高之志不僅在此,他最終的目標是要滅亡嬴氏,自己當皇帝,或者關中王也可以。
然而他終究是個太監(jiān)啊,太監(jiān)當皇帝,未免有些驚世駭俗,所以趙高制定了一個十分精密的計劃,分三步依次實現(xiàn):
第一步:搞定群臣。
第二步:搞掉章邯。
第三步:殺掉胡亥。
第一步比較簡單,一只鹿就可以搞定。
這個故事就是大名鼎鼎的“指鹿為馬”了,趙高送了一匹鹿給秦二世,卻非說它是一匹千里馬。
二世疑惑著看著趙高,心想他離得老年癡呆的年齡還差的遠啊,于是搖頭大笑:“丞相開玩笑邪,謂鹿為馬?”
可是趙高非說它是一匹馬,并牽到群臣面前讓他們一個一個辨認。
大秦王朝的袞袞諸公們?nèi)贿@個高深的問題給難住了,有的膽小鬼嚇得不敢回答,有的蠢人想了半天腦袋還是沒轉過彎來只好說它是鹿,更多的聰明人在片刻的遲疑后開始大聲疾呼:這明明就是一匹馬嘛,好馬,好馬呀!
趙高把指鹿為鹿的人全殺了。
從此,群臣再無一人敢逆趙高的意,趙高說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放屁,也是香的。
而秦二世經(jīng)此一事,不但沒有懷疑趙高,反而認為自己神經(jīng)有毛病,從此再不敢上朝,天天在上林苑游玩射獵,剛開始還只射些兔子之類,到后來竟發(fā)展成射起活人來——如果說秦二世從前還有些許理智,到這會兒也被趙高忽悠成了一個真的神經(jīng)病。
李敖先生有句說的好:古代的皇宮可算是一種畸形的結合——有成千上萬的女性生殖器,有上千上百的沒有生殖器,卻只有皇帝一個人有男性生殖器——然而這唯一擁有男性生殖器的人卻往往反被沒有這件珍貴物件兒的婦人與太監(jiān)們玩弄于鼓掌之上,這可真是歷史的絕妙諷刺。
搞定群臣之后,趙高下一步就要對付章邯了。章邯坐擁二十萬大軍,萬一哪天興起,殺進咸陽城來個“清君側”,那趙高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于是趙高假皇帝之名屢次派人去責問正駐守在棘原與項羽相持的章邯,為何屢戰(zhàn)屢退?為何還不進攻,你到底在觀望什么?
章邯確實在觀望,自從巨鹿之戰(zhàn)開始后他就一直在觀望。原來,在“指鹿為馬”事件中,章邯有不少舊屬都被趙高給殺了,他明白,他現(xiàn)在必須做出一個選擇,要么殺進咸陽城“清君側”,要么聯(lián)合王離與諸侯軍來場大戰(zhàn),斗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讓趙高漁翁得利。
這個選擇不好做啊,與諸侯軍決戰(zhàn),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項羽太猛,楚軍的戰(zhàn)斗力太強大;回咸陽清君側,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因為趙高挾二世以令帝國,他投鼠忌器。
兩難,實在是兩難。
時間就在章邯的猶豫與遲疑中這么一點一點蹉跎過去,等到項羽全滅王離,糾集四十萬諸侯聯(lián)軍全線壓上,章邯的這兩個選擇都再也無法實現(xiàn)了,因為他已經(jīng)錯過了選擇的最好時機。
與項羽決戰(zhàn)?二十萬對四十萬,必敗?;厝デ寰齻??他已是敗軍之將,在朝廷與軍隊中再無半點威望可言,仍然將必敗。
看來章邯雖在軍事上的能力絕無可懷疑,卻實在不是一個成大事的人。成大事者,應當機立斷。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章邯屢次在重大問題上猶豫不決,就是他的必死之道。
機會稍縱即逝,現(xiàn)在章邯把這局活棋下成了死棋,擺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條路好走了,雖然這條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
投降項羽!
其實這也是一條死路,項羽與章邯之仇不共戴天,楚人與秦人之仇戴天不共,他們完全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硬湊在一起,非出大亂子不可。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章邯決不能走這一條路。
那么就繼續(xù)與楚軍在彰水兩岸相持吧,拖得一天是一天,看看這個世界會不會出現(xiàn)奇跡。
這一拖,就是足足六個月(公元前207年二月至七月),項羽一則要花時間整合大雜燴似的諸侯聯(lián)軍,二則怕渡河進攻時被章邯半渡而擊之,所以也就暫時保持了現(xiàn)狀,雙方耗上了。
章邯在這六個月中也不是啥也沒干,他派出了得力助手長史司馬欣,回咸陽城要求支援并探聽朝廷局勢。
司馬欣我們前面提過,此人并不簡單,他與董翳明為秦將,卻在秦楚之間態(tài)度曖昧,似乎有一點雙重間諜的意思。
事情是這樣的,原來,司馬欣在未發(fā)達前曾擔任過秦櫟陽獄掾,也就是櫟陽這個地方的監(jiān)獄長,有一次項梁被抓進了櫟陽大牢里,是蘄縣的獄掾曹咎寫信疏通櫟陽獄掾司馬欣,從大牢里把項梁撈了出來。
這件事情太詭異了,項梁乃楚國名將項燕之子,是秦帝國一等一的政治重犯、通緝重犯,司馬欣一個小小的監(jiān)獄長,怎么有膽子私自放人?另外,曹咎一封信就讓司馬欣放了人,這說明曹咎與司馬欣關系匪淺。而從所有跡象來看,曹咎乃是項家的心腹。同理可證,司馬欣莫非也是項家的心腹?
然后,沒過幾年,司馬欣搖身一變,從一個小小的縣級監(jiān)獄長,成為秦帥章邯的親信,位居長史高位。這里面,莫非與舊楚集團的經(jīng)濟支持有關?
一切都是猜測,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司馬欣很有可能就是一個雙重間諜。他把楚軍的情報透露給秦軍,讓章邯順利擊殺項梁,又把秦軍的情報透露給楚軍,讓項羽在巨鹿之戰(zhàn)中大獲全勝。此人在秦楚兩邊撈好處,誰得勢他都是功臣一個。
如果我這個大膽猜測不幸真的料中,那么司馬欣此人的心機實在太可怕,與長平之戰(zhàn)中那個同樣態(tài)度曖昧的馮亭,有異曲同工之妙。
中國的歷史,從來不缺少出色的政治投機家。
14.殷墟之哭
公元前207年7月的一天,一句蒼涼的哭聲,在殷墟的上空飄蕩,穿透兩千年的漫長歲月,至今依然可聞。
司馬欣來到咸陽的時間已經(jīng)是公元前207年四月,項羽正與章邯在漳水相持,劉邦則已平定了韓地,正往南陽進發(fā)。
事情可謂危急了,然而司馬欣在咸陽城里等了三天,一個要見的人也沒見到。
司馬欣最想見到的是秦二世,但秦二世正在深宮里醉生夢死不做大哥好多年;司馬欣又想見主政的中丞相趙高,但趙高也不見他,非但不見他,還想編造罪名逮捕他。
為什么?因為對趙高而言,章邯是他篡權奪位最大的一個阻礙,以私通敵軍罪逮捕司馬欣(這個罪名或許也不冤枉),然后再讓司馬欣牽連去咬章邯,將章邯像蒙恬一樣賜死,接著再派一個親信接替章邯的帥位,奪了這二十萬大軍的軍權,縮回函谷關固守關中,最后殺掉胡亥,關起門來當個關中王,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他并不擔心章邯會投降項羽,因為兩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即使章邯想投降,項羽也容不得他。
趙高想的太美了,章邯可不是蒙恬,項羽也不是匈奴單于,君不曾聽過“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仇人,只有永遠的利益”這句老話么?
另外一邊,司馬欣不知從哪里得知了趙高想殺他,于是連夜抄小路逃出咸陽,回去一見到章邯,就哭了:“嗚嗚嗚,趙高居中用事,專權欺主,將不利于將軍。將軍戰(zhàn)勝亦誅,戰(zhàn)敗更不免于死。愿將軍孰計之!”
什么“孰計之”,明顯就是司馬欣見秦大勢已去,便要勸章邯與自己一起投楚了。
董翳也在一旁勸,降楚吧,降楚吧!趙高心計最難測度,一言之間,李斯夷族。今若嗔怒,吾輩定遭毒手。
這兩個如奸似鬼的家伙,都想著勸降章邯,當作投楚的大功一件呢!
章邯仰天長呼,痛苦到無以復加:“我章邯南征北討,披堅執(zhí)銳,親冒矢石,萬死一生,為大秦受了多少辛苦,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趙高,我與你不共戴天!”
司馬欣趁機繼續(xù)加火:“將軍既恨趙高,何不與項羽休兵,借楚之勢攻入咸陽,親斬趙高之頭,以瀉此大恨!”
章邯低頭,不說話。
董翳在旁急道:“請將軍速下決定,遲則有變!”
章邯仍是不說話,他又猶豫了,投楚,還是不投楚?二世皇帝與趙高算是已經(jīng)把我掃地出門了,項羽會不會不計前仇接受我呢?
章邯現(xiàn)在就像一個被老公拋棄流落風塵的怨婦,欲要找一戶大戶人家從良,卻又怕人家嫌自己出身不好,心里頭郁悶死了。
為什么這個世界總要我做些兩難的抉擇啊,我章邯何其命苦?
眼看章邯就要煎熬成一根炸油條,一封書信救了他的命。
這封信是趙國大將陳馀寫來的,自巨鹿一戰(zhàn)后,他也被舊主子趙王歇與好兄弟張耳給拋棄了,可謂與章邯同病相憐,現(xiàn)在他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投奔項羽了,所以特地寫信來勸章邯與他一同棄暗投明,參加革命。
陳馀這封勸降信是這么寫的:
章邯大將軍麾下:仆聞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北坑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shù)千里,竟斬陽周。何者?皆因功多,秦不能盡封,故借罪名殺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失兵卒以十萬數(shù);而諸侯并起滋益多。彼趙高權勢熏天, 欲以法誅將軍以奪軍權。今將軍禍在眉睫,有功亦誅,無功亦誅,借問將軍將如何自保?且今日天亡秦國,無論智愚之人皆知之。今將軍內(nèi)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再以無罪被誅,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合縱,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比之身伏斧鋮,妻子為戮,豈不遠勝乎!故趙將陳馀百拜謹書。
章邯其實也很討厭陳馀這種膽小鬼兩面派,但卻很難對其所陳利害提出反駁。如今他是前有勁敵,后有權奸,他只有學陳馀去做個丟人的兩面派,才能保存自己,保存自己這二十萬將士的性命。
但是章邯還是心存顧慮,他說:“吾昔殺項梁,與楚有世仇,楚將軍豈能容我?”
司馬欣一拍胸脯:“我與項氏素有舊,可替將軍見楚,陳說便利,料楚定從其議。”
章邯點頭答應:“子往說之,吾專候來命?!?br>書記載,雙方在殷墟定盟完畢后,章邯這個曾經(jīng)令諸侯聞風喪膽的秦軍大將,竟當著昔日對手項羽的面,傷心到痛哭起來:“邯因趙高讒言二世,不發(fā)救兵,反下詔賜死,拘禁老小,逼迫不過,無處容身,仰歸將軍,如嬰兒之望父母。但因昔日定陶行兵之際,奮不顧私,有傷尊叔,罪當萬死。幸將軍虛懷若谷,不計前嫌,收錄我等,章邯蒙此厚恩,敢不竭力助楚,攻入咸陽,上報將軍不殺之恩,下雪佞臣讒戮之恨?!?br>
老淚縱橫的章邯,發(fā)須花白,面容憔悴,甚至有點佝僂,一如鄉(xiāng)間隨處可見的農(nóng)叟,哪里還有半點大軍統(tǒng)帥的影子。
眾人無不流涕,一個統(tǒng)帥數(shù)十萬大軍橫掃中原的天下名將,竟被秦廷的昏君佞臣們逼到如此地步,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悲哀?這種悲哀,大概就是所謂的哀莫大于心死吧。事實上,在司馬欣從咸陽逃歸的那一刻,章邯的心就已經(jīng)死了,兩年前他兵出函谷關欲力挽狂瀾的滿腔豪情壯志,早已在殘酷的現(xiàn)實之中,煙消云散。
項羽在旁,也不由流下了幾滴同病相憐之淚,想當年那個宋義,不也是這么對我的么?還好我夠機靈,否則恐怕也要被他給害了。這樣想著,他便不禁動了英雄相惜之意,遂對章邯說:“此舊事爾,將軍何必介懷。我與將軍當相逢一笑泯恩仇,滅秦之后,富貴共之。”
除了殺掉趙高報仇雪恨,章邯此生再也沒啥想頭了,至于項羽會不會與他共富貴,他并抱有什么太大的希望。誰都知道,楚人與秦人的仇恨,已經(jīng)深入骨髓,豈是一言兩語能化解的開的。什么一笑泯恩仇?場面話而已!
不管項羽是不是被章邯的一把眼淚所打動,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但為了滅秦的大局,項羽終究還是接收了秦二十萬大軍,并將章邯提前封為雍王,長史司馬欣為上將軍,率秦兵為前驅,合諸路大軍總共六十馀萬,兵鋒直指帝都咸陽。
項羽并不知道,此時的咸陽,一場突如其來的巨變已經(jīng)提前爆發(fā)。
說起來,這場巨變,還得算在離咸陽千里之外的章邯頭上。
原來章邯這一投降,趙高的計劃全被打亂了。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被捅到秦二世那里。秦二世要是一翻臉,認真追究起來,他趙高可得吃不了兜著走。
怎么辦,事情到了這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下手為強再說,趙高決定提前發(fā)難!
公元前207年八月某日,一千多名全幅武裝的士兵,在趙高女婿(應該是干女婿)咸陽令閻樂帶領下,殺掉守衛(wèi),沖進望夷宮,逼死秦二世。
然后,趙高把玉璽佩在身上,召集群臣,大咧咧的坐在龍座上,欲自立為皇帝。
群臣冷冷的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出搞笑劇。從前你把持住二世,我們不得不聽你的,現(xiàn)在你自己把手中的王牌給撕了,我們還跟著你一起胡鬧,我們就真的太下賤了!
趙高火了,舉起玉璽大聲咆哮:“爾等想造反么?還不趕快跪下!”
可是他的命令根本沒人聽,此時的趙高就像一個小丑,在臺上扭來扭去,當他把所有的演員都趕下去的時候,臺下的其他演員只好另起一臺,不會再陪他演了。
趙高無奈,只得另立秦始皇之弟子嬰為秦王,是為秦三世。這個時候天下只有關中是秦的了,再稱皇帝未免為天下所笑。
與此同時,趁著項羽還在千里之外,劉邦已經(jīng)殺入關中,兵臨咸陽城下。
咸陽城內(nèi),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謀后路。趙高也在謀,他見稱王不成,心中又生了一條毒計——他決定殺掉秦三世子嬰,作為見面禮,投降劉邦,以保富貴。
趙高又算錯了,他在謀后路,子嬰同樣在謀,結果還沒等他動手,子嬰先動了。公元前207年9月,子嬰派人將趙高暗殺,并夷其三族。
趙高的勝利,在于其身份的特殊,而他的失敗,同樣在此,正是太監(jiān)的特殊身份,使他雖有報仇的狠絕,卻缺乏登頂?shù)牡讱?。一切都是命中注定?br>
公元前207年10月,劉邦十萬大軍,挺進霸上(陜西省西安市東,灞水流經(jīng)其地,所以稱霸上),秦三世子嬰素車、白馬,脖子上套著繩索(表示自己是個俘虜),至劉邦營中,獻璽投降。
大秦帝國,亡了!
一個月后,在新安,章邯手下二十萬秦卒,為帝國殉了葬。
15.行尸走肉
早就知道會出事情,卻沒想到來的這么快,這么猛,這么慘!
出事地點在新安,大概位于今天的河南義馬市二十里鋪村下石河一帶,說一句,此地離白起屠殺趙卒的長平,不到一百公里。
出事時間大概在公元前207年11月,與此同時,劉邦正與秦民約法三章:1.楚軍殺人者處死;2.傷人者和搶劫者抵罪;3.秦朝的法律統(tǒng)統(tǒng)廢除,眾官吏和百姓都照舊安定不動。
出事原因很簡單,關東六國之人本對秦兵狠入骨髓,雙方并為一軍后,矛盾開始迅速激化,秦軍將士遭到虐待,從而產(chǎn)生抵觸情緒,怨聲四起。
出了事情就要解決,而項羽解決問題的方法簡單而粗暴:秦兵不服,恐為亂,除章邯三將外,盡數(shù)擊殺之。
于是,楚軍夜間突然動手將秦卒20余萬人坑殺于新安城南。
第二天一早,章邯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先是震驚,然后痛哭,捶胸頓足,淚盡于血。
他好后悔!
——秦國百姓將這二十萬子弟托付于我,我不僅沒能給他們富貴,反而連他們的生命都不能保護,這叫我有何顏面去見關中父老!項羽,你好狠,我固知你不會對我手下將士一視同仁,卻沒想到你如此慘毒,竟將我二十萬子弟兵盡行殘殺!只留我們?nèi)齻€老家伙,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我真是天下間最愚蠢的人,早知如此,還不如帶著這二十萬兄弟跟項羽拼了,為國而死,總比這等窩囊而死要好!
再說這些,也都沒用了,二十萬秦卒的生命已消失在這混亂而殘酷的世界,與白起所殺的四十萬趙卒在另外一個世界相會,不知道他們在那里,會不會還征戰(zhàn)不休,死了都要恨。
如果說章邯在投降的那一刻心已死,現(xiàn)在他已徹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既然大錯已經(jīng)無可挽回,那就像一條癩皮狗喪家犬一樣活著吧,在渾渾噩噩的塵世活著腐爛,帶著滿身尸臭被天下唾罵!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公元前207年12月,項羽帶著已成廢人的章邯進入關中,給劉邦擺了一道鴻門宴,兩人同樣“一笑泯恩仇”,劉邦乖乖奉項羽入咸陽。
項羽進入咸陽后,將從前對章邯的承諾盡數(shù)作廢,殺秦王子嬰,盡滅秦王族,一把大火將秦始皇的偉業(yè)燒得干干凈凈,然后與各路諸侯坐地分贓。由于章邯還有利用價值,所以項羽依前約讓他分王關中,得三秦之一,是為雍王,定都廢丘(即今陜西興平),廢人居廢丘,倒也名副其實。
勸降章邯有功的司馬欣、董翳也被封了王,一個號塞王,一個號翟王,各得三秦之一。
膽敢跟項羽搶奪勝利果實的劉邦,則被攆到漢中,號為漢王,漢朝的漢,漢人的漢。
雍王章邯、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的任務,就是幫項羽守住關中之地,同時防范劉邦東山再起。項羽認為自己這個決策英明無比,以秦人治秦,寡人處事可謂公平矣。
諸事已定,項羽便回到楚地,尊楚懷王為義帝,自立為西楚霸王,統(tǒng)有過去魏國及楚國最精華的九個郡,建都于彭城(今江蘇省徐州市)。
項羽自負的以為天下已經(jīng)被自己平定了,楚義帝是名義上的諸侯共主,自己是實際上的諸侯共主,從此號令天下,誰敢不服!
項羽錯了,大錯特錯,天下間不服他的人多了去了,第一個就是囂張跋扈的田榮,第二個就是不甘平庸的劉邦,除此之外,還有數(shù)不清的秦國百姓,個個恨項羽入骨。
果然,沒多久,田榮第一個造反了,再沒多久,劉邦也開始蠢蠢欲動。
公元前206年5月,項羽帶兵去了齊地平叛,劉邦這支欲吃人的惡虎,趁機直接沖到了章邯等三個秦國降將的面前。
要是換作幾年前的章邯,絕對不會怕這只餓虎,但是現(xiàn)在,他只不過是一只無用的喪家犬,他看不住這道大門。何況,他在自己封國上毫無人望;何況,他將要面對的是中國軍事史上的神話,兵仙韓信。
秦人狠項羽入骨,更怨章邯三人入髓,正是這些愚蠢短視的喪家之犬,平白喪去了二十萬秦國子弟年輕的生命!他們無論怎么做,也不可能得到秦人平白無故的愛。
所以,漢王老爺,你快點兒來吧,埋葬這三個滿身尸臭的腐物,還關中一個清凈世界。
公元前206年8月,漢大將軍韓信明修棧道暗渡渭水,如一股旋風突入三秦,直撲扼守漢中的咽喉之地陳倉(今陜西省寶雞市)而來。
章邯正傻傻的把守著棧道,突然聽說漢軍主力出現(xiàn)在陳倉一帶,大驚,慌忙回軍前去阻截。
晚了,韓信這把蓋世神劍,不出則已,出則必以血祭之。
而章邯,就是第一個以血祭劍的人,雖然他的血,似乎并不怎么干凈。
這場戰(zhàn)爭的勝負幾乎沒有什么懸念,無論從士氣、將心、道義,還是軍隊戰(zhàn)斗力,雍軍都沒辦法跟漢軍比。章邯在陳倉大敗,退至好畤(陜西乾縣),再戰(zhàn),再敗,只得退至大本營廢丘,堅守待援。
這種堅守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因為根本沒有一個援兵會來。韓信在引軍團團圍住廢丘后,又命令諸將派兵攻打他城。塞王司馬欣、翟王董翳更是不堪,一個月不到,就被韓信揍扁,這兩個毫無氣節(jié)可言的機靈鬼,在換過秦將、楚將、楚諸侯三種身份后,再一次轉換身份,搖身一變,做了漢王屬下的降將。
這個時候,項羽還在齊地與田榮糾纏,根本抽不出身來救章邯。章邯于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絕境。
公元前206年11月,漢軍攻破雍郡隴西,公元前205年正月,漢軍又攻破北地,俘虜了章邯之弟章平。至此,關中之地盡歸漢有,只剩下章邯守著廢丘一座孤城還在苦苦支撐。
章邯不是沒有想過投降,司馬欣與董翳不是又一次投降了么?換主子對他們來說,就跟吃飯那么簡單,似乎從來不需多加考慮,想來在他們心里,還是把自己當成識時務的俊杰的。
可是章邯不想再做這個俊杰了,上一次投降,對他的打擊還不大么?當年他一念之間,就失去了二十萬手足的生命,從此被扣上了一頂“大秦罪人”的帽子。誰知道這一次投降,他又會失去些什么?沒錯,劉邦或許如傳言般是個“仁厚長者”,章邯投降,仍可不失富貴,但這樣的話,他豈不是又要被扣上一頂“三姓家奴”的帽子?
章邯寧肯壯烈的玉碎,也不愿茍且的瓦全,先前一頂帽子已足夠讓他貽羞后世,再一頂,豈不是要他遺臭萬年?
于是,章邯死撐不降,他憑著僅存的殘念與出色的守城術,吃力地支撐著搖搖欲墜的廢丘。
這一撐,就是足足10個月(公元前206年8月至公元前205年6月),作為曾經(jīng)的天下名將,章邯也不是吃素的,就連無敵的韓信,不磕掉幾顆牙,也沒別想輕輕松松將他一口吞掉!章邯在用最后的意志向天下人證明,虎死余威在,我章邯雖不復當年之勇,但即便要敗,也要敗的轟轟烈烈!
作為一個出色的軍人,章邯最終贏得了對手的尊重,項羽如此,韓信亦是如此,但仗還是要打,誰叫我們各位其主呢?我能給你最好的尊重,就是給你最完美的打擊,讓你生命的最后一舞,華彩絢爛,光耀九州!
16.雨中悲歌
此水雖非禹鑿開,廢丘山下重縈回。
莫言只解東流去,曾使章邯自殺來。
——胡曾《詠史詩•廢丘山》
廢丘,原為西周之故都,古稱犬丘,后秦統(tǒng)一六國被廢掉,從此在歷史的舞臺中暫時謝幕。章邯定都于此,算是將幕簾悄悄拉開一角,隨即又將它無情拉下。這一場大雨,讓廢丘終成一個廢都;這一場大水,讓世界一片荒蕪。
章邯看著洶涌的大水,將他的城市化作一片汪洋,心中默念道,該死了,我該死了……
其實,章邯早該死了,敗軍之將,怎能不該死呢?當年敗在項羽之手,他沒有殉戰(zhàn);當年二十萬秦卒被害,他沒有殉軍;當前秦亡,項羽盡滅秦之宗室,他沒有殉國;歸根結底,還是他骨子里的軟弱性格在作祟,這是世人對他最詬病的地方。
然而,章邯畢竟還留有幾許硬漢本色,他的骨頭雖比真正的英雄們軟,但比世上好些庸人,卻不知強上多少倍。這一次,他再不會像條狗一樣卑微的活著,他要為自己最后一絲軍人的尊嚴而死。這與“大丈夫忍辱就功名”無關,也與“大丈夫能屈能伸”無關。因為,他已家國榮辱俱失去,功名化作塵與土,死,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沒有殉戰(zhàn),沒有殉國,沒有殉軍,那就殉城吧!
不成功,便成仁??上У氖?,章邯沒有成功,也沒有成仁,他只是一個該死的千古罪人,二十萬秦卒的冤魂在看著,廢丘城無數(shù)枉死的百姓在看著。
章邯緩緩的拔出自己的佩劍,怔怔的看著它散發(fā)出的清冷寒光,這的確是把難得的好劍,而且是當年自己臨危受命走上戰(zhàn)場時秦二世親手送給他的寶物。如今,一切已成過往,家國不在,人事已非。只有這把寶劍,依舊銘錄著過去激情燃燒的烽火歲月,流淌著過去難以割舍的點滴回憶。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多好的一句李煜詞啊,可惜,這個夜晚沒有東風,更沒有明月,只有好似永不會停歇的大雨,遮天蔽月,將整個世界埋葬。
當年,蒙恬不忍用自己英雄的寶劍刺殺自己的男兒之身,所以服毒而死。如今,章邯卻沒有這個顧慮。將這把天下至不祥之人秦二世所賜的寶劍,刺入自己這早已腐臭不堪的身體,正是再合適不過的一件事情。
于是,章邯提起那把不詳?shù)膶殑?,用它輕輕的割破自己的喉管,然后悶頭摔倒在雨地中,青色的腐血,如無數(shù)條細細的魚兒,在雨水中四竄游動。
一切都是命運
一切都是煙云
一切都是沒有結局的開始
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一切希望都帶著注釋
一切信仰都帶著呻吟
一切爆發(fā)都有片刻的寧靜
一切死亡都有冗長的回聲
——北島詩歌《一切》
章邯終于結束了自己悲愴的一生,他的劇情已落幕,他的愛恨已入土。
這時,雨停了,洪水退去,廢丘城內(nèi)滿目蒼痍,幸存的百姓們奔走呼號著,尋找自己失散的親人。一臉歡快的漢軍士兵們,則踏著整齊的腳步,唱著雄壯的戰(zhàn)歌,緩緩開進城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