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年輕的龍莆堯被調(diào)到“波羅廟船廠”工作——那個時候“文革”剛過不久,昔日鼎盛的香火早已經(jīng)煙消云散,南海神廟的整個廟宇都被廠部所占據(jù)。龍莆堯所服務(wù)的鑄工車間建在南海神廟的“浴日亭”下。“那個時候‘文革’剛過,頭腦里文物古跡的概念早就被革命洪流洗滌一空,以至于置身于古跡之中已經(jīng)毫無沖動。記得當(dāng)時鑄工車間外堆放廢鋼鐵的地方,長著一棵濃蔭蓋地的龍眼樹,樹邊堆疊著幾塊不知道從哪里搬來的斷頭缺角的石碑,面上一塊還依稀可以看得出來字:‘黃灣亭下夜推篷,望望東溟一水通……’空暇的時候,我會搬張鐵板焊成的小凳,坐在龍眼樹下看書,小凳的鐵腳就架在石碑上。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塊極為珍貴的明代石碑。”
好在這樣的時期并未持續(xù)太久。1991年2月8日,一座以明代風(fēng)格為主的巍峨殿宇重新屹立在世人面前。跟著一起重見天日的,還有包括唐韓愈碑亭在內(nèi)的,一大批文人墨客留下的難以磨滅的歷史遺跡。
碑留墨客字
細細數(shù)來,在這其中年代最久遠的“痕跡”,是唐代文學(xué)家韓愈留下的。由他所撰文的碑現(xiàn)在就屹立在神廟頭門前的濃蔭當(dāng)中。龍莆堯說,其實韓愈一生并未踏足南海神廟半步,但是卻撰寫下了流芳千古的《南海神廣利王廟碑》,這實是受其好友所托而為;除了韓愈,蘇東坡則是與南海神廟有關(guān)系的諸文人中站得最高的,他的詩矗立在離神廟不遠的一個名叫“章丘”的小山岡上,那里是南海神廟一帶的最高處,也是歷代文人登高觀賞日出的地方。據(jù)說,那個時候,從船上下來,要登108級臺階才可以到達這個崗頂。公元1054年,蘇東坡被貶惠州,一路上他走走停停,咀嚼山水,放蕩詩文,無意中點染了沿途不少佳景勝地,成為余秋雨先生所稱的“貶官文化”中極其精彩的部分。等他到了廣州境內(nèi),早已名聲在外的南海神廟是不能不去的,在章丘崗的浴日亭飽覽了一翻美景之后,一副七律佳作被蘇學(xué)士片刻揮就:“劍氣崢嶸夜插天,瑞光明滅到黃灣。坐看旸谷浮金暈,遙想錢塘涌雪山。已覺蒼涼蘇病骨,更煩沆瀣洗衰顏。忽驚鳥動行人起,飛上千峰紫翠間。”
廟記文人名
龍莆堯說,想是“名人效應(yīng)”古已有之,自從東坡石碑在南海神廟扎下根來,文人墨客紛紛前來觀日品詩,并且不吝苦思,步蘇詩之韻與其唱和。而這其中,以明代陸萬鐘和陳獻章的最負盛名。其中陳獻章手書的詩碑至今還嵌在蘇東坡詩碑的背面,兩碑背靠著背,渾然一體。
大概在陳獻章之后五六年,詩人薛綱與友人夜祭南海神之后登上浴日亭觀日出,也留下一則七律:“黃灣亭下夜推篷,望望東溟一水通。若水枝邊天未白,玻璃影里日先紅?;鹧柞o室愁波竭,珠照龍宮訝???。珍重坡翁詩刻在,日爭光彩水爭紅。”
同是宋朝的詩人楊萬里在游覽南海神廟后也留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詩篇:“大海更在小海東,西廟不如東廟雄。南來若不到東廟,西京未睹建章宮。”詩中將南海神廟比作了長安的建章宮,雖然略為夸張,但是卻道出了南海神廟的雄偉輝煌及其當(dāng)時在廣州的重要地位。
而以《牡丹亭》傳世的明代大戲劇家湯顯祖不知怎么也來南海神廟湊熱鬧,其中一首五律《波羅廟》寫得很有氣勢:“不到東洲驛,來朝南海王?;㈤T瞟赤氣,龍闕動珠光。銅鼓聲威漢,金碑字隱唐。炎池堪浴日,今夜看扶桑。”寥寥數(shù)語,數(shù)盡了南海神廟的精華所在。
……
龍莆堯笑著說,他常常這樣想,文人題詩作文時,講究提煉,善于點睛,因此,發(fā)端于某個景物的文化,既是這個景物的外表,又是這個景物的靈魂。經(jīng)過歷朝的更迭,南海神廟的文化積累可謂是厚甲一方,在此留下過痕跡的文人墨客也算是名家薈萃、濟濟一堂。“如果人生可以不老,倘若有一天,當(dāng)我們走進海不揚波石牌坊,抬步進廟的時候,會猛然看見韓愈、蘇軾、湯顯祖、屈大均、陳獻章這些文化名人抖著長袖、笑吟吟地向我們作揖打躬……那該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