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說過:“要極省儉地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我以為這話是極對的,倘若畫了全副的頭發(fā),即使細得逼真,也毫無意義?!保ǔ鲎浴赌锨槐闭{集》中《我怎么做起小說來》一文)可是《背影》不僅沒有寫眼睛,連正面的描寫都幾乎沒有,為什么又能引起我們這樣深的感動呢?這是因為作品的構思非常獨特,選準了寄托感情的意象——背影。
所謂意象,就是寄托了感情的外物。這篇文章中的背影,是有形的,“我”看到它,或者想到它,就會喚起對父親的感情和思念。寫散文選準了意象,就找到了下筆的切口。那么,怎樣才能把這個意象寫出來呢?那就要做到形和神的結合,情和理的結合。
這個形和神的結合就是特定環(huán)境中的形態(tài)所表達出的特定心態(tài)。家中禍不單行,光景很是慘淡,這時誰的心里都不好過,相互間的話少,也很難互相注視。父親要穩(wěn)重得多,能把痛苦壓在心里,見我流淚,父親還勸我“事已至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但是遮掩不了的是他此時的老態(tài)上。我們可以想見“我”這時更多的是從父親的背影中窺探到他的心情。就是說,背影是父親此時形體和心情的結合。
這個情和理的結合就是在特定環(huán)境中的情感和理智的一致。父親本來極忙,原來準備叫“茶房陪我同去”車站,“再三囑咐”之后,“于是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過江以后,“我”總覺得父親“說話不太漂亮”,心里“暗笑他的迂”。這些想法都合乎情理,因為“我這么大年紀”了??墒钱斘铱吹礁赣H那么艱難笨拙地去給我買橘子,再嫌父親羅嗦的“理”就就很快變成了對父親的理解,于是情感也就相應變化了。這一個背影把“我”此時的心情和理智結合起來了。
通過《背影》的學習,我們可以懂得讀散文要注意把握作品的意象。透過作者描寫的“形”,感悟作品蘊含的“神”;通過作者“情的線索”,理解作品“理的脈絡”。這樣才算是讀懂了作品的精髓,也啟發(fā)我們的寫作要有靈魂。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籍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北京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說定不送我,叫旅館里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貼;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什么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再三勸他不必去;他只說:“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小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于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座位。他囑我路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托他們只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說道:“爸爸,你走吧?!彼囃饪戳丝凑f:“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臺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臺,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墒撬┻^鐵道,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干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往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輕松似的。過一會說:“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說:“進去吧,里邊沒人?!钡人谋秤盎烊雭韥硗娜死铮僬也恢?,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立支持,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發(fā)之于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不見,他終于忘卻我的不好,只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后,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說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厲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蔽易x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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