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年陳留郡圉縣（今河南杞縣南）有一姓蔡的名門望族，曾培育了兩位非常著名的文學(xué)家，這便是蔡邕和他的女兒蔡琰。
蔡邕字伯喈，出生于漢順帝陽嘉二年（133）。蔡邕的六世祖叫蔡勛，字君嚴，喜歡黃老之學(xué)，在漢平帝時曾擔(dān)任過郿縣（今陜西眉縣東）令。后來王莽篡位，讓他擔(dān)任厭戎（王莽改漢隴西郡置）連率（即太守），他不肯事兩姓，于是攜家屬逃入深山。蔡邕的祖父叫蔡攜，字叔業(yè)，曾在漢順帝時任新蔡（今河南新蔡縣）長。蔡邕的父親叫蔡棱，字伯直，沒有做過官，但他清白守節(jié)，道德高尚，死后謚曰清定公。蔡邕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里，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
蔡邕性篤孝，其母曾滯病3年，蔡邕朝夕服侍在身邊，常常數(shù)十天衣不解帶，廢寢忘食。后來母親去世，蔡邕在母親墓旁筑茅舍守喪3年，動靜以禮。蔡邕與叔父、堂兄弟也相處得很好，他們生活在一個大家庭里，3代沒有分過財產(chǎn)。這在當時被同鄉(xiāng)人廣為傳頌。
蔡邕少年博學(xué)多才，曾師事太傅胡廣，喜愛辭章、書法、數(shù)術(shù)、天文，而且還精通音律。漢桓帝延熹二年（159），中常侍徐璜等五侯專權(quán)，聽說蔡邕善于彈琴，于是讓陳留太守督促蔡邕進京。蔡邕不得已，行至偃師（今河南偃師縣），稱病而歸。歸來曾作《述行賦》，敘寫自己途中的見聞和感受，抨擊當時的腐敗政治和統(tǒng)治者的驕奢淫逸，表現(xiàn)了對人民疾苦的同情和才志之士被壓抑的憤慨，情辭沉痛。這篇賦是漢末抒情小賦中的優(yōu)秀作品。后來他閑居在家10多年，不與當權(quán)者交往，每日翻閱古書。曾有感于東方朔作《答客難》、揚雄作《解嘲》、班固作《答賓戲》，于是也設(shè)為問答的形式，寫出一篇小賦《釋誨》，借對自己懷才不遇的種種解釋，抒發(fā)自己內(nèi)心的悲憤。
漢靈帝建寧三年（170），蔡邕以高才重名為司徒（丞相）橋玄所征辟。后出補河平長，召拜郎中，校書東觀，再遷為議郎。蔡邕為議郎時，認為當時流傳的儒家經(jīng)籍去圣人年代已遠，文字多有舛誤，俗儒穿鑿附會，貽誤后學(xué)。于是在熹平四年（175），他就和五官中郎將堂溪典、光祿大夫楊賜、諫議大夫馬日磾等人聯(lián)合上書，請求正定《六經(jīng)》文字，靈帝應(yīng)允。蔡邕親自書丹于碑，讓石匠鐫刻，立在洛陽太學(xué)門外，碑凡46塊，這些碑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熹平石經(jīng)》。《熹平石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官定儒家經(jīng)本，是蔡邕用隸書寫成。其字體是超絕一代的八分體，嚴謹規(guī)整，雍容大方。它上承秦漢篆隸的藝術(shù)成果，下開魏晉六朝隸書的風(fēng)范，代表著漢代書法藝術(shù)的高度成就。相傳石碑初立時，前往觀覽和摹寫的人特別多，車馬常常堵塞街巷。
蔡邕盡心國事，在任議郎時多有上書，常為靈帝所采納。光和元年（178），靈帝派中常侍曹節(jié)、王甫向蔡邕等人就問災(zāi)異之事，蔡邕悉心以對。隨后，靈帝又以蔡邕博學(xué)多聞，要蔡邕單獨密奏。蔡邕不顧個人安危，于奏文中怒斥當時朝中的一些奸邪之輩。后此事不幸為奸邪之輩所察知，蔡邕因而被誣為“仇怨奉公，議害大臣”，獲“大不敬”之罪名，被判“棄市”。當時中常侍呂強哀憐蔡邕，知蔡邕無罪受害，因奏于靈帝。靈帝想起蔡邕奏章中的內(nèi)容也有所動心，因而改判蔡邕為流放，與家屬一同流放到朔方（今內(nèi)蒙古）。蔡邕在流放期間，他的政敵又多次企圖謀害他，但均為義士所救護，蔡邕才得免于難。
蔡邕過去在東觀（史館）任職時，曾與廬植、韓說等人撰補《后漢記》，因遭事流放，未及成書。為此他又上書陳情，奏所著《十意》。靈帝愛其才，又適逢第二年皇恩大赦，蔡邕因而被允許返回老家陳留。在離開流放之地時，五原郡（治所在今內(nèi)蒙古包頭市西）太守王智為他餞行。酒酣，王智起舞向蔡邕致意，蔡邕鄙其為人，不為還禮。王智是中常侍王甫的弟弟，平時十分驕橫，因而在宴席上罵蔡邕輕視他，蔡邕也橫目相對，拂袖而去。事后，王智便上書誣陷蔡邕“怨于囚放，謗訕朝廷”。蔡邕考慮到自己又難免遭禍，于是逃亡江海，遠涉吳地會稽（今浙江紹興），往來依附太山羊氏，前后共12年。
蔡邕精通音律，善制琴笛。在會稽高遷亭，他見房屋東間的第十六根竹椽是制笛的良竹，于是讓人取下來制成竹笛，果然發(fā)音嘹亮。吳地人有燒桐木做飯的習(xí)慣，有一次，蔡邕聽到烈火里的聲音，知道所燒桐木是做琴的良材，于是就用燒剩下的桐木制成了一張琴，彈奏起來聲韻非凡。這張琴的尾部留有燒焦的痕跡，所以時人稱之為“焦尾琴”。蔡邕還善于聽琴。據(jù)說有一次他應(yīng)鄰人的邀請前去赴宴，鄰人有客人在幕后彈琴，蔡邕聽到琴聲里隱隱有殺氣，于是未入門而離去。鄰人不解其故，詢問之下才知道彈琴者鼓琴時看見螳螂正在捕蟬，所以琴聲里不覺傳出殺氣，以致讓蔡邕這個逃亡在外的人產(chǎn)生了誤會。
中平六年（189），靈帝死，掌權(quán)的外戚與宦官鬧了一場大火拼，西涼軍閥董卓率軍進入京城洛陽，獨攬軍政大權(quán)。董卓久聞蔡邕的大名，為了籠絡(luò)名士，便征辟蔡邕進京。蔡邕稱病沒有前往，董卓大怒，聲言要滅九族，又勒令州郡火速薦舉蔡邕進京。蔡邕不得已去洛陽拜見董卓，受到了董卓的重用，先任職祭酒，補侍御史，又晉升尚書，3日之間連任3個重要職務(wù)。后來調(diào)任巴郡太守，復(fù)留為侍中。初平元年（190），蔡邕拜左中郎將，隨漢獻帝遷都長安，被封為高陽鄉(xiāng)侯。蔡邕受董卓敬重，權(quán)重一時，但他這時還比較冷靜，對董卓的狂妄舉止多有匡正。董卓曾打算以周太公呂望自比，稱尚父，蔡邕認為董卓不配，阻止了他。初平二年（191）六月地震，蔡邕認為是董卓的車騎逾制所致，董卓于是改乘皁蓋車。董卓生性狠毒，剛愎自用，蔡邕認為董卓很難濟事，于是曾想脫離董卓，遁逃兗州。但他的堂弟蔡谷認為他狀貌異于常人，又名聲太大，無法藏匿，蔡邕只好放棄這種打算。
初平三年（192）四月，眾士族和司徒王允設(shè)計殺死了董卓。當時王允大宴賓客，蔡邕在座，當說到董卓已被殺死的情況時，蔡邕不覺連聲嘆息。王允怒斥蔡邕是“懷其私遇，而忘大節(jié)”，因令收付廷尉治罪。蔡邕陳辭謝罪，請求“黥首刖足，繼承漢史”。大尉馬日磾等眾大臣也紛紛替蔡邕求情，認為蔡邕乃曠世奇才，多知漢朝舊事，“當續(xù)成后史，為一代大典”，然而王允終不答應(yīng)。蔡邕于是死在獄中，時年61歲。
蔡邕是東漢末年著名的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音樂家和書法家。他著有詩、賦及各類散文共104篇。后人輯有《蔡中郎集》。其辭賦篇幅短小，語言清新，且直抒胸臆，具有較強的感染力。其散文清麗典雅，多有駢偶句，講究音韻和諧。尤擅長碑銘，劉勰在《文心雕龍·銘箴篇》中曾說：“蔡邕銘思，獨冠古今?！辈嚏邥ň?，尤工隸書，并始創(chuàng)“飛白”書，對后世影響很大。
蔡邕還是一位善于發(fā)現(xiàn)人才、關(guān)心獎勵后學(xué)的人。他在擔(dān)任左中郎將時，因才學(xué)顯著，貴重朝廷，所以家中常是賓客滿座。有一天，他正在家中待客，聽說年僅10多歲的王粲來訪，便急急忙忙倒穿著鞋子出外迎接。等蔡邕拉著王粲進屋時，眾客人見王粲還是個孩子，而且面目丑陋，個子矮小，都十分吃驚。蔡邕見大家不理解自己，就對大家說：“這位王粲是當世奇才，我遠不如他，諸君不要藐視這個后起之秀呵，將來我家的藏書都要送給他?！焙髞聿嚏吖嫠徒o王粲許多書籍，王粲也果真成為了文壇上的一位杰出人才。
蔡邕對于自己的女兒蔡琰更是視為掌上明珠，給予了更多的關(guān)心、愛護和培養(yǎng)。
蔡琰字文姬，受其父影響，博學(xué)有才辯，又妙于音律。16歲時出嫁河?xùn)|郡（治所在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衛(wèi)仲道，不幸衛(wèi)仲道早死，蔡琰夫亡無子，只好回到娘家居住。漢獻帝興平年間（194—l95），天下大亂，當時蔡邕已死，蔡琰無依無靠，在戰(zhàn)亂中被胡騎所虜，在胡地12年，生2子。后曹操逐漸平定北方，因平素與蔡邕友善，念蔡邕無嗣，遂派遣使臣到南匈奴，用金璧將蔡琰贖回。蔡琰歸漢時，其心情是十分矛盾和痛苦的，一方面她眷念久別的祖國和親人，日夜盼望逃離邊遠寒冷而又讓她蒙受種種屈辱的南匈奴，回到自己的老家去，另一方面她又難以割舍自己的兩個年幼的兒子，但最終她還是在兩個孩子的哭聲中，含著揪心的痛苦回到了久別的祖國。
蔡琰回到祖國后，再嫁給同郡人董祀。后董祀為屯田都尉，犯法當斬。蔡琰哭著去見曹操，請求他赦免董祀。當時曹操那里滿屋子坐著公卿名士和遠方的使臣，蔡琰頭發(fā)散亂著，不戴頭巾，不穿鞋襪，哭著進來叩頭請罪，言辭酸哀，令眾人皆為改容。曹操見狀，馬上扶起蔡琰，嘆息著說：“你的不幸確實令人同情，然而斬殺董祀的文狀已經(jīng)發(fā)出去，又有什么辦法呢？”蔡琰立即答道；“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為何要吝惜一匹快馬，而不趕快去追回文告，挽救一個垂死的生命呢？”曹操被她所感動，終于派人追回文告，赦免了董祀。當時天氣寒冷，曹操又賜給蔡琰頭巾和鞋襪，問她能否誦憶蔡邕留下的書籍和文章。蔡琰說：“昔亡父賜書4000多卷，在動亂流離中早已散失，今能誦憶的只有400多篇?！辈懿僖?span>10名官吏幫蔡琰抄寫整理，蔡琰答以男女有別，授受不親，只乞求曹操賜給紙筆，自己要獨自繕寫出來。后來蔡琰果然憑記憶將400多篇文章繕寫出來，送給曹操，為保存古代文獻立了一大功。
蔡琰一生飽經(jīng)亂離，特別是流落南匈奴10多年，受盡磨難，后來她追懷往事，寫下了非常有名的五言《悲憤詩》。這首詩是我國文學(xué)史上第一首由文人創(chuàng)作的長篇敘事詩。詩人以飽含血淚的文字，敘述了她被擄流離的經(jīng)過，通過目睹親歷的種種苦難場面的敘寫，揭露了當時軍閥們恣意燒殺擄掠的罪行，深刻地反映了廣大人民特別是廣大婦女被奴役凌辱的悲慘命運，真實地展現(xiàn)了東漢末年動蕩亂離的社會現(xiàn)實。這首詩的藝術(shù)性也特別高。它善于通過細節(jié)描寫，具體生動地表現(xiàn)各種場面，給人以親臨其境之感。詩中的心理描寫也很出色，敘事中插入抒情成分，更增強了事件的悲劇色彩，顯得分外感人。正是因為這首詩，才奠定了蔡琰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地位，使她成為我國古代最杰出的女詩人之一。
蔡邕和蔡琰生活在東漢末年那個政治黑暗、戰(zhàn)亂頻仍、民不聊生的時代，他們父女二人都飽受屈辱和亂離，這是他們的不幸。然而他們詩書傳家，博學(xué)多才，將一腔怨憤化為名篇佳作傳揚后世，這又是他們不幸中的大幸。他們的名字和作品將永存史冊。
主要參考文獻：
范曄：《后漢書》卷六O下《蔡邕傳》、卷八四《列女傳·董祀妻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
陳壽：《三國志》卷二一《王粲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
《蔡中郎集》，四部叢刊本。
（原載《中國文化世家·中州卷》，湖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
《文史探微》（三）孔子倡導(dǎo)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及其局限性
《文史探微》（四）墨子宋人考辨 ── 兼駁墨子為魯國人、魯陽人、印度人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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