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呈現(xiàn)】
咸陽城西樓晚眺
許渾
一上高城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行人莫問當(dāng)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作品譯文】
一登上這高高的咸陽西樓，心中便涌起無邊的憂愁；眼前蒹葭蒼蒼、楊柳堆煙，就像云水迷濛、沙洲萋萋的故鄉(xiāng)。磻溪之上暮云漸起，慈福寺邊夕陽西落；驟起的涼風(fēng)滿布西樓，一場山雨眼看就要來了。鳥雀倉惶，逃入禁苑的綠叢；寒蟬悲鳴，躲在深宮的枯桐。羈旅于此的人，還是不要追問舊朝的往事吧！秦漢故址上，只剩下渭水還像昔日一樣，不息東流。
【名家鑒賞】（之一）
許渾，字用晦，潤州丹陽（今屬江蘇）人，唐代詩人。太和六年進士，為當(dāng)涂、太平二縣令，累官至睦、郢二州刺史。因喜愛林泉，所以其詩以精密俊麗見稱，意象天然秀出。詩人韋莊十分推崇許渾，因而稱許渾為“江南才子許渾詩，字字清新句句奇”。許渾的這首《咸陽城西樓晚眺》就是其代表作之一。“咸陽”舊城在西安市西北，漢時稱長安，秦漢兩朝時在此建都。由于咸陽舊城隔渭水與長安相望，詩人登上咸陽城樓，思鄉(xiāng)和吊古兩種感受交織在一起，感觸深厚，于是就寫下這首意蘊別致、格調(diào)俊麗的七律詩。
首聯(lián)“一上高樓萬里愁，蒹葭楊柳似汀洲”，首先詩人寫登樓懷鄉(xiāng)之感?！拜筝纭奔粗柑J荻?！拜蟆奔摧??！拜纭奔刺J。這里暗用《詩經(jīng)·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的詩意，以此表現(xiàn)了詩人的思念情緒。這里是說，詩人一登上咸陽高樓，向南望去，只見遠處煙籠蒹葭，霧罩楊柳，很像長江中的汀洲。此時的詩人，正游宦長安，遠離家鄉(xiāng)，一旦登監(jiān)，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其中一個“愁”字，不但與“蒹葭楊柳”的環(huán)境形成和諧的審美境界，也為全詩奠定了憂傷的基調(diào)。
頷聯(lián)“溪云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這一聯(lián)承上而開，具體寫了登樓的時間和環(huán)境氛圍。詩人遠眺時所處的是“南近磻溪，西對慈福寺閣”，所以，詩人說，在夕陽西下時登上城樓，只見濃云從蟠溪上空涌來，一陣涼風(fēng)吹來，雨勢迫在眉睫，好似“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我們可以感受到，這一聯(lián)的前一句是實景，后一句是在寫實的基礎(chǔ)上傳達出的一種特殊的感受。而這種感受所表現(xiàn)出的“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不但是描寫了云起日沉，雨來風(fēng)滿的自然界的規(guī)律，而且也是詩人形象地對當(dāng)時特殊社會的環(huán)境比喻，喻示著一種重大事件發(fā)生前的緊張氣氛。
頷聯(lián)“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這一聯(lián)是再現(xiàn)了秦漢舊都現(xiàn)景。而今的兩朝故都，已成草樹茂盛的田野，而原來的禁苑深宮，而今綠蕪遍地，黃葉滿林，唯有蟲鳴，不識興亡，真有“物非人非”之感。詩人在此對歷史進行了推演，表現(xiàn)了王朝更替，世事滄桑之嘆。其中一個“夕”字和一個“秋”字，不但暗示了昔日都城的衰敗景象，也表現(xiàn)出如今舊都遺跡的凄涼氛圍，這里，詩人通過對咸陽城傍晚景致的描繪，抒發(fā)登高遠望所產(chǎn)生的蒼涼傷感的情懷。
尾聯(lián)“行人莫問當(dāng)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靶腥恕奔催^客。這里泛指古往今來征人游子，當(dāng)然也包括詩人在內(nèi)。這是詩歌的“合”，是詩人的情感集中的表現(xiàn)。其意思是說，羈旅于此的行人不要問秦漢舊朝的事了，我這次來故國咸陽，連遺址都尋不著，只有渭水還像昔日一樣長流不止。詩人對此感嘆，不僅僅是“物是人非”之感，還有“人非物非”滄桑之懷。詩人將思鄉(xiāng)和吊古融合起來，兩種情感互相滲透，互相激發(fā)，不但所表現(xiàn)的感情濃烈，而且懷古思鄉(xiāng)之情更為深厚，詩歌的審美境界更為高遠。
總之，詩人用低沉的筆觸，在登高望遠中，觸景傷情，形象而深沉地表現(xiàn)出懷古思鄉(xiāng)的情感。同時，在詩歌中，詩人運用了典故，不但時詩歌更具形象感，而且詩人之情感得到深化，從而提高了詩歌的審美效果。
【名家鑒賞】（之二）
詩人在宣宗大中三年（849）任監(jiān)察御史的時候，大唐王朝已經(jīng)“日薄西山、氣息奄奄”了。一個秋天的傍晚，他登上咸陽古城樓觀賞風(fēng)景，見太陽西沉，烏云滾來，涼風(fēng)陣陣……詩人的憂愁思鄉(xiāng)之情和吊古傷今之感襲上心頭，交織在一起，于是即興寫下了這首（一題作“咸陽城東樓”）意蘊別致、格調(diào)俊麗的七律。
“一登上這高高的咸陽西樓，心中便涌起無邊的憂愁；眼前蒹葭蒼蒼、楊柳堆煙，就像云水迷濛、沙洲萋萋的故鄉(xiāng)。磻溪之上暮云漸起，慈福寺邊夕陽西落；驟起的涼風(fēng)滿布西樓，一場山雨眼看就要來了。鳥雀倉惶，逃入禁苑的綠叢；寒蟬悲鳴，躲在深宮的枯桐。羈旅于此的人，還是不要追問舊朝的往事吧！秦漢故址上，只剩下渭水還像昔日一樣，不息東流……”
詩人首聯(lián)扣題，抒情寫景：“高城”，指咸陽城西樓，咸陽舊城在西安市西北，漢時稱長安，秦漢兩朝在此建都。隋朝時向東南移二十城建新城，即唐京師長安。咸陽舊城隔渭水與長安相望；“蒹葭”，即蘆荻（蒹，荻；葭，蘆），暗用《詩經(jīng)蒹葭》的詩意，表思念心緒；“汀洲”，水邊之地為汀、水中之地為洲，這里指代詩人在江南的故鄉(xiāng)。詩人一登上咸陽高高的城樓，向南望去，遠處煙籠蒹葭，霧罩楊柳，很像長江中的汀洲。詩人游宦長安，遠離家鄉(xiāng)，一旦登臨，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蒹葭楊柳，居然略類江南。萬里之愁，正以鄉(xiāng)思為始：“一上”表明觸發(fā)詩人情感時間之短瞬，“萬里”則極言愁思空間之迢遙廣大，一個“愁”字，奠定了全詩的基調(diào)。筆觸低沉，景致凄迷，觸景生情，蒼涼傷感的情懷落筆即出，意遠而勢雄。
頷聯(lián)寫晚眺遠景，寓意深遠：“溪”指磻溪，“閣”指慈福寺，詩人有自注：“南近磻溪，西對慈福寺閣?！痹娙税淼巧铣菢?，只見磻溪罩云，暮色蒼茫，一輪紅日漸薄遠山，夕陽與慈福寺閣姿影相疊，仿佛靠近寺閣而落。就在這夕照圖初展麗景之際，驀然涼風(fēng)突起，咸陽西樓頓時沐浴在凄風(fēng)之中，一場山雨眼看就要到了。這是對自然景物的臨摹，也是對唐王朝日薄西山，危機四伏的沒落局勢的形象化勾畫，它淋漓盡致而又形象入神地傳出了詩人“萬里愁”的真實原因。云起日沉，雨來風(fēng)滿，動感分明；“風(fēng)為雨頭”，含蘊深刻。此聯(lián)常用來比喻重大事件發(fā)生前的緊張氣氛，是千古傳詠的名句。
頸聯(lián)寫晚眺近景，虛實結(jié)合：山雨將到，鳥雀倉惶逃入遍地綠蕪、秋蟬悲鳴躲在黃葉高林，這些是詩人眼前的實景。但早已蕩然無存的“秦苑”“漢宮”又給人無盡的聯(lián)想——禁苑深宮，而今綠蕪遍地，黃葉滿林；唯有鳥雀和蟲鳴，不識興亡，依然如故。歷史的演進，王朝的更替，世事的變化滄桑，把詩人的愁怨從“萬里”推向“千古”，以實景疊合虛景，吊古之情油然而生。
尾聯(lián)作結(jié)，融情于景：“行人”，過客。泛指古往今來征人游子，也包括作者在內(nèi)；“故國”，指秦漢故都咸陽；“東來”，指詩人（不是渭水）自東邊而來。詩人最后感慨道：羈旅過客還是不要索問當(dāng)年秦漢興亡之事吧！我這次來故國咸陽，連遺址都尋不著，只有渭水還像昔日一樣長流不止而已?！澳獑枴倍?，并非勸誡之辭，實乃令人思索之語，它讓讀者從悲涼頹敗的自然景物中鉤沉歷史的教訓(xùn)；一個“流”字，則暗示出頹勢難救的痛惜之情。渭水無語東流的景象中，融鑄著詩人相思的憂愁和感古傷今的悲涼，委婉含蓄，令人傷感。
全詩情景交融，景中寓情，詩人通過對景物的描寫，賦予抽象的感情以形體，在呈現(xiàn)自然之景的同時又體現(xiàn)豐富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深刻思考。景別致而凄美，情愁苦而悲愴，意蘊藉而蒼涼，境雄闊而高遠。神完氣足，是晚唐登臨之作的翹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