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王寵書法全集》出版問世一年來讓明代的吳門書家王寵走進更多人的視野，使很多朋友認識王寵，也提升了編著韓湘人先生作為王寵研究專家在社會上的知名度。在該集出版一周年之際，《大河美術報》記者專訪韓湘人先生，熱情地回應社會上的積極關切和熱烈反響。
彭彬（《大河美術報》編輯部主任）：王寵的藝術與個性有哪些特點？與別人有什么不同？
韓湘人：橫向與王寵（1494——1533）同時代的人比：
有記載說王寵的畫超出了當時大畫家陳白陽（陳淳字道復號白陽山人）、文五峰（文伯仁字德承，號五峰山人，文征明侄）之上。陳淳、文伯仁的畫在當時非常有名，畫也流傳較多，而王寵自愛羽毛，他的畫世上所見極少。
書法上，和王寵關系要好、比他年齡大的唐伯虎（王寵的兒女親家）、陳淳都學文征明，文征明的兩個兒子文彭、文嘉更是亦步亦趨學文征明。王寵獨辟蹊徑一直往古里追，師法魏晉，不降晉唐，晉韻格調超出群倫，令人刮目相看。王寵不像唐寅、陳淳最后跟他們的老師文征明鬧翻。祝允明、唐寅、陳淳后來放浪形骸放蕩輕佻，天天花天酒地和女人鬼混，但是王寵完全不是這樣。王寵一心向學，路子很正。盡管他們這些人的生活方式大不一樣，但是他們感情、學問的交流上還是正常、親密的。
縱向和歷史上有影響的書家比：
王寵的小楷、行、草明顯學有東晉王獻之書體的成分和痕跡。王羲之、王獻之是東晉王謝望族，有姻親關系的郗庾之倫都是富豪大族，政治背景、生活條件優(yōu)渥至極。王獻之和他的表妹郗道茂就是親舅舅的女兒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十幾歲兩人結了婚。隨著王獻之名氣之大，皇帝看中王獻之才氣高，又是翩翩公子風流倜儻，硬是把王獻之的婚姻拆散逼迫離婚，與他（晉惠帝）的女兒司馬道安公主結婚。對王獻之刺激極大，王獻之很不滿意極不高興，郁郁寡歡，不久去世了，活了42歲。活的年齡和王寵相似。王獻之、王寵不僅詩文好，繪畫水平也很高，只是現(xiàn)在能見到的極少，史書都是有記載的。盡管他倆家庭條件、社會背景天壤之別，藝術上他們兩人還是有不少驚人相似之處的。
王寵兼收博取魏鐘繇、東晉“二王”、隋智永、唐虞世南、顏真卿、孫過庭、李懷琳等楷、行、草筆法、結體的很多特征。但王寵對宋、元時期書家的風格、成分多有不取。
清初八大山人、民國初年弘一演音法師書法線條就是借鑒王寵的。弘一法師李叔同魏碑、篆、隸寫得非常好，后來不寫了，出家人六根清凈達到另一種境界了，少了很多映帶、虛的東西，沒有火氣了，和王寵是很契合的。
毛澤東主席的草書是用楷書的線條一筆一畫寫成的，每一個線條非常穩(wěn)當、起、行、收基本上用楷書寫，結體和體勢往右上傾斜，用楷書的線條組合成草書的章法。王寵草書字的形態(tài)基本如此。就是說，毛主席的書法也有王寵的特點在。
行草：《五憶歌詩》（局部）
彭彬：王寵、王鐸他們各有什么特色？
韓湘人：王寵去世60年以后有王鐸（1592——1652），王鐸出生地洛陽孟津縣雙槐里。就草書來說，王鐸一張宣紙就像遼闊無際的莽莽戰(zhàn)場，風檣陣馬呼嘯凜冽，每個字及瀟灑的線條就像萬馬奔騰在千里陣營里絞轉廝殺，氤氳彌漫著一種戾氣、刀光劍影氣，有強烈的暴力沖擊，看似很凌厲痛快，卻走到另外一個極端極致了。而王寵就像后人評價王羲之那樣不溫不火不激不厲、風規(guī)自遠心氣和平，沒有塵俗氣和火爆氣，他的楷、行、草都是這樣。
王鐸享壽61歲比王寵長的多，走的又是仕途，他30多歲已經副部級了，后來當過兩部尚書。降清之后也為尚書，身份地位高，優(yōu)越感強，落筆揮翰非常自信、汪洋恣肆。王羲之的《圣教序》王鐸臨寫一輩子，功夫下得很深，到死還“一日應請索，一日臨帖”臨池不輟。當時也有對王鐸作品不欣賞的，認為他是入了魔道。別人對他的字不認可他還“不服不服不服”，把三個不服寫在作品里，如此自負、高自標置，他還可能是不服懷素。南宋大文人陸游也經常說他自己的字超過了“二王”，整天也是不服這個不服那個，自負并揚言500年以后人們才會真正懂得和欣賞他的書法，表現(xiàn)出文人固有的狷傲個性。王寵終其一生的藝術生涯從沒顯露出這般的狂傲，也是性格秉性與時代環(huán)境使然。
王寵的師法和經驗給我們珍貴啟示：學誰、跟誰學很重要。要“師，師之所師”，學習老師學的東西，學習老師的老師的東西。這樣追，源頭直追到王羲之、鐘繇那里，既師古又有創(chuàng)新，矢志不渝地淬煉，終成與王鐸并肩的明代兩座書法高峰。
彭彬：王寵書法的代表作有哪些？對明朝末年及以后的書法起著什么作用？
韓湘人：王寵書法給人耳目一新感覺，對明朝末年書法的變革和發(fā)展起了先導、鋪墊、承前啟后的作用。他繼承前人，比別人更超前直取魏晉，王寵跨越了1000多年，往前看得更遠，寫得更好。其代表作如：
小楷《游包山集》《辛巳書事詩七首》《圣主得賢臣頌》等多取鐘繇、王大令、虞世南筆意，高古靜穆、空靈疏淡、秀潤雅拙。行草《千字文》《古詩十九首》《李白雜詩四首和古風卷九首》《杜少陵詩廿五首》等富納王逸少、智永、李懷琳草書筆意，遒逸舒朗，亭亭天拔，骨清神駿，意境高遠。草書《宋之問詩十一首》《歸去來兮辭》《五憶歌詩》《送李愿歸盤谷序》等多取孫過庭章草、似乎還稍摻篆籀隸書筆意，既古意盎然，又溫潤如處子；偶然不經意的鈍鋒出筆和章草味兒極濃的激石波既錦繡斑斕，又虛靈空闊，老辣蒼勁，氣勢雄健，蕭散從容。剛勁與秀美、形式與內容、外象與精神高度協(xié)調、統(tǒng)一。把魏晉、二王風韻風骨表現(xiàn)最好、最到位的就是王寵，而且發(fā)揚光大，還有自己的創(chuàng)新。
王寵順應迎合了這種變革，抓住了這個契機，他可能也是無意識的。直到清中期摩崖石刻、魏碑、漢隸得到欣賞和推廣，王寵起到承前啟后、變革先導的作用。
中楷：《韓愈琴操十首》（局部）
彭彬：怎么對待作品的真?zhèn)螁栴}？
韓湘人：書法作品真、假可以說是個偽命題。像現(xiàn)在我臨摹王寵書法沒有落款，寫的還挺像，我寫的還是王寵寫的也說不清楚了，歷史上類似的事例很普遍。就王寵來講，早、中、晚期風格不斷變化、提升肯定有一個漸進的過程，晚期的東西和早期的東西肯定是有差別的，水平不一樣。
有些作品沒有紀年，是早期還是晚期？從晚期角度說王寵早期作品是假的，他早期的東西你也不知道是早期的，這是一個問題。王寵的學生金用（字元賓）夫妻二人力學王寵書法形神畢肖，有時為王寵代書真假難辨。王寵兒子王子陽（字玄靜，號龍岡）、女兒王埰（字慧貞）書法酷肖乃父。雖然他們不是有意識拿落有王寵名字的字賣錢，只是當字帖寫的流傳出去了這也有可能，都是一種猜測和假設。究竟是真的、假的、贗品、臨仿的很難說。因此我在《王寵書法全集.凡例》里專門加了一條“探討、甄別、鑒定書法作品的真?zhèn)畏浅碗s，是一個非常系統(tǒng)的工程，本集不探討和標注作品的真?zhèn)螁栴}?！?/p>
鑒別作品真?zhèn)涡枰芏嗫甲C，要從一貫的書法特點、當時的材質紙墨，用什么樣的紙，材質是棉的、布的、絹的、帛的還是紙的？紙又分金粟山寫經紙、蠶繭紙、構皮紙、竹子、稻草紙什么的，需要很多考證是不是王寵寫時用的，還是我們現(xiàn)代人仿制的，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
全國研究明清書法史的部分專家提出能見到的王寵作品超過1/3甚至半數(shù)是贗品。王寵的楷書《游包山集》《南華真經內七篇》《圣主得賢臣頌》《韓愈琴操十首》等一些專家認為是王寵楷書的代表作，另一些專家學者卻提出這些也是贗品。這里面需要相當長時間去探討，需要切實確鑿的資料佐證，只能留待以后繼續(xù)研究它。這么多贗品我收集不收集？書上標識不標識？怎么解釋、說明？真?zhèn)螁栴}是永久性釋疑課題，是永遠解不完的工程。
如果以后又發(fā)現(xiàn)很多王寵的東西可以編續(xù)集，或者叫補遺。
小楷：《游包山集》（局部）
彭彬：《王寵書法全集》出版后，您認為有無可再完善之處？
韓湘人：有。
一是圖版的清晰問題。有些圖片不清晰就用技術手段處理，還是不清晰也要收錄在書里留待后人去解決，即便給后人提供一個模糊的線索和資料總比沒有要好，不然的話圖片的參照和線索斷了，后人可能再也看不到了，長此以往，珍貴的資料信息就會堙滅、丟失掉了。收集、編輯、出版這套書，我是本著寧濫勿缺、竭澤而漁的理念盡最大努力去做的，力求豐富全面完善，做到極致。
二是收錄每幅圖片的“四大要素”問題。當初第一稿、第二稿里都有“四大要素”，即每一幅書法、繪畫作品哪一年創(chuàng)作的一般都有紀年記錄，在旁邊標注清楚，少數(shù)沒有的也要如實說明。第二就是作品尺寸也有記錄、標記。第三個是材質，是棉的布的帛的絹的、還是紙、蠶繭紙、構皮紙等材質寫的也有明確標識。到正式出版時候因一些原因把這三項要素去掉了，只保留標注了第四大要素即作品現(xiàn)在的收藏存放地。我感到非常惋惜，是很大的遺憾。
這套書的定位就是內容全面、體系完備，資料豐富、有極高參考和使用價值的案頭必備工具書，必須要有齊備、明晰的“四大要素”。以后再版一定把這些要素增補、完善進去。
草書：《李白古風詩卷》（局部）
彭彬：王寵的書畫作品在咱們河南大概有多少？
韓湘人：王寵藝術作品在河南幾乎一幅沒有，這與王寵身世有關。
一是他身體不好一直有病，經濟條件差，去世早、年齡短，相對寫的少；沒考上科舉沒功名、沒地位、沒背景，流傳下來自然也少。完全靠他自己的造詣實力，書藝水平要比別人高出很多才能得到認可、褒揚、流傳和收藏。
二是王寵沒到過河南，只是科舉趕考應試才從蘇州吳縣老家到過京城（北京）和金陵南京，僅出過一次的遠門是在臨去世的兩年前趁在京城（北京）考過之后“得以北游燕趙，觀廟朝制度?！苯^大部分時間就是在他居住的包山、治平寺、石湖草堂和越溪莊修業(yè)、養(yǎng)病和自耕自種，艱難度日。他的自作詩《五憶歌》五首，憶的是全國五個著名的避暑勝地匡廬泉、泰山松、峨眉雪、瀟湘竹、黃鶴樓，他對這些避暑景點的特征寫得極其到位，好像去過這些地方，把他的怡然自得悠然舒暢、他的感覺清涼、清凈、清爽、清新、清冷甚至脊背發(fā)涼毛骨悚然、以及玄妙、靜謐和孤寂都寫出來了，像身臨其境一樣。實際上王寵一生沒有到過這些地方，完全是憑他自己的想象和了解寫的，他基本上沒有離開過老家蘇州。
彭彬：省、市書協(xié)在宣傳、帶動、學習王寵書藝上會怎樣打算？能否掀起王寵書法熱？
韓湘人：我們河南掀起王寵書法熱是可能的、是有很好條件的。去年河南省書協(xié)、鄭州市書協(xié)聯(lián)合舉辦的《王寵書法全集》出版首發(fā)暨王寵書學理論研討會上，省、市文聯(lián)、省、市書協(xié)的領導們講到這個問題非常有信心。一個是大力宣傳推薦這套書，它是宣傳王寵書法藝術的最好范本。再就是河南人口眾多、愛好書法者眾，傳統(tǒng)文化積淀底蘊豐厚，自古以來就重視文化、重視書法、重視傳承。省、市書協(xié)領導帶頭動員、引導書法家、書法愛好者、首先是文藝工作者深入推進學習王寵書法，立意讓王寵的書法走進每一個書法家、書法愛好者，這是一個示范、也是一個導向。河南有極廣泛、深厚的愛好書法的群眾基礎，形成書法熱潮是必然的，走向社會、學校、廠礦辦培訓班、舉辦王寵書法臨創(chuàng)展等，這要有一個醞釀、運作、漸進的過程，王寵書法呈現(xiàn)普遍學習、蓬勃興起局面是樂觀可期的。
彭彬：新時代的文藝工作者應該以什么樣的狀態(tài)求藝傳道，韓湘人老師以一己之力編著一套大部頭書，以自己的藝術實踐樹立了榜樣，已成為一個標志性事件。這套書出版后主要有哪些積極反響？您以后的研究方向、有什么打算嗎？
韓湘人：去年5月《王寵書法全集》（四卷本）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7月11日在鄭州成功舉辦了《王寵書法全集》出版首發(fā)暨王寵書學理論研討會，出席研討會的均為河南省書法權威部門的領軍人物及專家教授，他們對這套書的編印出版都評價很高，一致認為填補了海內外書法、學術、出版空白，學術價值及意義十分重大，社會反響很好。該書被北京大學圖書館、清華大學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等權威機構收藏，河南省書協(xié)、河南省美協(xié)評選2022年度“中原十大書法大事件（新聞）”榮膺前三名。
一年來社會上學習、臨摹、研討王寵書法等諸藝術的氛圍濃郁了許多，愛好王寵書法的人越來越多了。
我將繼續(xù)收集整理王寵散佚的詩、文、書、畫等藝術作品，不斷揣摩汲取王寵書法的神韻品味，深入挖掘王寵藝術風格特質，提升王寵研究空間和社會認知度，使越來越多的人傳承他。
近一個時期的工作目標和構想是：一、自今年始，每年的王寵誕辰日（陰歷十一月初八）前往蘇州吳縣王寵出生地祭拜緬懷王寵，繼續(xù)搜尋王寵遺作，察訪、收（記）錄王寵后人及當?shù)鼐用耜P于王寵的逸聞軼事，宣傳提高王寵在社會的認知度。二、舉辦全國王寵書學理論研討會，去年在鄭州舉辦的研討會作為首屆，今年明確定名為全國第二屆王寵書學理論研討會。王寵江蘇蘇州吳縣人，第二屆研討會擬在王寵老家江蘇舉行，河南省書協(xié)、江蘇省書協(xié)聯(lián)合主辦，第三、第四屆......研討會擬在浙江、山東......全國各省（市）依次有序舉行。三、籌備成立全國王寵書學理論研究會，研究會地點擬設在鄭州大學書法學院，條件成熟舉行掛牌儀式。四、籌備建立王寵博物（紀念）館。五、成立王寵書畫院。六、建立王寵書法學校。七、編撰出版《王寵傳》、《王寵論叢》等。
上述構想擬納入河南省、鄭州市“書法名家推介工程”、鄭州大學書法學院等高校專項重點研究課題、國家文化藝術獎勵扶持基金工程、文化產業(yè)發(fā)展專項資金支持等申報項目。各項構想方案起草工作已在著手進行。
我自感身單力薄，能力有限，希望省、市文聯(lián)、書協(xié)及高校等單位、部門通力配合，方能成其事，各種構想才能落到實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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