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婉順墓志》志蓋
《羅婉順墓志》，唐天寶六載（七四七）制，白石質(zhì)，方形、呈灰白色，志石遺存有朱砂痕。志蓋為盝頂式，底邊長五十一厘米，寬五十一厘米。志蓋，刻銘橫、縱有行，滿行四字，共四行，字體陰刻篆書“唐故龍門令元府君夫人羅氏墓志之銘”十六字，字徑約五厘米。志蓋四周線陰刻纏枝花草及四神。志石長五十一厘米，寬五十一厘米。志文楷書，滿行二十八字，共二十七行，全文共計七百二十八字，字徑約一點五厘米。題首為“大唐故朝議郎行絳州龍門縣令上護軍元府君夫人羅氏墓志銘并序”二十八字。款曰：“外侄孫特進上柱國汝陽郡王李琎撰。長安縣尉顏真卿書?！?/p>
顏真卿《羅婉順墓志》
志主生平
羅婉順（六七二—七四六），字嚴正，鮮卑族，河南人，魏穆帝叱羅皇后之苗裔，北魏孝文帝時拓跋氏叱羅部改為羅姓，羅婉順高祖羅昇，曾祖羅儼，祖父羅福延，父親羅暕，羅婉順為羅暕二女兒。她既“動循禮則，立性聰明”，又“容華婉麗，詞藻清切”，可謂是名門大家閨秀。羅婉順八歲時母親去世，十七歲時丈夫元大謙（字仲和）在龍門縣令任上去世，終年五十八歲。羅婉順“罄囊中之資”將去世的長兄安葬在祖墳，并含辛茹苦地撫養(yǎng)長兄遺留的孩子和自己的孩子多達七個。她的事跡得到了“諸親咸仰”。羅婉順于天寶五載（七四六）四月，“因寒節(jié)永慕，兼之冷食，遂至遘疾”，卒于長安城義寧坊。天寶六載（七四七）三月遷合于咸陽縣武安鄉(xiāng)夫君舊塋。
顏真卿書《羅婉順墓志》的淵源關(guān)系
《羅婉順墓志》自出土以來，受到學(xué)界極大的關(guān)注的原因不是羅婉順本人，而是此墓志的書寫人——顏真卿。那么，顏真卿和羅婉順究竟是何淵源關(guān)系并為此書寫墓志銘呢？
顏真卿（七〇九—七八四），字清臣，別號應(yīng)方，京兆萬年（今陜西西安）人，唐代名臣、書法家。顏真卿書法精妙，擅長楷、行。創(chuàng)“顏體”楷書，對后世影響很大。其《多寶塔碑》《顏勤禮碑》《自書告身帖》《顏氏家廟碑》以及《祭侄文稿》等成為后世學(xué)習(xí)書法的范本。又善詩文，有《韻海鏡源》《禮樂集》等，均佚。宋人輯有《顏魯公集》。唐代宗時官至吏部尚書、太子太師，封魯郡公。七八四年，被縊殺，追贈司徒，謚號“文忠”。
羅婉順于天寶五載（七四六）四月去世，正是三十八歲的顏真卿經(jīng)京畿關(guān)內(nèi)道采訪鼬陟使王薦舉，授通直郎，任長安縣尉（《顏真卿年譜》）。一個剛?cè)ナ?，一個剛上任，兩人以前有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往來，現(xiàn)在無從考證。但是，此墓志的撰文者“外侄孫特進上柱國汝陽郡王李琎”為我們提供了一條重要線索。
李琎（？—七五〇）初名嗣恭，又名淳，唐汝陽王，加特進贈太子太師。為唐睿宗李旦之孫，讓皇帝李憲（原名成器）長子，唐玄宗李隆基之侄。雅好音樂而且姿容妍美，是皇族中第一美男。李琎在《羅婉順墓志》撰文落款時自稱“外侄孫”，說明元李兩家是親戚關(guān)系。
還有，李琎性嗜酒，杜甫《飲中八仙歌》：“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薄缎绿茣だ畎琢袀鳌份d，李白“與（賀）知章、李適之，汝陽王（李）琎、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其中，“酒八仙人”書法名氣最大的當屬張旭了，而張旭又是顏真卿的書法老師。
由此可見，我們可以大致捋出一條脈絡(luò)，當羅婉順去世后，元氏家族請李琎撰文墓志銘。同時，李琎又找好友張旭書寫墓志銘。但是，張旭愛徒心切，極力推薦了剛剛上任長安縣尉的顏真卿。這樣，青年時期顏真卿書《羅婉順墓志》的淵源關(guān)系，也就不難理解了。
《羅婉順墓志》的書法價值
墓志是古代喪葬禮俗中埋在墓中刻有死者生平事跡的的石刻。起源于秦漢，發(fā)展于魏晉，定型于南北朝時期。墓志以盝頂盒式為主，由上下兩層組成，上層為“志蓋”，刻有墓志的題銘，下層為“志身”，刻有墓志銘，前序后銘，類似于墓碑銘文。通常墓前立碑，墓中埋志，成為一種古代葬俗的重要體現(xiàn)形式?！读_婉順墓志》出土?xí)r，志蓋和志身俱全，為唐代典型的盝頂盒式墓志。墓志因其具有史料價值之外，更具有珍貴的書法藝術(shù)價值。
《羅婉順墓志》志蓋為陰刻篆書，方形界格，何人篆蓋、何人操刀，志銘均無記載。但從書風(fēng)來看應(yīng)屬于懸針篆。其篆書中的每個豎畫收筆處，有明顯的出鋒，其鋒如針之懸，從容銳利，干凈利落，書寫性強。篆法圓轉(zhuǎn)中遒勁流麗。長橫畫，起收均藏鋒圓筆。行筆中鋒，但形成了兩頭稍粗，中間稍細，并且長橫畫明顯受楷書橫畫取勢影響，呈左低右高之勢的細微變化，如“元”“君”“氏”“之”等字。有的短橫畫，如“龍”的個別短筆畫書寫的粗細起伏變化較大，形如蝌蚪，別有一番風(fēng)味?！案钡狞c，為正圓形，好似金文大篆的點，但書寫得更加圓轉(zhuǎn)有力，厚重飽滿。結(jié)體上，闊肩長足，結(jié)構(gòu)嚴謹，上緊下松，根據(jù)每個字的結(jié)構(gòu)特點，筆畫多少，因字取形，縱長和正方相結(jié)合。相關(guān)字中的“口”化圓為方，棱角分明，和其他圓轉(zhuǎn)的筆畫放在一起，盡顯剛?cè)嵯酀?。章法上，每個字均在刻有陰刻絲欄界格內(nèi)，布局規(guī)整，縱有行，橫有列，井然有序。
《羅婉順墓志》篆蓋書法的筆法和結(jié)構(gòu)形態(tài)多呈現(xiàn)出裝飾性很強的藝術(shù)特征，這為研究唐代懸針篆書法提供了寶貴的實物資料。
唐代國力強盛，文化藝術(shù)高度發(fā)達，書法藝術(shù)在李唐王朝歷代帝王李世民、李隆基等重視和推動下，自魏晉以來形成了中國書法史上的第二次高潮。在篆、隸、楷、行、草的各書體上全面發(fā)展，大放異彩。其中，以楷書最為顯著。初唐時，以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為代表的楷書四大家，在以王羲之為楷模，追逐晉韻，形成了瘦硬的時代風(fēng)氣。這樣的書風(fēng)環(huán)境，勢必也影響著青年時期的顏真卿。顏真卿，三歲喪父，少時學(xué)書來自其舅殷仲榮。青年時期，受時風(fēng)影響，學(xué)習(xí)褚遂良等初唐書法大家。天寶二年（七四三），前往洛陽拜一代草圣大家張旭為師，悟得筆法，并于天寶五載（七四六）著述《述張長史十二筆意》一文。顏真卿書《羅婉順墓志》于唐天寶五載（七四六）到六載（七四七）之間，這也正是他問書張旭之后的書作見證。
褚遂良《伊闕佛龕碑》
縱觀顏真卿書丹的《羅婉順墓志》，深受褚遂良和張旭的書法影響。此墓志中的“年”“者”“立”“象”“施”“而”等字從用筆到結(jié)構(gòu)都顯現(xiàn)出褚遂良灑脫飛動的風(fēng)神。宋代董逌撰《廣川書跋》中的《懷素七帖》載：“書法相傳至張顛后，則魯公得盡于楷，懷素得盡于草?！睆埿耠m然以草書為名，但其楷法精深?，F(xiàn)將《羅婉順墓志》和張旭于天寶元年（七四二）書寫的《嚴仁墓志》作一對比，就會發(fā)現(xiàn)這兩方墓志中的“唐”“故”“夫”“志”“國”“為”等相同的字就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張旭《嚴仁墓志》
其用筆精熟勁健，舒展開張，起筆方切和露鋒相結(jié)合，中鋒行筆較細，回鋒收筆粗重有力，轉(zhuǎn)折處圓通外拓，同時兼有方折內(nèi)收出現(xiàn)。在粗細變化上，圓轉(zhuǎn)肥厚中不失細勁有力，還有的出現(xiàn)了橫細豎粗、撇細捺粗的特點。尤其是捺，一波三折，粗重有力，入筆后，漸行漸重，頓筆后緩緩出鋒收筆，甚至有的“人”的捺畫形成了略帶缺口的捺角，這便成為以后經(jīng)典顏體風(fēng)格的主要特點。雖為楷書，但筆斷意連，氣息暢達，還有的字如“于”“云”“為”“滿”“平”“終”等字兼有自然映帶的行書筆意。結(jié)體上，結(jié)構(gòu)嚴密，方正飽滿，端莊平穩(wěn)，已展現(xiàn)出寬博大氣之體態(tài)。在重復(fù)字的處理上，如“之”“人”“祖”“也”等字書寫姿態(tài)各異，神情有別。章法上，志石按照絲欄界線，每個字在書丹時自然規(guī)整地保持了縱有行、橫有列的布局。還有，在行文中為了表示對某人等的尊敬，凡遇到“母”“家”“塋”“皇”“蒼穹”等而采取了空格，以表示尊卑大小之別。
顏真卿《郭虛己墓志》
顏真卿書《羅婉順墓志》是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顏真卿早期的第二方墓志。如果說《郭虛己墓志》《多寶塔碑》是顏真卿早期風(fēng)格的代表經(jīng)典之作的話，那么《羅婉順墓志》的書法必將是走向經(jīng)典之前的顏真卿書風(fēng)。
顏真卿《多寶塔碑》
綜上所述，《羅婉順墓志》的出土在書法界、學(xué)術(shù)界受到極大的關(guān)注。志主羅婉順是魏穆帝叱羅皇后之苗裔。志文撰文者是赫赫有名的“詩圣”筆下的“飲中八仙”之一——汝陽王李琎。書丹者為唐代書法家顏真卿。同時，《羅婉順墓志》也是目前國內(nèi)唯一經(jīng)由科學(xué)考古發(fā)掘出土的顏真卿早年書跡真品。這對于研究顏真卿早年的書法變遷提供了實物資料?！读_婉順墓志》是唐代典型的墓志，出土完整，紋飾華美，鐫刻精熟，是集名門苗裔、名人撰文、名家書丹等于一身的石刻文物。
《羅婉順墓志》放大欣賞
釋文
故龍門令元府君夫人羅氏墓志之銘。
大唐故朝議郎行絳州龍門縣令上護軍元府君夫人羅氏墓志銘并序。外侄孫特進上柱國汝陽王琎撰。長安縣尉顏真卿書。
夫人諱婉順，字嚴正。其先后魏穆皇帝叱羅皇后之苗裔，至孝文帝除叱以羅為姓，代居河南，今望屬焉。夫人孝德自天，威儀式序動，修禮則立。性聰明，八歲丁母憂，擗地號天，風(fēng)云為之慘色。一紀鐘家禍，絕漿泣血，鳥獸于焉助悲，荏冉歲時，祥俄畢，作嬪君子，才逾廿年。既而禮就移天，蘩是薦，孰謂禍來福去，元昆夭傷，攀慕哀催，屠肝碎骨，夫人乃興言曰：“大事未舉，撫膺切心，形骸孤藐，何所特賴！”宗器之內(nèi)，睹之者凄傷；閨閫之外，聞之者感慨。故知宗廟之間不施敬于人而人自敬，丘垅之間不施哀于人而人自哀。譬若貯水物中，方圓有象，發(fā)生春首，小大無偏。夫人乃罄囊中之資，遵合祔之禮，爰及亡兄，棺櫬亦列以陪塋。每感節(jié)蒸嘗冀，神通配享，虔誠如在，終身不忘而能克諧六親，養(yǎng)均士子；躬組纴之事，服浣濯之衣。
隋開府儀同三司使持節(jié)靈州諸軍事靈州刺史石保縣開國公昇，夫人之高祖也。皇駙馬都尉驃騎大將軍右宗衛(wèi)率平氏縣開國男儼，夫人之曾祖也?；式鹈鞴髂懈Ｑ?，夫人之祖也，高尚不仕，志逸山林。惡繁華于市朝，挹清虛于泉石。皇朝散大夫行嘉州司倉參軍暕，夫人之父也，夫人即司倉之第二女。容華婉麗，詞藻清切，仁心既廣，品物無傷。禮則恒持，諸親咸仰，喚子有嚙指之感，臨事無投杼之惑。蒼穹不，禍來斯鐘，以天寶五載景戍，律中沽洗，日在胃，建壬辰癸丑朔丁巳土滿，因寒節(jié)永慕，兼之冷食，遂至遘疾，薨于義寧里之私第，春秋四百五十甲子。嗚呼哀哉！天乎！天乎！禍出不圖。其福何在？哲人斯殂。痛惜行邁，哀傷路隅。吊禽夜叫，白馬朝趨。知神理之難測，孰不信其命。夫以天寶六載丁亥，律應(yīng)夾鐘，日在奎，建癸卯丁末朔已酉土破遷合于元府君舊塋，禮也。嗚呼！嗚呼！松槚茲合，魂神式安。泉扃兮已矣！顧風(fēng)樹而長嘆！府君之德行，前銘已載，嗣子不疑，等望咸陽之日遠，攀靈以摧擗，號夫靡評，叩地無依，斫彼燕石，式祈不朽。乃為銘曰：
啟先塋兮松槚合，掩舊扃兮無所睹。痛后嗣兮屠肝心，從今向去終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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