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guān)于李白詩《將進酒》的“將”字究竟怎么讀，報紙雜志和互聯(lián)網(wǎng)上多有討論。
葉嘉瑩先生主張讀jiāng，認為：讀qiāng時，“將”表示的是口氣的婉轉(zhuǎn)。李白《將進酒》氣勢流暢，“將進酒”的“將”并非語氣的委婉，故應(yīng)讀為jiāng。2019年1月12日《光明日報》12版刊登了魏學(xué)寶《〈將進酒〉的“將”究竟怎么讀》，文章認為“將”字在唐代無qiāng音，將“將進酒”的“將”讀為qiāng是沿襲清代語音的做法，而在現(xiàn)代漢語中“將”字實無“qiāng”音，故“將”應(yīng)讀為jiāng。邊家珍則認為：“將進酒”中的“將”與《詩經(jīng)·鄭風(fēng)·將仲子》“將仲子兮，無逾我里”之“將”含義相同，表達的是祈愿、祈請的意思，所以應(yīng)當(dāng)讀為qiāng。（2017年9月18日《北京日報》）
這些討論有主張讀jiāng的，也有主張讀qiāng的，各人堅持己見，爭執(zhí)不下。李白此詩是傳統(tǒng)詩詞中的名篇，人們經(jīng)常誦讀，關(guān)于“將”字的讀音問題應(yīng)該有一個明確答案才好。
首先需要弄清詩題《將進酒》的意思。我們知道，《將進酒》是漢代鐃歌十八曲中的一首，鐃歌是當(dāng)時軍隊中所演奏的一種建威揚德獻功的樂曲；樂曲配有歌辭，一個樂曲可以配有不同內(nèi)容的歌辭。漢鐃歌《將進酒》最早見于南北朝時代沈約所撰的《宋書·樂志四》，稱為《將進酒曲》，曲名由歌辭第一句而來。其歌辭云：“將進酒，乘太白。辨加哉，詩審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陰氣，詩悉索。使禹良工，觀者苦。”《宋書》還記錄了《將進酒》在魏晉時不同時地的歌辭，如魏國：“平關(guān)中，路向潼。濟濁水，立高墉。斗韓馬，離群兇。選驍騎，縱兩翼。虜崩潰，級萬億?！眳菄骸罢潞榈?，邁威神。感殊風(fēng)，懷遠鄰。平南裔，齊海濱。越裳貢，扶南臣。珍貨充庭，所見日新?！睍x代：“因時運，圣策施。長蛇交解，群桀離。勢窮奔吳，虎騎厲。惟武進，審大計。時邁其德，清一世?！北容^一下魏、吳、晉的不同歌辭，可以看到歌辭首句第一字都是實詞，甚至是動詞，由此來看“將進酒”的“將”字也應(yīng)該是實詞，甚至是動詞。這樣，有的學(xué)者認為“將”字是語氣詞，這一意見應(yīng)該可以排除了。實際上，我們看漢鐃歌全部十八曲，首句第一字沒有哪一曲是用語氣詞（或嘆詞）的。
前引各句中之“將”字既然是動詞，而《將進酒》一曲又是軍隊奏凱之樂，考慮到后文，則“將”字最合適的字義就是“愿，請”。所謂“將進酒，乘太白（即大白，指大酒杯）”，也就是“請喝酒吧（讓我們喝酒吧），舉起我們的大酒杯”這樣的意思。
“將”字的意義既然是“請”，那么它的讀音又應(yīng)該如何呢？我們已經(jīng)知道，《詩經(jīng)》“將子無怒，秋以為期”“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等的“將”字是讀qiāng的，它的意義也是“愿，請”。不過也有學(xué)者質(zhì)疑，認為qiāng這個音（千羊切）只見于宋代《集韻》，而不見于更早的韻書，所以“將”字唐人無qiāng這個音，直到明清qiāng音才成為主流，而今天沿襲明清是沒有必要的。其實，這一說法是不能成立的，唐陸德明的《經(jīng)典釋文》給《詩經(jīng)》上述兩例的“將”字就分別加注了：“七羊反。毛：愿也。鄭：請也?！薄捌哐蚍?。請也?！币簿褪钦f，早在初唐時代，當(dāng)時的標(biāo)準(zhǔn)音就已經(jīng)把“愿，請”義的“將”字讀為qiāng了，這個音在中國人口中至少已經(jīng)流傳使用了一千四百年了。同時，如果我們承認《詩經(jīng)》“將子無怒”的“將”古人是讀qiāng的，那么柳宗元寫作《湘源二妃廟碑》“將子無
當(dāng)然，這里所說唐人已經(jīng)讀qiāng音了，是按照古人的七羊反（千羊切）演變?yōu)楝F(xiàn)代語音來說的，唐人的實際讀音確如有的學(xué)者所說，大致讀成ciāng。我們讀古詩古文是按現(xiàn)代音讀的，不可能都按古音讀，也沒法做到。既然“將進酒”的“將”字讀七羊反（千羊切），那么折合成現(xiàn)代音，就是qiāng。因為“七羊反（千羊切）”確實是qiāng音的前身。也有人說，現(xiàn)代漢語“將”字只有jiāng和jiàng兩個音，不必強行改變現(xiàn)有讀音去恢復(fù)古音。這是把現(xiàn)代漢語和古代漢語混淆起來了。作為“愿，請”義的“將”字只存在于古漢語中，我們當(dāng)然只能按照古代注音，把它折合成普通話讀音來讀，正如古文中的“王”字用作動詞時我們要讀作wàng、古文中的“亡”字義為“沒有”時我們要讀作wú、古文中的“罷”我們大都讀成pí，這是一樣的道理。
綜上所述，李白詩《將進酒》的“將”字還是應(yīng)該讀成qiāng，無論從字音和字義的切合來說，還是從歷史的傳承來說，這個音都是最合適的。
（本文刊于《咬文嚼字》2019年第6期《有此一說》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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