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萬提斯
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名著《堂吉珂德》常在世界小說排行榜名列第一。作家?guī)ьI(lǐng)讀者進行了驚悚而神秘的荒誕之旅。當今世界，已沒多少人在乎唐吉珂德先生是否癲狂或愚蠢，卻在為沒有太多行為乖張或喪心病狂的傻子折騰世界而沮喪。新聞角度看，無事件令媒體平庸；藝術(shù)角度看，世界令人發(fā)指，因蕓蕓眾生正常人多于瘋子，而后者才能成事。
《唐吉可德》插圖
作曲家理查施特勞斯的作品指揮家都青睞，是古典音樂會的票房保證。安排他的曲目與安排勛伯格音樂相比，觀眾會踴躍很多。他的作品第一考驗指揮，第二考驗獨唱獨奏家，任何角度說都是高難度：表現(xiàn)手段、技術(shù)要求、無休止音樂高潮之體能、敏銳聽覺（和聲瞬間變幻）、多聲思維（無休止各類復(fù)調(diào)），奢侈有效之配器（指揮必須高強度照應(yīng)總譜上龐大樂隊編制），如果是歌劇，制作方與表演者還需適應(yīng)作曲家頹廢的思維與陳腐美學(xué)，猶維也納人津津樂道的《玫瑰騎士》如是。他的歌劇需服飾奢華、舞美金碧輝煌，否則又會臺上不如臺下——與瓦格納意義形同卻兩個極端——音樂如此復(fù)雜多變，臺上不精心雕琢與便與音樂絕不匹配——而人物卻在黯淡的燭火中跌向不可救藥、令人厭煩的地獄或深淵。
理查 施特勞斯
理查斯特勞斯的音樂常是奢靡派對、曖昧聚會與上流社會豪華客廳里不知所云的話題。為大提琴、中提琴與大型管弦樂隊而作的《堂吉珂德》也許是個改變這類話題的作品，全曲充斥令人回味的精彩瞬間，令人驚異這位保守主義大師竟辟蹊徑，用交響變奏手法給聽眾帶來諸多意外。他的交響詩《死與凈化》、《英雄生涯》、《查拉特拉如是說》、《唐璜》、《蒂爾惡作劇》、聲樂與樂隊《最后四首歌》等，堪稱音樂史上絕品——當然，絕品不一定全部都偉大。
歌劇Daphne錄音
理查施特勞斯能滿足相當一部分古典音樂聽眾的攀附心理。作曲家才華過人，樂思發(fā)展證明作曲家具有充沛的想象力甚至體力。聽眾幾乎很難跟上他的樂思。他音樂極少邁向一個既定目標，與精神崇高無關(guān)，與布魯克納的崇敬上帝或瓦格納英雄創(chuàng)造歷史觀風(fēng)馬牛不相及。作曲家沒有耐心將樂思高高在上地盡興陳述，音樂發(fā)展點到即逝，常急不可耐地沖向下一個興奮點。聽明白他樂思還真需要相當?shù)囊魳匪仞B(yǎng)。他的音樂不是為普羅大眾寫的，卻為那些自栩音樂修養(yǎng)高深、裝腔作勢的二把刀樂迷提供談資。技術(shù)上看，作曲材料的紛雜化是他對古典音樂最重要的發(fā)展與革新。樂思陳述方式看，他發(fā)展音樂的手法與德彪西和聲語言一樣，有鮮明獨創(chuàng)性。
理查施特勞斯的歌劇Electra劇照
理查施特勞斯的《堂吉珂德》由于獨奏與樂隊演奏的高難度，常被視為重磅，作為為重要演出來安排。旅歐大提琴家王健五十歲生日時在北京和中國愛樂樂團與音樂總監(jiān)余隆合作，成功出演了這部作品，獲得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溫文儒雅的王健與藝術(shù)視野宏闊的余隆相得益彰，兩人舞臺上藝術(shù)互補，王健高音區(qū)音色的驚人洞見與余隆的高屋建瓴的處理在理查斯特勞斯的音樂造勢中得到升華。指揮、樂隊、獨奏靄合霧集，精神出世魂游不盡，音樂斟滿結(jié)構(gòu)晶瑩的酒杯，壯志激蕩藝術(shù)家的胸襟。壯志包括塞萬提斯、理查施特勞斯、余隆、王健與中國愛樂全體演奏員，帶領(lǐng)觀眾一起追捧人類思想馳騁的瘋狂。
余隆與王健演出《唐吉可德》
相比《英雄生涯》、《死與凈化》或《最后四首歌》，嚴格說所謂騎士風(fēng)格的《唐吉珂德》主題寫的有些隨意，使所有詮釋者不得不花十二萬分精力來對付與精心處理。四六和弦的并行與調(diào)性隨意轉(zhuǎn)化，聽慣理查施特勞斯的人并不意外。余隆與王健通過詮釋保持了音樂現(xiàn)場的演奏魅力，中國愛樂的木管聲部有非常好的音準，尤其那個著名的單簧管經(jīng)過句，老范兒音響變成伸長脖子期待下一步還發(fā)生什么。
Toledo，塞萬提斯創(chuàng)作《唐吉珂德》靈感的城市
《唐吉珂德》指揮最大的難度在于處理大提琴、小提琴及中提琴獨奏rubato與樂隊嚴絲合縫合作，但凡獨奏稍有自由，與樂隊超大量的復(fù)調(diào)手法吻合會極為困難，稍不慎就錯牙甚至翻車。聽得出余隆在排練時進行了大量功課，王健、中小提琴獨奏在與樂隊多層次多聲部對抗甚至干擾時與指揮步調(diào)一致，顯示音樂行進牢牢掌控在余隆手中。某種程度說作曲家簡直瘋了，寫的太難，沒有數(shù)十年事業(yè)追求的指揮或老謀深算的樂隊根本拿不下這首樂曲。這也是該曲較難普及的重要原因。
五十來歲演奏《唐吉珂德》是最佳年齡
理查施特勞斯作《唐吉珂德》時已寫過五部交響詩，多部大歌劇，事業(yè)如日中天，名氣遍及世界，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短萍娴隆返氖畟€變奏都難，主要難在合作，所有聲部信息量太大?？v覽全部古典協(xié)奏曲，沒有一首有如此多復(fù)調(diào)手法，固該曲仍可稱“交響詩”。真正考驗是獨奏（大提琴、中小提琴首席）與指揮的合作能力，與王健超高水品的發(fā)揮與中提琴首席桀驁不馴的聲音性格相比，小提琴獨奏聲音略顯黯啞，大概也與作曲家對獨奏小提琴寫作的吝嗇有關(guān)。
Toledo是“唐吉珂德”之路重要一站，這是著名的“騎士大戰(zhàn)風(fēng)車”的風(fēng)車村Consurgra。
余隆對序的把控天衣無縫，該序把全樂曲的主要材料及高潮方式都先現(xiàn)了——序弄不好就砸鍋。余隆在第二、第五、第九變奏把騎士意志體現(xiàn)的很堅定，他抓住序的高潮、第三、第七等變奏中的抒情段落，把音樂略微放大撐開，大抒情成了他的強項。結(jié)構(gòu)解析能力賦予余隆處理黃金分割線的靈感，他第十變奏的Tutti感染力十足，音樂剎那間慷慨激昂起來，所有聽眾都悟到：騎士要離去了。
《唐吉珂德》指揮起來要高度擊中，無法分神
王健在第五變奏中喃喃抒情傾訴，令人心碎，內(nèi)心孤寂在突變節(jié)奏中固執(zhí)老騎士的風(fēng)范。王健當晚的演出幾乎每個音都有極高質(zhì)量，他的音色體現(xiàn)了樂者至善的品質(zhì)。騎士溘然長逝時猶如旭日蒸騰朝露，靈魂被召，福壽全歸。
王健讓唐吉珂德變的堅毅柔弱兼而有之
塞萬提斯是最有智慧的作家，詞妙字秀，語言鼎鼐。時空無論多少次元，唐吉珂德都是人類精神的文化符號。音樂雖不具體，理查施特勞斯營造的表面世界卻仍是真實世界，真理哪怕用最陳腐語言說仍是真理。他音樂的傾訴、剛毅、傷感、慷慨激昂甚至溫暖仍是我們內(nèi)心的軟肋，這也是《唐吉珂德》一直能演到今天的原因。音樂能啟發(fā)無數(shù)迷失恐懼的心靈，音樂里有在職場中永不會遇到卻最心儀的人，有藐睥一切的孤傲山鷹在蒼穹盤旋，能目睹南太平洋躍出水面的冰雪飛魚，更能讓人罔顧生命之孤凄無援，參透生死與榮辱。
唐吉珂德與桑丘的青銅雕像矗立在Toledo城內(nèi)
堅持演出人類精神文明偉大成果的音樂家與樂團值得尊敬與贊嘆，哪怕他們像固執(zhí)可笑的唐吉珂德。暝色黯然路盡頭，人類向來世漫長的告別中，唐吉珂德惆悵孓倔的身影在歷史中留下印痕。
Toledo城墻上鐫刻塞萬提斯的名言：“西班牙之榮，西班牙城市之光”
錄音：
無法將《唐吉可德》錄音發(fā)上來（太長），這是作曲家《最后四首歌》中的第一首：
Fruhling
演唱：Jessye Norman
指揮：Kurt Masur
演奏：Gewandhausorchester
Jessye Norman是我最推崇的女高音，她去年榮獲加拿大最重要的古典音樂獎項“古爾德”大獎。我榮幸地是那次評選評委。
《最后四首歌》的CD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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