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都想象力貧乏,只要事情和他們沒有直接關聯(lián),步像尖錐似的猛刺進他們的肌膚,他們絕對無動于衷;
可是若在他們眼前出了點事,哪怕只是小事一樁,直接觸動他們的感覺,他們便情緒激動,激動得異乎尋常。平時漠不關心,此時一反常態(tài),感情暴烈,沖動得不合時宜,又相當過火。'
——斯蒂芬·茨威格
1918年末,隨著'一戰(zhàn)'的喪鐘響起,奧德戰(zhàn)敗,和平主義者斯蒂芬·茨威格終于得以'安心'隱居,安心寫作。
1922年,順勢出版了小說集《熱帶癲狂癥患者》,其中《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讓他至今舉世聞名。
這部小說集,是茨威格在當時非理性思潮的影響下,筆下探尋的視角開始由外部世界,轉為人本身的精神世界的,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為藍本,開始進行的'從心理角度再現(xiàn)人物及其生活遭遇'的文學創(chuàng)作。
而直至1927年小說集《情感的迷惘》出版,茨威格算是徹底'完成'了。
探尋關于被情欲'控制'的男女們的普遍心態(tài),以及由此延伸在潛意識的驅使下,犯下的所謂'激情之罪',亦或在情欲'逼迫'(意外)下,心態(tài)的轉變與意識的流動等'自由人性說'的理論。
而其中最為特別的,恰恰是這個充滿諸如手、臉等身體部位細述,各種男、女復雜心理探尋的《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一文,而不是'著名'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即使后者被搬上銀幕,為一個奇特愛情故事所廣為人知。
這個通常被'精選'入茨威格代表作的故事,雖然披著一層淺淺的'狗血言情'外殼,因為簡述內容來說,就是一個老太太在講述她年輕時,為一名賭徒,不惜一切私奔,最后差點陷入的'反理性',但似乎充滿少女浪漫的'真愛至上'的故事。
但結合茨威格備受影響的當時風潮,尤其是'玉珠'在前的,如《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一般,幾乎同為'感情'故事類型的小說來看。
或許,這個不到4萬字,直白而'坦率'的中篇《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體現(xiàn)的更是一種對男女被'操控'的,在潛意識里必然存在的激情與理智,產(chǎn)生的源頭,或者說是'為什么'的嘗試性探討。
故事的一開始,那句'戰(zhàn)爭爆發(fā)前十年。'是作者茨威格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以一場'情感辯論'為引的結果性探討,也是被深藏在那個大變革時代格局里的'彩蛋'——非理性思潮在席卷歐洲,以及影響著人們的'內心世界'。
開頭長長的篇幅里,詳細描寫了以'國別'為細分的群像人,德國夫婦外出觀光游覽,丹麥人獨自去釣魚,英國太太接著看書,以及意大利夫婦去豪賭,而'我'不是閑躺,就是工作,就像是代表當時歐洲各國的'總結性'闡述,傳遞給大家一絲'真心'的刻板印象。
為了加深印象,茨威格還不惜占據(jù)更長的篇幅,去種種描繪場景和外貌,甚至巨細無遺到把'所有人'的家庭狀況和衣著,行為等都一一詳述。
'完成'后,才從一位被妻子拋棄的哭泣男人的事件,引出一個'對相互對立的人生觀所做的一次原則性的闡述和大動干戈的沖突'問題——這行為到底是,蓄謀已久的'私奔'追尋真愛?還是在本能的潛意識控制下的'激情'行為?
而后吊人胃口,似不負責任地'下結論':
'任何道德評判都毫無意義,任何有傷風化的'激情犯罪'都是合理的。因為有'熱情'參與,讓罪行得到寬恕。'
而故事里真正的'主角'C夫人似'懺悔'(自我譴責),亦或尋求寬恕般(追憶)的風險的刻骨銘心的'24小時',才是里面最有探討價值的部分。
是的,正如前文所簡述的,這只是一個女人六十七年的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而且是四十二歲,丈夫過世后才發(fā)生的'追求真愛'失敗的24小時,何以一生銘記?
其實,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
寂寞空虛的C夫人,是在丈夫常去的賭場里,遇到二十多歲年輕的賭徒的,如此場景,如此身份,注定就是一場沒有結果,或者說必定為悲慘結果的'愛情'。
從道德關系來看,即使在那個時代看來,這兩位在一起,頂多算是傷風敗俗的'不好看'而已,放在現(xiàn)代社會,更是一種人們八卦的談資罷了,畢竟,一個喪夫,一個未娶。
但問題在于,他們各自的'貴族'身份,與社會認知的'地位',在那個時代是非常不道德的,且不說所謂'守寡'的貞潔觀,就說年齡差距,四十多歲的女性和二十多歲的男性,在當時本就是'不道德'的表現(xiàn),何況他們的行為如此'大膽'。
于是,那一刻的所謂'一見鐘情',所謂找到'真愛'的遇見,就成為了一種異樣的沖動激情的'結合',隨后的失身,辱罵以及侮辱等等,其實都源于一種莫名的'激情沖動'。
都說'男人是理性的動物,女人是感性動物',從本能來說,這樣的遇見,在茨威格筆下成為:
'只有完全沒有遭受過激情的人,在其一生中出現(xiàn)的唯一瞬間,他們的激情也許才會像雪崩似的,像狂風暴雨似的突然爆發(fā)出來。'
是的,《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其實并非愛情故事,它更像是一種對男女情欲探尋的'佐料',只不過是以故事的形式,讓大家更好接受而已。
愛情只是男女情欲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且通常表現(xiàn)為'可遇,不可得'的常態(tài)現(xiàn)實,而情欲中最基本又最'神秘'的激情,才是一種在男女相處中的常態(tài)表現(xiàn)。
正如故事里,'我'的辯白:
'一個女人在其一生的某些時刻出于神秘莫測的力量的控制之下,只好任憑擺布,這既非她的意愿,她自己也不知曉,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否認這個事實,只不過是為了掩蓋對自己的本能,對我們天性中的惡魔成分的恐懼罷了。'
或許,被本能驅使的激情(情欲),就是一切所謂'越軌'(越人倫)事情的源頭,這些在道德上為人'不恥'的,其實換個角度,為其蒙上一層人性的光芒之后,就不再是簡單的善和惡,或者好與壞的主觀判斷了。
誠然,C夫人的'24小時'僅僅是長期無望、無聊生活中,被投入的一顆看起來像是'真愛',實際為沖動激情的小石子,但人性本能里的'意亂情迷',才是真實而現(xiàn)實的'自我'。
即使在普世人們眼中為'傷風敗俗'的道德邪惡,但回歸到本心,不失為一種客觀存在的不由自主的'本能'飛蛾撲火。
好在,結局'圓滿',C夫人遵從本能的'24小時',即使失敗,也在心中保留了'唯一的愛',以及足以慰藉一生的回憶。
但不得不說,作者茨威格的筆觸,永遠缺乏一種針砭時弊的尖銳,似乎少了一種在那個充滿巴爾扎克的'兇狠',羅曼·羅蘭的'反抗'熠熠生輝時代的'勇氣'。
羅曼·羅蘭
總顯得過于'天真純粹',所以在故事里,C夫人'24小時'的經(jīng)歷里,還嵌套了一層探討何為'救贖'的人性光輝問題。
以過于美好而純粹的'實驗性'短暫的24小時,去試圖尋求一個涵蓋了廣泛而深刻的'心理認同'的解答,以至于'必須'把結局設計成'善惡到頭終有報'的,'非現(xiàn)實'理想化寓言。
正如上一段我解讀的'結論'——這不是'真愛'般的愛情,只是一時沖動的人性本能對激情渴望在作祟,于是被潛意識制服并操控的行為,一樣。
或許,茨威格在這里嵌套的關于'拯救與救贖'的深層探討,才是故事的核心內涵。
一開始,或許會為了這句話,而感到一種羨慕嫉妒恨:
'那個你愿意尋找的人,如果你們變成動物,會不會本能的為對方發(fā)情,血液奔騰,燒地炙熱,不顧一切。感受到心里為這種沖動付出的每一絲疼痛,卻覺得那是幸福,為之上癮。'
但仔細品味之下,結合情節(jié)里,茨威格對'他'的手,細如發(fā)絲般的描述,而C夫人最先愛上的也是那雙被激情和戰(zhàn)斗力填滿的,魔力無限的雙手。
很奇妙吧?
這里不得不說,茨威格太懂女性了,天生被感性占據(jù)的'她',很多時候,是很容易被一些看起來'莫名其妙'特質吸引,且未知癲狂的。
比如,人群中一眼就看到的,那雙燦若繁星的眼;
比如,看起來蒼白而薄情的,卻美麗而誘惑的唇;
比如,如'他'的手,干凈,清晰,充滿年輕的氣息,感性,不矯揉造作,只是自然地停頓,或者躍動,彈奏一曲舒緩而暖人心房的生命旋律。
那一刻,就此淪陷,尤其他賭徒的身份,讓他天然有一種需要被拯救的孱弱吸引力。
私心表白甜茶的......手
或許,女性天生的母性,總是會在適時的時候被各種'特質'喚醒,要么是生育,要么是男性的'脆弱撒嬌',亦或是匪夷所思的'手'。
但問題在于,這種情感,或許并非是'愛情',尤其出于后續(xù)C夫人的'瘋狂'舉動來說,比如企圖不顧一切的'私奔',以及'自愿'的失身等等,這更多的應該被理解為是一種出于拯救賭徒的'圣母心態(tài)'。(天然母性)
于是,他們'相愛'時,似乎一切都變得美好了,被點燃的C夫人,甚至會去期望'未來',或許,那個賭徒會因為有她而放棄,變得積極上進;或許,和他永遠在一起之后,生活會如現(xiàn)在般,甚至更加熱烈,而不是從前的一潭死水。
但現(xiàn)實終究是現(xiàn)實,好在,C夫人失敗了,說不上的自討苦吃,難以言明的異想天開,以及被'好宿命'設計的沒趕上火車,其實都是作者茨威格天性仁慈的'關愛'。
他總是充滿同情和憐惜的為筆下各種身不由己的女性,安排好歸宿,或是溫柔辯白,似不忍心血淋淋地結構'真相'。
于是C夫人實際的自我救贖,對那個曾經(jīng)生活中,沒有一絲波瀾,似乎陷入'死水',掩埋人性本能的'自己',通過對那個賭徒的拯救行為,和'相愛'過程,達到一種'解脫'。
人性本就是如此,越是沒有的,越是渴望;越是需要的,越是得不到。
而吊詭的是,越是追求的,越是求而不得,甚至付出一切代價,只為那或許只有'24小時'救贖的解脫。
其實,后來這不怎么好,甚至失敗地徹底的'24小時',還是被銘記了一生。
即使看似自省般'懺悔',以及銘記的自我回憶式的譴責,就可以看出,于C夫人而言,那種對別人的救贖感,就是支撐救贖自我的成就感的最好'結果'。
或許,故事的結尾,就是最好的感悟:
'她站在那里活像一個少女,往事的回憶使她像新娘一樣慌亂,自己的坦白使她羞怯。
我不由自主地深受感動。我迫切想要用一句話向她表示我的敬畏之情,可是我的咽喉梗塞,說不出話。
于是我低下頭,恭恭敬敬地吻了吻她那枯萎地像秋葉似的微微顫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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