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的一天，陽光透過窗戶投射到房間的地板上，金玲和阿姨正坐在地板上陪孩子們做游戲。這時，有孩子快速地朝金玲爬過來，金玲仿佛明白了孩子的意圖，趕忙伸開雙手，一把將爬到自己面前的孩子摟進懷里，無比疼愛地親吻著孩子，孩子“咯咯”地笑了，金玲也笑了。有孩子見此情景，也伸手要金玲抱，金玲笑著抱起每一個孩子，然后輕輕地吻著他們的小臉……
在金玲和孩子的身后，是一只又一只被絲線吊著的紙蝴蝶。陽光下，這些紙蝴蝶越發(fā)的色彩斑斕，有風吹過的時候，它們隨風翩翩起舞。有誰會想到，這樣美麗又溫馨的地方竟然會是中國首家兒童臨終關(guān)懷機構(gòu)，它的名字叫—蝴蝶之家，創(chuàng)辦人正是已近63歲的英國人金玲。
兩年前，金玲和丈夫古英俊來到中國，在長沙市第一社會福利院的幸福樓創(chuàng)辦了“蝴蝶之家”。那一年，金玲61歲。對于她來中國的舉動，所有的親人都認為她“瘋了”，但金玲卻笑著說：“我沒有瘋，這想法其實在我心里已經(jīng)藏了許久?！?/div>
8歲那年，金玲看過一部影片，是由英格麗·褒曼主演的《六?？蜅！贰Ｓ捌v的是20世紀初，一位英國女人來到中國山西傳教?？箲?zhàn)爆發(fā)后，她帶領100多名孤兒翻山越嶺，徒步轉(zhuǎn)往西安的安全地帶—“兒童之家”。那部影片給了金玲很大啟發(fā)，也讓她開始思考人生的價值：“作為一個生命體，我們除了愉悅自己，是不是還能為其他人做些什么？”那時的金玲便有了一個夢，有機會一定要來中國做點什么。
但夢想有時會因各種局限而無法實現(xiàn)，一晃，幾十年過去了。
金玲退休后，藏在她內(nèi)心許多年的那個夢開始不時地跳出來“騷擾”她，她想：是時候去中國了。于是，多年在醫(yī)院、社區(qū)和臨終關(guān)懷中心從事護理工作的金玲，開始了“蝴蝶之家”的籌備工作。
到了這個年紀，卻要背井離鄉(xiāng)，還要面對一份未知的事業(yè)，作為丈夫的古英俊怎么能淡定？他投了反對票，但這一次，金玲卻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幾次獨自一人來到中國，考察和洽談相關(guān)項目。她一個地方接著一個地方地跑，跟一家又一家福利院談。一個花甲老人對夢想的執(zhí)著，全都留在了她腳下艱難走過的那些土地上。
因為心疼妻子，在金玲又一次要來中國的時候，古英俊追隨而來。那天，古英俊在福利院里看到妻子護理孩子的情景，同時又看到福利院的真誠態(tài)度，他被徹底感動了。他想，妻子真是想為中國的孩子做點事啊，不然，怎么會在這樣的年紀，一次又一次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想著想著，古英俊的眼圈紅了。
走出福利院大門，古英俊緊緊抱住了憔悴又疲憊的金玲，說了句“你辛苦了”。在丈夫溫暖的擁抱中，金玲笑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贏得了丈夫這最重要的一票。
之后，古英俊放棄了自己在英國經(jīng)營得很好的生意，跟金玲來到中國。從那天開始，金玲一個人的夢變成了她和古英俊兩個人的夢。金玲常常會感動地說：“他是一個好丈夫，也是一個勇敢的丈夫。沒有他，我就做不成今天這些事兒。”被表揚的古英俊并不作聲，只是羞澀地笑。
那一個個讓人難忘的孩子
2010年4月8日，“蝴蝶之家”成立了，專門接收那些16歲以下、身患重病、被父母遺棄，同時又被醫(yī)生診斷只剩下6個月生命的孩子?！昂摇本褪且谶@些孩子的生命進入倒計時的日子里，給予他們最大程度的關(guān)懷和愛。
常有人問起“蝴蝶之家”這個名字的由來，金玲說，蝴蝶是一種很容易被大家接受的昆蟲，而且它十分美麗；它那五顏六色的翅膀，會讓人產(chǎn)生很多遐想；它在空中飛舞，會讓人感受到它的自由和奔放；而它從毛毛蟲變成蝴蝶的過程，更是一種重生，是變成了另一種更美麗的生命形式。
給兒童臨終關(guān)懷中心起這樣的名字，金玲的寓意不言而喻。
在護理過的小朋友中，給金玲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Beryl的孩子。
Beryl也是被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當時她只有6個月大。把Beryl抱在懷里的時候，金玲觀察到一些細節(jié)：Beryl的皮膚非常光滑，身上還佩戴了一塊玉。從這些細節(jié)來看，Beryl在被遺棄之前，應該得到過父母很多的愛。父母應該是迫于無奈，才將Beryl遺棄，而這樣的遺棄對于父母來說，也是痛苦的事情。
金玲帶Beryl去醫(yī)院做檢查，Beryl在金玲的懷里不停地哭，一邊哭一邊用眼睛在人群中尋找，仿佛是在尋找自己的媽媽。抱著Beryl，金玲哭了，她知道，即使孩子再小，也是熟悉母親的味道的。那一刻，金玲多么希望自己就是Beryl的媽媽，那樣的話，孩子就不必那樣辛苦地尋找。但金玲不是，她給不了母親所能給予Beryl的東西。
經(jīng)過醫(yī)生的診斷，Beryl患了嚴重的肝病，肝臟幾乎硬化、腹內(nèi)全是積水，從她的身體狀況來看，生命應該不會很長了。把Beryl帶回“蝴蝶之家”之后，金玲每天都幫她把腹腔內(nèi)的積水引流出來，并讓護理人員每時每刻都把她抱在懷里，親吻她，給她唱歌。孩子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金玲希望讓她感受到更多的愛和溫暖。
一周后，Beryl的內(nèi)臟開始出血，眼神開始游離。那天，在金玲的懷抱里，Beryl的心臟停止了跳動。想起那次Beryl在醫(yī)院里尋找母親的眼神，想起她在自己懷里舞動著的小手，金玲的淚洶涌而出……
Eva也是被父母遺棄在福利院門口的，原因是她的眼瞼上長了兩顆肉瘤。見到Eva時，金玲的心像被什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的：孩子不僅要承受病痛的折磨，還要經(jīng)受被父母遺棄的痛苦，這該是怎樣的雙重痛苦啊！金玲輕輕抱起Eva，想逗她開心。但Eva沒有笑，只是害羞地鉆進了金玲的懷抱，那是多么令孩子渴望的懷抱?。【拖駤寢屇菢訙嘏?。醫(yī)生告訴金玲，Eva眼瞼上的兩顆肉瘤非常危險，不僅會隨時變大，還有破裂的危險，一旦破裂，將會危及Eva的生命。金玲聽后，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過。
Eva來到“蝴蝶之家”后，金玲和阿姨們非常盡心地照顧著她。金玲常常陪Eva玩耍，還會把她抱在懷里，給她唱歌、講故事。金玲知道孩子們最需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身體的親密接觸對于孩子的意義。慢慢地，Eva跟金玲熟稔起來，不再用陌生的眼神看她，不再躲避她。
金玲怎么都忘不了那一天，天氣特別好，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房間。金玲跟Eva玩的時候，Eva突然“咯咯”地笑了。那帶著童音的笑聲瞬間打動了金玲，她也開心地笑了。笑著笑著，金玲的眼睛濕潤了，這是她第一次見Eva如此開心。
Eva越來越漂亮，身體狀況越來越好。金玲不斷地幫Eva聯(lián)系醫(yī)院，最終為她做了整形手術(shù)。2011年，Eva被國外一個家庭收養(yǎng)，開始了她的新生活。Eva走的那天，金玲將她抱在懷里許久，抱著抱著，金玲哭了，既為Eva即將面對的新生活感到高興，也為自己心中那份深深的眷戀。
在“蝴蝶之家”，有太多的孩子讓金玲難忘，她幾乎能記起每個孩子的面孔。
一絲不茍的照顧也是讓孩子感受愛的方式
為了能讓每個孩子在“蝴蝶之家”舒適、快樂地度過最后的時光，金玲對自己和所有護理的阿姨都有嚴格的要求。
金玲希望每個護理的阿姨都充滿愛心，希望她們能夠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蝴蝶之家”的孩子，因為來到這里的孩子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受到了傷害，不能再讓他們受到其他的傷害。
每天一大早，金玲就會來到“蝴蝶之家”，查看每個孩子的飲食和病情狀況，然后再陪他們一起玩。金玲要求阿姨們在孩子的照顧和喂養(yǎng)上做到一絲不茍。比如，在給孩子準備食物和喂養(yǎng)之前必須洗手；沖奶的時候一定要進行嚴格配比；抱孩子的時候，一定要親切地注視孩子；跟孩子溝通的時候一定要讓孩子感到親切。如果看到哪個阿姨抱孩子的姿勢稍有不對，金玲就會馬上糾正。
金玲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對于她而言，照顧上的一絲不茍也是讓孩子感受愛的方式。
負責護理的阿姨們并沒有讓金玲失望，也許是她們充滿愛心的緣故，也許她們自己本身就是媽媽的緣故，她們照顧“蝴蝶之家”的孩子常常比自己的孩子還用心。
每每碰到有孩子發(fā)燒、需要物理降溫時，負責護理的阿姨就會不厭其煩地給孩子用溫水泡澡，有時多達三四次。遇到有孩子胃口不好，或者不能順利進食時，阿姨就會一點點地給孩子喂，有時一頓飯下來長達80分鐘。有的阿姨照顧的是無排泄功能的孩子，一天需要給孩子換洗尿片多達5次；有的孩子需要使用開塞露，用藥之后，孩子的糞便會飛濺護理阿姨一身，甚至還會進入到阿姨的嘴巴里和頭發(fā)上，但從沒有哪個阿姨表示過嫌棄；有些腦癱的孩子還會經(jīng)常嘔吐，有時阿姨剛洗完澡，孩子就又吐了一身，這時阿姨就需要再給孩子洗，常常一天能給孩子洗上四五次。
在“蝴蝶之家”，一個阿姨要負責照顧幾個孩子，在這種日積月累的相處中，孩子和阿姨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們成了彼此的親人。每次見到孩子們一邊跑向護理阿姨，一邊叫著“媽媽”，金玲都會想流淚：這些可憐的孩子，他們是多么渴望母愛??！
寶貝，讓我們吻著你，一路走好
親眼看著一個幼小的生命在自己懷里呼吸越來越弱、身體越來越冰冷，直到離開，這對于很多人來說，是無法想象的，但對于“蝴蝶之家”的工作人員來說，卻是需要經(jīng)常面對的事情。
每個孩子的狀況金玲都非常清楚，她最怕的就是“凌晨接到電話”……
每次有孩子即將離開的時候，金玲或者負責護理的阿姨每天都會抽出幾個小時陪伴在孩子身邊，他們抱著孩子，并親吻他，讓孩子在彌留之際仍感覺自己是被愛著的、是有安全感的；他們還會給孩子輕聲唱歌、說話。金玲說：“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離開時，最后喪失的都是聽覺。我們給彌留之際的孩子唱歌，就是希望他離開的時候能夠舒服一些，每個小朋友都是在阿姨的懷抱里平靜地離開的。我們還會讓小朋友的嘴唇保持濕潤、面容保持干凈、尿布上不留任何污跡?！?/div>
孩子離開之后，負責的阿姨都會給他洗個澡，保證孩子的身體是干干凈凈的，然后，再給孩子穿上他們平時最喜歡的衣服、在身旁放上他們平時最喜歡的玩具……在金玲看來，生命就是要這樣被善待的。
每一個孩子離開時，金玲和阿姨們都會掉淚，她們和孩子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所以，每一個孩子的離開對她們而言，都有種痛失親人的感覺。但讓金玲感到欣慰的是，這些孩子是在愛和溫暖中離開的，他們走得不孤單。
每一個孩子離開后，負責照顧的阿姨都會珍藏一些孩子曾經(jīng)用過的玩具和衣服，以留作紀念。她們還會采用不同的形式來紀念逝去的小朋友。
2012年4月8日，在“蝴蝶之家”成立兩周年的紀念活動上，金玲和阿姨將所有在“蝴蝶之家”待過的小朋友的照片貼在墻上，大家給每個孩子寫上一句祝福的話?？粗掌显?jīng)被自己抱過的孩子，想想他們曾經(jīng)蜷縮在自己懷里的幼小身軀，金玲哭了。但她知道，這些孩子不過是找到了一種更美麗的生命形式，如同破繭成蝶。
她有太多個“希望”都是為了孩子們
“其實，‘蝴蝶之家’的最終目標不僅僅是對孤殘兒童的臨終關(guān)懷，而是希望降低對孤殘兒童的遺棄率。在這樣的想法之下，我們希望把服務延伸到家庭和社區(qū)。到目前為止，已經(jīng)有20多個家庭與我們聯(lián)系。在明確告訴對方，我們并不能確保延長孩子的生命周期，而只是讓孩子在臨終前得到很好的照顧、愛和安全感的情況下，這些家庭還是要與我們保持聯(lián)系，以尋求更多的幫助?！?/div>
曾經(jīng)有一個叫豆豆的患病小女孩，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她的父母聯(lián)系了“蝴蝶之家”，說他們要尋求幫助。豆豆的媽媽在電話里泣不成聲，電話這端的金玲眼圈紅了，她知道那哭聲的背后藏著媽媽對豆豆的多少愛和不舍。金玲一邊在電話里耐心安慰豆豆的媽媽，一邊告訴她一些護理常識。一直到放下電話，金玲的耳邊還纏繞著豆豆媽媽哭泣的聲音。她想：“這些媽媽們是多么的無助，這個時候，她們是多么希望得到支持和幫助?！?/div>
那段時間，金玲和工作人員經(jīng)常會給豆豆媽媽提供一些幫助，包括醫(yī)療信息、護理方法，還有心理支持。有時候，金玲還會派“蝴蝶之家”的護士到豆豆家去，具體查看孩子病情的發(fā)展程度，并預知孩子將會發(fā)展的狀況，以便讓父母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她們還會讓豆豆媽媽準備一些必備的物品，比如，眼藥水、清理口腔的棉棒、擦拭皮膚的濕紙巾，這些物品會給臨終前的孩子帶來一定的舒適感。
不久后，5歲的豆豆在家里平靜地去世了。女兒去世后，豆豆的媽媽給金玲打來電話，用沙啞的嗓音表達了她對“蝴蝶之家”的感謝?！斑@是個有愛的世界，感謝‘蝴蝶之家’在我最艱難、最需要幫助的日子里陪我一起度過?！闭f著，豆豆媽媽的聲音哽咽了，再也說不下去了……
為了“蝴蝶之家”的這些孩子，金玲已經(jīng)5年沒有回英國了，有時候抱著“蝴蝶之家”的孩子，金玲就會想到自己的小孫子，她太想念他們了，甚至會思念到流淚。金玲說，真應該回家鄉(xiāng)看看了。
對于“蝴蝶之家”的未來，金玲也有很多的期望：
她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關(guān)注這個事情，能有更多的機構(gòu)來承擔這樣的使命；她希望能有社會名人來關(guān)注兒童臨終關(guān)懷這項工作；她希望能吸引到更多“適合”的人，加入到“蝴蝶之家”這個群體中，他們有足夠的愛心，同時又認可“蝴蝶之家”的價值觀；她希望“蝴蝶之家”能有自己的基地，可以在基地對需要幫助的家庭進行培訓；她還希望全國能建立更多像“蝴蝶之家”一樣的兒童臨終關(guān)懷機構(gòu)……
還有太多個“希望”，金玲都是為了這些孩子們，為了這份臨終關(guān)懷事業(yè)。
常常，金玲的腦海中會浮現(xiàn)出這樣的情景：她帶著“蝴蝶之家”的孩子們，在一片鮮花盛開的草地上跑著鬧著，周圍是成群的蝴蝶在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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