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就李淵在玄武門之變中態(tài)度一問題已有過專文探討。原文提出了處在各種矛盾夾縫中的李淵所持中立稍偏李建成的態(tài)度之論點。今著力從玄武門之變結(jié)局出發(fā),來反證前文論點之正確以及李淵態(tài)度之高明。
唐高祖李淵之雄才大略,多謀善斷,目下學界已趨定論。如此精明有為之人,按理說在處理皇位傳繼之事上也應表現(xiàn)出慣有的作風和特點。實踐證明,李淵在解決這一棘手而又敏感問題上的態(tài)度是高明的,抉擇是明智的。其一,從結(jié)果看,由李世民繼承皇位是最佳結(jié)局。亦即說,這場攸關唐初政局和新生王朝前途命運的宮庭政變的結(jié)果是不壞的。作為宮變勝者的李世民,的確在品行、才識、功業(yè)等諸多方面都絕優(yōu)于李建成,對李淵而言,由李世民繼承皇位,倒是最佳人選。李淵曾在不同場合對李世民的德才和建樹都表示過由衷的贊嘆。武德3年(620年),24歲的李世民,英姿勃發(fā),率唐軍逐鹿中原,席卷中州大地,一舉消滅鄭、夏兩支割據(jù)勢力,唐初統(tǒng)一事業(yè)大致可定。獲悉喜訊的李淵,按捺不住內(nèi)心的喜悅與興奮,賜詔盛贊其不世之功:“吾今開懷,抱養(yǎng)蒼生,盡其天年,心無外慮?!贝撕?褒獎李世民之語不絕于口,茲引數(shù)條材料如下:
“王業(yè)初基,云雷伊始,英謀獨斷,秘策潛申。及拓定關隴,澄清河洛,北通元塞,東靜青邱,宏圖遐舉,元功克茂,氛霧廓清,鯨鯢斯盡,澤沾方外,聲暢無垠?!?br> “義旗之舉,首創(chuàng)成規(guī),京邑克畢,莫非其力。乃皇極已建,天步猶艱,內(nèi)發(fā)謀猷,外清氛?‖英圖冠世,妙算窮神,伐暴除兇,無思不服,……功格穹蒼,德孚宇宙,雄才宏略,振古莫儔,造我大唐,系其是賴?!?br> “上元降福,神器安寧,此乃宗廟有靈,非獨吾之幸也。比察汝布政,聽汝德音,洋洋盈耳,副吾所望……今天下慶賴,在汝一人。”
一言以蔽之,“吾托付得人,復何憂哉”!作為李淵內(nèi)心世界的獨白,集中反映了李淵在李世民繼承皇位一事上的真誠態(tài)度。因為,“太宗之才,當時之臣無有能相項背者”,將皇位傳予斯人,自然是最佳安排。至于爾后李世民撥亂反正,勵精圖治,發(fā)奮蹈厲,開創(chuàng)社會穩(wěn)定,政通人和,國泰民阜的被封建史家贊不絕口的“貞觀之治”,從事實上更是為李淵“吾托付得人,復何憂哉”一語作了一個生動注腳,躬逢盛世的李淵,想必也是感同身受。
其二,有益于社會穩(wěn)定。參與宮變雙方的是秦府、宮府兩個軍政集團,這就從根本上決定了宮變結(jié)果不會釀成大的、全局性的社會震蕩。尤為重要的是時隔兩月登基的李世民,胸襟開闊,采取了諸多順乎民心、適乎時宜的政策,不僅使敵對勢力很快冰消霧散,而且使整個社會在已有基礎上更趨穩(wěn)定,并迅速走向大治。李世民不愧為卓越的封建政治家,特別是在知人善任方面是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了其大政治家的品格和風范。宮變結(jié)束伊始,作為敗方的宮府成員驚恐萬狀,“亡匿”四方。其時有人“欲盡誅建成、元吉左右百余人,籍沒其家”,尉遲敬德力反說:“罪在二兇,既伏其誅。若及支黨,非所以求安也?!笔烂窦{之,并于“是曰,下詔赦天下,兇逆之罪,止于建成、元吉,自余黨與,一無所問”。這方面令人感動的莫過于對宮府核心人物魏征、王圭、薛萬徹三人的信用。魏征“狀貌不逾中人”,卻有“經(jīng)國之才”。宮變后,世民責問他:“離間我兄弟何也?”他回答說:“皇太子若從征言,必無今日之禍”,魏征性格就是這樣耿介“抗直”。然世民并不介懷,他看重的是魏征的“經(jīng)國之才”,故拔于“仇虜之中”,委以“樞要之職”。李世民與魏征的關系也成為古來君臣關系之典范。魏征“忠誠奉國”,“知無不言”,世民“未嘗不欣然納受”。唯因魏征“忠誠奉國”,才使世民有此肺腑之語:“貞觀之后,盡心于我,獻納忠讜,安國利人,成我今日功業(yè),為天下所稱者,唯魏征而已?!蔽赫魅ナ罆r,“太宗親臨慟哭,廢朝五日,贈司空、相州都督,謚曰文貞。給羽葆鼓吹、班劍四十人,賻絹布千段、米粟千石,陪葬昭陵”。出殯時,“太宗登苑西樓,望喪而哭,詔百官送出郊外”,且“親制碑文,并為書石”,可謂備極哀榮。李世民還將魏征比作自己為政之一鏡,深有感觸地說:“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鏡矣?!蓖豕纭爸易暉o比”,亦頗受李世民器重,官拜宰相。宮府名將薛萬徹,宮變后“與數(shù)十騎亡于終南山,太宗累遣使諭意,萬徹釋仗而來”,李世民委之以重任。在唐初統(tǒng)一事業(yè)中,大顯身手,屢建殊勛,先后與柴紹擊梁師都、與李靖征突厥、與李靖討吐谷渾、與李責力伐薛延陀。于諸役中,薛出入戰(zhàn)陣,“勇冠戎夷”,深得世民贊許:“當今名將,唯李責力、道宗、萬徹三人而已!”可見,由于李世民采取了寬大政策,不獨避免了社會動亂,而且化干戈為玉帛,使整個社會在已有基礎上更加穩(wěn)定。
其三,李淵晚景是滿意的。史載:貞觀八年(634年)3月,李淵宴請西突厥使者,“顧謂長孫無忌曰:當今蠻夷率服,古未嘗有。無忌上千萬歲壽,高祖大悅,以酒賜太宗。太宗又奉觴上壽流涕而言曰:百姓獲安,四夷咸附,皆奉遵圣旨,豈臣之力!于是太宗與文德皇后互進御膳,并上服御衣物,一同家人常禮。是歲,閱武于城西,高祖親自臨視,勞將士而還。置酒于未陽宮,三品以上咸侍。高祖命突厥頡利可汗起舞,又遣南越酋長馮智戴讠永詩,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之有也。太宗奉觴上壽曰:臣早蒙慈訓,教以文道;爰從義旗,平定京邑。重以薛舉、武周、世充、建德,皆上稟睿算,幸而克定。三數(shù)年間,混一區(qū)宇。天慈崇寵,遂蒙重任。今上天垂??,時和歲阜,被發(fā)左衽,并為臣妾。此豈臣智力,皆由上稟圣算。高祖大悅,群臣皆呼萬歲,極夜方罷?!薄?〕(P17―18)“上皇聞擒頡利,嘆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復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余人及諸王、妃、主置酒凌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為壽,逮夜而罷”,其樂融融?!暗凼躺匣恃缬诖蟀矊m,帝與皇后更獻飲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罷。帝親為上皇捧輿至殿門,上皇不許,命太子代之?!笔烂駱O盡人子之道。李淵病后,世民“憂懼在懷,不遑寧處,博求醫(yī)術,備盡蠲療,祈告明靈,具陳懇篤”。李淵病愈后,世民特降詔賜物天下:“諸州都督、刺史及文武官人、老人八十以上并孝子旌表門閭者,并宜節(jié)級賜物,以申響宴,庶使萬國之內(nèi),同此歡心?!崩顪Y去世后,“太宗執(zhí)喪過禮,哀容毀悴,久替萬機,文武百僚,計無所出”,并擬委政太子,使自己“盡哀廬室,終其喪紀”,又擬在李唐王朝興發(fā)地太原為李淵興建寢廟,“以彰圣德”。這些材料充分反映了李淵的晚景是幸福美滿的。那么,李淵緣何有此美滿的晚景?世民又何以對其“晨昏定省”?筆者以為除了為人子者應盡孝道驅(qū)使外,最根本的還是李淵在玄武門之變前后的態(tài)度之故使然。
誠然,李淵在宮變前的態(tài)度并非絕對中立,而是在中立的前提下稍偏李建成,然而世民仍能對其父李淵孝敬有加,原因何在?想來本不足怪。以世民之地位及明智,是會設身處地考慮并理解、諒解李淵的苦衷和言行的。
不妨假設:倘若李淵不是中立,而是旗幟鮮明,毫無保留地維護建成太子地位又未采取有力措施而釀成宮變結(jié)局,那么,李淵爾后還是否會有令人稱羨的晚景是大可懷疑的。如下幾點就不難使人存疑:一從對封倫問題的處理看。封倫,武德朝宰相,“數(shù)從太宗征討,特蒙顧遇”,患病時,世民“親自臨視”。在建成兄弟相爭一事上,“數(shù)進忠款,太宗以為至誠,前后賜以萬計”,卒后“太宗深悼之,廢朝三日,冊贈司空,謚曰明”。其實,封倫“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潛持兩端,陰附建成”,曾力勸建成提早下手:“夫為四海者,不顧其親,漢高乞羹,此之謂矣”,凡此均極“隱秘,時人莫知”,卒后數(shù)年“太宗方知其事”。貞觀十七年(643年),李世民借侍御史唐臨之口對封倫的行為大加撻伐:“事君之義,盡命不渝;為臣之節(jié),歲寒無貳;茍?zhí)澠涞?罪不容誅。倫位望鼎司,恩隆胙土,無心報效,乃肆奸謀,熒惑儲藩,獎成元惡,置于常典,理合誅夷。但苞藏之狀,死而后發(fā),猥加褒贈,未正嚴料。罪惡既彰,宜加貶黜,豈可仍疇爵邑,尚列臺槐,此而不懲,將何沮勸?”民部尚書唐儉遂之建言:“倫罪暴身后,恩結(jié)生前,所歷眾官,不可追奪,請降贈改謚。詔從之,于是改謚繆,黜其贈官,削所食實封?!边@說明李世民在涉及原則問題上毫不含糊。二從對待建成、元吉諸子的作法看。建成、元吉作為世民宿敵,在其看來罪不容誅,死有余辜,但宮變后,李世民對建成、元吉諸子盡行誅戮,“是時高祖尚在帝位,而坐視其孫之以反律伏誅而不能一救,高祖亦危極矣”。則匪夷所思了。他們――建成、元吉諸子、世民親侄兒,何罪之有,竟慘遭殺戮之禍!三從玄武門之變本身看:李世民親自上陣,手執(zhí)弓弩,射殺胞兄,不很有力地說明問題嗎?正如清初學界泰斗王夫之所嚴厲責斥的:“(世民)親執(zhí)弓以射殺其兄,疾呼以加刃其弟,斯時也,窮兇極慘,而人之心無毫發(fā)之存者也”,“太宗之不仁,蔑以加矣”。
由上可知,李世民在政治斗爭和原則問題上是絕不手軟的。傳統(tǒng)的道德禮法、骨肉親情顯得何等蒼白無力!又怎能羈絆住李世民的手腳呢!如果上述假設真的發(fā)生,我們推測李世民對李淵是不會太拘泥禮法的,至少是不會像上述那么孝敬,這是可以肯定的。
再設想,若李淵廢嫡立庶未遂而導致宮變發(fā)生,那么,姑且不說李淵性命是否有虞,但其晚景怎樣也很難料定。對此,王夫之又云:“(世民)馳騁俠烈之氣,蕩其天性,固無名義之可系其心。建成尤劣焉,而以望三后忠厚開國之休,使遜心以聽高祖之命,其可得乎?”因而,唯有中立,不管哪方獲勝,對李淵都無威脅,還能落得一個比較美滿的晚景和理想的歸宿。
綜上所述,李淵的中立態(tài)度,并不是無所作為、沒有主見的反映,相反恰是有所作為、深謀遠慮的體現(xiàn)。亦即說,這一態(tài)度與庸懦無能、缺乏主見,屬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事實證明,李淵的中立態(tài)度是高明的,抉擇是明智的。 還有與本文主旨相關的二題需當論及:
一、怎樣看待兩《唐書》、《資治通鑒》所載武德朝宮闈斗爭史事?譬如:李淵極力偏護宮府一方?宮府屢屢加害世民而世民卻少反擊舉動?政變前夕,房玄齡、尉遲敬德等力促李世民要“大義滅親”?宮府德才俱無,劣跡斑斑?客觀地說,這些記載有可信一面,更有不可信一面,原因何在呢?要弄清這一問題,關鍵在于弄清兩《唐書》、《資治通鑒》的取材。
史學之發(fā)達,是構成中華民族文化的重要內(nèi)涵和鮮明特色,修史之悠久且綿延不絕,是中國史學之優(yōu)良傳統(tǒng)。古來哲人睿士對史學的社會功用有著非常透辟的認識:“史之為務,申以勸誡,樹之風聲”,“史之為用也,記功司過,彰善癉惡”,“古之為史者,善惡備書,所以示勸懲也”,“昔夫子修《春秋》,別是非,申黜陟,而賊臣逆子懼”?!皩嶄洝?、“直書”是中國古代修史又一優(yōu)良傳統(tǒng),“其有賊臣逆子,淫君亂主,茍直書其事,不掩其瑕,則穢跡彰于一朝,惡名被于千載”。古代帝王只所以看重修史,除了要借鑒歷代治亂興替經(jīng)驗和標榜文治外,大概就是憂心其“穢跡”被記錄史冊而遺臭萬年。唯此,所以古來德才兼?zhèn)?耿介正直,因秉筆直書而身遭厄運的史家可謂代不乏人,“至若齊史之書崔弒,馬遷之述漢非,韋昭仗正于吳朝,崔浩犯諱于魏國,或身膏斧鋮…或書填坑窖”,“夫世事如此,而責史臣不能申其強項之風,勵其匪躬之節(jié),蓋亦難矣。”或者說:“古來唯聞以直筆見誅,不聞以曲詞獲罪…故令史臣得愛憎由己,高下在心,進不憚于公憲,退無愧于私室…不亦難乎?”〔8〕此乃包括兩《唐書》、《資治通鑒》在內(nèi)的所有史典多失實原因之一。其二,古代修史隱諱、回護之惡習流弊,影響極壞且深,所謂“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親疏既辨,等差有別。蓋子為父隱,直在其中,《論語》之順也;略外別內(nèi),掩惡揚善,《春秋》之義也。自茲已降,率由舊章…事涉君親,必言多隱諱”,由此,“用舍由乎臆說,威福行乎筆端”。其三,史家往往將個人恩怨、好惡愛憎形諸筆下,“或假人之美,藉為私患;或誣人之惡,持報己仇”,于是,“史之不直,代有其書”,遂成常事。
李世民呢?作為一代杰出封建政治家、開創(chuàng)大唐帝國新氣象的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之君,又干了誅兄逼父為禮法所不容的“無親”、“無君父”之事。這樣一位集君子與小人于一身的復雜歷史人物,便決定了他對史學的關注大大超過了一般帝王。這其中,除了李世民高瞻遠矚,要“覽前王之得失,為在身之龜鏡”,所謂鑒史資治外,還有一點不能疏忽的是懼怕上述“穢跡”被記錄史冊,傳之后世。史料對此稍有透露:貞觀十三年(639年),李世民問褚遂良:“卿比知起居,書何等事?大抵于人君得觀見否?遂良曰:今之起居,古之左、右史,以記人君言行,善惡畢書,庶己人主不為非法,不聞帝王躬自觀史。太宗曰:朕有不善,卿必記耶?遂良曰:臣聞守道不如守官,臣職當載筆,何不書之?”這段頗為精彩且意味深長的對話,真實地再現(xiàn)了李世民內(nèi)心的隱憂。翌年(640年),李世民又向房玄齡表達了相同愿望,在含蓄地解釋了要觀史的堂皇理由后,不容分說地要房“撰錄進來”,房焉敢怠慢,誠惶誠恐之余,急與他史官“刪略國史為編年體,撰高祖、太宗《實錄》各二十卷,表上之”。
那么,兩《唐書》取材何處?清初史家趙翼就此有考:“五代修《唐書》,雖史籍已散失,然代宗以前尚有紀傳,而庾傳美得自蜀中者,亦尚有九朝實錄,今細閱《舊書》文義,知此數(shù)朝紀傳多抄實錄、國史原文也。凡史修于易代之后,考復既確,未有不據(jù)事直書,若實錄、國史修于本朝,必多回護。觀《舊書》回護之多,可見其全用實錄、國史,而不暇訂正也?!薄?〕(P345)既然《舊唐書》“多抄實錄、國史原文”,而《新唐書》、《資治通鑒》又在很大程度上吸收了《舊唐書》以及原唐朝實錄、國史相關內(nèi)容,再加上修史者所受當時政治氣候與其自身愛憎好惡等因素的影響,所以諸書在涉及唐初宮闈斗爭史事的記載上,便出現(xiàn)了諸多歪曲和不實。至此,上述一系列疑惑遂煥然冰釋,不言而喻了。
二、“父子夫婦之間,可謂難哉!”
以父子、夫妻、兄弟關系為核心的家庭禮儀規(guī)范,在傳統(tǒng)的封建倫理道德體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的人是形形色色、鮮活具體的個體的人。這就決定了由他們所組成的必然是一個繽紛多彩的世界。應該說,父慈子孝、夫義婦賢、兄仁弟悌是構成漫長的中古社會家庭關系的主流,留下了不少諸如“割股療親”、“臥冰求魚”、“舉案齊眉”、“打柴勸弟”等千古詠傳的動人佳話。廿四史中《孝義傳》、《孝友傳》、《孝行傳》、《烈女傳》之傳主事跡是可為證。然亦無須諱言,將封建綱常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因財產(chǎn)分配、名位繼承等各種原因而致子殺父、婦害夫、弟誅兄等悖人倫、逆天理的人間慘劇,勿說民間司空見慣,即使宮闈、宦門、望族所謂上流社會之家也俯拾皆是。甚至理學盛行的后期封建社會也概莫能外。換句話說,如果人皆孝子、烈女,那就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孝義傳》、《烈女傳》,正因為相反,所以才要編之以勸當世,勵后人。這是顯而易見的。
無獨有偶,不僅李世民作皇子時,為皇位與胞兄交惡動武,喋血宮門,使乃父傷透腦筋,莫知所措,誰知他君臨天下后,同樣的麻煩又不期而至,歷歷如昨的“奪嫡”之變又將即刻在其諸子中重演,也使他憂憤異常,一籌莫展。史載:“承乾先患足疾,行甚艱難。而魏王泰有當時美譽,太宗漸愛重之。承乾恐有廢立,甚忌之,泰亦負其材能,潛懷奪嫡之計。于是各樹朋黨,遂成釁隙。”〔5〕(P2648)雙方緊鑼密鼓,積極圖謀兵變。大打出手的流血事件的發(fā)生又是旦夕間事,情勢間不容發(fā)。李世民終究氣魄非凡,斷然將雙方“兩從廢黜”,且詔:“自今太子不道,藩王窺嗣者,兩棄之。傳之子孫,以為永制?!倍訝幩蔑L波總算平息,然在新定太子事上,又使這位一世英雄的強人費盡心機,終以蹩腳且不乏滑稽的方式了事。史載:“太宗欲立晉王(李治)…回惑不決。御兩儀殿,群官盡出,獨留無忌及司空房玄齡、兵部尚書李責力,謂曰:我三子一弟,所為如此,我心無臧。因自投于床,抽佩刀欲自刺。無忌等驚懼,爭前扶抱…無忌等請?zhí)谒?報曰:我欲立晉王。無忌曰:謹奉詔。有異議者,臣請斬之。太宗謂晉王曰:汝舅許汝,宜拜謝。晉王因下拜。”新定太子之事就這樣戲劇般收場。叱咤風云,雄才宏略如李世民在確立太子之事上竟顯得這般無能和無奈。難怪后人對此不勝感慨:“(太宗)自投于床,抽刀欲刎,嗚呼!英武如太宗,而欷虛欠以求死也,亦可悲矣哉!”
以李建成、李世民比李承乾、李泰,以李淵與李世民當時各自所面臨的內(nèi)外形勢相比,的確有天淵之異。盡管如此,李世民仍顯得那么犯難和無能。相形之下,李淵的作為就從容自如多了。由此似否對李淵在玄武門之變上的態(tài)度及作為可用這幾句話來概括:看似無為,其實有為;看似犯難,其實瀟灑;看似懵懂,其實清楚;看似愚拙,其實大智。
古人就李世民躬自參與“奪嫡”和處理諸子“奪嫡”之事表達了各種看法,或感慨、或遺憾、或譏訕、或兼而有之,不一而足:“向使高祖有文王之明,隱太子有泰伯之賢,太宗有子臧之節(jié),則亂何自而生矣!…既而為群下所迫,遂至蹀血禁門,推刃同氣,貽譏千古,惜哉!”或曰:“以太宗之賢,失愛于昆弟,失教于諸于”,或曰:“以太宗之明,昧于知子,廢立之際,不能自決,卒用昏童”。凡此,無不昭示了這樣一個古老而常新的話題:“父子夫婦之間,可謂難哉!”“圣人千慮,失于知子”,不知舍此又當該作何理解呢?唯其如此,筆者覺得:李淵、李世民在處理諸子爭奪皇位之事上所面臨的處境都是尷尬的,決策都是英明的。如果說有別的話,那就是前者較后者顯得要從容和高明一些。從而更佐證、反襯了本文結(jié)論之正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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