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gragte in Zagros Mountain
在扎格羅斯山中遷徙
我在也門拍攝多年,但是最近幾年,這個國家因戰(zhàn)事向我關(guān)上了大門。巧的是,伊朗逐漸打開門戶,我在收集資料過程中了解到當(dāng)?shù)匕秃盏賮喞铮˙akhtiari)和卡什加(Qashiqai)部落盡管人數(shù)銳減,但依然過著逐草而居的半游牧生活。我當(dāng)即決定前往一探究竟,盼望加入他們的遷徙之旅。
文、圖 | Catalina Martin-Chico
Long Time Ago
前塵往事
1926年,英國女作家Vita Sackville-West首次游歷伊朗后的第二年,再次回到了這片牢牢抓緊她的土地?;?2天時間,和丈夫帶著三個孩子在伊朗西南部與巴赫蒂亞里族人一同踏上遷徙之旅。這是當(dāng)年布魯姆茲伯利文人之間廣為流傳的一件盛事,她在游記作品《Twelve Days in Persia: Across the Mountains with the Bakhtiari Tribe》(波斯十二天:與巴赫蒂亞里族人穿山越嶺)中記錄的游牧遷徙深深打動了密友伍爾夫。女作家筆下散文詩般的游牧生活簡直無可挑剔,山谷中的花朵、粗獷的群山、不知疲倦的牧人和他們堅毅強悍的妻子,還有瘦弱的孩童,樣樣鮮活,個個飽滿,她在游記中不斷歌頌著山石與泥土間的一切生命。
多年過去,戰(zhàn)事紛飛又平息,當(dāng)扎格羅斯山將你包圍,游牧營帳在目力所及之處出現(xiàn),你就會知道,浪漫、壯闊、史詩般的游牧生活依舊存在。
巴赫蒂亞里族人依然沿襲著古老的遷徙傳統(tǒng)
巴赫蒂亞里人,Bakhtiari,由兩個波斯語組成,“Bakht”是幸運,“yar”是同伴,他們聲稱自己曾成功戰(zhàn)勝亞歷山大大帝。歷史上,他們確實戰(zhàn)績輝煌,也是出色的“問題制造者”。直到今天,德黑蘭人以及伊朗其他地區(qū)的定居者仍然對他們聞風(fēng)喪膽,稱其為“盜匪”。
巴赫蒂亞里人自高加索山脈而來,數(shù)千年前開始向南遷徙。有研究認(rèn)為他們在2500多年前來到伊朗,也有人認(rèn)為他們在敘利亞定居了數(shù)個世紀(jì),700年前才最終南遷至伊朗。在扎格羅斯山里,巴赫蒂亞里人往來于冬日與夏日營地之間。扎格羅斯山與阿爾卑斯山地質(zhì)相似,寬度近乎瑞士國境,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自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境內(nèi)穿過。
羊群是巴赫蒂亞里人的財富,每時每刻都有族人照看著
19世紀(jì),巴赫蒂亞里可汗崛起,造就了他們最輝煌的時期。1900年代早期,游牧部族統(tǒng)治了伊朗全境。
這個英帝國時期最重要的部落在伊朗政權(quán)和石油帶來的財富面前逐漸變得一文不值。到了1920年代末、30年代初,可汗的權(quán)利和地位動搖,有的甚至遭到謀害。巴赫蒂亞里人開始受到定居的壓力,被迫扎根一地,地位日漸式微。但到了1940年代,這些游牧部族因受不了定居生活,摧毀了自己的“新居”,再次回到可汗崛起前的狀態(tài),重返游牧生活,變回了一大群牧羊人。
牧民正在收割麥子,為即將開始的遷徙做準(zhǔn)備
Find the Bakhtiari
找到巴赫蒂亞里人
在出發(fā)與他們一同遷徙前,我對這些人的性情、品格、困境一概一無所知,也對一切無所畏懼;現(xiàn)在我依然對他們一無所知,卻對萬物充滿疑惑。
伊朗2月的清晨刺骨寒冷,我在向?qū)ьI(lǐng)下于晨光中見到了巴赫蒂亞里部落的營地。零散的幾頂帳篷在荒野中顯得孤寂,也異常吸引人。
Hossein一家的營地,待到遷徙途中,夫妻二人就將忙得顧不上與孩子玩耍了
巴赫蒂亞里人的冬季牧場位于伊朗西部的胡齊斯坦省,他們在山坡上放牧,據(jù)說在深山中尚有隱士存在,但并無幸得見。位于伊斯法罕省的恰哈馬哈勒和Firaydan河谷的是族人的夏季牧場,他們在那兒躲過胡齊斯坦高達40°C的氣溫,然后在極端低溫來臨前再回到冬季牧場;整條遷徙之路共300多公里。
在找到巴赫蒂亞里人前,我已經(jīng)在德黑蘭呆了近兩周。沒人能告訴我巴赫蒂亞里或是卡什加部族到底身在何處,遑論何時動身遷徙。伊朗人熱情卻又模棱兩可,巴赫蒂亞里人則讓人捉摸不透,到了令人抓狂的地步。
巴赫蒂亞里婦女都非常強悍,能干的活絕不亞于男性
那天我在翻譯幫助下問男主人Mohammed Hossein,接下來我就要跟他們家一同旅行了:“你們什么時候開始遷徙?”我從零星資料里獲知他們一般在4月動身,但我可不想錯過他們的出發(fā)時間,然后在大山中漫無目的地尋找牧羊隊伍。
“新年過后20天?!彼@么說。
我對這個確鑿答案感到滿意,回巴黎后很快就動手為4月的遷徙之旅做準(zhǔn)備。然而當(dāng)我再次回到營地,滿心希望第二天與巴赫蒂亞里人一同啟程時,他們卻告訴我,還得再等20天。理由是,——天氣原因。
無奈,我前往伊斯法罕拜訪Hossein的子女,看看定居后的巴赫蒂亞里人的生活現(xiàn)狀。巴赫蒂亞里人因一年兩次遷徙之故,孩子們每年只有6個月去學(xué)校上課。營地中的學(xué)校只教到10歲,想繼續(xù)讀書就必須去城里,一些巴赫蒂亞里人讓孩子獨自去城里上課,自己留在營地,這些孩子就大多定居在城里,很少再回家,Hossein的孩子們就是如此。有些巴赫蒂亞里人跟孩子一同進了城,在城郊住了下來。定居當(dāng)然也是伊朗政府所希望看到的,盡管許多牧民們來到設(shè)拉子這樣的城市,生境慘淡。
生活在城市中的游牧部族通常都過著極為慘淡的生活
我拜訪了許多定居后的年輕人,Hava是其中之一,19歲,她品嘗了城市滋味,毅然決定重返游牧生活,定居的困境對她來說比山中凜冽的天氣更具威脅。Ahmad離開大山后日子過得急轉(zhuǎn)直下,他和兒子都很快染上毒癮,把家建在廢棄的集裝箱里。21歲的Sajad住在法拉什班德,為當(dāng)?shù)匾患宜芰蠌S工作,盡管還是會回家看望過著游牧生活的家人,但對過去的游牧生活則閉口不談。我見到的許多城中人都頗為憂郁,他們忘記了遷徙、生存的本質(zhì),“到底什么能讓人快樂呢?”我聽見他們說,“來,抽一管鴉片吧。”
我也趁著等待巴赫蒂亞里人出發(fā)的時日繼續(xù)打聽卡什加部族的動向。最后,我找到Sinbar一家愿意帶上我出發(fā)。
卡什加人的婦幼遷徙時大多已經(jīng)以車代步,不過汽車和手機對他們骨子里的傳統(tǒng)因子沒有太大改變。他們觀察沸水的顏色決定啟程時間,當(dāng)日的天氣必須完美??ㄊ布尤说倪w徙長達兩個月,他們一路走走停停,跟隨每一度氣溫的變化。在這些方面,他們不使用現(xiàn)代儀器,全憑體感。我可不行,他們對我完全無法感知溫度細(xì)微的變化而頗感詫異。可在我們周圍又有誰能區(qū)別1°C的不同呢。
卡什加婦女和兒童如今遷徙多以車代步了,不過這些人依然對大自然中的氣溫等變化極為敏感
The Beginning of Migration
啟程
不知等了多少時日,Hossein一家終于啟程了。通常十戶人家一起走,各自支營帳,互相幫助又互不干擾,相隔在步行距離內(nèi)。巴赫蒂亞里人依然徒步遷徙,趕著羊群,步履蹣跚而堅定。男人們白天趕路,晚上照看羊群,這就是他們的財富,一路上到處是盜賊,一不留神就會丟羊。他們的遷徙之路大約要走上20天。
盡管巴赫蒂亞里人循自然規(guī)則而活,但遷徙之路萬分艱難,每一步都是對人類生存極限的挑戰(zhàn)。
驟降的氣溫可能在一夜之間就把羊全部凍死,還可能在高地碰上暴風(fēng)雪。途中男人們一直大吼著趕羊,叫聲此起彼伏,漫天塵土飛揚。整條隊伍有時拖得很長,抬眼望去,羊群遍布群山,領(lǐng)頭人在前頭老遠(yuǎn),落后的還在催逼四處游走的羊。路上缺水是常事,女人們得挑起打水的工作。巴赫蒂亞里族男女頗為平等的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們的女人十分強悍,腰板挺直,能承受的體力活不亞于男性。做面包也是份苦差事,她們兩三天就得和一次面。
夜幕中的巴赫蒂亞里人,遷徙途中他們通常睡得很少,在夜晚也要照看羊群,以防它們被偷走
頭一天與他們同行,待我們坐下炊煮時,我已經(jīng)覺得快要體力不支了。日暮之下,炊煙與塵埃彼此纏繞,緩緩飄入天際;羊群散開,成為荒漠中的星辰;人們在帳篷外鋪上地毯,準(zhǔn)備晚餐。乍看之下,千百年來,土地與人的圖景似乎從未改變,他們在遷徙中獲得永恒。直到巴赫蒂亞里人拿出老式手機把玩,沾了塵土的白色塑料瓶出現(xiàn)在營火旁,我迷離的視線和飄忽的思緒才被打斷。
吃喝拉撒睡對他們來說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大事,在扎格羅斯山脈中,牧民們必須拼盡全力才能生存。他們是什葉派教徒,但就我與他們一同生活的經(jīng)歷來看,這些人很少禱告,也不實行齋月。
季節(jié)性遷徙才是生活的重心,如果他們想維持羊的數(shù)量、保持獨立、擁有一個自己的經(jīng)濟體系,就必須完成一年兩次的遷徙。當(dāng)胡齊斯坦的冬季牧場枯萎時,夏季牧場依然被冰雪覆蓋著,巴赫蒂亞里人就在此時開始趕著羊群,逐草而去,他們必須確保羊群時刻都有牧草可食。整個遷徙之旅過程中,伊斯法罕附近高地的冰雪逐漸融化,綠草重新生長。遷徙使部族永遠(yuǎn)都有來自山地不同地區(qū)的春草。
如今依然還過著遷徙生活的游牧部族人數(shù)銳減,他們生活、經(jīng)濟的獨立完全仰仗冬夏牧場間的轉(zhuǎn)場
現(xiàn)在依然沿襲著遷徙傳統(tǒng)的卡什加和巴赫蒂亞里牧民大約僅剩150萬人了,一個世紀(jì)前他們的人數(shù)還多達500萬。
那些游牧部族轉(zhuǎn)入城市生活的人總是讓人悵然若失。他們本應(yīng)是我們的向?qū)?,帶人穿越荒漠,結(jié)果卻似乎在自己的土地上迷失了。那我們又該何去何從?我們和他們是否也在相似的處境之中,在現(xiàn)代世界里,我們是否真的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是否真能看清命運的走向?
Catalina Martin-Chico,法國紀(jì)實報道攝影師,曾在2007到2014年持續(xù)拍攝也門的社會沖突。最近她將鏡頭轉(zhuǎn)向少數(shù)族群,將伊朗巴赫蒂亞里與卡什加游牧部落定為追隨、紀(jì)錄的對象。本文描述的是她2016年第一次與族人打交道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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