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翁文懷沙先生曰：“在藝術領域里最上乘者為’眼高手亦高’；其次’眼低手高’；再次是’眼高手低’；最劣者’眼低手亦低’。”（《文懷沙序跋集》）
我認為，眼界不高手自然也不會高，而眼高手低則是一種非常自然的正?，F(xiàn)象，名家在所難免，大可不必因此而自餒。而“眼低手高”現(xiàn)象則是一種極其特殊的情況。昔日我曾就此當面向燕翁請教，燕翁非常耐心地為我講述了幾個例子。他說西方文學史上的確有過這樣一件事，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作者在無意之間寫成了一部世界名著，直令大文豪瞠目。但是這種情況較為少見，較普遍的情況是，凡是成功的書家大都眼界高，反之亦如是。這是因為：
一、必須眼高，才能具有一個較高的起點，否則眼界都不高，起點自然也不會高。古人所謂“取法乎上，僅得乎中；取法乎中，僅得乎下；取法乎下，得之下下”。
二、只有眼界高，才能具有較高的識別能力，簡單說就是必須懂得什么叫“好字”。常有人說，“二王”有些字并不好看，這個“好看”就大有問題。好字并不一定好看。有一位書家曾經(jīng)說過：“你是要好看呢，還是要好字呢？那你必須懂得什么是好字?！?/p>
三、只有眼界高才能具有較高的鑒賞力，才能領略名作之深刻內(nèi)涵。而要做到眼界高、取法上，這一切必須靠大量讀帖、讀書，博覽古今書法名跡、通曉書史及書學論著，靠長期訓練來獲得。所以，如何選擇自己師法的對象或法帖則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
愚以為選擇法帖中以下幾點尤為重要：
一、應當選擇歷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書家及其法帖，在心目中形成最高水平的藝術形象。古人法帖碑版雖為歷代精華，但亦有高低優(yōu)劣之分，不可盲目拜倒，如果取法不高將會導致走彎路而貽誤終身。沈尹默為學黃自元而遺恨，黃山谷也曾因?qū)W周越而為憾。此為前車之鑒。
二、要選擇與自己的性情和愛好相近的碑帖，使自己的學習始終保持濃厚的興趣。蕭嫻說：“選擇碑帖，全憑個人愛好。正如婚姻，必有愛慕之情，方能善合。只是個人的情趣有高下，選擇便有高低。碑帖也各有品格，正如人之各有情操?！比绻x碑帖與自己性情、書路不合，會導致心生厭煩，則徒費時日耳。
三、最好直接學習古人墨跡，與古為徒，化古出新。選好一本帖路子越走越寬，選錯了帖路子越走越窄，等你發(fā)現(xiàn)形成了慣性就不好改了。
所以，有志于研習書法者，首先必須眼高，能夠取法乎上，如能做到“眼高手亦高”當然更好，即使“眼高手低”也不可怕，但是，倘若成了燕翁所說的“眼低手亦低”則不可救藥矣。
2001．08
【補記】讀清人申涵光《荊園小語》，覺清雅可喜。其論學問之句，似于書法亦可借鑒。曰：
學問以先入為主，故立志為高，故文必秦漢，字必鐘王，詩必盛唐之類，骨氣已成，然后順流而下，自能成家。若入手便學近代，欲逆流而上，難矣。
學習書法，首先有個取法問題。前賢均主張應當直接學古人，而不要學今人。因為學今人即使寫的再像也不能高古，且易落入俗格。宋江西派詩人韓駒曰：“學古人尚恐不至古人，況學今人哉！豈不知古人也必矣。”（《陵陽室中語》）宋米芾《論草書帖》云：“草書若不入晉人格，聊徒成下品?！庇柚^學書不入晉人格，輒徒費時日爾。須把古往今來最經(jīng)典的作品看得順眼了才行，否則把一些垃圾或者糟粕看順了眼則會貽誤終生。所謂“行遠自邇，登高自卑”是也，所以建議由今人入手的朋友要盡快上溯到古人那里去。
2011．10
（本文原載于《書法導報》2006年9月6日第36期。2013年12月收入《御云隨筆集：那一輪明月》時作了部分增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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