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詩余話(47):《文鏡秘府論》論聲律
[日本]金剛峰寺禪念沙門遍照金剛弘法大師空海(774-835),俗姓佐伯,貞元二十年(804)七月至中國。元和元年(806)八月回日本,做此書,專論南朝至中唐聲律修辭以至作詩成法等項(xiàng),分天地東南西北六卷。又簡寫為《文筆眼心抄》。所引資料,除皎然《詩式》外均佚。網(wǎng)上搜得文本,采擇于聲律之可以釋疑生疑者,并加按語:
【1】調(diào)聲
或曰:凡四十字詩,十字一管,即生其意。頭邊二十字,一管亦得。六十、七十、百字詩,二十字一管,即生其意。語不用合帖,須直道天真,宛媚為上。且須識(shí)一切題目義最要。立文多用其意,須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檢。作語不得辛苦,須整理其道,格(格,意也。意高為之格高,意下為之下格。)律調(diào)其言,言無相妨,以字輕重清濁間之須穩(wěn)。至如有輕重者,有輕中重,重中輕,當(dāng)韻即見。且莊字全輕,霜字輕中重,瘡字重中輕,床字全重,如清字全輕,青字全濁。詩上句第二字重中輕,不與下句第二字同聲為一管。上去入聲一聲,上句平聲,下句上去入;上句上去入,下句平聲。以次平聲,以次又上去入;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聲。如此輪回用之,直至于尾。兩頭管上去入相近,是詩律也。
【華夏戎狄按】:至少到中唐,近體詩的規(guī)則即所謂詩律,還是說平上去入四聲的,并非簡化之平仄。如果不知道這一點(diǎn),就不好理解八病所指了。
五言平頭正律勢尖頭:
a皇甫冉詩曰:(五言)中司龍節(jié)貴,上客虎符新。地控吳襟帶,有光漢縉紳。泛舟應(yīng)度臘,入境便行春。何處歌來暮,長江建鄴人。
b錢起《獻(xiàn)歲歸山》詩曰:(五言)欲知愚谷好,久別與春還。鶯暖初歸樹,云晴卻戀山。石田耕種少,野客性情閑。求仲時(shí)應(yīng)見,殘陽且掩關(guān)。
C又五言絕句詩曰:胡風(fēng)迎馬首,漢月送娥眉。久戍人將老,長征馬不肥。
d崔曙《試得明堂火珠》詩曰:正位開重屋,凌空出火珠,夜來雙月滿,曙后一星孤。天凈光難滅,云生望欲無。終期圣明代,國寶在名都。
e陳閏《罷官后卻歸舊居》詩曰:不歸江畔久,舊業(yè)已凋殘。露草蟲絲濕,湖泥鳥跡干。買山開客舍,選竹作魚竿。何必勞州縣,驅(qū)馳效一官。
【華夏戎狄按】:就是五言平起不入韻式。a中“有光漢縉紳”一句,犯了孤平,可見當(dāng)時(shí)是否以孤平為病,是要討論的。C中“眉”、“肥”為宋韻鄰韻,是當(dāng)時(shí)押韻較寬,還是語音變易,也是存疑。
齊梁調(diào)詩:
a張謂《題故人別業(yè)》詩曰:(五言)平子歸田處,園林接汝濆。落花開戶入,啼鳥隔窗聞。池凈流春水,山明斂霽云。晝游仍不厭,乘月夜尋君。
b何遜《傷徐主簿》詩曰:(五言)世上逸群士,人間徹總賢。畢池論賞詫,蔣徑篤周施。
c又曰:一旦辭東序,千秋送北邙;客簫雖有樂,鄰笛遂還傷。
d又曰:提琴就阮籍,載酒覓揚(yáng)雄;直荷行罩水,斜柳細(xì)牽風(fēng)。
【華夏戎狄按】:a、b、c為五言仄起首句不入韻式。B之“賢”、“施”完全不合宋韻,可定為語音變易。d為五言平起首句不入韻式,首句三仄尾,兩聯(lián)失粘。為何作為范例,真是不好說。
七言尖頭律:
a皇甫冉詩曰:閑看秋水心無染,高臥寒林手自栽。廬阜高僧留偈別,茅山道士寄書來。燕知社日辭巢去,菊為重陽冒雨開。殘薄何時(shí)稱獻(xiàn)納,臨歧終日自遲回。
b又曰:(私云:錢起之詩也。)自哂鄙夫多野性,貧居數(shù)畝半臨湍。溪云帶雨來茅洞,山鵲將雛上藥欄。仙箓滿床閑不厭,陰符在篋老羞看。更憐童子宜春服,花里尋師到杏壇。
【華夏戎狄按】:a為七言平起首句不入韻式,b為七言仄起首句不入韻式,都很標(biāo)準(zhǔn)。
調(diào)聲之術(shù),其例有三:一曰換頭,二曰護(hù)腰,三曰相承。
一,換頭者,若兢于《蓬州野望》詩曰:飄搖宕渠域,曠望蜀門隈,水共三巴遠(yuǎn),山隨八陣開。橋形疑漢接,石勢似煙回。欲下他鄉(xiāng)淚,猿聲幾處催。此篇第一句頭兩字平,次句頭兩字去上入;次句頭兩字去上入,次句頭兩字平;次句頭兩字又平,次句頭兩字去上入;次句頭兩字又去上入,次句頭兩字又平:如此輪轉(zhuǎn),自初以終篇,名為雙換頭,是最善也。若不可得如此,則如篇首第二字是平,下句第二字是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平:如此輪轉(zhuǎn)終篇,唯換第二字,其第一字與下句第一字用平不妨,此亦名為換頭,然不及雙換。又不得句頭第一字是去上入,次句頭用去上入,則聲不調(diào)也??刹簧鳉e!
【華夏戎狄按】:所謂換頭,就是避免失粘失對(duì)。今之五律規(guī)則,除了避孤平,每句第一字即可平可仄,如不與第二字同,就不是空海所說的“最善”的“雙換頭”了。依照空海的意見,就要避免去上入的雷同。比如“仄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第一個(gè)字要是用了去聲,第六個(gè)字就只能用上聲或入聲了。
二,護(hù)腰者,腰,謂五字之中第三字也;護(hù)者,上句之腰不宜與下句之腰同聲。然同去上入則不可用,平聲無妨也。庾信詩曰:誰言氣蓋代,晨起帳中歌。“氣”是第三字,上句之腰也;“帳”亦第三字,是下句之腰:此為不調(diào)。宜護(hù)其腰,慎勿如此。
【華夏戎狄按】:標(biāo)準(zhǔn)五律,上句第三字都是平聲,下句都是仄聲,不存在護(hù)腰的問題。所舉的例子,是“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空海似乎并不以“仄仄仄”為病,而以“氣”和“帳”同聲(都是去聲)為病。以此意推斷,“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之三、七兩字,雖是同仄,亦不可同聲。
三,相承者,若上句五字之內(nèi),去上入字則多,而平聲極少者,則下句用三平承之。用三平之術(shù),向上向下二途,其歸道一也。三平向上承者,如謝康樂詩云:溪壑?jǐn)筷陨葡际障?。上句唯?span>“溪”一字是平,四字是去上入,故下句之上用“云霞收”三平承之,故曰上承也?! ∪较蛳鲁姓?,如王中書詩曰:待君竟不至,秋雁雙雙飛。上句唯有一字是平,四去上入,故下句末“雙雙飛”三平承之,故曰三平向下承也。
【華夏戎狄按】:關(guān)于“拗救”的問題,現(xiàn)在多有爭吵。依著空海的意見,四個(gè)仄聲才算“拗”,才需要“救”。上承即是“平平平仄平”,今有此法。下承即是三平尾,是后代所總結(jié)之格律所深惡痛絕的。
【2】詩章中用聲法式
凡上一字為一句,下二字為一句,或上二字為一句,下一字為一句。(三言。)上二字為一句,下三字為一句。(五言。)上四字為一句,下二字為一句。(六言。)上四字為一句,下三字為一句。(七言。)
【華夏戎狄按】:空海所說的“句”,實(shí)際上是指句內(nèi)短停頓。狹義的古典詩歌,自有句內(nèi)節(jié)奏,如“高山上花草樹木,大海里蝦蟹魚龍”,就不是詩而是文(當(dāng)然也可以是廣義的詩歌——韻文)。
a三言一平聲:驚七曜。詔八神。轉(zhuǎn)金蓋。二平聲:排閶闔。度天津。紛上馱。
b四言一平聲:寶運(yùn)惟顯。世康禮博。有穆晬儀。槐棘愷悌。二平聲:凝金曉陸。紫玉山抽。丹羽林發(fā)。顧惟輕薄。三平聲:高邁堯風(fēng)。仁風(fēng)遐闡。皮卿未群。
c五言一平聲:九州不足步。目擊道存者。二平聲:玄經(jīng)滿狹室。綠水涌春波。雨數(shù)斜塍斷。蒙縣闕莊子。永慚問津所。詠歌殊未已。百行咸所該。三平聲:披書對(duì)明燭。蘭生半上階。無論更漏緩。天命多羸仄。終缺九丹成。水潢眾澮來。洊雷揚(yáng)遠(yuǎn)聲。四平聲:儒道推桓榮。非關(guān)心尚賢。
d六言二平聲:合國吹饗蠟賓。沙頭白鶴自舞。次宿密懸花亭。將士來迎道側(cè)。日月馳邁不停。仰瞻梓柚葉青。八花沸躍神散。三平聲:客行感思無聊。停車向路不乘。奄忽縱橫無益。洞口青松起風(fēng)。憂從中發(fā)愴愴。何不歸棲高觀。不為時(shí)于所顧。四平聲:蒸丹暫來巖下。柴門半掩恒云。濛濛霖雨氣凝。況又流飄他方。南至滎陽停息。何為貪生自謫。身為灰土消爛。 五平聲:蓬萊方丈相通。人生幾何多憂。風(fēng)起塵興暝暝。登高臨河顧西。
e七言二平聲:將軍一去出湖海。信是薄命向誰陳。井上雙桐未掩鳳。嫁得作賦彈琴聲。寒雁一一渡遼水。誰堪坐感篋里扇。三平聲:相抱長眠不愿起。自有傾城蕩舟妾。燕宮美女舊出名。復(fù)娉無雙獨(dú)立人。二人拂鏡開朱幕。都護(hù)府里無相識(shí)。岱北云氣晝昏昏。自從將軍出細(xì)柳。左掖深閨行且宜。聊看玉房素女術(shù)。四平聲:秋鴻千百相伴至。曾舞纖腰入金谷。妾用丹霞持作衣。燕山去塞三千里。金門巧笑本如神。洛城秋風(fēng)依竹進(jìn)。玉釵長袖共留賓。唯見張女玄云調(diào)。河畔青青唯見草。前期歲寒保一雙。五平聲:高樓岧峣連粉壁。可憐春日桃花敷。忖時(shí)俱來堪見迎。鴛鴦多情上織機(jī)。云歸沙幕偏能暗。還嗟團(tuán)扇匣中秋。深入遑遑偏易平。將軍勒兵討遼川。初言度燕征玄菟。六平聲:朝朝愁向猶思床。桃花蓲蘛無極妍。春山興云盡如羅。
【華夏戎狄按】:格律的目的是什么?當(dāng)然是聲調(diào)抑揚(yáng)婉轉(zhuǎn)之美學(xué)追求??纯蘸5牧信e,七言五仄聲或七言六平聲之句,亦可有聲調(diào)抑揚(yáng)婉轉(zhuǎn)之可能,可見后來格律之總結(jié),也是偏狹了些。
【3】八種韻
凡詩有連韻,疊韻,轉(zhuǎn)韻,疊連韻,擲韻,重字韻,同音韻,交鎖韻?! ?/span>
一,連韻者,第五字與第十字同音,故曰連韻。如湘東王詩曰:嶰谷管新抽,淇園竹復(fù)修,作龍還葛水,為馬向并州。此上第五字是“抽”,第十字是“修”,此為佳也。
【華夏戎狄按】:除了獨(dú)木橋體,想要判斷押了同聲韻是很難的,要查舊韻書之反切。這里竟然找到一首??墒呛竺嬗职选?/span>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這種首句入韻的情形稱作連韻,不知孰是。
二,疊韻者,詩曰:看河水漠瀝,望野草蒼黃;露停君子樹,霜宿女姓姜。此為美矣。
【華夏戎狄按】:“蒼黃”為疊韻詞。
三,轉(zhuǎn)韻者,詩曰:蘭生不當(dāng)門,別是閑田草;夙被霜露欺,紅榮已先老。謬接瑤花枝,結(jié)根君王池;顧無馨香美,叨沐清風(fēng)吹。余芳若可佩,卒歲長相隨。
【華夏戎狄按】:“謬接瑤花枝”,轉(zhuǎn)韻處上句入韻。
四,疊連韻者,第四、第五與第九、第十字同韻,故曰疊連韻。詩曰:羈客意盤桓,流淚下闌干;雖對(duì)琴觴樂,煩情仍未歡。此為麗也。
【華夏戎狄按】:首句入韻,“盤桓”、“闌干”都是疊韻詞。
五,擲韻者,詩云:不知羞,不敢留。但好去,莫相慮。孤客驚,百愁生。飯蔬簞食樂道,忘饑陋巷不疲。此之謂也。又曰:不知羞,不肯留。集麗城,夜啼聲。出長安,過上蘭。指揚(yáng)都,越江湖。念邯鄲,忘朝餐。但好去,莫相慮。
【華夏戎狄按】:除了“飯蔬簞食樂道,忘饑陋巷不疲”,都是逐句用韻,兩句一換韻。
六,重字韻者,詩云:望野草青青,臨河水活活;斜峰纜舟行,曲浦浮積沫。此為善也?! ?/span>
七,同音韻者,所謂同音而字別也。詩曰:今朝是何夕,良人誰難覿;中心實(shí)憐愛,夜寐不安席。此上第五字還是“席”音,此無妨也。
【華夏戎狄按】:同音(不同字)押韻,不連著就是了。
八,交鎖韻。王昌齡《秋興》詩云:日暮此西堂,涼風(fēng)洗修木。著書在南窗,門館常肅肅。苔草彌古亭,視聽轉(zhuǎn)幽獨(dú)?;騿栍嗨鶢I,刈黍就空谷。
【華夏戎狄按】:上句押甲韻,下句押乙韻。
【4】四聲論
論云:經(jīng)案陸士衡《文賦》云:“其為物也多姿,其為體也屢遷,其會(huì)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暨音聲之迭代,若五色之相宣。”又云:“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微情?;蜓宰径髑?,或理樸而辭輕,或襲故而彌新,或沿濁而更清。譬猶舞者赴節(jié)以投袂,歌者應(yīng)弦而遣聲。”文體周流,備于茲賦矣。陸公才高價(jià)重,絕世孤出,實(shí)辭人之龜鏡,固難得文名焉。至于四聲條貫,無聞焉爾。李充之制《翰林》,褒貶古今,斟酌病利,乃作者之師表;摯虞之《文章志》,區(qū)別優(yōu)劣,編輯勝辭,亦才人之苑囿。其于輕重巧切之韻,低昂曲折之聲,并秘之胸懷,未曾開口。縱復(fù)屈、宋奮飛于南楚,揚(yáng)、馬馳騖于西蜀,或升堂擅美,或入室稱奇,爭日月之光,竦凌云之氣;敬通、平子,分路揚(yáng)鑣,武仲、孟堅(jiān),同途競遠(yuǎn);曹植、王粲、孔璋、公干之流,潘岳、左思、士龍、景陽之輩,自《詩》、《騷》之后,晉、宋已前,杞梓相望,良亦多矣。莫不揚(yáng)藻敷萼,文美名香,彩與錦肆爭華,發(fā)響共珠林合韻。然其聲調(diào)高下,未會(huì)當(dāng)今,唇吻之間,何其滯歟!
夫四聲者,無響不到,無言不攝,總括三才,苞籠萬象。劉滔云:“雖復(fù)雷霆疾響,蟲鳥殊鳴,萬籟爭吹,八音遞奏,出口入耳,觸身動(dòng)物,固無能越也。唯當(dāng)形聲之外,言語道斷,此所不論,竟蔑聞?dòng)诮K古,獨(dú)見知于季代,亦足悲夫。雖師曠調(diào)律,京房改姓,伯喈之出變音,公明之察鳥語,至于此聲,竟無先悟。且《詩》、《書》、《禮》、《樂》,圣人遺旨,探賾索隱,亦未之前聞。宋末以來,始有四聲之目。沈氏乃著其譜論,云起自周。故沈氏《宋書》《謝靈運(yùn)傳》云:“五色相宣,八音協(xié)暢,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故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dá)此旨,始可言文。至于先士茂制,諷高歷賞,子建函谷之作,仲宣霸岸之篇,子荊零雨之章,正長朔風(fēng)之句,并直舉胸懷,非傍經(jīng)史,正以音律調(diào)韻,取高前式。”劉滔亦云:“得者暗與理合,失者莫識(shí)所由,唯知齬難安,未悟安之有術(shù)。若‘南國有佳人’,‘夜半不能寐’,豈用意所得哉!”蕭子顯《齊書》云:“沈約、謝朓、王融,以氣類相推,文用宮商,平上去入為四聲,世呼為永明體。”然則蕭賾永明元年,即魏高祖孝文皇帝太和之六年也。昔永嘉之末,天下分崩關(guān)、河之地,文章殄滅。魏昭成、道武之世,明元、太武之時(shí),經(jīng)營四方,所未遑也。雖復(fù)網(wǎng)羅俊民,獻(xiàn)納左右;而文多古質(zhì),未營聲調(diào)耳。及太和任運(yùn),志在辭彩,上之化下,風(fēng)俗俄移。故《后魏文苑序》云:“高祖馭天鏡,銳情文學(xué),蓋以頡頏漢徹,淹跨曹丕,氣遠(yuǎn)韻高,艷藻獨(dú)構(gòu)。衣冠仰止,咸慕新風(fēng),律調(diào)頗殊,曲度遂改,辭罕淵源,言多胸臆,練古雕今,有所未值。至于雅言麗則之奇,綺合繡聯(lián)之美,眇歷年歲,未聞獨(dú)得。既而陳郡袁翻、河內(nèi)常景,晚拔疇類,稍革其風(fēng)。及肅宗御歷,文雅大盛,學(xué)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鬃釉唬?/span>‘才難,不其然乎!’”從此之后,才子比肩,聲韻抑揚(yáng),文情婉麗,洛陽之下,吟諷成群。及徙宅鄴中,辭人間出,風(fēng)流弘雅,泉涌云奔,動(dòng)合宮商,韻諧金石者,蓋以千數(shù),海內(nèi)莫之比也。郁哉煥乎,於斯為盛!乃甕牖繩樞之士,綺襦紈之童,習(xí)俗已久,漸以成性。假使對(duì)賓談?wù)?,聽訟斷決,運(yùn)筆吐辭,皆莫之犯。
又吳人劉勰著《雕龍篇》云:“音有飛沈,響有雙疊,雙聲隔字而每舛,疊韻離句其必睽;沈則響發(fā)如斷,飛則聲揚(yáng)不還;并鹿盧交往,逆鱗相批,迕其際會(huì),則往蹇來替,其為疹病,亦文家之吃也。”又云:“聲盡妍嗤,寄在吟詠,滋味流于下句,風(fēng)力窮于和韻。異音相慎謂之和,同聲相應(yīng)謂之韻,韻氣一定,則余聲易遣,和體抑揚(yáng),故遺響難契矣。”此論,理到優(yōu)華,控引弘博,計(jì)其幽趣,無以間然。但恨連章結(jié)句,時(shí)多澀阻,所謂能言之者也,未必能行者也。
潁川錘嶸之作《詩評(píng)》,料簡次第,議其工拙。乃以謝朓之詩末句多蹇,降為中品,侏儒一節(jié),可謂有心哉!又云:“但使清濁同流,口吻調(diào)和,斯為足矣。至于平上去入,余病未能。”經(jīng)謂:嶸徒見口吻之為工,不知調(diào)和之有術(shù),譬如刻木為鳶,搏風(fēng)遠(yuǎn),見其抑揚(yáng)天路,騫翥煙霞,咸疑羽翮之行然,焉知王爾之巧思也。四聲之體調(diào)和,此其效乎!除四聲已外,別求此道,其猶之荊者而北魯、燕,雖遇牧馬童子,何以解錘生之迷?;驈?fù)云:“余病未能。”觀公此病,乃是膏盲之疾,縱使華陀集藥,扁鵲投針,恐魂歸岱宗,終難起也。嶸又稱:“昔齊有王元長者,嘗謂余曰:‘宮商與二儀俱生,往古詩人,不知用之。唯范曄、謝公頗識(shí)之耳。’”今讀范侯贊論,謝公賦表,辭氣流靡,罕有掛礙,斯蓋獨(dú)悟于一時(shí),為知聲之創(chuàng)首也。
洛陽王斌撰《五格四聲論》,文辭鄭重,體例繁多,剖析推研,忽不能別矣。魏定州刺史甄思伯,一代偉人,以為沈氏《四聲譜》不依古典,妄自穿鑿,乃取沈君少時(shí)文詠犯聲處以詰難之。又云:“若計(jì)四聲為紐,則天下眾聲無不入紐,萬聲萬紐,不可止為四也。”經(jīng)以為三王異禮,五帝殊樂,質(zhì)文代變,損益隨時(shí),豈得膠柱調(diào)瑟,守株伺兔者也。古人有言:“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沉。”孔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易》曰:“一開一闔謂之變,往來無窮謂之通。”甄公此論,恐未成變通矣。且天平上去入者,四聲之總名也,征整政只者,四聲之實(shí)稱也。然則名不離實(shí),實(shí)不遠(yuǎn)名,名實(shí)相憑,理自然矣。故聲者逐物以立名,紐者因聲以轉(zhuǎn)注。萬聲萬紐,縱如來言;但四聲者,譬之軌轍,誰能行不由軌乎?縱出涉九州,巡游四海,誰能入不由戶也?四聲總括,義在于此。
經(jīng)數(shù)聞江表人士說:梁王蕭衍不知四聲,嘗從容謂中領(lǐng)軍朱異曰:“何者名為四聲?”異答云:“‘天子萬福’,即是四聲。”衍謂異:“‘天子壽考’,豈不是四聲也。”以蕭主之博洽通識(shí),而竟不能辨之。時(shí)人咸美朱異之能言,嘆蕭主之不悟。故知心有通塞,不可以一概論也。今尋公文詠,辭理可觀;但每觸籠網(wǎng),不知回避,方驗(yàn)所說非憑虛矣。
沈氏《答甄公論》云:“昔神農(nóng)重八卦,卦無不純,立四象,象無不象。但能作詩,無四聲之患,則同諸四象。四象既立,萬象生焉;四聲既周,群聲類焉。經(jīng)典史籍,唯有五聲,而無四聲。然則四聲之用,何傷五聲也。五聲者,宮商角徵羽,上下相應(yīng),則樂聲和矣;君臣民事物,五者相得,則國家治矣。作五言詩者,善用四聲,則諷詠而流靡;能達(dá)八體,則陸離而華潔。明各有所施,不相妨廢。昔周、孔所以不論四聲者,正以春為陽中,德澤不偏,即平聲之象;夏草木茂盛,炎熾如火,即上聲之象;秋霜凝木落,去根離本,即去聲之象;冬天地閉藏,萬物盡收,即入聲之象:以其四時(shí)之中,合有其義,故不標(biāo)出之耳。是以《中庸》云:“圣人有所不知,匹夫匹婦,猶有所知焉。斯之謂也。”
魏秘書常景為《四聲贊》曰:“龍圖寫象,鳥跡ゼ光。辭溢流徵,氣靡清商。四聲發(fā)彩,八體含章。浮景玉苑,妙響金鏘。”雖章句短局,而氣調(diào)清遠(yuǎn);故知變風(fēng)俗下,豈虛也哉。齊仆射陽休之,當(dāng)世之文匠也,乃以音有楚、夏,韻有訛切,辭人代用,今古不同,遂辨其尤相涉者五十六韻,科以四聲,名曰《韻略》。制作之士,咸取則焉,后生晚學(xué),所賴多矣。齊太子舍人李節(jié),知音之士,撰《音韻決疑》,其序云:“案《周禮》:‘凡樂:圜鐘為宮,黃鐘為角,大蔟為徵,沽洗為羽。’商不合律,蓋與宮同聲也。五行則火土同位,五音則宮商同律,ウ與理合,不其然乎。呂靜之撰《韻集》,分取無方。王微之制《鴻寶》,詠歌少驗(yàn)。平上去入,出行閭里,沈約取以和聲之,律呂相合。竊謂宮商徵羽角,即四聲也。羽,讀如括羽之羽,亦之和同,以拉群音,無所不盡。豈其藏埋萬古,而未改于先悟者乎?”經(jīng)每見當(dāng)世文人,論四聲者眾矣,然其以五音配偶,多不能諧;李氏忽以《周禮》證明,商不合律,與四聲相配便合,恰然懸同。愚謂鐘、蔡以還,斯人而已。
【華夏戎狄】:長篇大論,總括源流,可以一讀。不過諸賢言語,多用五音類比,云里霧里,何其飄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古人于此為短。音標(biāo)字母,發(fā)明很難的吧。
【5】文二十八種病
一曰平頭,(或一六之犯名水渾病,二七之犯名火滅病。)二曰上尾,(或名土崩病。)三曰蜂腰,四曰鶴膝,五曰大韻,(或名觸絕病。)六曰小韻,(或名傷音病。)七曰傍紐,(亦名大紐,或名爽絕病。)八曰正紐,(亦名小紐,或名爽切病。)九曰水渾,(或本九曰木枯。)十曰火滅,(或十曰金缺。)十一曰闕偶,十二曰繁說,(或名疣贅,崔名相類。)十三曰齟齬,(或名不調(diào)。)十四曰叢聚,(或名叢木。)十五曰忌諱,十六曰形跡,(崔同。)十七曰傍突,十八曰翻語,(崔同)。十九曰長擷腰,(或名束。)二十曰長解鐙,(或名散)。二十一曰支離,二十二曰相濫,(崔同。)二十三曰落節(jié),二十四曰雜亂,二十五曰文贅,(或名涉俗。)二十六曰相反,二十七曰相重,二十八曰駢拇。
第一,平頭。
平頭詩者,五言詩第一字不得與第六字同聲,第二字不得與第七字同聲。同聲者,不得同平上去入四聲,犯者名為犯平頭。
【華夏戎狄按】:所謂“一三五不論”,這里是第一個(gè)字就要論。而論第二個(gè)字,也和避免失對(duì)有所差別。第二、七字是兩仄聲,也是失對(duì),但不一定是平頭。
平頭詩曰:“芳時(shí)淑氣清,提壺臺(tái)上傾。”(如此之類,是其病也。)又詩曰:“山方翻類矩,波圓更若規(guī),樹表看猿掛,林側(cè)望熊馳。”又詩曰:“朝云晦初景,丹池晚飛雪,飄枝聚還散,吹楊凝且滅。”
釋曰:上句第一、二兩字是平聲,則下句第六、七兩字不得復(fù)用平聲,為用同二句之首,即犯為病。余三聲皆爾,不可不避。三聲者,謂上去入也。
或曰:此平頭如是,近代成例,然未精也。欲知之者,上句第一字與下句第一字,同平聲不為?。煌先ト肼曇蛔旨床?。若上句第二字與下句第二字同聲,無問平上去入,皆是巨病。此而或犯,末曰知音。今代文人李安平、上官儀,皆所不能免也。
【華夏戎狄按】:也就是說“平仄某某某,平仄某某某”是可以的,但是兩仄字不能同聲。
或曰:沈氏云:“第一、第二字不宜與第六、第七同聲。若能參差用之,則可矣。”謂第一與第七、第二與第六同聲,如“秋月”、“白云”之類,即《高宴》詩曰:“秋月照綠波,白云隱星漢。”此即于理無嫌也。
【華夏戎狄按】:也就是說“仄平某某某,平仄某某某”是可以的,這個(gè)與現(xiàn)今的格律差近。
四言、七言及諸賦頌,以第一句首字,第二句首字,不得同聲,不復(fù)拘以字?jǐn)?shù)次第也。如曹植《洛神賦》云:“榮曜秋菊,華茂春松”,是也。銘誄之病,一同此式,乃疥癬微疾,不為巨害。
【華夏戎狄按】:聲韻的追求,及于韻文,值得注意。
第二,上尾。(或名土崩病。)
上尾詩者,五言詩中,第五字不得與第十字同聲,名為上尾。
【華夏戎狄按】:上下句句尾同聲的情況,在古體和歌行中都有,這里將其說成有病。但是同為仄聲的,不一定是病。
詩曰:“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如此之類,是其病也。)又曰:“可憐雙飛鳧,俱來下建章,一個(gè)今依是,拂翮獨(dú)先翔。”又曰:“蕩子別倡樓,秋庭夜月華,桂葉侵云長,輕光逐漢斜。”(若以“家”代“樓”,此則無嫌。)
【華夏戎狄按】:首句入韻的不算病。
釋曰:此即犯上尾病。上句第五字是平聲,則下句第十字不得復(fù)用平聲,如此病,比來無有免者。此是詩之疣,急避。
或云:如陸機(jī)詩曰:“衰草蔓長河,寒木入云煙。”(“河”與“煙”平聲。)此上尾,齊、梁已前,時(shí)有犯者。齊、梁已來,無有犯者。此為巨病。若犯者,文人以為未涉文途者也。唯連韻者,非病也。如“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是也。(下句有云“郁郁園中柳”也。)
或曰:其賦頌,以第一句末不得與第二句末同聲。如張然明《芙蓉賦》云:“潛靈根于玄泉,擢英耀于清波”是也。蔡伯喈《琴頌》云:“青雀西飛,《別鶴》東翔,《飲馬長城》,楚曲《明光》”是也。其銘誄等病,亦不異此耳。斯乃辭人痼疾,特須避之。若不解此病,未可與言文也。沈氏亦云:“上尾者,文章之尤疾。自開辟迄今,多懼不免,悲夫。”若第五與第十故為同韻者,不拘此限。即古詩云:“四座且莫喧,愿聽歌一言。”此其常也,不為病累。其手筆,第一句末犯第二句末,最須避之。如孔文舉《與族弟書》云:“同源派流,人易世疏,越在異域,情愛分隔。”是也。凡詩賦之體,悉以第二句末與第四句末以為韻端。若諸雜筆不束以韻者,其第二句末即不得與第四句同聲,俗呼為隔句上尾,必不得犯之。如魏文帝《與吳質(zhì)書》曰:“同乘共載,北游后園。輿輪徐動(dòng),賓從無聲。清風(fēng)夜起,悲笳微吟。”是也。劉滔云:“下句之末,文章之韻,手筆之樞要。在文不可奪韻,在筆不可奪聲。且筆之兩句,比文之一句,文事三句之內(nèi),筆事六句之中,第二、第四、第六,此六句之末,不宜相犯。”此即是也。
【華夏戎狄按】:這里不但說到韻文,還說到散文。
第三,蜂腰。
蜂腰詩者,五言詩一句之中,第二字不得與第五字同聲。言兩頭粗,中央細(xì),似蜂腰也。
詩曰:“青軒明月時(shí),紫殿秋風(fēng)日,瞳隴引夕照,晻曖映容質(zhì)。”又曰:“聞君愛我甘,竊獨(dú)自雕飾,”又曰:“徐步金門出,言尋上苑春。”
釋曰:凡句五言之中,而論蜂腰,則初腰事須急避之。復(fù)是劇病。若安聲體,尋常詩中,無有免者。
或曰:“君”與“甘”非為?。?/span>“獨(dú)”與“飾”是病。所以然者,如第二字與第五字同去上入,皆是病,平聲非病也。此病輕于上尾,鶴膝,均于平頭,重于四病,清都,師皆避之。已下,四病,但須知之,不必須避。
【華夏戎狄】:重點(diǎn)似乎仍在仄聲,則“仄仄平平仄”之第二、五字,一定不能同聲了。“重于四病,清都,師皆避之。已下,四病,但須知之,不必須避”一句,不甚通順,意思好像是前四病重,后四病輕的意思。
劉氏曰:“蜂腰者,五言詩第二字不得與第五字同聲。古詩曰:‘聞君愛我甘,竊獨(dú)自雕飾’是也。此是一句中之上尾。沈氏云;‘五言之中,分為兩句,上二下三。凡至句末,并須要?dú)ⅰ?/span>’即其義也。劉滔亦云:‘為其同分句之末也。其諸賦頌,皆須以情斟酌避之。如阮《止欲賦》云:“思在體為素粉,悲隨衣以消除。”即“體”與“粉”、“衣”與“除”同聲是也。又第二字與第四字同聲,亦不能善。此雖世無的目,而甚于蜂腰。如魏武帝《樂府歌》云:“冬節(jié)南食稻,春日復(fù)北翔”是也。’劉滔又云:‘四聲之中,入聲最少,余聲有兩,總歸一入,如征整政只、遮者柘只是也。平聲賒緩,有用處最多,參彼三聲,殆為大半。且五言之內(nèi),非兩則三,如班婕妤詩曰:“常恐秋節(jié)至,涼風(fēng)奪炎熱。”此其常也。亦得用一用四:若四,平聲無居第四,如古詩云:“連城高且長”是也。用一,多在第二,如古詩曰:“九州不足步”此,謂居其要也。然用全句,平上可為上句取,固無全用。如古詩曰:“迢迢牽牛星”,亦并不用。若古詩曰:“脈脈不得語”,此則不相廢也。猶如丹素成章,鹽梅致味,宮羽調(diào)音,炎涼御節(jié),相參而和矣。’”
第四,鶴膝。
鶴膝詩者,五言詩第五字不得與第十五字同聲。言兩頭細(xì),中央粗,似鶴膝也,以其詩中央有病。
詩曰;“撥棹金陵渚,遵流背城闕,浪蹙飛船影,山掛垂輪月。”又云:“陟野看陽春,登樓望初節(jié),綠池始沾裳,弱蘭未央結(jié)。
釋云:取其兩字間似鶴膝,若上句第五“渚”字是上聲,則第三句末“影”字不得復(fù)用上聲,此即犯鶴膝。故沈東陽著辭曰:“若得其會(huì)者,則唇吻流易,失其要者,則喉舌蹇難。事同暗撫失調(diào)之琴,夜行坎壈之地。”蜂腰、鶴膝,體有兩宗,各互不同。王斌五字制鶴膝,十五字制蜂腰,并隨執(zhí)用。
或曰:如班姬詩云:“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為合歡扇,團(tuán)團(tuán)似明月。”“素”與“扇”同去聲是也。此曰第三句者,舉其大法耳。但從首至末,皆須以次避之,若第三句不得與第五句相犯,第五句不得與第七句相犯。犯法準(zhǔn)前也。
劉氏云:“鶴膝者,五言詩第五字不得與第十五字同聲。即古詩曰:‘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是也。皆次第相避,不得以四句為斷。吳人徐陵,東南之秀,所作文筆,未曾犯聲。唯《橫吹曲》:‘隴頭流水急,水急行難渡,半入隗囂營,傍侵酒泉路。心交贈(zèng)寶刀,少婦裁紈,欲知?jiǎng)e家久,戎衣今已故。’亦是通人之一弊也。凡諸賦頌,一同五言之式。如潘安仁‘《閑居賦》云:‘陸攎紫房,水掛頳鯉,或宴于林,或禊于汜。’即其病也。其諸手筆,第一句末不得犯第三句末,其第三句末復(fù)不得犯第五句末,皆須鱗次避之。溫、邢、魏諸公,及江東才子,每作手筆,多不避此聲。故溫公為《廣陽王碑序》云:‘少挺神姿,幼標(biāo)令望,顯譽(yù)羊車,稱奇虎檻。’邢公為《老人星表》云:‘定律令于游麟,候宣夜于鳴鳥,醴泉代伯益之功,甘露當(dāng)屏翳之力。’魏公為《赤雀頌序》曰:‘能短能長,既成章于云表;明吉明兇,亦引氣于蓮上。’謝朓為《鄱陽王讓表》云:‘玄天蓋高,九重寂以卑聽;皎日著明,三舍回于至感。’任昉為《范云讓吏部表》云:‘寒灰可煙,枯株復(fù)蔚,鎩翮奮飛,奔蹄且驟。’王融《求試效啟》云:‘蒲柳先秋,光陰不待,貪及明時(shí),展志愚效。’劉孝綽《謝散騎表》云:‘邀幸自天,休慶不已。假鳴鳳之條,躡應(yīng)龍之亦。’諸公等,并鴻才麗藻,南北辭宗,動(dòng)靜應(yīng)于風(fēng)云,咳唾合于宮羽,縱情使氣,不在其聲。后進(jìn)之徒,宜為楷式。其詩、賦、銘、誄,言有定數(shù),韻無盈縮,必不得犯。且五言之作,最為機(jī)妙,既恒宛口實(shí),病累尤彰,故不可不事也。自余手筆,或賒或促,任意縱容,不避此聲,未為心腹之病。又今世筆體,第四句末不得與第八句末同聲,俗呼為踏發(fā)聲。譬如機(jī)關(guān),踏尾而頭發(fā),以其軒輊不平故也。若不犯此病,謂之鹿盧聲,即是不朽之成式耳。沈氏曰:‘人或謂鶴膝為蜂腰,蜂腰為鶴膝。疑未辨。’然則孰謂公為該博乎!蓋是多聞闕疑,慎言寡尤者歟。”
【華夏戎狄】:孰為蜂腰,孰為鶴膝,在唐代已然有些模糊了。
第五,大韻。(或名觸絕病。)
大韻詩者,五言詩若以“新”為韻,上九字中,更不得安“人”、“津”、“鄰”、“身”、“陳”等字,既同其類,名犯大韻。
【華夏戎狄】:詩中(似以兩句為限)應(yīng)避免用韻腳同韻字的意思。
詩曰:“紫翮拂花樹,黃鸝閑綠枝,思君一嘆息,啼淚應(yīng)言垂。”又曰:“游魚牽細(xì)藻,鳴禽瞬好音,誰知遲暮節(jié),悲吟傷寸心。”
釋云:如此即犯大韻。今就十字內(nèi)論大韻,若前韻第十字是“枝”字,則上第七字不得用“鸝”字,此為同類,大須避之。通二十字中,并不得安“簏”、“羈”、“雌”、“池”、“知”等類。除非故作疊韻,此即不論。
【華夏戎狄】:與前論有差別。且韻腳處用疊韻詞,不算有問題。
元氏曰:“此病不足累文,如能避者彌佳。若立字要切,于文調(diào)暢,不可移者,不須避之。” 劉氏曰:“大韻者,五言詩若以,‘新’為韻,即一韻內(nèi),不得復(fù)用‘人’、‘津’、‘鄰’、‘親’等字。若一句內(nèi)犯者,曹植詩云:‘涇渭揚(yáng)濁清’,即‘涇’、‘清’是也。十字內(nèi)犯者,古詩曰:‘良無磐石固,虛名復(fù)何益。’即‘石’、‘益’是也。”
第六,小韻。(或名傷音病。)
小韻詩,除韻以外,而有迭相犯者,名為犯小韻病也。
詩曰:“搴簾出戶望,霜花朝瀁日,晨鶯傍杼飛,早燕挑,軒出。”又曰:“夜中無與悟,獨(dú)寤撫躬嘆,唯慚一片月,流彩照南端。”
釋曰:此即犯小韻。就前九字中而論小韻,若第九字是“瀁”字,則上第五字不得復(fù)用“望”字等音,為同是韻之病。
元氏曰:“此病輕于大韻,近代咸不以為累文。”
或云“凡小韻,居五字內(nèi)急,九字內(nèi)小緩。然此病雖非巨害,避為美。”
劉氏曰:“小韻者,五言詩十字中,除本韻以外自相犯者,若已有‘梅’,更不得復(fù)用‘開’、‘來’、‘才’、‘臺(tái)’等字。五字內(nèi)犯者,曹植詩云:‘皇佐揚(yáng)天惠’,即‘皇’、‘揚(yáng)’是也。十字內(nèi)犯者,陸士衡《擬古歌》云:‘嘉樹生朝陽,凝霜封其條。’即‘陽’、‘霜’是也。若故為疊韻,兩字一處,于理得通,如‘飄搖’、‘窈窕’、‘徘徊’、‘周流’之等,不是病限。若相隔越,即不得耳。”
【華夏戎狄】:詩中(似以兩句為限)避用同韻字的意思,與韻腳無關(guān)。用疊韻詞則無問題。
第七,傍紐(亦名大紐,或名爽切病。)
傍紐詩者,五言詩一句之中有“月”字,更不得安“魚”、“元”、“阮”、“愿”等之字,此即雙聲,雙聲即犯傍紐。亦曰,五字中犯最急,十字中犯稍寬。如此之類,是其病。
詩曰:“魚游見風(fēng)月,獸走畏傷蹄。”(如此類者,是又犯傍紐病。)又曰:“元生愛皓月,阮氏愿清風(fēng),取樂情無已,賞玩未能同。”又曰:“云生遮麗月,波動(dòng)亂游魚,涼風(fēng)便入體,寒氣漸鉆膚。”
釋曰:“魚”、“月”是雙聲,“獸”、“傷”并雙聲,此即犯大紐,所以即是,“元”、“阮”、“愿”、“月”為一紐。今就十字中論小紐,五字中論大紐。所以即是,“元”、“阮”、“愿”、“月”為一紐。王斌云:“若能回轉(zhuǎn),即應(yīng)言‘奇琴’、‘精酒’,‘風(fēng)表’、‘月外’,此即可得免紐之病也。” 或曰;傍紐者,據(jù)傍聲而來與相忤也。然字從連,韻,而紐聲相參,若“金”、“錦”、“禁”、“急”,“陰”、“飲”、“蔭”、“邑”,是連韻紐之。若“金”之與“飲”、“陰”之與“禁”,從傍而會(huì),是與相參,之也。如云:“丈人且安坐,梁塵將欲飛。”“丈”與“梁”,亦“金”、“飲”之類,是犯也。
元氏云:“傍紐者,一韻之內(nèi),有隔字雙聲也。”元兢曰:“此病更輕于小韻,文人無以為意者。又若不隔字而是雙聲,非病也。如‘清切’、‘從就’之類是也。
劉氏曰:“傍紐者,即雙聲是也。譬如一韻中已有‘任’字,即不得復(fù)用‘忍’、‘辱’、‘柔’、‘蠕’、‘仁’、‘讓’、‘爾’、‘日’之類。沈氏所謂風(fēng)表、月外、奇琴、精酒是也。劉滔亦云:‘重字之有“關(guān)關(guān)”,疊韻之有“窈窕”,雙聲之有“參差”,并興于《風(fēng)》、《詩》矣。’王玄謨問謝莊:‘何者為雙聲?何者為疊韻?’答云:‘“懸瓠”為雙聲“碻磝”為疊韻。’時(shí)人稱其辨捷。如曹植詩云:‘壯哉帝王居,佳麗殊百城。’即‘居’、‘佳’,‘殊’、‘城’,是雙聲之病也。凡安雙聲,唯不得隔字,若‘踟躕’、‘躑躅’、‘蕭瑟’、‘流連’之輩,兩字一處,于理即通,不在病限。沈氏謂此為小紐。劉滔以雙聲亦為正紐。其傍紐者,若五字中已有任’字,其四字不得復(fù)用‘錦’、‘禁’、‘急’、‘飲’、‘蔭’、‘邑’等字,以其一紐之中,有,‘金’音等字,與‘任’同韻故也。如王彪之《登冶城樓》詩云:‘俯觀陋室,宇宙六合,譬如四壁。’即‘譬’與,‘壁’是也。沈氏亦以此條謂之大紐。如此負(fù)犯,觸類而長,可以情得。韻紐四病,皆五字內(nèi)之瘕疵,兩句中則非巨疾,但勿令相對(duì)也。”
【華夏戎狄】:詩中(似以兩句為限)避免用同聲母的字。雙聲詞不算數(shù)。
第八,正紐。(亦名小紐,亦名爽切病。)
正紐者,五言詩“壬”、“衽”、“任”、“入”,四字為一紐;一句之中,已有“壬”字,更不得安“衽”、“任”、“入”等字。如此之類,名為犯正紐之病也。詩曰:“撫琴起和曲,疊管泛鳴驅(qū),停軒未忍去,白日小踟躕。”又曰:“心中肝如割,腹里氣便燋,逢風(fēng)回?zé)o信,早雁轉(zhuǎn)成遙。”(“肝”、“割”同紐,深為不便。)
釋曰:此即犯小紐之病也。今就五字中論,即是下句第九、十,雙聲兩字是也。除非故作雙聲,下句復(fù)雙聲對(duì),方得免小紐之病也。若為聯(lián)綿賦體類,皆如此也。
或曰:正紐者,謂正雙聲相犯。其雙聲雖一,傍正有殊,從一字紐之得四聲,是正也。(若“元”,“阮”,“愿”、“月”是。)若從他字來會(huì)成雙聲,是傍也。(若“元”、“阮”、“愿”,“月”是正,而有“牛”、“魚”,“妍”、“硯”等字來會(huì)“元”,“月”等字成雙聲是也。)如云:“我本漢家子,來嫁單于庭。”(“家”、“嫁”是一紐之內(nèi),名正雙聲,名犯正紐者也。)傍紐者,如:“貽我青銅鏡,結(jié)我羅裙裾。”(“結(jié)”、“裙”是雙聲之傍,名犯傍紐也。)又一法,凡入雙聲者,皆名正紐。
元氏曰:“正紐者,一韻之內(nèi),有一字四聲分為兩處是也。如梁簡文帝詩云:‘輕霞落暮錦,流火散秋金。’(‘金’、‘錦’、‘禁’、‘急’是一字之四聲,今分為兩處,是犯正紐也。”)元兢曰:“此病輕重,與傍紐相類,近代咸不以為累,但知之而已。”
劉氏曰:“正紐者,凡四聲為一紐,如‘任’、‘荏’、‘衽’、‘入’,五言詩一韻中已有‘任’字,即九字中不得復(fù)有‘荏’、‘衽’、‘入’等字。古詩云:‘曠野莽茫茫。即‘莽’與‘茫’是也。凡諸文筆,皆須避之。若犯此聲,即齟齬不可讀耳。”
【華夏戎狄】:一句之中避免用同聲母的字。雙聲詞不算數(shù)。以下諸病,第言修辭等項(xiàng),不錄。
【小結(jié)】:
對(duì)于聲韻美的歸納,可以得到多種成果。以四聲為繩墨,還是以平仄為標(biāo)尺,結(jié)論或許有大不同處。而發(fā)音即有變化,再盡依舊結(jié)論寫新歌詩,所得真的能是抑揚(yáng)之美感、誦讀之快意么?所以自己的喉舌口齒萬萬不能空置,斗室華堂、小園林野,高歌低吟出來,以耳音裁度是否“順溜兒”,就更顯必要了。至于以今音再作新律,是困難的,不過得一二會(huì)心處,也是不難。這里的摘錄評(píng)價(jià),是說前人之探索,未必窮盡四聲平仄,或許也只是登堂而未入室而已,揚(yáng)棄則可,迷信地不要。
201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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