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學與科幻電影
——11. 人類文明走向毀滅是一種必然？
嘉賓：郭帆，導演、編劇。代表作品：《流浪地球》、《同桌的你》、《李獻計歷險記》。
提問
大家好，我是電影《流浪地球》的導演郭帆，很榮幸可以來到大劉老師的思想實驗室，跟大劉老師一起探討一些關于科幻和電影的話題。文明的出現與消亡一直以來都是科幻作品的永恒主題。您覺得在科幻小說中有哪些您印象深刻的文明被毀滅的情節(jié)？如類似《三體》中二向箔毀滅太陽系的這種描述？
大劉回答
科幻小說的話，它其實分這很幾大類，一類就是來自宇宙中的災難，典型的像彗星撞地球，這個世界末日，還有一些是來自宇宙中的自然物體、無生命物體的災難。
第二類的話也是來自宇宙中的災難，但是它是宇宙中的生命，外星文明的威脅，最典型的例子像獨立日，對吧？
然后就地球本身的災難，就地球本身內部發(fā)生的災難，比如地球氣候災難，這是常有的一個題材。典型的像《后天》，像《2012》都是。
然后還有一個很大的災難的品種，就是傳染病。傳染病比較經典的電影和小說就是《安德羅墨達細菌》，就是咱們翻譯成《死城》，克萊頓寫的劇本。
另外的話，就是說有一類災難，現在已經不太提及了，可在冷戰(zhàn)時期這場體積就是核災難、核襲擊、核冬天。比較經典的電影叫《閉日》，明天的意思。當時這個電影放映在美國引起相當大的震撼，就說美國遭受核襲擊的一個電影。
其他的一些災難的話，還有比如說像人工智能造成的災難。人工智能造反造成的災難，最典型的例子當然就是未來戰(zhàn)士，對吧？而是施瓦辛格演的《終結者》。基本上主要的例子就是這些。
提問
人類為何會著迷于災難？
我個人認為人類著迷于災難，是因為我們還尚未處在比較大的、世界末日級別的災難之中，所以對災難應該保持一種獵奇心態(tài)。 比方說反之，如果我們生活中充滿了災難和苦難的話，我們應該不太喜歡看這類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人類著迷于災難，說明我們還未處在大的災難之中。
大劉回答
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就是因為現在沒有大的災難，當人類處于災難時代的時候，他不會著迷于這些作品。你比如人類處于歐洲的黑死病時候的話，你再弄個傳染病的科幻片、災難片，不會有人去看的，對吧？
所以說人們處于一種太平狀態(tài)的話，可能就對大災難狀態(tài)甚至末日狀態(tài)有一種想了解的愿望。這里面他真的是有一種災難美學在里面，你能從中體會到一種奇怪的一種審美感受。這種審美感受，當然包括大災難的那種慘烈，慘烈的場面震撼人心，也包括讓我們對我們目前的這種安逸的生活可能有著更深一刻的認識。但這一點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一個距離感，我得遠遠的去看著災難，它才有觀賞價值。如果你把你扔到災難之中，它是沒有絲毫觀賞價值的。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周圍都是災難了，那么災難片很快就不會有人看了。
所以說著迷于災難的電影作品，是太平盛世的一個象征。只有太平盛世才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我這里面它有個區(qū)分，就是這是不是有意識的？有意識的肯定是有這方面的目的，比如說我們拍攝很多的災難電影，讓人們對那種可能性，至少有一個心理上的準備。但至于說，為了以后生存的這種進化的目的，人類下意識的去模擬未來的災難。我覺得這不太可信。就是說好像人類文化中并沒有這個因素，在我看來。
因為人類是一種很容易在安逸生活中沉淪下去的生物。他們不像其他的那些生物一樣，就是說從生存的角度，人類好像不會往太遠的方向去考慮，很少做50年以上的規(guī)劃。
我覺得，如果說無意識地通過這些災難作品去模擬未來的災難，為了生存進化的目的，至少我沒有得到過這方面的證明。我認為他們著迷災難電影還是處于娛樂方面的，美學方面對一些作品的欣賞，就這樣一個角度上。
提問
關于世界末日的科幻電影，我的印象是比如說《后天》、《2012》包括外星人的襲擊《獨立日》，這幾部是我印象比較深刻的關于世界末日的電影。有哪些您印象深刻的關于世界末日的科幻電影？
大劉回答
印象最深的有很多。大家都熟悉的，比如像彗星撞地球印象比較深刻的。他的角度很獨特，說錯了，那是世界末日，應該不是彗星撞地球。他就描寫一群石油工人在海上鉆井，結果被國家被政府就招去以后，把他們發(fā)射到彗星上，因為他們會鉆井嘛，就是在慧心上鉆一個井，把核彈放進去，把彗星炸碎。就這么一個電影，當時給人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
另外印象比較深刻的像人工智能反叛天王造反，就是《終結者》，這個給人的印象也很深刻。最后人類和人工智能完全爆發(fā)戰(zhàn)爭，成為對立面。這個電影它對未來的場景描寫的并不多，除了最新的一集還是比較多。但是他其實是把未來投射到現在。未來的時間旅行到現在，他把未來那種人和機器的災難其實是投射到現實中了，產生的，給人產生的感覺也是很震撼的，很強烈的。
比較給人印象深刻的，像《后天》就是說地球氣候變化的。描寫整個的半個美國都封凍了，都被急劇降低的氣溫，整個的外部世界全被冰封了，幾個人就在圖書館里靠燒書，幸存下來，就那樣一個故事。讓人們對那種極端的氣候變化，就是有一個很震撼的一個印象。
《流浪地球》的末日場景，應該是那種災難應該是大部分科幻片中，幾乎所有的科幻片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個災難，而且稱得上是滅頂之災。
因為其他的科幻片中的災難，雖然確實是一個大災難，但是那個災難過后至少會有一小部分人會活下來的，對吧？不光是彗星撞地球，還是末日還是明后天，這些電影它總文明總還會存在下去的。只要有人活下來，但是《流浪地球》描寫的這場災難是沒有任何人活下來的，連個細菌都活不下來。整個地球就被氣化了，被燒焦了這么一場災難。所以說在這種滅頂之災之下，流浪地球所描述的人們做出的努力，為了生存，那種毅然決然的那種勇氣，確實是給人印象很深刻，在中國電影史上也從來沒有過這種描寫。
提問
人類文明走向毀滅是不是一種必然？我個人感覺不一定是一種必然，這一點還要看我們去怎么定義毀滅這件事情。我覺得可以，可能人類會通過改變某種形式，包括我們存在的方式去避免災難的發(fā)生。
也就是說我們以及極有可能在大的災難的發(fā)生之前，就已經通過科技的手段讓我們的形態(tài)產生了質的變化，以此來避免這種災難。
大劉回答
這取決于我們自己的選擇。其實人類文明到現在為止，從誕生一直到現在為止，還真的一次都沒有遇到過那種毀滅級別的災難，一次都沒有，還是很順的。
我能夠想象到的接近那種毀滅、末日級別的災難也就兩次。一次是歐洲的黑死病，那個確實是一場史無前例的災難。有人說當時1/3的人死了，有人說一半的人死了，就算一半的人死了，還有一半的人活下來，離末日、滅頂之災差得遠。
第二場災難沒有發(fā)生，是離咱們很近，就上個世紀華約和北約，美國和蘇聯的核對峙。那個災難真的是一觸即發(fā)，但是最后還是人類的理智戰(zhàn)勝了瘋狂，最后沒有發(fā)生災難。一旦發(fā)生，真的可能會把人類拉回到中世紀或技術之前的時代，讓整個的地球生態(tài)圈都崩潰。但是即便如此，也不是滅頂之災，肯定會有人活下來的，對吧？所以說最接近的是這兩場災難。
但除此之外的話，人類沒有遇到過這種級別的災難，這也受到必然的循環(huán)。我認為我們一次毀滅都沒有，更談不上循環(huán)了，如果我們真的做出正確的選擇，就可以讓人類長久的延續(xù)下去。我說的正確的選擇就是：我們必須在科學和技術上不斷的進步。
因為要想避免災難，可能有很多的因素，比如我們要有預見力，有勇氣；災難來臨的時候，人類要有集體主義的精神，要有犧牲精神，這些都很重要，對吧？但最重要的真正能把我們從大災難救出去的，也就是一樣東西，就是科學和技術。
離開了科學和技術的話，其他的勇氣也好，犧牲精神也好，不能說沒有作用，但是真當末日到來的時候不會有根本的作用。所以說如果我們做出正確的選擇，讓我們的科技不斷的往前發(fā)展，最后我們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說我們離開地球，在太空中建立了許多的人類生存的世界。
有的世界是在太空城中，有的世界是在新的行星上。這個時候人類不會有毀滅的循環(huán)。你這邊地球毀滅了，還有好幾十個別的世界都在，對吧？不可能所有的世界同時全毀滅，對吧？
這個時候我認為人類文明走出搖籃，能夠不斷的長久地在宇宙中延續(xù)下去，甚至可能一直延續(xù)到宇宙的末日，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至于說到毀滅的循環(huán)，如果做不對，選擇就會發(fā)生，這肯定的。
錯誤的選擇，就是我們永遠呆在地球上，肯定會有毀滅循環(huán)的。
因為地球本身生態(tài)圈就是在在循環(huán)的。會有冰期到來，會有很炎熱的時候到來。比如現在我現在估計已經接近下一個冰期的前沿了，如果冰期到來的話，整個的世界都被冰封了，海平面比現在要低一百多米。那個時候整個人類的農業(yè)體系就完全崩潰了，整個地球養(yǎng)活不了多少人?，F在是大部分人都會餓死，對吧？這就是一個循環(huán)。
另外即便這些不發(fā)生，人類待在地球上，它自己也會制造災難的。污染、戰(zhàn)爭等等的，反正就這么一個世界，肯定會因為各種原因會毀滅的，那一回滅他就沒有了，就是一個循環(huán)。所以我覺得能夠避免這種毀滅的循環(huán)，關鍵是做出正確的選擇。
提問
人類文明目前的確還是很脆弱的，所以到目前為止沒有經過毀滅性的災難，我覺得是有一定運氣成分在其中的。而且在一個宏觀的尺度下，人類存在的時間還是比較短的。大概二十幾萬年，當然還有歷史學家說是七十幾萬年，就這一部分來講，在地球46億年的存在的尺度下是很少的一部分。可能真正的大的災難還沒有來臨。
所以在這個沒有來臨之前，如果我們科技不能夠達到說避免這種大災難，以及讓我們去換一種形式去逃離這種大災難的話，那么如果他出現了，我們極有可能是被毀滅的。這其中不得不想到一點就是霍金先生所提示大家，或者說是警告大家的那部分，我們盡量不要向外太空去發(fā)送人類存在的信號，以及我們所處在的坐標的位置。因為外星如果高等文明來臨的時候，未必有太好的結果，就想想當年5月花號到北美大陸的時候，當地的土著的結果就好了。
大劉回答
也不一定是運氣，就是說這可能是個時間尺度問題。人類文明的時間尺度目前不大，真正稱得上文明，開始有文字，文明開始到現在大概也就是不到1萬年的時間，嚴格的說也就5000多年的時間。這么短的一段時間，可能按災難發(fā)生的概率來說，比如你說天體撞擊地球的概率來說，這個時間還不到。假如說人類能延續(xù)10萬年，100萬年，那很可能有偶然就會變成必然。
所以說這個也不能說是幸運，只能說按災難的概率來說，可能時間還不到。
提問
如果末日來臨，您會如何準備？可以從心理和物質兩方面聊一聊嗎？
如果末日來臨的話，如果人類本質在科技層面沒有做好準備的話，其實對于個體來講意義不大，那么從心理上層面上，我覺得還是給予更多的希望，也許希望是我們最后能夠活下去的那點火種。物質方面我覺得已經沒有什么可解決的了。所以對于我或者是對于個體來講的話，心理層面的慰藉，可能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大劉回答
如果真正意義上末日是所有人都會死，就那個情況下，心理上我覺得不會有太大的負擔。其他的物質方面，就是盡可能過好每一天，就沒有更多的限制了，對吧？
我曾經看過一個電影，德國的一個電影，描寫希特勒的地下指揮部在最后時刻，人們怎么生活的情景。最后我就從那里面看出有一點很有意思的，就是說其實末日的那個時刻是最輕松的一個時刻，不像人們想的有多大壓力。
那個時刻你卸下了所有的負擔，你所有的努力也沒必要了，也不用去做所有的努力了，你也沒有任何壓力了，那個時刻。實際上當時電影里面那些德國人，這就是那個樣子，他沒有什么壓力了，反正一切都完善和努力也沒用了，末日更是這樣。
我覺得到那個時候的話，應該是很好過去的。難就難在哪兒？難在不是個完整的末日，是半個末日。有些人有能活下去的希望，但是你要活下去，你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巨大的代價，這種末日到來的話，那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只要有一點希望，生活可能是相當嚴酷的，你要去努力去活下去。但那個時候的話，從我自己來說，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去活下去，我不會考慮舒適的問題，不會放棄任何希望。
但是這樣做可能很愚蠢，你比如說地球的60億人，最后只有6萬人能活下來，你還去努力嗎？希望既然那么小，還不如按真正的末日來過。 對我來說我不會那樣，我肯定會努力的，這種努力讓你最后過得很悲慘很痛苦，但我也會去做的，只要有一點希望就行。
但是如果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對誰來說也是一件很好辦的事情。我看過一本書是在波黑內戰(zhàn)的時候，一個母親寫的一本書，這本書就是通過他的經歷告訴人們，如何在那種極其嚴酷的戰(zhàn)爭大災難環(huán)境下生活下來。他說的第一個要素其實都是我們沒想到的。
當然你剛才提到了很多，我在家里儲存糧食，儲存水武器什么火種，但是他說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最重要的是你加入一個集體，這是最重要的。
你別管這個集體是好是壞，是一群土匪，是一群黑幫是一群什么，不管怎么樣，你加入，這是你活下來的最最重要的一點。你一個人準備得再好，你很難活下來，這是他的經歷。實際上他加入的那個群體幾乎就是個土匪窩，但是他活下來了。所以說加入一個集體是很重要的，或者說幸存的人們形成一個集體也是很重要的，一個人，不管你準備得再好，活下來是不容易的，就是在那種大災難時代。
就說在大災難時帶著這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幸存者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你們趕快集合起來，在一塊，至于說做什么準備怎么弄，那是另外的事，你必須先集合起來，不管你形成社會這個群體是好是壞，你可能形成一個集權的、一個極其黑暗的社會，也沒關系的，比你們分散的要強的多，至少這能活下來。
提問
阿西莫夫說過，人類被更先進的計算機代替是一種自然的現象，客觀上值得歡呼。就像應當歡呼不如動物代替爬行動物的位置一樣，您對此有何看法？
關于人類被計算機取代這種現象，關于人類被更先進的計算機取代的這個現象，我覺得從人類角度來講，沒有什么值得歡呼的。
客觀上要看看在我們所處的視角是什么？比如說我們要處在科技作為生命本身來講的話，也許是一種值得歡呼的事情。那么對于人類本身來講，未必是值得歡呼，我們只是被迭代了。其實這個還不太能等同于比方說哺乳類動物代替爬行動物這樣。畢竟我們之所以稱之為人，是因為人是感性的，是有感情在里邊的。所以不能簡單的以動物的迭代和更替做一個標準。
大劉回答
這要從不同的角度來看，要從整體的超然的角度來看，他說的是對的！計算機畢竟是我們的創(chuàng)造物，它也是人類文明的一個繼承者，對吧？
如果它的智能，它的能力比人類高得多，它能夠代替人類飛向宇宙，把文明的生存范圍擴大，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你從個體角度來說，這就比較復雜了，誰也不愿意自己被代替，對吧？從人類自身的個體角度來看，機器代替人那一天可能是沒有人愿意看到的。
那時候很難用理智來說這個事情，所以說你說的這個問題，其實它就是一個從不同角度來看的問題。我相信你要從個體角度來看的話，當機器要代替人的那一天，會有很多的人去阻止這件事情發(fā)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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