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早記載中亞諸國狀況的書是《史記·西域傳》,漢武帝北逐匈奴,并向西域擴(kuò)張,農(nóng)耕定居漢民族首次把目光投向廣闊的中亞草原。
由于漢武帝的追剿,特別是匈奴左右翼分裂內(nèi)戰(zhàn),已經(jīng)強(qiáng)盛了數(shù)百年的匈奴帝國勢衰,重心北移,但仍然是中原王朝的最大隱患。朝廷認(rèn)為月氏人必定仇恨匈奴,如果去游說西遷的月氏夾擊匈奴可獲大勝。于是朝廷征募有才能和膽量出使大宛國之人,張騫應(yīng)召,還有一個叫做甘父的西域人愿做張騫的向?qū)?,甘父是“堂邑氏故胡奴”(“堂邑氏”就是唐兀,也就是黨項),此人曾在月氏為奴,熟悉西域情況和月氏語言。漢武帝大喜,為張騫配備了上百人的隨行使團(tuán)。
張騫西行其實還有另一個重要任務(wù),就是為漢武帝“窮河源”?!队肀炯o(jì)》有“河出昆侖”之語,說黃河之源在西域的昆侖山上,山上有“醴泉”和“瑤池”,即是黃河之源,且有仙人云游其上,漢武帝認(rèn)為“窮河源”之壯舉非其莫屬。
可惜張騫西行不遠(yuǎn)便被匈奴攔截,匈奴當(dāng)然不愿看到自己被左右夾擊,張騫被拘留,一晃十多年,匈奴給他一個女子為妻,并生下兒女,但張騫“持漢節(jié)不失”,終不肯投降匈奴。后來乘機(jī)逃脫,一行人繼續(xù)西行到大宛。大宛及周邊小國早已臣服月氏,但月氏之王仍然畏懼匈奴,不敢協(xié)助漢朝,竟不肯面見張騫。張騫無功而返,回到長安百人隨從只剩下甘父一個。
但張騫在西域的奇異見聞,還是引起漢武帝極大興趣。張騫又建議從最近的烏孫國打開通往西域的缺口,被漢武帝采納,于是張騫再次出使。烏孫國被說動,其使臣首先隨張騫覲見漢武帝,烏孫人獲得許多賞賜,隨后西域各國紛紛入朝領(lǐng)賞。漢武帝以公主賜婚、財物引誘,威望鵲起,西域諸國也被中原漢王朝的繁盛震懾了。漢朝開始在西域設(shè)置官府,駐扎軍隊,西域逐漸成了漢朝的勢力范圍,鼎盛之時管轄范圍達(dá)到咸海(《漢書》記作“鹽澤”)。
武帝雖然沒有找到醴泉和瑤池,更無仙人影信,因為黃河之源本不在昆侖山,但這已不重要,他已被大宛“汗血寶馬”迷住了,寶馬源源不斷送到咸陽。不知何故,后來大宛國王殺死漢朝使臣,拒絕貢獻(xiàn)名馬,武帝大怒,派大軍征伐,結(jié)果那個大宛王在宮廷政變中被殺,一個傾向漢朝的王族成員被扶上寶座,寶馬繼續(xù)西來。
我們從《史記》、《漢書》的記載中得以了解古代中亞的狀態(tài),那里原來都是匈奴的活動區(qū)域,西域諸國與匈奴有著深遠(yuǎn)的關(guān)系,風(fēng)俗習(xí)慣與匈奴類似,語言也大同小異,且多是“行國”,屬于遷徙不定的游牧民族。
《漢書·西域傳》記載了51個大大小小的國家,其狀態(tài)類似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中國,匈奴總是處于盟主地位,就像周天子一樣,但盟主和邦國,邦國與邦國之間征戰(zhàn)不斷,邦國時大時小,匈奴時強(qiáng)時弱,西域中亞乃是春秋戰(zhàn)國的另一個版本。
《漢書》曰:“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tǒng)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
又曰:“西域諸國,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與匈奴,烏孫異俗,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仆校尉,使領(lǐng)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這便是當(dāng)時西域的寫照,西域有眾多的城市,但定居民總是受制于游牧民族,中外皆然。西域諸國統(tǒng)治者與匈奴存在親緣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的歷史可能無比悠久了,可能與華夏文明史一樣悠久,并與華夏文明史緊密聯(lián)系,因為這些國名全都似曾相識:
“鄯善國,本名樓蘭……民隨畜牧逐水草?!?/span>
鄯善和樓蘭都是“柔然”的異寫?!靶菅瓏奔础叭淙洹?,《魏書》中“柔然”是國名,“蠕蠕”是族名。
“精絕國,王治精絕城,去長安八千八百二十里?!?/span>
“捐毒國,衣服類烏孫,隨水草?!?/span>
精絕、捐毒都是“女直”的異寫。
“渠勒國,王治鞬都城,去長安九千九百五十里?!?/span>
“訾離國,去長安萬三百三十里?!?/span>
渠勒和訾離都是“敕勒”的異寫。
“于闐國”在《漢書》中寫作“烏貪國”,此外中國古書還記作“斡端”、“兀典”、“夫潭”等等,都是同名異寫。
“無雷國”,“尉犂國”即“斛律”。
“奄蔡國,與康居同俗,臨大澤,無崖?!?/span>
“大澤”指里海,其國地處里海低地?!把俨獭睉?yīng)是“按春”(女直語“金”的又一個讀音)的異寫。
東覊事匈奴?!保ā妒酚洝ご笸鹆袀鳌罚?/span>
康居就是“高車”(車讀ju),古代突厥語記作kutsi,中國古書又寫作“庫車”或“龜茲”,古代阿拉伯人則記作Ghuz(古茲),全都是同名異寫,但已經(jīng)把人搞得一頭霧水,還以為是一些不相干的國家?!杜f唐書·西戎》記載了康居一個王名,曰:
“(隋煬帝時)其王屈術(shù)支遣使獻(xiàn)名馬,貞觀九年又遣使貢獅子?!?/span>
“屈術(shù)支”即“主兒扯”,由此可見康居之國應(yīng)與女直有關(guān)。
《后漢書·西域傳》:“(安息)地方數(shù)千里,小城數(shù)百,
戶口勝兵,最為殷盛?!?/span>
“安息”即“愛新”(滿洲語“金”的讀音),顯然是一個女直帝國。史書記載,安息國王曾數(shù)次向中國皇帝進(jìn)獻(xiàn)獅子,還記下了其中一個國王的名字叫“滿屈”,與努爾哈赤祖先“滿柱汗”同名,不會是一種巧合。
“莎車國,王治莎車城……有鐵山,出青玉?!?/span>
“莎車”(車讀ju)應(yīng)是“休屠(儲)”的異寫,漢代他們在咸海邊上。
建立塞爾柱王朝的突厥人原本游牧于咸海邊一個名叫“氈的”的地方,這個“莎車”國也在咸海邊,或許就是塞爾柱人的祖國。
“大宛國……民俗與大月氏同?!?/span>
“大夏國,大夏本無君長……故月氏徙來,皆臣畜之。”
可見中亞諸國都說古代阿爾泰語,風(fēng)俗也大體相同,阿爾泰語雖有三大分支,但他們能互相聽懂,語言交流并無多大障礙。
《后漢書·西域傳》:“大秦國在安息之西……皆髡(kun)頭而衣文繍……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故謂之大秦?!?/span>
髡頭即禿發(fā),古代阿爾泰游牧民族的特征,以此看來,即使是地處里海以西的大秦也可能是匈奴建立的國家。
《漢書》記載,漢朝將都江王劉健的女兒細(xì)君“和親”給了烏孫國王,其時烏孫國王已老邁,不久便死了,細(xì)君即被其孫娶為妻,如此習(xí)俗與匈奴完全相同。
耶律建立的“遼”二百年后被女直建立的“金”滅亡,契丹余部在王子“耶律大石”的帶領(lǐng)下越過阿爾泰山,侵入中亞腹地建立起強(qiáng)大的西遼(黑契丹王朝),繼續(xù)存在了一百多年。耶律大石不是盲目西去,他了解中亞的情況,知道那里有自己同宗同族的人建立的國家,可以去投靠。蔑爾乞被成吉思汗擊敗,向南俄草原逃去,他們也不是盲目西去,他們早就知道那里有豐饒的草原,有說相同語言的游牧部族可結(jié)盟幫困,有書為證:
《隋書·鐵勒傳》曰:“旁阿得水(伏爾加河)有訶咥,曷截,
得凝海(黑海)東西,有蘇路羯,蔑促,隆忽等諸姓。”
這個“蔑促”就是蔑爾乞,600年前的隋代就在南俄草原上了,他們有共同的族名,當(dāng)可投靠。
《西域傳》中的國名都是漢字注音,因此不能從字義上去理解,且古人還會選用一些似是而非的漢字去注音,如果望文生義就會被迷惑,例如元代《長春真人西行記》:
“至阿里馬城,其地出帛,柳花棉潔細(xì)軟。土人惟以瓶取水,載而歸,見中原汲器,喜曰:桃花石諸事皆巧,‘桃花石’謂漢人也?!?/span>
后來這個“桃花石”成了中國的代稱,如果望文生義,以為中國出產(chǎn)一種花石頭,名揚中亞,故中亞之人以這種石頭指稱中國了,其實不然,“桃花石”是“通古斯”的注音,就是唐代的“獨孤氏”。
中亞諸國也產(chǎn)玉石,與中原一樣有玉文化存在,諸國都有左右將官設(shè)置,顯示出與華夏文化有共同的底蘊(yùn)。西域諸國的國名都是阿爾泰游牧民族的族名,同樣的族名在古代的中原大地上反復(fù)出現(xiàn)過,如此種種都在提示我們:遠(yuǎn)古中亞草原與中原的關(guān)系在深度與廣度上面可能會遠(yuǎn)遠(yuǎn)超出人們原來的想象和固有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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