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祿大夫太子太師上柱國魯郡開國公顏府君神道碑銘
正議大夫行太子右庶子史館修撰上柱國晉昌縣開國男令狐亙撰
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wù)。君子極深而研幾，不出戶而制動，行諸已而馭化，其惟圣德乎？有唐名臣贈司徒魯郡文忠公顏公，奉大順為元功，建大節(jié)為至忠，以安橫流，以紐頹綱，秉是一心，祗事四朝。今上興元【貞元】元年八月三日【二十四日】(785.10.1)，蹈危致命，薨于蔡州之難。貞元二年（786.4）春，蔡州平。冬十一月二旬有三日，嗣子櫟陽尉頵、秘書省正字碩，銜恤奉喪，歸葬于萬年縣之舊原?；实蹚貞艺鸬?，乃冊贈上公。詔有司具鼓吹羽儀，送于墓所。遣中謁者吊祭，贈錢五十萬、粟三百石。命太常考行誄德，謚曰文忠。凡厥士庶，臮方侯伯，識與不識，晞聲想形，莫不惕然創(chuàng)焉，感慕思齊。為人子者益孝，為人臣者益忠，為人弟者益順，為人吏者益敬，有以見盛德，之儀型也。公諱真卿(709-785.10.1，77歲)，字清臣，瑯琊臨沂人。蓋孔宣父之門人曰回，好學(xué)知機，道亞圣人，公其后也。五代祖之推（顏之推，妻殷氏），北齊黃門侍郎，為海內(nèi)大儒，著《家訓(xùn)》、《稽圣賦》、《冤魂志》及文集，藏在書府，歷代傳之。高祖思魯（顏思魯，妻殷氏），亦儒行，仕我太宗，掌記秦府，列于國史。曾祖勤禮（顏勤禮，妻殷氏），著作郎、宏文館學(xué)士。祖昭甫（顏昭甫，妻殷氏），晉、曹二王侍讀，贈華州刺史?？嘉┴?span style="color: rgb(34, 177, 76);">（顏惟貞，妻殷氏），薛王友，贈太子少保。儲和葆沖，是感間氣，用集于我公。公受夫純休，克廣前烈，識度元遠，節(jié)行不群。早孤，太夫人殷氏（-738，顏惟貞妻），躬自訓(xùn)育。公承奉慈顏，幼有老成之量。家貧屢空，布衣糲食，不改其樂。馀力務(wù)學(xué)，甘味道藝，五經(jīng)微言，及百氏精理，無所不究。既聞之，必行之。尢工文詞，善隸書，書格勁逸，抗行鍾、張。弱冠進士出身，尋判入高第，授秘書省校書郎。天寶初（742）制策甲科，作尉醴泉，又以八使表能，遷于長安。未幾，拜監(jiān)察御史。洊承詔旨，巡撫河隴。曾至五原，有冤訟久而不決，公理之得情，郡人悅服。時方炎亢，而甘澤澍焉，巷俗謠言，謂之御史雨。又士族有斁于名教者，朝臣有
侮于憲度者，公悉彈奏，正以禮法。憲綱震肅，朝旨嘉焉，遷武部員外郎。屬宰臣楊國忠以外戚登庸，惡不附已者，出為平原太守。公性本宏裕，及到官，推是道也，以臨其人。躬疾苦以勸義，寬征徭以勸學(xué)，令不肅而信行，教不敷而化洽。十四年（755），賊臣安祿山豕突蟻動，逆常干紀，征師矯命，自薊長驅(qū)。公血憤中激，乃宣言曰：“焉有人臣，忍容巨逆？必當(dāng)竭節(jié)，龔行天討?！睍ぶ蟹郊o塞軍屯丁三千馀人，公因之，又召境內(nèi)舉武藝者，仍發(fā)財募義勇之士，未逾旬，成萬人軍。于是戒嚴固守，仍表其狀。是時海內(nèi)承平，祿山竊發(fā)，兩河之間，未有奉章表者。時祿山陷洛陽，害留守李憕、中丞盧奕御史蔣清，以三人之首，傳脅河北列郡。至平原，公斬其使，收三人之首，哭而葬之，遂有表上聞。初元宗每朝以薄俗罪已，及得公表大悅，稱嘆者久之，顧謂左右曰：“真卿何如人，而所為乃得爾！”因就拜戶部侍郎，兼領(lǐng)平原，又加河北采訪招討使。仍賜以詔書云：“卿之一門，義冠千古。”由是公之德聲，震于天下。時公從父兄常山太守杲卿，同公建義，憤激于衷，生縛賊將何千年、高邈，獻于闕下，遂通太原之路。忠烈之風(fēng)，出于一門。《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狈蛑页家嗳缰?。是時漁陽太守盧全誠、濟南太守李隨、清河長史王懷忠景城司馬李??，各擁兵數(shù)千，或至萬人，以附于公。鄴郡太守王燾，被祿山移攝河間，燾俾掾吏李奐斬偽署河間長史杜暮睦，以河間眾歸于公。北海太守賀蘭進明率精銳五千濟河，有詔助公討伐。是仁者赴，仁義者赴義，勇者不敢愛其力，智者不敢秘其謀。清河詞客李萼，少年有志，獻奇于公，以通鄰好，增補軍實。前殿中侍御史沈震、鹽山尉穆寧、武邑尉李銑、清河主簿張澹、清池尉賈戢，各抒器能，參贊成務(wù)。公以長事進明，眾同甘苦，莫不畢力，能公之役。賊帥袁知泰，恃眾犯我聊城之西，公二鼓而破之，獲斬萬計。其時河朔一十七郡，同日響愿，進兵二十萬，橫絕燕楚，旁貫井陘，啟土門，通太原。河北節(jié)度使李光弼、朔方節(jié)度使郭子儀得橫行河朔，復(fù)常山、趙二郡，大破賊帥史思明于嘉山，皆公之由也。推誠無私，信及旁郡，平盧將劉正臣以漁陽來歸。公以漁陽賊之本根，欲堅其意，乃割愛子頗，令越海與正臣通問，兼遣軍資十有馀萬。俄而寇陷京師，駕在靈武，往來傳置，梗圯不通。公以帛書表章，封于蠟丸內(nèi)，俾健步宵行晝伏，四遠以聞，因奉詔。肅宗郎位之初，遣使乘驛，布于江淮，王命再通，繄茲是賴。又遷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采訪招討等使如故。其年冬十月（756.11），賊將尹子奇、史思明等，以勁兵十萬發(fā)自燕南。先陷滄瀛，次陵德棣，猛若燎火，沖如決防。公內(nèi)無兼月之蓄，外絕同盟之援，度勢量力，義無幸給，不敢委身待擒，貽國之恥，遂與麾下歸于鳳翔。有詔遷憲部尚書，尋兼御史大夫（757.2）。西京（長安）平，思復(fù)舊章，屢進讜議，觸鱗忤旨，竟不久留，出為馮翊太守。換蒲州刺史，充本州防御使。又為酷吏所構(gòu)（758），貶饒州刺史。遷升州刺史（759.7），充浙西節(jié)度使。時劉展在于睢陽，反狀已萌，公乃飭偏師，利五刃，水陸戰(zhàn)備，以時增修。都統(tǒng)使李亙奏，以為過防駭眾，肅宗有詔，追拜刑部侍郎，進爵縣公。尋而劉展陵陷江淮，李亙敗績奔走，時之議者，皆多公之先覺，怒亙之沮計焉。御史中丞敬羽，詐佞取恩，惡公剛直，以謗語陰中之。天威赫然，責(zé)命斯極，貶蓬州長史。代宗即位，移利州刺史，未之任，征拜戶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進金紫光祿大夫。除江陵尹兼御史大夫，充荊南節(jié)度觀察使。未辭闕而鑾輿幸陜州，公扈蹕行在，拜尚書右丞。及還京，遷刑部尚書，續(xù)兼御史大夫，充朔方宣慰使，進封魯郡公，食邑二千戶。宰臣元載，怙權(quán)專政，每有公議，公正言引經(jīng)，不為之屈，指擿將如規(guī)之。載心銜色忿，蓄而將發(fā)者數(shù)四矣。會攝享太廟，誣以祭器不修，啟于宰臣，載因奏公謗讟時政，貶峽州別駕。未到任，換吉州別駕移撫州刺史，轉(zhuǎn)湖州刺史。政尚清凈，長孤養(yǎng)耆，徹備浚隍，式廉明，進吏事，特責(zé)大旨而已?？と藧傊?，立碑頌德。而耽嗜文籍，卷不釋手。初在德州，嘗著《韻海鏡源》，遭難而止。至是乃延集文士，纂而成文。古今文字該于理者，摭華撮要，罔有不備，為三百六十卷。以其包荒，萬匯，其廣如海，自末尋源，照之如鏡，遂以名之。又著《吳興集》十卷、《廬陵集》十卷、《臨川集》十卷，并行于代。大歷末，奸臣伏誅，宰臣楊綰、常裦舉公舊德，宜在中朝，征拜刑部尚書。公乃奏上所著《韻海鏡源》，帝嘉之，藏于集賢書院及秘閣。公前后三領(lǐng)大司寇，以年老辭榮。上愛其才，遷吏部尚書，清汰九流，用正庶官。代宗晏駕，朝廷以公鴻儒，詳練典故，舉充禮儀使。祗護陵寢，率禮無違，加光祿大地太子少師，使如故。著《禮儀集》十卷。上方倚以為相，為權(quán)臣所忌，遷太子太師，外示崇高，實以散地處之也。建中四年（783），賊臣李希烈阻兵淮右，詔公奉使宣慰。豺狼方熾，或諭公逗遛以需，公曰：“君命也，焉避之？”既見希烈，奉宣朝旨，詞不屈，志不撓。賊黨乃交刃脅之，慢罵不遜，公視之凜如，責(zé)以悖逆，希烈不敢亢逼而退。久之，置酒大會，將餞公復(fù)命，行有時矣。遇叛臣李元平陷我汝海，委質(zhì)賊庭，公于座上數(shù)其背恩，厲氣叱責(zé)。叛者慚赧，密以異語動于希烈，希烈意變，遂執(zhí)公。囚于官舍，防以甲士?；蚓蜈逵趥?cè)，或積薪于前，或紿以瘞填，或許以焚爍，虐毒萬計，期公毀節(jié)。公謂之曰：“愿假一劍，豈勞多端？服義而終，乃其所也。”賊竟不敢逼，貞元初（785），希烈陷汝州。是時公幽辱已三歲矣，度必不全，乃自為墓志，以見其志。是年遇害于汝州之龍興寺(785.10.1)，春秋七十有六【七】。自登朝及作藩牧，常以安君厚俗為務(wù)，獎善伐惡為志。言非至公，不發(fā)于口；事非直道，不幾于心。植操則夷齊之高也，理戎則羊陸之仁也，當(dāng)朝則汲黯之正也，蒞下則廉范之通也。蘊是具美，行乎至儉，強暴莫敢沖，千飆不能動。大義久廢，公起之；醇風(fēng)久醨，公還之。非賢人之業(yè)，何以臻此？然虛已下士，不以名位自高，茍有道者，蓬門鶉衣，必與抗禮。在平原，嘗薦安陵處士張鎬有公輔之量，數(shù)年間鎬位列鼎司，論者稱之。善與人交，執(zhí)友之子，義均甥侄。介操所至，不遷其守。剛而中禮，介而容眾，靜而無悶，動而有光。便于已，希權(quán)幸不為也；君有命，蹈湯火不辭也。心在弭亂不在功，志圖報國不圖生，故其殺身成仁，視死如歸，雖漢之龔勝、魏之王經(jīng)，無以加焉。昔衛(wèi)銘孔悝，魯頌僖公，載在《禮經(jīng)》，形于《雅》什。僉以為公之事君事親，愛敬直清，跬步不忘，德充也；服義戴仁，顛沛以之，行極也；探賾儒府，述古立言，文經(jīng)也；勤勞王家，靖難安仁，武功也。頌聲不昭，后嗣何觀？于是故吏廬州刺史李萼，乃刊石建碑，旌于不朽。以亙嘗參公會府，公卿之末，備位史臣，俾贊丕烈，永示將來，敢竭不才，恭述所聞。銘曰：天祚圣唐，降賢救時。烈烈魯公，毓德應(yīng)期。巖峙玉鎮(zhèn)，作傅之師。文武忠信，天子是毗。亦既升朝，侃然正色。潤我王度，作藩于德。賊為豺虺，流蠆下國。公飭王旅，殄掃妖慝。解紛以和，柔逆以忠。萬里狂飆，半為淳風(fēng)。君子知微，遇變則通。全我庶人，入奉宸聰。乃副丞相，是司喉舌。周旋七命，內(nèi)外胥悅。營營青蠅，不害其潔。危行言孫，保茲明哲。用啟土宇，俾侯于魯。式是百辟，彝倫攸敘。亂靡有定，盜擾淮浦。帝曰汝賢，代予宣撫。孰不懷忠，處死難之？于赫我公，視險若夷。猛獸斷斷，履之不疑。扇彼薄俗，惟緝惟熙。昔在申伯，作藩周室。詩人歌頌，尚播聲律。矧我文忠，人之紀綱。功侔四時，節(jié)貫雪霜。煥乎立言，歿而彌彰。日居月諸，垂范無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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