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通史》序
李學勤
甘肅天水市組織當?shù)貙W者,以四年功力,數(shù)易其稿,編著完成一部區(qū)域性的史書《天水通史》,即將由中華書局出版。天水市領導通過書局找到我,命我對這部書,特別是其中的先秦部分作些評論,寫篇小序。我再三翻閱書稿,深覺內(nèi)容充實,體例規(guī)范,且頗有創(chuàng)意之處,確實是一項非常有意義的文化工程,就勉為其難地答允了。不過我的知識能力有限,所說難免有不當甚至失誤,希望讀者鑒諒。
我們中國人從來重視歷史,以致有人講我們是“歷史的民族”。傳世史籍汗牛充棟,不僅有以“二十四史”為代表的“正史”,同時又有數(shù)量繁多、體裁各異的種種地方史志,分別記述不同范圍的區(qū)域歷史,這早已形成一種優(yōu)良的學術傳統(tǒng)。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歷史學研究迅速發(fā)展,大家進一步認識到我們的國家自古便是多地區(qū)、多民族的,輝煌的中華文明乃是各地區(qū)、各民族人民共同締造的,歷史文化既有著統(tǒng)一的共同性,又具有多元的特殊性。要想充分了解中國的歷史,于宏觀地把握國家整體的歷史進程之外,還有必要深入細化地探討分析各個地區(qū)、各個民族的具體歷史,以及其在總的歷史背景之中所居的地位,所起的作用。這便大大促進了區(qū)域性歷史的研究,蔚為風氣,有關著作日益增多,有其獨特的學術價值,也有相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短焖ㄊ贰愤@部書后來居上,應該說是這方面最新的突出成果之一。
天水這一地區(qū),在中國悠久的歷史中一直都很重要。它扼處今甘肅、陜西、四川三省交界,背靠西北,面向中原,又能遙通西南,恰位于全國版圖中央,而橫跨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即在天水橫亙穿過。地理形勢的優(yōu)越?jīng)_要,決定了天水于古今歷史上長期據(jù)有特殊的位置,起著顯著的影響。正是由于如此,《天水通史》敘說討論的一系列問題,其意義絕不限于天水局部一地,而是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國家歷史文化的許多關鍵方面,值得學術界以及關注歷史的社會公眾閱讀參取。在這里我專門要說,天水地區(qū)在先秦時期有特殊的重要性,有興趣于先秦歷史文化者都應一讀《天水通史》這部書。
提到先秦,請容許我趁機作一點說明。大家知道,“先秦”一詞最早見于《漢書》的《河間獻王傳》,該傳文說:“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鳖亷煿抛⒃?“先秦猶言秦先,謂未焚書之前?！雹倏芍跋惹亍北緛碇恢盖爻⒁郧安缓荛L的一段期間,因而有學者主張“先秦”不能包括太早的時代。不過長時期以來,我們歷史學界講的“先秦”就是秦代以前的歷史全部,包括了所謂“史前”的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這已約定俗成,我們今天沒有必要再回歸“先秦”的古義了。《天水通史》的先秦部分上溯到武山人化石的發(fā)現(xiàn),是完全合適的。
《天水通史》先秦部分涉及到的重大歷史問題,我以為至少有以下四點:
首先,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問題。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歷經(jīng)五千多年,至今未曾斷絕,實為世所罕有。這一偉大的文明如何孕育、形成,經(jīng)過了怎樣的演進發(fā)展,長期是學者們關注的熱點。通過很多年的討論探索,現(xiàn)在多數(shù)人已經(jīng)體認到,中華文明的奠立是一個相當漫長的歷史過程。學術界常提到的作為文明標志的若干文化因素,如城市、文字、禮儀性建筑和冶金術等,在各個區(qū)域出現(xiàn)的時代以及發(fā)展的程度并不平衡,而其萌芽形態(tài)大都可以追溯到仰韶文化甚至更早的時期。
天水地區(qū)的大地灣文化,與陜西一帶的老官臺文化類似,是仰韶文化的先驅(qū)之一,對于上述文明標志因素的考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例如文字被認為是這種標志中最要緊的一項,而仰韶文化的陶器刻劃符號與文字的產(chǎn)生密切相關。現(xiàn)在看到大地灣文化已經(jīng)有許多陶器刻劃符號,且同仰韶文化符號相像,只是更早了上千年。由此可見,天水地區(qū)是尋覓中華文明發(fā)祥地的重要地點。
其次,是伏羲氏古史傳說的問題。1925年,王國維先生在清華研究院講授《古史新證》,開宗明義就說:“研究中國古史為最糾紛之問題。上古之事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傳說無異,而傳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之素地,二者不易區(qū)別,此世界各國之所同也。”②這說明古史傳說盡管有許多神怪荒誕的成分,然而其中仍蘊藏有一定的歷史真實,不可簡單抹殺。司馬遷著《史記》,撰寫《五帝本紀》,除引據(jù)典籍之外,還親身遠游,“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③,即表明其對古史傳說意義的重視。
天水是伏羲氏傳說的中心。伏羲或作伏犧、包犧、庖犧等,傳為風姓。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載他“在位一百一十年。包犧氏沒,女媧氏代立為女皇,亦風姓也。女媧氏沒,次有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連氏、赫胥氏、尊盧氏、混沌氏、皞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陰康氏、無懷氏、凡十五世,皆習(襲)包犧氏之號也”④。可知伏羲代表著相當長的一段上古時期。前些年北京大學李伯謙先生提出“考古學重建中國古史體系”,就以伏羲氏對應的社會形態(tài)為氏族,其歷史時代的主要經(jīng)濟生活方式為漁獵采集。
第三,是西周王朝的政治地理結構問題。根據(jù)傳世典籍記載,周人先世的活動范圍,本在今時的甘、陜地帶,及至伐紂成功,才逐漸向東擴展,以至奄有“天下”。值得注意的是,西周約三百年間,周朝統(tǒng)治者心目中的發(fā)展方向,始終主要在東方、南方,而不在西北,這是因為周人早已建立了對西北諸多戎族的穩(wěn)固統(tǒng)治。等到夷、厲以下,西北戎族與朝廷失和,周朝的國勢便趨于衰敗了。西周的末代幽王娶于西申,終因廢后易嗣招致戎人入侵,王朝顛覆,形勢全然改觀。
天水一帶,是周朝與戎人交界對峙的邊際地區(qū),于當時歷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當?shù)乜脊殴ぷ鞯囊幌盗谐晒?均與這個問題有關,在《天水通史》書內(nèi)有較詳敘述。
第四,是秦人興起的問題。這個問題,2011年我曾有《清華簡關于秦人始源的重要發(fā)現(xiàn)》一文做過討論。我談到:“西周覆亡,周室東遷以后,秦人雄起西方,先是稱霸西戎,隨之逐步東進,終于兼并列國,建立秦朝,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秦朝存在的時間雖然短促,對后世的影響卻相當深遠。特別是秦人的文化,有其獨具的特點,伴隨著秦人的擴張發(fā)展,廣被于全國各地。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在很多方面不能追溯到秦人,而秦人是從哪里來的,其文化有怎樣的歷史背景,歷來有種種看法?！雹蓍L期以來的主流意見,是秦人出自西方,也有學者表示懷疑和反對,進行了許多爭論。
新發(fā)表的清華大學所藏戰(zhàn)國竹簡,有一種前人未見的史書《系年》,明確記載秦人的祖先是周成王時反周的“商奄之民”,本居于東方,周朝平叛之后,把他們遷移到朱圄,命他們在那里防守戎人。朱圄就在天水地區(qū)的甘谷縣境,在其南面即禮縣發(fā)現(xiàn)秦公大墓的大堡子山?！短焖ㄊ贰穼τ嘘P問題作了說明,建議讀者查看。
以上我只舉出四點,相對《天水通史》這方面的豐富內(nèi)容來說,是難免掛漏之譏了。況且這里只評述了書的先秦部分。讀者如能通讀全書,一定會對這部書的優(yōu)長作出充分的估價。
2014年清明于北京清華園
(李學勤,1933年生于北京,讀書于清華大學哲學系。青銅器專家,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主要研究中國古代歷史文化、古文字學和文獻學。1954年到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工作。任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清華大學教授,清華大學國際漢學研究所所長、教授,兼西北大學、華東師范大學等多所高校教授,中國先秦史學會理事長,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委員等。)肯定的一部區(qū)域性通史 ——讀《天水通史·先秦卷》
2015年07月14日 08:44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李學勤
字號內(nèi)容摘要：這便大大促進了區(qū)域性歷史的研究，蔚為風氣，有關著作日益增多，有其獨特的學術價值，也有相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天水通史》這部書后來居上,應該說是這方面最新的突出成果之一。天水通史》宋進喜主編中華書局。
關鍵詞：通史;區(qū)域性;傳說;伏羲;仰韶文化
作者簡介：
圖為伏羲廟
我們中國人從來重視歷史，以致有人講我們是“歷史的民族”。傳世史籍汗牛充棟，不僅有以“二十四史”為代表的“正史”，同時又有數(shù)量繁多、體裁各異的種種地方史志，分別記述不同范圍的區(qū)域歷史，這早已形成一種優(yōu)良的學術傳統(tǒng)。要想充分了解中國的歷史，于宏觀地把握國家整體的歷史進程之外，還有必要深入細化地探討分析各個地區(qū)、各個民族的具體歷史，以及其在總的歷史背景之中所居的地位，所起的作用。這便大大促進了區(qū)域性歷史的研究，蔚為風氣，有關著作日益增多，有其獨特的學術價值，也有相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短焖ㄊ贰愤@部書后來居上，應該說是這方面最新的突出成果之一。
天水這一地區(qū)，在中國悠久的歷史中一直都很重要。它扼處今甘肅、陜西、四川三省交界，背靠西北，面向中原，又能遙通西南，恰位于全國版圖中央，而橫跨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即在天水橫亙穿過。地理形勢的優(yōu)越?jīng)_要，決定了天水于古今歷史上長期據(jù)有特殊的位置，起著顯著的影響。正是由于如此，《天水通史》敘說討論的一系列問題，其意義絕不限于天水局部一地，而是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國家歷史文化的許多關鍵方面，值得學術界以及關注歷史的社會公眾閱讀參取。在這里我專門要說，天水地區(qū)在先秦時期有特殊的重要性，有興趣于先秦歷史文化者都應一讀《天水通史》這部書。
提到先秦，請容許我趁機作一點說明。大家知道，“先秦”一詞最早見于《漢書》的《河間獻王傳》，該傳文說：“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顏師古注云：“先秦猶言秦先，謂未焚書之前?！笨芍跋惹亍北緛碇恢盖爻⒁郧安缓荛L的一段期間，因而有學者主張“先秦”不能包括太早的時代。不過長時期以來，我們歷史學界講的“先秦”就是秦代以前的歷史全部，包括了所謂“史前”的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這已約定俗成，我們今天沒有必要再回歸“先秦”的古義了?！短焖ㄊ贰返南惹夭糠稚纤莸轿渖饺嘶陌l(fā)現(xiàn)，是完全合適的。
《天水通史》先秦部分涉及的重大歷史問題，我以為至少有以下四點：
首先，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問題。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歷經(jīng)五千多年，至今未曾斷絕，實為世所罕有。這一偉大的文明如何孕育、形成，經(jīng)過了怎樣的演進發(fā)展，長期是學者們關注的熱點。天水地區(qū)的大地灣文化，與陜西一帶的老官臺文化類似，是仰韶文化的先驅(qū)之一，對于上述文明標志因素的考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例如文字被認為是這種標志中最要緊的一項，而仰韶文化的陶器刻畫符號與文字的產(chǎn)生密切相關?，F(xiàn)在看到大地灣文化已經(jīng)有許多陶器刻畫符號，且同仰韶文化符號相像，只是更早了上千年。由此可見，天水地區(qū)是尋覓中華文明發(fā)祥地的重要地點。
其次，是伏羲氏古史傳說的問題。1925年，王國維先生在清華研究院講授《古史新證》，開宗明義就說：“研究中國古史為最糾紛之問題。上古之事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傳說無異，而傳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之素地，二者不易區(qū)別，此世界各國之所同也?！边@說明古史傳說盡管有許多神怪荒誕的成分，然而其中仍蘊藏有一定的歷史真實，不可簡單抹殺。司馬遷著《史記》，撰寫《五帝本紀》，除引據(jù)典籍之外，還親身遠游，“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即表明其對古史傳說意義的重視。
天水是伏羲氏傳說的中心。伏羲或作伏犧、包犧、庖犧等，傳為風姓。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載他“在位一百一十年。包犧氏沒，女媧氏代立為女皇，亦風姓也。女媧氏沒，次有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連氏、赫胥氏、尊盧氏、混沌氏、皞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陰康氏、無懷氏、凡十五世，皆習（襲）包犧氏之號也”?？芍舜碇喈旈L的一段上古時期。前些年北京大學李伯謙先生提出“考古學重建中國古史體系”，就以伏羲氏對應的社會形態(tài)為氏族，其歷史時代的主要經(jīng)濟生活方式為漁獵采集。
第三，是西周王朝的政治地理結構問題。根據(jù)傳世典籍記載，周人先世的活動范圍，本在今時的甘、陜地帶，及至伐紂成功，才逐漸向東擴展，以至奄有“天下”。值得注意的是，西周約三百年間，周朝統(tǒng)治者心目中的發(fā)展方向，始終主要在東方、南方，而不在西北，這是因為周人早已建立了對西北諸多戎族的穩(wěn)固統(tǒng)治。等到夷、厲以下，西北戎族與朝廷失和，周朝的國勢便趨于衰敗了。西周的末代幽王娶于西申，終因廢后易嗣招致戎人入侵，王朝顛覆，形勢全然改觀。
天水一帶，是周朝與戎人交界對峙的邊際地區(qū)，于當時歷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當?shù)乜脊殴ぷ鞯囊幌盗谐晒c這個問題有關，在《天水通史》書內(nèi)有較詳敘述。
第四，是秦人興起的問題。這個問題，2011年我曾有《清華簡關于秦人始源的重要發(fā)現(xiàn)》一文做過討論。我談道：“西周覆亡，周室東遷以后，秦人雄起西方，先是稱霸西戎，隨之逐步東進，終于兼并列國，建立秦朝，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秦朝存在的時間雖然短促，對后世的影響卻相當深遠。特別是秦人的文化，有其獨具的特點，伴隨著秦人的擴張發(fā)展，廣被于全國各地。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在很多方面不能追溯到秦人，而秦人是從哪里來的，其文化有怎樣的歷史背景，歷來有種種看法?！遍L期以來的主流意見，是秦人出自西方，也有學者表示懷疑和反對，進行了許多爭論。
新發(fā)表的清華大學所藏戰(zhàn)國竹簡，有一種前人未見的史書《系年》，明確記載秦人的祖先是周成王時反周的“商奄之民”，本居于東方，周朝平叛之后，把他們遷移到朱圄，命他們在那里防守戎人。朱圄就在天水地區(qū)的甘谷縣境，在其南面即禮縣發(fā)現(xiàn)秦公大墓的大堡子山?！短焖ㄊ贰穼τ嘘P問題作了說明，建議讀者查看。
以上我只舉出四點，相對《天水通史》這方面的豐富內(nèi)容來說，是難免掛漏之譏了。況且這里只評述了書的先秦部分。讀者如能通讀全書，一定會對這部書的優(yōu)長作出充分的估價。
《天水通史》 宋進喜 主編 中華書局
圖為伏羲廟
我們中國人從來重視歷史，以致有人講我們是“歷史的民族”。傳世史籍汗牛充棟，不僅有以“二十四史”為代表的“正史”，同時又有數(shù)量繁多、體裁各異的種種地方史志，分別記述不同范圍的區(qū)域歷史，這早已形成一種優(yōu)良的學術傳統(tǒng)。要想充分了解中國的歷史，于宏觀地把握國家整體的歷史進程之外，還有必要深入細化地探討分析各個地區(qū)、各個民族的具體歷史，以及其在總的歷史背景之中所居的地位，所起的作用。這便大大促進了區(qū)域性歷史的研究，蔚為風氣，有關著作日益增多，有其獨特的學術價值，也有相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短焖ㄊ贰愤@部書后來居上，應該說是這方面最新的突出成果之一。
天水這一地區(qū)，在中國悠久的歷史中一直都很重要。它扼處今甘肅、陜西、四川三省交界，背靠西北，面向中原，又能遙通西南，恰位于全國版圖中央，而橫跨歐亞大陸的“絲綢之路”即在天水橫亙穿過。地理形勢的優(yōu)越?jīng)_要，決定了天水于古今歷史上長期據(jù)有特殊的位置，起著顯著的影響。正是由于如此，《天水通史》敘說討論的一系列問題，其意義絕不限于天水局部一地，而是在不同程度上涉及國家歷史文化的許多關鍵方面，值得學術界以及關注歷史的社會公眾閱讀參取。在這里我專門要說，天水地區(qū)在先秦時期有特殊的重要性，有興趣于先秦歷史文化者都應一讀《天水通史》這部書。
提到先秦，請容許我趁機作一點說明。大家知道，“先秦”一詞最早見于《漢書》的《河間獻王傳》，該傳文說：“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顏師古注云：“先秦猶言秦先，謂未焚書之前?！笨芍跋惹亍北緛碇恢盖爻⒁郧安缓荛L的一段期間，因而有學者主張“先秦”不能包括太早的時代。不過長時期以來，我們歷史學界講的“先秦”就是秦代以前的歷史全部，包括了所謂“史前”的舊石器時代、新石器時代，這已約定俗成，我們今天沒有必要再回歸“先秦”的古義了?！短焖ㄊ贰返南惹夭糠稚纤莸轿渖饺嘶陌l(fā)現(xiàn)，是完全合適的。
《天水通史》先秦部分涉及的重大歷史問題，我以為至少有以下四點：
首先，是中華文明的起源問題。中華文明源遠流長，歷經(jīng)五千多年，至今未曾斷絕，實為世所罕有。這一偉大的文明如何孕育、形成，經(jīng)過了怎樣的演進發(fā)展，長期是學者們關注的熱點。天水地區(qū)的大地灣文化，與陜西一帶的老官臺文化類似，是仰韶文化的先驅(qū)之一，對于上述文明標志因素的考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例如文字被認為是這種標志中最要緊的一項，而仰韶文化的陶器刻畫符號與文字的產(chǎn)生密切相關?，F(xiàn)在看到大地灣文化已經(jīng)有許多陶器刻畫符號，且同仰韶文化符號相像，只是更早了上千年。由此可見，天水地區(qū)是尋覓中華文明發(fā)祥地的重要地點。
其次，是伏羲氏古史傳說的問題。1925年，王國維先生在清華研究院講授《古史新證》，開宗明義就說：“研究中國古史為最糾紛之問題。上古之事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史實之中固不免有所緣飾，與傳說無異，而傳說之中亦往往有史實為之素地，二者不易區(qū)別，此世界各國之所同也?！边@說明古史傳說盡管有許多神怪荒誕的成分，然而其中仍蘊藏有一定的歷史真實，不可簡單抹殺。司馬遷著《史記》，撰寫《五帝本紀》，除引據(jù)典籍之外，還親身遠游，“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堯、舜之處”，即表明其對古史傳說意義的重視。
天水是伏羲氏傳說的中心。伏羲或作伏犧、包犧、庖犧等，傳為風姓。西晉皇甫謐《帝王世紀》載他“在位一百一十年。包犧氏沒，女媧氏代立為女皇，亦風姓也。女媧氏沒，次有大庭氏、柏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連氏、赫胥氏、尊盧氏、混沌氏、皞英氏、有巢氏、朱襄氏、葛天氏、陰康氏、無懷氏、凡十五世，皆習（襲）包犧氏之號也”?？芍舜碇喈旈L的一段上古時期。前些年北京大學李伯謙先生提出“考古學重建中國古史體系”，就以伏羲氏對應的社會形態(tài)為氏族，其歷史時代的主要經(jīng)濟生活方式為漁獵采集。
第三，是西周王朝的政治地理結構問題。根據(jù)傳世典籍記載，周人先世的活動范圍，本在今時的甘、陜地帶，及至伐紂成功，才逐漸向東擴展，以至奄有“天下”。值得注意的是，西周約三百年間，周朝統(tǒng)治者心目中的發(fā)展方向，始終主要在東方、南方，而不在西北，這是因為周人早已建立了對西北諸多戎族的穩(wěn)固統(tǒng)治。等到夷、厲以下，西北戎族與朝廷失和，周朝的國勢便趨于衰敗了。西周的末代幽王娶于西申，終因廢后易嗣招致戎人入侵，王朝顛覆，形勢全然改觀。
天水一帶，是周朝與戎人交界對峙的邊際地區(qū)，于當時歷史上有著特殊的地位。當?shù)乜脊殴ぷ鞯囊幌盗谐晒?，均與這個問題有關，在《天水通史》書內(nèi)有較詳敘述。
第四，是秦人興起的問題。這個問題，2011年我曾有《清華簡關于秦人始源的重要發(fā)現(xiàn)》一文做過討論。我談道：“西周覆亡，周室東遷以后，秦人雄起西方，先是稱霸西戎，隨之逐步東進，終于兼并列國，建立秦朝，成就統(tǒng)一大業(yè)。秦朝存在的時間雖然短促，對后世的影響卻相當深遠。特別是秦人的文化，有其獨具的特點，伴隨著秦人的擴張發(fā)展，廣被于全國各地。研究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在很多方面不能追溯到秦人，而秦人是從哪里來的，其文化有怎樣的歷史背景，歷來有種種看法?！遍L期以來的主流意見，是秦人出自西方，也有學者表示懷疑和反對，進行了許多爭論。
新發(fā)表的清華大學所藏戰(zhàn)國竹簡，有一種前人未見的史書《系年》，明確記載秦人的祖先是周成王時反周的“商奄之民”，本居于東方，周朝平叛之后，把他們遷移到朱圄，命他們在那里防守戎人。朱圄就在天水地區(qū)的甘谷縣境，在其南面即禮縣發(fā)現(xiàn)秦公大墓的大堡子山?！短焖ㄊ贰穼τ嘘P問題作了說明，建議讀者查看。
以上我只舉出四點，相對《天水通史》這方面的豐富內(nèi)容來說，是難免掛漏之譏了。況且這里只評述了書的先秦部分。讀者如能通讀全書，一定會對這部書的優(yōu)長作出充分的估價。（李學勤）
《天水通史》 宋進喜 主編 中華書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