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伍爾夫的文學理論和她的小說一樣精彩，且極贊同她關于小說不需要一個固定的模式的說法。我一向覺得真的東西就是最好的東西(并不一定要是看得見聽得到摸得著的東西)；而真的東西，卻不一定會讓那些喜歡把陽春白雪堆起來做詩的人覺得有詩意；它們是最瑣碎的，瑣碎到你以為它們根本就不存在。伍爾夫的短篇小說《邱園》就是這種瑣碎的一個典范，而我們，只要我們耐心地、細細地讀，就會發(fā)現(xiàn)它比詩更具詩韻。我曾經(jīng)傻得專門到邱園里去呆了一天，以為可以體會得更深一點。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很幼稚?！肚駡@》里所表現(xiàn)的意境，只要我們活著，甚至就算是在夢里，我們都能體會得到。
當然，我今天并不是想來談她的小說，而只是摘抄了幾個我認為有趣的段子，與大家分享。
她對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名家這樣說。
——“把文學創(chuàng)作和某種過程——例如汽車制造過程——相比擬，乍看似乎還像，仔細端詳就不恰當了。”——“貝內(nèi)特先生……寫起書來鬼斧神工、結(jié)構緊湊，即使是最吹毛求疵的批評家們，也感到無懈可擊、無隙可乘。甚至在窗扉之間都密不透風，在板壁上面也縫隙全無。然而——如果生命卻拒絕在這樣的屋子里逗留，那可怎么辦呢？”——“威爾斯先生——太富于同情心了，不允許自己花太多時間把各種東西搞得整整齊齊、扎扎實實。他是一位純粹出于菩薩心腸的物質(zhì)主義者，把應該由政府官員來做的工作承擔了起來，過多的理想和事實占據(jù)了他的心房，使他無暇顧及或者往往忽視他的人物是多么生硬粗糙?！必悆?nèi)特和威爾斯都是上世紀初炙手可熱的人物，不是伍爾夫這么說，我們可不敢隨便認為哪一個被大家推崇的名家的作品并不怎么樣。我們更樂意做的似乎是盡量地讀，大量地讀，免得和朋友聚頭的時候?qū)χ思艺f得熱火朝天的話題干著急自慚形穢地搭不上碴兒；或者是跟人初次見面的時候顯不出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來。讀得多了的人自然就會想寫，可爬格子的人挺多，真正能獨樹一幟的卻沒幾個。究其原因，自然還是和閱讀習慣有關。多數(shù)讀者猴急地搶著要看某些書，是因為它們“好看”，而不是因為它們“好”。其實大家都知道，讀好的東西是急不得，也搶不得的。于是，作家們，尤其是那些靠寫作為生的作家們，就盡忙著去琢磨怎么把一本書或一個故事寫得好看，而顧不得考慮文學究竟該怎么做了。文學究竟該怎么做這個論題似乎該由理論家們?nèi)ヌ剿?，而親自動手去寫小說、作詩、度劇本的理論家卻又實在太少；多半都是已修成正果的小說家、詩人、劇作家反過來寫理論。在我們這個樣樣事兒都時興炒作的時代，我們無論做讀者或是做作者都更倒霉。真正好的東西，也還得人家有興趣替你去炒才行，否則，它也只能在發(fā)行商的倉庫里品嘗塵封的滋味；因為真正能寫出好東西來的人是不屑于自己動手去炒的。所以，看起來似乎是大鳴大放了，我們可以更自由地選擇自己的路向了；可實際上大家都毫不由自地被市場牽著鼻子走。沒幾個人會像羅丹那樣寧愿賠錢也不交自己不滿意的作品；既然可以用“炒”這一套路數(shù)，只會扒拉扒拉游幾下狗爬式的人說不定也認為自己能過海。我們也很容易糊里胡涂地受著輿論的支使去買回來一堆書，等放在洗手間里慢慢看的時候，才忍住一道氣堵上來，大呼上當。
寫東西始終跟打拳不一樣，整天按著套路來始終會讓人覺得悶。
伍爾夫這樣說。
——某些作者“似乎不是出于他的自由意志，而是在某種奴役他的、強大而專橫的暴君的強制下，給我們提供情節(jié)，提供喜劇、悲劇、愛情和樂趣，并且用一種可能的氣氛給所有這一切都抹上香油，使它如此無懈可擊，如果他筆下的人物都活了轉(zhuǎn)來，他們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穿著打扮直到每一粒鈕扣，都合乎當時潮流的款式。……然而，由于每一頁都充斥著這種依法炮制的東西，有時候……我們忽然感到片刻的懷疑，一陣反抗情緒油然而生。生活難道是這樣的嗎？小說非得如此不可嗎？”——“生活并不是一副副勻稱地裝配好的眼鏡；生活是一圈明亮的光環(huán)，生活是與我們的意識相始終的、包圍著我們的一個半透明的封套。把這種變化多端、不可名狀、難以界說的內(nèi)在精神——不論它可能顯得多么反常和復雜——用文字表達出來。并且盡可能少羼入一些外部的雜質(zhì)，這難道不是小說家的任務嗎？”——“我們不要想當然地認為，在公認重大的事情中比通常以為渺小的事情中含有更為豐富充實的生活?！薄叭绻覀兪亲骷业脑?，能夠表達我們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的任何方式，都是對的；如果我們是讀者的話，能夠使我們更接近于小說家的意圖的任何方式，也都不錯?！薄八^‘恰當?shù)男≌f題材’，是不存在的。一切都是恰當?shù)男≌f題材；我們可以取材于每一種感情、每一種思想、每一種頭腦和心靈的特征；沒有任何一種知覺和觀念是不適用的。”我想，這么幾個“每一種”，其實就是我們要強調(diào)的瑣碎了。有誰能說每天在我們腦子里閃進閃出或是溜進溜出的念頭都毫無道理？誰能說你走在大街上聽來的片言只字對你真的毫無意義？誰能說你沒有喜歡什么也沒有不喜歡什么的感覺不是一種感覺？……每個人都擁有一大堆瑣碎，我就不多說了。
——所有引文均源自維吉尼亞?伍爾夫《論小說與小說家》瞿世鏡譯，1986，上海譯文出版社——伍爾夫文章的特點
(2007-05-15 21:4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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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rginia Woolf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原名弗吉尼亞·斯蒂芬，是英國現(xiàn)代著名的女小說家、評論家和散文作者。她的小說創(chuàng)作實踐推動了現(xiàn)代小說的發(fā)展，她的理論進一步鞏固了意識流小說的地位，她的影響在文學上經(jīng)久不衰。但是，40年代到60年代，在英國對伍爾夫的評價一直偏低。從70年代起，英國文學研究領域卻突發(fā)了對她重新研究的興趣，甚至對她的“發(fā)瘋”、相貌、癖性、愛好、私生活等等都有人進行專題研究。弗吉尼亞·伍爾夫已成為英國文學界的一位傳奇人物。
伍爾夫自幼精神比較脆弱，精神分裂癥曾多次發(fā)作。進入30年代之后，病情日益惡化，但她仍奮力寫作，經(jīng)常在一本書寫完之前就開始醞釀新作，但每寫成一部作品總是感到不滿意，情緒時常處于困惑和消沉的狀態(tài)。1941年3月，伍爾夫由于對剛完成的小說《幕間》不滿意，又因為“二戰(zhàn)”戰(zhàn)火已燃燒到英國，更由于她確信自己的精神分裂癥即將復發(fā)，便留下一紙絕命書，感謝丈夫多年對她的關懷和照顧，隨后就投河自盡。
伍爾夫否定生活的客觀性和現(xiàn)實性，強調(diào)“內(nèi)心真實”。她認為“生活是一圈光暈，一個始終包圍著我們意識的半透明層”，在一個普通的日子里，一個普通人的“頭腦接受著千千萬萬個印象——細小的、奇異的、倏忽即逝的，或者用鋒利的鋼刀刻下來的。這些印象來自四面八方，宛如一陣陣不斷墜落的無數(shù)微塵”，這就是真實的生活，因此，視接近生活的本來面目為己任的作家，就會深入到人物的意識深層，他們的作品也就會“沒有情節(jié)，沒有喜劇，沒有悲劇，沒有已成俗套的愛情穿插或是最終結(jié)局”。她指責貝納特、威爾斯、高爾斯華綏等作家花很大心血去描寫無關宏旨的物質(zhì)生活背景和人物環(huán)境，而不深入到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他們的作品，即使結(jié)構再嚴謹，技巧再精妙，也不可能再現(xiàn)生活的真實，只能得其形而失其神，令人失望，這類作家只能稱為“物質(zhì)主義者”。因此，要“拯救英國小說的靈魂”，就要盡早“轉(zhuǎn)過身來背對”這些物質(zhì)主義作家。她呼吁：“讓我們在那萬千微塵紛墜心田的時候，按照落下的順序把它們記錄下來，讓我們描出每一事每一景給意識印上的(不管表面看來多么互無關系、全不連貫)的痕跡吧。”表現(xiàn)這些觀點的《論現(xiàn)代小說》成為意識流小說的宣言。
伍爾夫的小說，除了意識流小說的一般特點外，還有以下主要特征：
1.小說的人物不多，主要角色一般為女性，且常常是母親，如達洛衛(wèi)夫人、拉姆齊夫人。反映的是中上層社會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這段動蕩時期里的精神世界。
2.善于運用象征暗示等手法去反映人物心靈世界的微妙變化，表現(xiàn)生活的意義，人生的價值?！逗＠恕芬砸惶斓臅r間變化表現(xiàn)人物的意識流動，象征人生的各個階段；《到燈塔去》以物質(zhì)世界的“窗”象征觀察生活的窗口，以“燈塔”來象征“明暗交替”的生活，以及人物的性格。
3.描寫富有詩意，文筆流暢委婉?！兜綗羲ァ返牡诙?，猶如一首散文長詩，讀來清新。她的作品中沒有像喬伊斯的小說中那樣的復雜文體，也沒有大量的語言變異。
4.人物意識的流轉(zhuǎn)方式多姿多彩。有限定于同一個人物的“單獨型”(《墻上的斑點》《雅各布的房間》)，有多種意識流混雜的“交叉型”(《達洛衛(wèi)夫人》)，有以一種意識流為紐帶的“放射型”(《到燈塔去》)，也有多股意識保持分流的“平行型”(《海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