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戰(zhàn)犯管理所,很多人就會想起功德林,這可能是電視劇《特赦1959》太真實也太有深度了。
《特赦1959》中的主要人物都以真實姓名出現(xiàn),就是用了化名的劉安國、葉立三、蔡守元、陳瑞章,熟悉那段歷史的也能清晰分辨出歷史原型:劉安國就是曾任軍統(tǒng)東北區(qū)中將區(qū)長、“湖南綏靖公署”第一處中將處長兼辦公廳主任、“徐州剿總”副參謀長的黃埔四期生文強,蔡守元就是當年有名的“羅盤將軍”張淦,葉立三可能是王耀武手下的七十三軍中將軍長韓浚(1961年特赦),陳瑞章與1975年特赦的第二十五軍中將軍長只有一字之差。
《特赦1959》演的基本都是北京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里發(fā)生的事情,這些事情實際是各地戰(zhàn)犯管理所的集成,比如沈醉、徐遠舉、周養(yǎng)浩、王陵基、宋希濂、鐘彬等人一開始住的是重慶白公館,然后才分批轉(zhuǎn)到北京,1957年10月,沈醉才跟江陰要塞司令孔慶佳、劉文輝部二十四軍參謀長等三人一起轉(zhuǎn)入北京功德林。當時那一批原本應(yīng)該是四個人,“云南綏靖公署”副主任孫渡因病未能成行。
沈醉進了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后,跟黃維、王耀武、方靖、覃道善住在同一個房間,跟王陵基(比沈醉早來幾個月)、杜聿明對門,開始了他為期四年的學(xué)習(xí)生活(期間有一段時間住過更寬敞的秦城監(jiān)獄)。
從1957年10月進入北京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到1960年11月28日被第二批特赦,沈醉在戰(zhàn)犯管理所期間,從老蔣的將軍們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表現(xiàn)中,看到了蔣軍必敗的真實原因:他們中比較有能力的屈指可數(shù),絕大多數(shù)都怯懦、顢頇、貪婪 ,有這三種劣行,要是能打勝仗才怪呢。
吃空餉是蔣軍常態(tài),沈醉的一個“朋友”,從當連長時就開始吃空餉,一直吃到軍長,還覺得自己沒飽。
這位永遠都吃不飽的戰(zhàn)犯,是蔣軍嫡系六十六軍軍長。這位軍長告訴沈醉:“我的部隊從來就沒有滿員過,我當連長的時候就開始吃空額,當連長吃幾個,當營長吃十幾個二十個(全營要有上百空額,因為營副、連長、連副也要吃一些),當團長照吃不誤,當師長越吃越多,當軍長就收不住嘴了——不吃就沒錢送給司令,下面的軍官也有意見,所以一個建制部隊能有一半員額就不錯了,有三分之二,那就算主力,有的部隊連三分之一實額都沒有。(本文黑體字均出自沈醉回憶錄,下同)”
蔣軍是成系統(tǒng)地吃空額,所以不吃空額的就算另類,“國防部三廳”中將廳長郭汝瑰因為家里沙發(fā)有破洞,還被杜聿明認為是臥底并據(jù)舉報到了老蔣那里,把老蔣氣得差點摔杯子:“不貪不占就不是我們這邊兒的?”
老蔣的將軍們不但貪財,而且貪色,我們在電視劇《潛伏》中看到的那個因納妾被戴笠抓起來的“九十四軍副軍長”楊文泉,在戴笠墜機后就被放了出來,而且還升任了正軍長,最后功德林在戰(zhàn)犯管理所多了一個“香噴噴的風流將軍(沈醉評語)”。
沈醉描述楊文泉正在戰(zhàn)犯管理所洗臉的過程,讀者諸君看著可能會比較眼熟,并且會聯(lián)想起三個字的名詞:“他洗臉可以慢騰騰地洗上二十來分鐘,他的兩手是那么輕、那么慢地來回在臉上抹,好像重了、快了,都會把他吹彈得破 的臉皮損壞似的,洗完還得在臉上涂點雪花膏之類的潤皮膚的東西,最后才在頭發(fā)上抹點油脂……”
沈醉一開始是看一次笑一次,后來就覺得不那么可笑,還有點惡心了。沈醉以職業(yè)特工的好奇心,打聽出了楊文泉那些美容養(yǎng)顏品的來歷:他把冬天以防止皮膚皸裂的蛤蜊油、凡士林積攢起來,調(diào)配一下就成了發(fā)油。勞動的時候,一定要戴一頂帽子保護頭發(fā)。
楊文泉兵敗被俘,頭不可斷,發(fā)也不可亂,而且他還向沈醉吹噓自己“村村都有丈母娘”。
楊文泉對女士的評價有些令人難以啟齒,咱們只能挑能說的來說:他在天津被戴笠逮捕,就是因為他娶了當?shù)刈畲蟮能娀鹕讨疄殒€收了十萬銀圓的嫁妝——那軍火商做的買賣比穆連成還大,他把女兒和十萬銀圓一股腦送給楊文泉,跟穆連成送給吳敬中兩箱子古玩字畫、把穆晚秋介紹給余則成是一個意思。
沈醉在功德林兼職理發(fā)員,每次給楊文泉剃頭都會惡心好幾天——蛤蜊油和凡士林糊住的頭發(fā),看起來油光水滑,那味道怎么樣,可能就只有沈醉知道了。
貪婪往往是與顢頇孿生的,因為一心放在金錢美色上,就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指揮打仗了,所以老蔣的將軍們被俘,基本都會有一個搞笑的故事,沈醉用駢文來調(diào)侃了一番:“失人和靈官掃臺,缺地利將軍送終;六一居士夢中常呼新婦,兩廣總督獄中時懷舊情?!?/b>
沈醉筆下的“靈官”是王靈官王陵基,六一居士是“福(豬)將”劉峙的中將政治部主任郭一予,兩廣總督是曾任“兩廣監(jiān)察使”的邢森洲,被俘時比較搞笑的是康澤和張淦。
張淦每次作戰(zhàn)前必先卜卦,就這樣一卦接一卦,把自己算進了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即使成了戰(zhàn)俘、戰(zhàn)犯,張淦對卜卦依然癡心不改:“連分配他一個床位,都要先用鞋子卜過之后才決定(《西征夢》里的扔鞋軍事家,就有張淦的影子),他表示自己死也不能改變相信卦上指示這一信念,什么人的話他也不接受?!?/b>
張淦糊涂到死,康澤被俘前還在“慶大壽、唱大戲”,其實那一年康澤才四十四歲,于是沈醉又來了靈感:“康澤談襄樊之役,羅歷戎想回鍋肉,臺詞未唱完解放軍已進攻,二龍斗一虎變成二龍戲豬?!?/b>
算卦的算卦,唱戲的唱戲,都是把戰(zhàn)爭當了兒戲,老蔣的“學(xué)生”們?nèi)绱祟旐?,每?zhàn)必敗也就不足為奇了。
顢頇將軍們打了敗仗,自然是不肯殺身成仁的,他們在死亡面前表現(xiàn)出來的怯懦,連特務(wù)出身的沈醉都看不下去,還在回憶錄中進行了一番冷嘲熱諷:“某某某以為死期將至,褲襠全濕;徐遠舉被關(guān)進白公館,鼻尖流水。”
徐遠舉在軍統(tǒng)綽號“猛子”,一向眼高于頂猖狂暴戾,但是在昆明被俘后轉(zhuǎn)運到白公館,馬上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鷹勾鼻尖清水長流。比徐遠舉還慫的,是一位最好不要提名字的黃埔一期生——他在第一批特赦名單上,而且年齡最大。
這位“黃埔大哥”并沒有一開始就被送到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而是跟沈醉、宋希濂、王陵基、徐遠舉、周養(yǎng)浩等人一起轉(zhuǎn)運到白公館,后來又轉(zhuǎn)到重慶市石板坡監(jiān)獄,每月十六元伙食費,頓頓四菜一湯有魚有肉。
1956年初夏的一天,管理員滿臉喜氣地對著這伙人道賀:“恭喜各位,明天就要送各位回去了!”
沈醉看見了當天大家聽到這個“喜訊”后的反應(yīng):“一聽這話,大家刷地一下,臉色全都變了。'黃埔大哥’更是一屁股坐在大通鋪上,兩眼發(fā)直。不用說,監(jiān)獄管理員向犯人道喜,誰都知道,這是報道處死的一種變相口吻,何況還加上送我們回去這句話。回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回到陰間?!?/b>
“大哥”被嚇癱,沈醉怒氣沖沖正想責問管理員為何不明天才宣布大家的死期,一個跟隨他多年的校級特務(wù)比他還著急:“我的罪比他們小得多,總該沒有我吧?”
得到管理員“沒有你”的回答,那小特務(wù)手舞足蹈,還沖他伺候了五六年的沈醉徐遠舉等人吹起了口哨。
徐遠舉早已跟他的“黃埔大哥”一樣呆若木雞,倒是沈醉還有膽量氣急敗壞地沖管理員嚷嚷:“你也太缺德了!你既然知道明天或后天才處決我們,你為什么不讓我們過好這兩天,一定要我們難受你就舒服嗎?”
管理員仰天大笑:“誰說要處決你們了?武官少將以上、文官廳長以上的戰(zhàn)犯要搬回到條件更好的磁器口戰(zhàn)犯管理所,我向你們道喜,是你們馬上就要大大地改變待遇集中學(xué)習(xí),你們原來住的地方已經(jīng)粉刷一新,每人有一張床,還有蚊帳、涼席,伙食也更好!”
管理員此言一出,沈醉等人如釋重負,那個吹口哨的小特務(wù)卻悵然若失,再看那位癱在大通鋪上的“黃埔大哥”,也從大通鋪上慢慢坐了起來:“我一看,他的褲襠全濕了,原來他一下把什么都嚇出來了……”
沈醉后來寫詩回憶自己誤以為即將被處決時的心情:“終宵坐立待更殘,今日方知一死難!”
自古艱難唯一死,老蔣的將軍們貪財好色、顢頇無能、貪生怕死已經(jīng)是常態(tài),要是評選其中的“佼佼者”還真比較困難,咱們今天僅以沈醉回憶錄為依據(jù),就能評出功德林戰(zhàn)犯管理所的兩個貪婪將軍、兩個無能將軍和兩個怕死將軍,最后請讀者諸君來進行一番考評:在您看來,這六個將軍級戰(zhàn)犯,哪一個最貪婪、哪一個最無能、哪一個最怕死?被嚇的褲子全濕的那位“黃埔大哥”,您可曾猜出他是誰了嗎?最后一個問題的答案,就藏在最后一個問題的倒數(shù)第八個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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