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天氣轉(zhuǎn)暖，加上還是供暖期，室外春意濃濃，室內(nèi)暖意洋洋。傍晚，我處理完當(dāng)天事情后，略感疲憊，便隨手脫去外套，順勢躺在床上，頭枕著雙手，仰望著天花板，胡亂哼著小調(diào)，不知不覺，就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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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我仿佛又回到了幾十年前，回到了我那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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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們兄弟姐妹還小，都圍繞在父母的身邊。因為家里吃飯的人多，缺少勞力，為了生計，父母親不得不忍痛讓我們出去“掙工分”養(yǎng)活自己——特別是暑期農(nóng)忙季節(jié)。每當(dāng)干了一天的農(nóng)活，吃完晚飯，我們兄弟幾個便來到河里，洗上一個澡，然后從家里搬出涼床、竹椅、木凳之類，到外面納涼了——這是一天中最難得的清閑時光，也是一天中最令人留戀的時光。沒有電視，沒有音響，沒有電腦，全家人都聚在母親的身邊（父親長年在外工作），有的側(cè)躺在涼床上，有的斜靠在竹椅上，有的正坐在木凳上，有的則站著望星星?；蚵犇赣H講嫦娥奔月的故事，或聽母親講家鄉(xiāng)的掌故，或聽母親講做人的道理，津津有味，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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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叔伯長輩或平輩來這里閑坐，不上茶，不上煙，不喝酒，不客套，沒有身份和地位之分，說話隨便，來去自由。幕天席地，坐在星空下，純找快樂，專為開心——或胡吹兩句，亂侃幾下，神談一番。累了，乏了，沒話說了，就仰望天空看星星；或干脆就在露天地里鋪上涼席，幾個人躺在星空下看月亮、睡大覺。實在無聊了，我們幾個小孩就去捉迷藏，尋螢火蟲。自由自在，無牽無掛?，F(xiàn)在想來，實在是別有一番趣味！有時聊得太晚了，鄰居大媽前來喊自家孩子“阿長”回去睡覺，隔壁大嬸叫“發(fā)”叔回去喂豬……這時母親也必起身過來，囑咐一番：“夜深了，蓋好被單，不要著涼了！”那時，我們年輕，自恃氣盛，便隨口應(yīng)付了兩句，壓根兒就沒有把母親的話放在心上——母親也只好嘆息兩聲，回房睡覺?？墒牵^不了多久，我們便嘗到了“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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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最愜意的事情，就是悠閑地躺在涼床上——因為家里人多，涼床少，而且自己又居中：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睡上一次著實不易。不僅如此，這涼床還有神奇的降溫功效：因為涼床是用老竹子編制而成，年長日久，竹子都磨成紅色了。放在露天地里，躺上去，就會覺得特別涼快，特別舒適。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吊扇、落地扇，更沒有空調(diào)。在稻田里勞動，被高達攝氏30多度的氣溫“烤”了一整天，身體內(nèi)外都被“烤”透了，回家后恨不得找一個冰窟待下，這時候降溫的最好設(shè)備自然就數(shù)涼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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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涼床是“稀缺品”，為了公平起見，母親就讓我們兄弟姐妹輪流睡，大家都很規(guī)矩地遵守。輪到我的時候，我便盡快吃完晚飯、洗澡，然后躺上去，或靜靜地聽著陣陣蛙聲，或望著滿天的點點繁星，或指點著滿眼的青山綠水，或與自己兄弟姐妹談“文”論“武”，或美美地閉目養(yǎng)神；或望著那多情的月亮，想起孤獨寂寞的嫦娥，誦讀著唐人李義山的詩句：“云母屏風(fēng)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闭媸呛貌粣芤猓?br>?

母親總是最后一個出來納涼的人。因為家中人多，父親又長年在外，家中一大堆活，就壓在母親一人身上，母親義無反顧地承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那時我們還不懂得為母親分擔(dān)——雖然有時也想幫助母親干些家務(wù)，但每到此時，母親總是說，你們還小，干了一天的活，也累了，還是休息去吧。如有精力，就去看書、做作業(yè)。說完，便把我們統(tǒng)統(tǒng)趕走。其實，什么時候，母親也不忘記教導(dǎo)我們要好好讀書——她自己不識字，深知不識字的苦楚。因此，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希望我們長大后不再像她那樣艱辛，能過上比她更好的生活。長年累月，一直如此。每天面對一大堆繁雜、沒完沒了的家務(wù)活，母親從不抱怨、從不躲避。望著不斷長大的兒女，母親心滿意足。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難，母親也始終鎮(zhèn)定如一，始終以微笑面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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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歲月的流逝，我們兄弟姐妹逐漸長大。先是一個個外出讀書，后來就是在外地成家立業(yè)。有的雖然留在父母親的身邊，但迫于生計，不得不離開父母親，外出打工。每到歲末，我們都從四面八方趕回家鄉(xiāng)，陪伴年邁的父親母親過春節(jié)?？墒谴蠹蚁嗑鄄涣藥滋?，就要各奔東西了。望著匆匆而來又匆匆離去的兒女，父母自然不舍，母親感嘆道：“還不如你們不長大好?！?br>?

隨著歲月流逝，父母親的身體每況愈下，行動也越來越遲緩。特別是拼命掙錢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的父親，身體更是大不如前。先是在家?guī)Р⌒蒺B(yǎng)、勉強支撐，后來隔三差五住院，再后來就是常駐醫(yī)院，甚至有一年春節(jié)也不得不在醫(yī)院度過——這對崇尚并忠實踐行了一輩子“過年全家人必須團圓”的父親來說，簡直不可思議，但是父親還是不得不痛苦又無奈地接受了。2000年5月，一生操勞、遍嘗人間苦難的父親，帶著他無限的留戀和牽掛，離開了我們。又過了十多年，也就是2012年12月，飽受多種疾病的折磨，在苦等我未果的情況下（那時我正在駐村幫扶），母親也撒手西去，給我留下無限傷痛和遺憾。而我，也由原來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年，變成了如今兩鬢斑斑的“知天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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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蓋好被單，不要著涼了！”這句再也熟悉不過的話語，不知何時何處，似乎又傳到我的耳邊。我猛然驚醒，以為是母親喊我。等我睜開雙眼：室外悄悄，室內(nèi)寂寂。我頓感茫然，一股從未有過的孤獨和失落襲上心頭。我低頭一想：?。吭瓉砟赣H已經(jīng)去世兩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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