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青春期開始談戀愛。7月的一天,我媽在胡同里曬了蘿卜干、茄子干,讓我們看著。我姐就搬了張小書桌出來,坐在那兒寫作業(yè)。我爸忽然烏云般地飄過來,抬腳把我姐踢得跪倒在地。鄰居們紛紛過來勸解,我當時嚇傻了。后來才知道我爸剛從學校回來,我姐的期末考試成績,從全班第2名,滑到了第35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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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兩年,我目睹了一對父母對于青春叛逆期的女兒最失敗的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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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一味使用暴力。如今想來,他是對我姐愛之深責之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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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一直是我爸的榮耀,他在她身上寄托了太多的期望與夢想,與其說他接受不了我姐姐的變化,不如說他接受不了自己夢想的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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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終于離家出走了。我爸在門口放了一捆麻繩,說只要我姐踏進家門,就勒死她,可另一方面,他又跑去電視臺登尋人啟事、去公安局報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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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則把全部過錯歸結為“男人是禍水”。那段時間,只要我姐看言情電視劇,我媽就會罵她,平時給她做的漂亮衣服也都收起來了,對于我姐那個小男友,她更是極盡詆毀。我們是在廠礦學校讀書,大部分的父母都彼此認識,我媽在路上遇到那個男孩,回來對我姐說,我今天看到那個小癟三了。這個詞是我媽從對面上海鄰居那兒學來的,在她看來,用上海話罵人,威力更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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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挽救他們認為已經失足的女兒,然而恰恰相反,他們的每一個行動,都堅定了我姐要跟那個男孩一起浪跡天涯、不愿意繼續(xù)學業(yè)的決心。她覺得這個世界上,能夠理解她、容納她的,只有那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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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年,我們家鬧得雞飛狗跳,我姐終究沒有回頭。父母只好轉頭去為她聯(lián)系技校、找工作。雖然她最后沒能跟那個男生在一起,但她之后的歷任男朋友,包括后來的姐夫,都是我父母看不上、不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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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姐的事情終于塵埃落定,我又到了青春叛逆期。心里總有一團火苗熊熊燃燒,時常在午睡醒來,看到窗外陰沉的天空,覺得生活無比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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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的孤獨仿佛注定要搭配一個浪子。初三的時候,我與班級里最頑皮的男生打成一片,我們反抗一切權威,主要是那些代表權威的老師。我與我姐不同。我姐是活在瓊瑤小說里的人,她所爭取的一切,都是為了愛情。而我是活在金庸小說里的人,路見不平一聲吼,哪里不平哪里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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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覺得老師歧視我們,而慫恿同學罷考他的那門功課;因為覺得教導主任對我們班級不公,與他互懟,差點被取消期末考試資格。因為這些事,我爸三天兩頭被請家長。然而,從學校回來,他最多說一句,你這樣下去,將來只能掃大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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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我開始談戀愛。我媽嫌棄男生個子矮,痛心疾首,父親竟然淡定地放話,放心吧,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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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忽然意識到,經過與我姐的斗智斗勇與節(jié)節(jié)敗退,我的父母已由不服輸、不服軟的黃老邪,變成了慈眉善目、老謀深算的洪七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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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看了很多青春期心理學的書,深深為自己感到慶幸,也為我姐的不幸而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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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也是第一次做父母。在沒有育兒啟蒙、不知道心理學為何物的年代,一個孩子的成長有時候要靠運氣。姐姐是父母教育失敗的犧牲品。從這次失敗中,我父母無意中吸取的教訓,給了我成長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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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我與父母免于激烈的對抗與斗爭——而那些激烈的對抗,就像海潮,不知會將一個青春期的叛逆女生推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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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只要看到好吃好穿的,就買來送給我姐。我經常想,如果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我會不會也在那個因為考試成績不好,而在眾人面前挨打的下午,決定去過一種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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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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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親那樣對待我,她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我們之間的不同,不是誰比誰天生具有更多優(yōu)秀基因,而只是命運翻云覆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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