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莊，字端己，唐五代著名詞人和政治家，他與韓偓、羅隱并稱為唐末詩壇的“華岳三峰”，又與溫庭筠同為唐末五代“花間詞派”的先導。
韋莊一生前逢唐末黃巢起義，后遇藩鎮(zhèn)割據(jù)大混戰(zhàn)、朱溫篡唐，憂時傷亂成為他詩歌的重要題材，他的詩廣闊地反映了唐末動蕩的社會面貌。韋莊的詩作中，如《憶昔》撫今追昔，為唐王朝的衰微唱出了深沉的挽歌，《臺城》、《金陵圖》、《上元縣》等，則在對南朝史跡的憑吊中，寄寓著對唐末社會動亂的哀嘆，情調(diào)凄惋?？偟恼f來，韋莊的詩，內(nèi)蘊深沉，于清麗中隱含風骨。
韋莊與溫庭筠同為“花間派”中成就較高的詞人，與溫飛卿并稱“溫韋”。溫、韋詞在內(nèi)容上并無多大差別，不外是男歡女愛、離愁別恨、流連光景。但韋莊詞更注重于作者情感的抒發(fā)，如《菩薩蠻》“人人盡說江南好”5首，通過追憶自己往昔在江南、洛陽的游歷，把平生漂泊之感、飽經(jīng)離亂之痛和思鄉(xiāng)懷舊之情融注在一起，情蘊深至。風格上，韋詞不象溫詞那樣濃艷華美，他更善于用清新流暢的白描筆調(diào)，表達真摯、深沉的感情。他有些詞還受了民間詞曲的影響，用直截決絕之語,寫一往情深。如他的《思帝鄉(xiāng)》中的“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v被無情棄，不能羞”，其明麗率真奔放熱烈如此！
下面我想選韋莊的一首《菩薩蠻.如今卻憶江南樂》，和大家聊聊韋詞獨樹一幟的藝術(shù)特色。韋莊的《菩薩蠻》是一組五首詞，《如今卻憶江南樂》是《菩薩蠻》系列中的第三首。
《菩薩蠻》 韋莊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柚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這首詞因為古龍曾在他的小說《楚留香》的前言（或后記）中引用，大概有不少人都知道，雖然，他們不一定知道這是韋莊的詞，更未必讀得懂韋莊這首詞中蘊含著的無盡的沉痛和悲涼！
韋莊這首詞是對往事的回顧以及感慨，“如今卻憶江南樂”，“如今”是跟從前做對比的，是說我現(xiàn)在才反而回想起江南的好處，“卻”是反對之詞，“如今卻憶”四個字一筆勾銷了當年的“人人盡說江南好”，再次突出他當時并沒有認為江南好，據(jù)此可以肯定這首詞是他離開江南之后寫的。當時在江南，他并不以江南為快樂，他的心心念念都在那“紅樓別夜”的中原，所以對那風景如畫的江南，壚邊似月的美人都并沒產(chǎn)生絲毫的留戀。但等他離開了江南，反而卻回憶起在江南那段生活的美好了。韋莊當年在江南思念著中原故鄉(xiāng)，現(xiàn)在離開江南到更遠的蜀中，他又覺得在江南的生活也畢竟是快樂的，值得懷念了。
“當時年少春衫薄”，寫少年的光景之美好和值得懷念。“騎馬倚斜橋”，寫少年浪子（多半是當年的韋莊自己）的英武與瀟灑，“騎馬倚斜橋”是英武與瀟灑的結(jié)合，“騎馬”是英雄勇武，“倚斜橋”是風流瀟灑，“滿樓紅袖招”是說滿樓的美女都為之傾倒?！膀T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寫的是青年男女之間感情的遇合，這種遇合有一種含意，就是要以你最好的年華，最出眾的才能，最好的面貌去得到這種最珍貴的遇合。
韋莊的這兩句詞是說當年他青春年少時何嘗沒有才華，何嘗沒有艷遇，何嘗沒有美人愛，然而他那時對滿樓的紅袖鐘情嗎？真的看重那些美人嗎？他沒有，因為他第一句就寫的是“如今卻憶江南樂”，所以他所說的“滿樓紅袖招”都是反面的陪襯，是說我當年有那樣的青春年華、艷遇、美人傾心，但我沒有看重這些，而這一切現(xiàn)在都過去了。至此為止，寫的都是對詞人對自己昔日江南生活的回憶。
下半闋“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二句，可能仍是寫回憶中的情事，或者也可能是寫今日之情事，當然也可以兼指?！按淦痢笔氰傆恤浯涞钠溜L，“金屈曲”是屏風上的金屬環(huán)紐，用“翠”“金”二字，意在寫明環(huán)境之美?！盎▍病痹诠湃嗽娫~中，不僅是指自然界的花叢，廣義的還指人間的如花美女，他說我當年面對“滿樓紅袖招”都沒有鐘情，而現(xiàn)在要能再有像當時那樣的艷遇，“此度見花枝”，我便將要“白頭誓不歸”了，“誓”表示其態(tài)度之斷然堅決。如今白發(fā)蒼蒼卻不但不會還鄉(xiāng)，反而說誓不回鄉(xiāng)了。是什么原因使他“白頭誓不歸”呢？
韋莊是京兆（今陜西西安）杜陵人，而且也在洛陽住過，所以不管是長安也好，洛陽也罷，都是他的故園和舊居所在。可是天佑四年，朱溫占據(jù)中原篡唐建立“大梁”政權(quán)，大唐帝國滅亡。王建占據(jù)西川建立“大蜀國”，是為“前蜀”，與朱溫的“大梁”勢不兩立。此時的韋莊已經(jīng)72歲，他在蜀中輔佐王建稱帝，被任命為前蜀的宰相。此時韋莊為什么“白頭誓不歸”呢？是因為大唐故國已經(jīng)徹底滅亡，他的家鄉(xiāng)京兆和故園洛陽已經(jīng)淪入反賊朱溫的手中，他這輩子“回家的希望”已經(jīng)蕩然無存，白發(fā)蒼蒼的他已經(jīng)無家可回，無國可歸了，所以他才毅然決然的說“白頭誓不歸”，沉痛之情充滿胸臆，躍然紙上！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說“端已的詞似直而紆，似達而郁，最為詞中勝境?！边@就是韋莊詞在藝術(shù)方面的真正佳妙。紆者，曲也；達者，通也。韋莊詞表面顯得率直，其實情意千回百轉(zhuǎn)；口吻看似通達，而內(nèi)容其實極為沉郁，這才是詞中的最高境界。
寫于2014年4月7日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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