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子安急著趕回省城，一個是應大哥的要求，回來一起想法子緩和明凱夫婦和家里的關(guān)系。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子平在電話里告訴他明旋已經(jīng)和曉鷗離婚了的消息，說曉鷗帶走了亮亮，亮亮哭著喊著要爸爸，母親為這事傷心一直不停地掉眼淚，早飯午飯都粒米未進。子安聽了十分懸心，害怕母親會再生病住院，于是決定立刻回去。他只跟明朗說了第一個原因，卻沒忍心說第二個。
明旋因為婚外情事件搞得名譽掃地顏面盡失，雖說知道大哥子平三哥子安都回來了，很想回去看看，和他們敘敘舊，聊聊兄弟之誼，但是又覺得沒臉面對他們，所以便遲遲沒有回去。
子安從上海趕回省城之后便和大哥子平一起給明旋打了個電話說要聚一聚，為了不影響母親剛剛平復了一點的心情，兄弟三人便在外面約了個地方見面。這一次見面真真的讓兄弟三個永生難忘，在見面之前，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是一番這樣的情境。他們一起痛快地喝酒，一起回憶兒時的時光，一起說了很多話。兄弟久別重逢有很多話說并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曾經(jīng)共同生活的歲月里他們卻不曾有一時能像這樣彼此相待。時光和距離并未疏遠兄弟之情，反倒是成長和經(jīng)歷令他們懂得了該如何更貼心地相處。他們毫不猶豫地說出彼此心底的秘密，有兒時的也有現(xiàn)在的，他們毫不客氣地指出對方的缺點和問題，大聲地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看法，無所顧忌，這讓相聚浸透了濃濃了親情。
“真的??？三哥，你行?。∥揖驼f嘛，朗朗那丫頭片子小時候多煩人啊！哥哥是應該對妹妹好，可我也是她哥，我跟你們說，我那個時候煩她煩的吧真恨不得把她塞巴塞巴塞一箱子里鎖上，省得她整天跟在咱們屁股后面搗亂。我還納悶兒呢，你怎么就不煩她呢，不但不煩吧，凡事兒還都依著她。今天我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從那么早開始你就惦記上她啦！我可是真沒想到啊，我要是早有你這心機，我也不會有今天！”
“別扯什么心機，明旋，這是你的毛病。你千萬得改啦，不能老是嫌別人這個不好那個不對的，也得看看自己哪里不好哪里不對。曉鷗多好啊，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我真想揍你！”子安說著沖著明旋揮了揮拳頭。
“三哥，你最好現(xiàn)在就起來揍我一頓，我正盼著有個人能揍我一頓呢?！?br>
“明旋，子安說得對，你這毛病要是不改，那你以后的日子很可能和從前大同小異。得什么丟什么，丟什么找什么，找什么又沒什么！到最后只能兩手攥空拳！”子平用鄭重的口氣說道。
“大哥，我已經(jīng)后悔了！可是改了又怎么樣，改了曉鷗就能回到我身邊嗎？”明旋說著端起杯子一口氣將杯子里的酒都灌進了肚子里。
“明旋，你改了曉鷗也不一定能回到你身邊，這個我們都清楚。但是起碼你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的人是可悲的，更是愚蠢的，我不希望我的弟弟是一個從來不知道吸取教訓的人。離婚不是世界的末日，也不是你的末日?！弊悠秸Z重心長。
“你知道嗎？媽為你的事很傷心！”子安嘆氣。
“我知道，是我不爭氣！”明旋使勁兒垂著頭，“所以我不敢回去，怕她看見我更生氣。再說爸那個脾氣，我回去他也會把我轟出來！”
“總不回去也不是辦法，那是家，他們是爸媽，慢慢總會好的?！弊影舶参康?，“別說你了，二哥二嫂怎樣？爸媽還不是牽腸掛肚的惦記？其實都是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br>
“老二家我也要去一趟，動員他回來。”子平接著子安的話說道。
“大哥，不是我潑你的冷水，你是沒見過你那個二弟妹。我的天啊，就那闞麗麗，油鹽不進，你可著人堆兒里找吧，就找不著她那樣兒的！這個三哥知道，他了解！這事兒太難辦了?！泵餍f到闞麗麗，像是吃了沙子。
“我聽果果說了，矛盾的癥結(jié)不就是錢嗎，闞麗麗說來說去不就是愛錢嘛，那咱們就用錢來解決，咱們給她錢！”
“這樣治標不治本哪！”子安忍不住說道。
“什么標啊本的，只要他們做做樣子偶爾回家看看老人，讓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高興高興也就行了，還能指望什么？”子平用緩緩的語氣說道，“我聽說他們過得很不好，現(xiàn)在還住在結(jié)婚時的那個筒子樓里，怎么會這樣呢？”
“別提了，能氣死人！”明旋重重地哼了一聲。
“到底怎么回事？”子平追問。
“如今在建筑設(shè)計院比二哥晚畢業(yè)的人都已經(jīng)入黨的入黨，提干的提干，分房的分房。可是二哥呢，他畢業(yè)參加工作的時候什么樣兒現(xiàn)在還什么樣兒，要說變化也不能說一點兒沒有，人比那個時候更瘦了，話更少了，人也顯得老了很多。上次我去他們單位辦事，順便去看看他，嚇了我一跳，他是我哥，可是走在馬路上跟人說他是我爸都有人信！
我們公司和建筑設(shè)計院有業(yè)務(wù)上的往來，所以二哥的事兒我多少知道一些。二哥的工資一向都是闞麗麗去他單位領(lǐng)，這是闞麗麗從結(jié)婚開始就給二哥立下的規(guī)矩。我聽二哥他們單位的一個同事說有一次發(fā)工資，財務(wù)室的會計出納們下午都要去參加一個培訓課，別人的工資都領(lǐng)完了，只有二哥一個人沒領(lǐng)。財務(wù)室的人剛要出門，二哥正好出去上廁所路過財務(wù)室的門口，會計就把他叫了進去讓他把工資領(lǐng)了。沒想到這下可惹了禍，第二天闞麗麗守在財務(wù)室的門口破口大罵，攪得財務(wù)室的人沒辦法工作?？啥缒貐s只管躲在自己的辦公室不出來，只當什么都沒聽見。后來驚動了設(shè)計院的領(lǐng)導，親自出來勸，許了她點好處才總算把她給哄了回去。
打那以后二哥就再沒進過財務(wù)室，二哥的工資每個月都一分不少地被闞麗麗領(lǐng)走了，錢一旦進了闞麗麗的腰包，就再也別想從那里摳出一個子兒來。
這也就罷了，二哥每天晚上上床前，他的衣服所有的口袋闞麗麗都要里里外外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看二哥藏了錢沒有，因為闞麗麗知道，建筑設(shè)計院偶爾會額外給職工分發(fā)一點福利。二哥脫一件她翻一件翻到只剩一條褲衩了才讓上床睡覺，這些可都是二哥親口告訴我的?！?br>
“他主動找你說的？跟你訴苦？”子平忍不住問道。
“不是，有一次他跑來跟我借錢，我問他要多少，他說二十塊錢就夠了，說是有急用。我當時都傻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就問他身上怎么連二十塊錢都沒有，他開始支支吾吾地， 一會兒說忘了帶，一會兒又說丟了。我又問他二十塊錢隨便跟單位的哪個同事借都可以的，為什么大熱的天兒騎老遠的車跑我這兒借二十塊錢？我逼他說要不跟我說實話的話我一分錢都沒有，他這才說了。
他說他口袋里從來都是一分錢都沒有，吃飯回家吃，睡覺回家睡，上下班騎自行車，用闞麗麗的話說他跟本就沒有用錢的地方。你們想想這男子漢大丈夫身上沒錢怎么和人交往？同事結(jié)婚，生孩子，子女上學，別人都湊份子拿錢表達恭喜之意，二哥向來是蹦子兒沒有，拿什么湊份子？久而久之，同事們有什么事也懶得通知他，有什么活動也干脆不邀請他了，他在單位的人際關(guān)系是越來越差。慢慢地也就跟人家越來越生分越來越疏遠了，這種情況他也沒辦法開口跟人家借錢。在單位這樣，在家跟鄰居的關(guān)系就更別提了，就闞麗麗那種人，鄰居們聽見她的聲就都躲得遠遠的，誰也不愿意和她有什么瓜葛。他們住的是筒子樓，大家都在一個樓道里做飯，她今天說人家偷用她家的煤氣，后天又說別人偷了她家的油，其實每天都是二哥做飯，做完飯油是一定要拿回屋里的?？墒顷R麗麗偏要這樣，就是想讓別人覺得她不是好欺負的，不敢占她的便宜，因此故意虛張聲勢的嚇唬別人，時間長了，人家自然都躲的遠遠的，所以他們也就成孤家寡人了。
二哥單位本來給二哥分了一套房子，不過是舊的。闞麗麗因為聽說一個比二哥晚分配到設(shè)計院的人分了一套新房子，當時就不干了，于是大鬧建筑設(shè)計院。領(lǐng)導出來跟她解釋，說單位分房子是按級別分的。那個人雖說是比二哥晚來的，可是現(xiàn)在人家是副科級的干部，而二哥不過是普通科員而已。闞麗麗哪聽得進去這些？一看鬧不管用干脆就罵上了，把人家領(lǐng)導的祖宗八代都罵遍了，人家能不生氣嗎？領(lǐng)導一怒之下連舊房子也分給了別人，所以到現(xiàn)在他們一家三口還貓在那個筒子樓里呢。”
“明旋，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怎么一點兒都不知道呢？”子安又驚又氣。
“別說你不知道，連爸媽我都沒告訴，知道了也沒用，跟著白白生氣，這件事我也只跟曉鷗一個人說過！”
“這件事咱們得一分為二地看，我想這絕不是闞麗麗一個人的問題，老二自己愿意過這種日子，別人能有什么辦法？要是老二自己不愿意，能和她過到今天嗎？早就一拍兩散了！咱們看闞麗麗這么不對那么不好，可是在老二心里她肯定不是一無是處。所以說既然他們倆不會離婚，那日子就得過下去，我們還得要想方設(shè)法緩和他們和家里的關(guān)系，只求表面上過得去也就是了。我是這么打算的，這些年我在外面也攢了點錢，我準備拿出來給他們買套房子。不知道現(xiàn)在在省城買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大概需要多少？”子平似乎對明凱的婚姻生活之凄慘并不感到驚訝。
“房子倒是不貴，有個七八萬就能買套不錯的，只是這樣便宜了那個闞麗麗！”明旋顯然從心里上無法接受。
“就全當看在小侄子的份上吧！大人怎么樣都可以，別委屈了孩子！”子平說道。
“大哥，買房子的錢我出一半，你先墊著，等回美國以后我再給你！”子安立刻表態(tài)。
“這錢我出，我一個人出。你們倆都還沒畢業(yè)，靠一邊上學一邊打工賺點錢不容易，再說你們還要準備結(jié)婚，到處都得用錢。兄弟中我是最有錢的，所以理所應當我出！”明旋拍著胸脯說道，“現(xiàn)在我是一無所有了，窮的就剩錢了！”
“明旋，我知道你有錢，可是這錢真的不用你和子安出。你們別跟我爭，我從沒為家里出過什么力，大學畢業(yè)就出國了，現(xiàn)在你們就讓我盡點心吧！我是大哥，你們就聽我的，這件事是我和果果共同決定的，我們會處理好，你們誰都不要插手！”子平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不容置疑，“還有，明旋！你跟大哥說實話，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我是說如何處理和那個尹蘭蘭的關(guān)系？”
“我現(xiàn)在心里都是曉腦子里鷗和亮亮，我哪有心情去想她？”提到曉鷗，明旋終于有些克制不住，眼淚開始在眼圈兒里打轉(zhuǎn)。
“明旋，在這件事上你得聽三哥一句話，你無論如何不能跟那個尹蘭蘭結(jié)婚，她想生孩子就生，生下來咱們就養(yǎng)，但是絕對不能和她結(jié)婚?！?br>
“現(xiàn)在跟她結(jié)不結(jié)婚或者跟其他別的什么女人結(jié)不結(jié)婚有區(qū)別嗎？”明旋看了看子安， “我已經(jīng)麻木了！”
“明旋!”子安有點兒急了，“這區(qū)別可大了！尹蘭蘭能夠在媽生病住院的時候在她的病榻前大肆招搖，她的品行居心可見一斑。失去一個好妻子是痛苦，可要是把一個惡婦娶進門那就是災難！”
“這個我答應你，我不和她結(jié)婚就是！”
“如果她死纏著你不放呢？”子平不放心地問道。
“反正我是不會娶她的，我說到做到?！泵餍f著把三個人的酒杯都填滿，“說實話，我根本沒有辦法想象自己跟曉鷗以外的女人還能過點像樣的日子！你們只知道她好，可我知道她有多好，她怎么好，好在哪里，只不過我知道的時候也已經(jīng)晚了，我真是很痛心！”明旋凝視著自己手里的酒杯，淚光閃閃，“曉鷗說過，有些錯誤一次都不能犯，可我偏偏卻犯了這樣的錯誤，我傷透了她的心！”
“明旋…..”子安伸手按了按明旋的肩膀，很為他難過，失去心愛的人的心情他也有過，他了解那是什么滋味。
“這兩天我一直有個想法，” 明旋抬頭看了看子平，又看了看子安，“我想離開這個城市，真的。這里有太多的回憶，我怕我沒有辦法重新開始。”
“離開一陣子也沒什么不好，主要是你自己要考慮周到，不是一時沖動就好?！弊悠秸f。
“咱們哥三很久不見了，這么些年都各忙各的，我本來還為見了面會無話可說，可是真的見了面馬上就找到兄弟的感覺了，是兄弟才這么說話?！泵餍锌卣f道，“最近我老是想起咱們小時候的事，小時候日子窮，可是卻過得特別快樂有趣。你們還記得咱們那次在動物園兒門口打架的事嗎，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特激動，要是張鵬還在該多好，今天就缺他了！”
聽明旋提到了張鵬，子安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轉(zhuǎn)過頭去默默地望著窗外發(fā)起呆來，子平也久久地沉默著不發(fā)一言。
“三哥！”明旋叫子安。
“嗯？！”子安轉(zhuǎn)過頭來。
“大哥和果果的事已經(jīng)訂下了，你還是早點兒把你和朗朗的事跟爸爸媽媽說了吧！他們要是知道了一準兒高興！”
“好…….”子安點頭。
“來，咱們干一杯吧，為咱們?nèi)胰说男腋?！”子平提議。
兄弟三個舉起杯子，碰撞，清脆悅耳的聲音瞬間劃破空氣。仰起頭一飲而盡的是千言無語，是兄弟情深，是苦樂悲喜，是人生百味，亦是永遠的憧憬和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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