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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踉踉蹌蹌地走進(jìn)她的房間。她不知道他的體重減輕了多少,她摸著他那幾日都沒修剃過的胡子,這張疲憊不堪的臉讓她心疼不已。天?。∷念^發(fā)竟然白了一半!只是兩個星期的時間,它不能白得那么快?。?/span>
“老景!”她哭著撲進(jìn)他懷里,一半是為了蘭芳的生命,一半則是為了他的焦慮,接二連三地問,“醫(yī)生怎么說的?還有辦法嗎?”
“最好的辦法是骨髓移植?!?/span>
他把頭無力地靠在她那瘦弱的肩膀上說,仿佛他的生命正在離他而去,仿佛他所剩下的依靠也只有這副瘦弱的肩膀了。
“不過骨髓移植得看能不能找到和蘭芳配上對的白細(xì)胞抗原體?!彼f,“要是找不到就只好做化療了。星期一我和小高就去驗血。醫(yī)院今天已經(jīng)和骨髓庫聯(lián)系上了。小高也給家里打了**,所有的親戚朋友都在想辦法。”
“我也去驗血!”她貼著他的臉說,“你帶我也去?!?/span>
“你?”他正過頭,疼惜地望著她說,“你別去了。一般來說,做父母的都只有四分之一的幾率。你是外人,外人的幾率幾乎等于零?!?/span>
“我去?!彼龍猿种澳阃俗龌榍膀炑獣r,我們都是O型血,沒準(zhǔn)我的那個,那個什么也能和蘭芳配對?!?/span>
他沒有再反對。這天竟有上百個外人去為蘭芳驗血,而且百分之九十是陌生人。他替她捂著眼睛,寸步不離,還一再告訴那個護(hù)士說,她怕看見血。
“別看胳膊,”他對她說,“一點都不疼,很快就完了。”
他的話簡直讓她感到好笑。她拿開他的手說,“我又不是小孩!”
驗完血后,他做了一件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事。他把高文芳接來住下了。他沒有說讓高文芳在這住多久,只是指揮著她和高文芳,把她那張嶄新的大床搬進(jìn)了蘭芳的房間。他要高文芳日夜守著女兒,以便隨時觀察女兒的病情。
“媽咪!”
蘭芳?xì)g天喜地地從她的小床蹦到那張大床,又從那大床上再蹦回到自己的小床里。
“你跟我住一個房間啦!”女孩興奮地叫嚷著,“我不讓你走了!我要你像桂花姨那樣跟我一起玩!”
這是個清冷的日子。下午,他在家庭間的壁爐里燒了一爐旺火。火邊的沙發(fā)里,蘭芳懶洋洋地依在母親懷里撥弄她衣服上的一粒紐扣。母女倆的身后,照著一縷寡淡的陽光。高文芳為女兒帶來了整箱的兒童讀物。她要給女兒讀《超人》,可蘭芳挑出了《辛普生一家》。
“媽咪,”蘭芳翻著書說,“桂花姨說辛普生的眼睛賊亮賊亮的。”
“形容人的眼睛不能用賊亮?!备呶姆及櫰鹈碱^糾正著,“要用明亮?!?/span>
“你們倆晚飯想吃什么?”他搓著手,忽然出現(xiàn)在女兒和前妻面前說,“我和桂花給你們做燒餅怎么樣?”
“Daddy!”蘭芳拍著身邊空出的沙發(fā)撒嬌似的說,“我要你過來嘛,我肚子不餓,我要你跟媽咪一起給我講故事?!?/span>
他撇下她獨自在廚房里做晚飯。那柜臺剛巧面對家庭間,只要一抬眼,那副樂融融的全家福景象就躍進(jìn)了她的眼簾。蘭芳成了小公主,舒舒服服地把腿擱在腳凳上,左邊,她的父親掩蓋著滿心的焦慮和擔(dān)憂,只露著微笑,一手摟著寶貝女兒,一手指著攤在腿上的書。右面呢,母親的臉緊挨著女兒的臉,只是在這一刻里,這張蠟黃的臉上摻上了不少紅暈。
“看,”他指著書里的圖畫說,“這個斑馬醫(yī)生和媽咪一樣,拿著聽診器?!?/span>
高文芳欣喜地笑起來。母親的笑很快又傳給了女兒。女兒臉上出現(xiàn)了從前有過的那種幸福的笑容,多么難得?。∵@笑里又帶著多少對父母的責(zé)備和原諒??!而這原諒竟出現(xiàn)在死神向她招手的時刻!他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女兒,傷心地貼著她蒼白的臉頰,弄得小人兒都不耐煩了。她把臉從父親的臉旁掙出來,順勢坐到他的膝蓋上。這以后,蘭芳不是把頭靠在母親的胳膊上,就是把臉依進(jìn)父親的懷里,顯然是在盡情地享受著從父母那同時得到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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