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八卦與生殖文化
陰陽作為一種抽象的哲學的哲學觀念來自對許多具體可感的自然之物的歸納?！吨芤住肪驼J為陰陽是由兩個形象的生殖符號—（陽）與- -（陰）來表示的。郭沫若說：“八卦的根底我們很鮮明地可以看出是生殖器崇拜的孑遺，畫一以象男根，分而為二以象女陰，由此演出男女、父母、陰陽、剛柔、天地的觀念。古人數(shù)字的觀念，以三為最多，三為最神秘。由一陰一陽的一畫錯綜重疊而成三，剛好可以得出八種不同形式?！保ā豆羧窔v史編第一卷，《中國古代社會研究·周易時代的社會生活》）可見，陰陽觀念是由這些性器官的模型引發(fā)的，而對性器官的重視又直接同人類古老的生殖崇拜風俗相聯(lián)系。
如果我們追溯到生命的起源，那么就那以否認性行為是人類存在與延續(xù)的根本方式，愈是洪荒的遠古人類愈顯示出對性行為的濃厚興趣。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類生殖器崇拜時期，生殖崇拜對文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法國冰川時期的石灰石雕像就有乳房碩大、腹部隆起的生殖女神的形象。埃及的金字塔、基督教的十字架都有明顯的生殖崇拜特征。作為人類普遍發(fā)生的生殖崇拜活動在中國文化的發(fā)展中留下了鮮明的遺跡。有人認為，新石器時期的西安半坡菜陶魚紋具有女性生殖器的意義，半坡母系氏族公社“魚祭”祭場均為模擬女陰的圓形。中國各地母系氏族公社遺址出土的祭器上所繪魚蛙花葉等紋樣均非圖疼，實為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如青海樂都柳灣出土的一件女人像彩陶瓷，頭面在彩陶頸部，器腹部即為身軀，乳房、臍、陰部及四肢裸露，乳房豐滿，用黑彩繪成乳頭，夸張捏塑的女陰，又用黑彩勾勒出輪廓。另外，郭沫若曾考證祖（且）是男性生殖器的相形，西安三店村出土的銅且，也是男性生殖器的形象，祖先之祖正是由且這一生殖器象形引申出來的。
為什么現(xiàn)代文明人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解早期人類頂禮膜拜的竟是現(xiàn)代人難于啟齒的性器官。其實，原因很簡單，在原始人的觀念里，男女性器官所代表的意義又與現(xiàn)代人有本質不同，那是原始人對生命的禮贊，對創(chuàng)造生命快樂的謳歌。
生殖文化給早期人類在思維上以極大的啟示，在理解世界與萬物起源時他們同樣用性器官和性行為去解釋世界的發(fā)生，《周易·系辭》曾有個形象的說法：“天地氤氳,萬物化淳;男女媾精,萬物化生?！逼湟鉃樘斓刂缒信越灰粯觿?chuàng)造出萬物，這就很容易看出是用男女性交之事隱喻天地交合，化生萬物的情景。中國古代哲學向以名小實大來概括宏大的宇宙觀念。無獨有偶，在另一個民族里我們也可以找到同樣的例證，納西族神話《創(chuàng)世紀》如此描繪世界的產生：“很古很古的時候，天地混沌未分，東神色神在分置萬物。”東神色神就是男神女神。納西族另一部經(jīng)典《動埃蘇?！穭t作出了更具體的敘述：“上邊先發(fā)出喃喃的聲音，下邊發(fā)出噓噓的聲音，聲音和氣息結合發(fā)生變化，出現(xiàn)了一個白蛋，白蛋發(fā)生變化，出現(xiàn)了精威五樣（木、火、水、土、鐵）?！边@也是用男女性行為來隱喻世界的初生。遠古人類的自然觀通常是人格化的自然觀，他們認為，既然人的生命源于性行為，那么自然萬物的產生也同樣被理解為性行為的結果。
以《周易》為代表的陰陽文化，系統(tǒng)地體現(xiàn)了生殖文化，并把生殖文化升華到一個新的階段?！吨芤住吩陉U述陰陽變化萬物的哲學觀念時，性器官和性行為的術語仍然是具有重要意義的可感之物，深刻地反映著生殖文化的內容，如：
“男女構精，萬物化生?！薄吨芤住は缔o》
“夫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靜也翕,其動也癖,是以廣生焉。”《周易·系辭》
“云行雨施，品物流行?！薄吨芤住でゅ琛?/span>
“天地感而萬物化生?！薄吨芤住は獭ゅ琛?/span>
“天地不交而萬物不興?！薄吨芤住w妹·彖》
這里的“動也直”、“動也辟”、“云雨”、“感”、“交”之類都是男女性行為的術語，《周易》作者通過對兩性交媾的描寫，借此贊美宇宙生成品物的偉大，并把兩性的交媾推及到天地交合的廣闊領域，并把對人的生殖行為的贊頌普及到對社會、政治、道德的產生與運動的贊頌。《周易·系辭》說：“生生之謂易?！鄙灰训纳尺\動構成了《周易》的根本思想，這一重視生命留戀人生的思想對后來的中國文化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周予同先生曾說：“儒家的意見，以為萬物的化生，人群的繁衍，完全在于生殖，倘若生殖一旦停止，則一切毀滅，那時無所謂社會，也無所謂宇宙，更無所謂討論宇宙原理或人類法則的哲學了，所以生殖或者露骨些說‘性交’，在儒家認為是最偉大最神圣的工作。”（《周予同經(jīng)學史論著選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78頁）
道家的根本思想同樣發(fā)生于生殖崇拜，《老子》說：“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薄按蟀钫呦铝?，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常以靜勝牡，以靜為天下。”（《老子·六十一章》）老子顯然是從色素沉著的女陰的生育功能引申出天地的根源，又從男女交合的過程引申出人生思想上的無為守柔，致虛守靜。這同時也說明，《周易》中的陰陽二元論和太極一元論，其實都源于生殖崇拜，因為生殖行為是男女雙方的行為，那么在被擬人化了的無生命世界里也一定存在著雙方的原因，隨著人類認識世界的深入，便演繹出天地、剛柔、父母等一系列對立統(tǒng)一的觀念，陰陽正是對這一系列觀念的概括歸納。這樣由生殖崇拜引發(fā)的生殖文化就出現(xiàn)了兩方面的特征，首先是對祖先神靈的敬畏，儒家不信鬼神，卻對祖先格外敬重，秘密就在于此。其次，由生殖行為的男女相交導致了思維上的二元思維，從而把生殖文化推向了更為深刻的陰陽文化，—（陽）與- -（陰）雖然具有代表性器官的原始意義，但是當它上升到生殖文化階段，它已屏除了具體的物象而進入抽象的哲學思辨的深度。
概而言之，通過研究《周易》中的生殖文化，能夠有助于我們對世界原始社會的歷史文化作出新的探索，對人類文化史有更為生動豐富的理解。
32、《乾卦》與飲食
俗話說：“民以食為天。”因為吃是人類賴以生存和繁衍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才創(chuàng)造出偉大的文明。所以，我們可以這樣說，人類的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尋找食物。對這個事實，《周易》中的《乾卦》和《序卦傳》等篇章中都有不少的論述。
《周易》六十四卦的第一卦就是《乾卦》，《乾卦》開宗明義地指出：“乾，元、亨、利、貞?！薄扒笔侨粘龅墓鈿馐嬲沟男螒B(tài)，也有發(fā)音近似的“健”的意思，在構成宇宙的陰陽二元中，陽具有創(chuàng)造的、活動的“健”的本質，純粹由陽氣構成的，最大的就是天。所以，用陽的符號一重疊成乾的卦象三陽爻，命名為“乾”，相當于天。然后，再用兩個乾卦上下重疊，以表示復雜的天道變化。上下卦都用乾，又象征最純粹的陽，最高的健，以強調天的表象不變。然而，這一卦為什么命名為乾，而不直接命名為天呢？因為天是可見的形象，而“乾”則是以天的功能命名。
“乾，元、亨、利、貞”是《乾卦》的卦辭。前面說過，“乾”是卦名，而“元、亨、利、貞”是什么意思呢？唐代著名的經(jīng)學家孔穎達認為：“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貞，正也?！薄肚浴分杏校骸拔难栽唬涸?，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為什么說“元、亨、利、貞”便是“始、通、和、正”呢？“善之長”、“嘉之會”、“義之和”、“事之干”，怎么同“元、亨、利、貞”聯(lián)系起來了呢？對于這個問題，歷代的經(jīng)學家對此一度有過許多種解釋，但似乎玄之又玄，后世人也越來越難于理解。如果探求本原，對照先秦的文字，這類問題也就比較容易說清楚了。
“元”，甲骨文的寫作像人首，引申為原始，首要的意思。而首要之事為善，所以說元是“善之長”，而在甲金文字中，善的形體像羊，《說文解字》里說：“美，甘也，從羊從大，羊在六畜中主給膳也?！泵琅c善同一個意思。羊是先秦人民飲食生活中的美食，善就是指美食，肉質可口，是美味的象征。可見，原始是不離飲食的。
“亨”字在古代與烹、享通用，《說文解字》說：“享，獻也，象進熟物形?！奔坠俏闹械摹凹巍弊中误w像力取豆上的禾麥之屬的食品，得美食為嘉，會字在金文中的形體也像集眾食器中之食，所以，嘉之會者，就是大家可得美食的聚會。
“利”在《廣雅》中有三種解釋：貪也、仁也、和也。清代的王念孫在《廣雅疏證》里對前面兩種解釋沒有做疏證，因為“貪”和“仁”均不是利的本義，王念孫認為“利”應該解釋為“和”，他說：“利者，《說文》利釒舌
“貞”，在甲骨文中，“貞”與“鼎”字近似，而卜筮用鼎為貞，貞、鼎通用，《周易·鼎卦》則說：“以木巽火，烹飪也。圣人烹以享上帝，而大烹以養(yǎng)圣賢。”把木放進火內去烹飪食物，圣人用鼎烹飪食物，以祭祀上帝；大量烹飪食物，以供養(yǎng)圣人、賢人?？梢姡嬍衬信侨酥笥?，圣賢也不能例外，所以說是“事之干”。
這樣說來，“乾，元、亨、利、貞”說的就是“民以食為天”。人們的首先之事就在于收獲糧食、烹飪飲食?！吨芤住吩凇缎蜇詡鳌分袑@一論斷闡釋得更為詳細，其中指出：“有天地，然后萬物生焉。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故受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養(yǎng)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飲食之道也。”這段話的意思是：乾卦象征天，坤卦象征地；有天地，然后產生萬物。充滿天地之間的，唯有萬物，所以接著是屯卦；屯是萬物充盈的意思。萬物生長時，必然不成熟，所以接著是蒙卦，蒙是幼稚的意思，萬物幼稚，就不能不養(yǎng)育，所以接著是需卦；需是飲食的道理。這反映了人類謀求生存，不斷培育各種谷物，改善飲食的歷史進程，說明了人類最初的勞動就是從謀取食物開始的。正是靠人類在飲食活動中的不斷創(chuàng)造，才最終脫離了蒙昧，進入文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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