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鱘是一億五千萬年前中生代留下的稀有古代魚類,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長江,是中華鱘繁衍、生存的家園,如今,長江生態(tài)的好壞更是直接關系到中華鱘的生死存亡。
最近,湖北荊州的兩項未經環(huán)評的政府工程,引起36尾中華鱘子一代的非正常死亡。中央有關部門高度重視這一事件。近一周來,中央廣播電視總臺記者前往湖北調查,中華鱘的危機是個縮影,在共抓大保護、不搞大開發(fā)的前提下,我們該給這些珍稀動物,提供一片棲身之地。
去年9月20號到今年10月20號,湖北省恒升實業(yè)有限責任公司所有的中華鱘子一代陸續(xù)死亡36條,目前公司還有531尾中華鱘子一代。近一兩年,在長江流域發(fā)現的野生中華鱘只有二十余尾,野生中華鱘通過人工繁育的親生子——子一代中華鱘,全國總量也不足一千尾。
原農業(yè)部2015年9月印發(fā)的《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這樣開篇,“中華鱘產卵頻率降低、洄游種群數量持續(xù)減少、自然種群急劇衰退”。持續(xù)減少、急劇衰退,這就是中華鱘的處境。
上海市長江口中華鱘自然保護區(qū)管理處處長劉健接受中國之聲采訪時說:“中華鱘以前是在葛洲壩底下產卵,歷經了30多年,都是每年產卵的,但是在2013、2015、2017年這三年,分別出現了沒有自然產卵的情況。今年可能目前為止還沒有監(jiān)測到中華鱘的自然產卵,所以現在中華鱘的保護應該是處于一種搶救性保護的狀態(tài)。”
據權威機構的說法,近幾年來,每年在長江流域發(fā)現的中華鱘數量,只有二十多尾,而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這一數量過萬。是什么原因造成了這一局面?《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當中,有極為精煉、卻又十分精準的概括:水工建設、航運、捕撈、環(huán)境污染等各種人類活動的影響不斷加劇,中華鱘資源持續(xù)下降。
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首席科學家、中華鱘保護救助聯盟秘書長危起偉認為,如果沒有了魚,長江與自來水管幾乎沒有區(qū)別,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把中華鱘這個種保下來,“整個水環(huán)境污染,還有其他的餌料生物,有些魚它是要藏匿的,洞穴里面、石頭縫里頭,這些地方都沒有了,整個長江就成了我們不能說下水道,起碼成了一個水渠,很順直,很單一。這些問題實際上是使中華鱘的自然種群數量越來越少,可能以后會走向滅絕?!?/p>
實際上,早在1982年,國家有關部門就組建了專門的中華鱘研究所,開展中華鱘人工增殖放流工作?,F隸屬于中國長江三峽集團公司的中華鱘研究所姜偉博士解釋:“大概的保護方向就是針對新的產卵場進行保護,另外的話就要開展人工增殖放流,通過放流的方式來進行這個物種的保護,這是作為輔助的一個手段的?!?/p>
野生中華鱘通過人工方式繁殖的下一代,叫做子一代。在2009年以前,人們確定的是,中華鱘子一代是可以人工養(yǎng)殖的,但是,并不能確定這些子一代能不能在人工條件下實現性成熟,進而繁殖出子二代。2009年起,中華鱘研究所和長江水產研究所相繼取得了中華鱘全人工繁殖技術的突破,實現了淡水人工環(huán)境下中華鱘種群的自我維持。同樣生活在長江的白鱀豚在2007年宣布功能性滅絕,這樣的悲劇不會在中華鱘身上重演。
來自原農業(yè)部的確切數據顯示,在近三十多年的持續(xù)人工增殖放流活動中,各個機構累計放流中華鱘的總量超過600萬尾。這些被放到野外環(huán)境的、人工繁育的中華鱘,有多少能夠成活下來?中華鱘研究所副所長李志遠反復強調,人工增殖放流的最終效果,取決于多重因素,比如,上游放下去的中華鱘可能被中下游的漁民撈起來,或者被大型船只的螺旋槳打死打傷,再加上中華鱘的習性十分特殊,要在十幾年后,才從大海洄游到長江產卵,人工增殖放流的效果究竟如何,還有待時間檢驗。
中華鱘保護機構面臨各種困境
中華鱘如此珍貴,保護中華鱘的主體單位,性質卻各不相同,有直接隸屬于政府部門的事業(yè)單位的,有隸屬于大型國有企業(yè)的,有科研院所設立的,也有像發(fā)生中華鱘子一代死亡事件的湖北恒升實業(yè)有限責任公司這樣,單純由社會資本創(chuàng)辦運營的保護機構。在中華鱘保護方面,他們面臨著各自不同的困境。
湖北恒升公司是經原農業(yè)部批準的、國內最早開展中華鱘人工繁育的企業(yè)之一。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首席科學家危起偉說,當年,獲得同樣資質的企業(yè),在全國有十家左右,把如此珍貴的中華鱘,交給社會資本養(yǎng)殖,是有歷史原因的:“當時農業(yè)部的一些領導就認為,可以通過三三制的方式來開發(fā)中華鱘,叫開發(fā)保護。所謂的三三制,就是三分之一的魚我們把它保種,保下來、養(yǎng)下來;三分之一的魚放流;還有三分之一的魚可以開發(fā)利用?!?/p>
1999年以來,恒升公司在等待中華鱘商業(yè)化機會的同時,養(yǎng)殖繁育技術也逐漸成熟。恒升公司負責人楊軍說,目前,公司里存活的531尾子一代,占全國中華鱘子一代總數的六成左右,而且基因多樣。
從2014年開始,恒升公司的中華鱘子一代陸續(xù)地性成熟,以每年十萬左右的速度繁育中華鱘子二代。最近幾年,場地問題是楊軍最大的困擾。公司所在地,湖北荊州市這些年的發(fā)展規(guī)劃幾乎從未把這些中華鱘納入考量范圍,楊軍說,不但不能為中華鱘爭取到更大的空間,反而連原有的生存空間都保不住了。
而資金問題,一直是這家民營企業(yè)20多年來的“絆腳石”。除了在增殖放流過程中,通過參加政府采購所得的累計1000萬元之外,20年來,再沒有任何來自國家的投入。而維系中華鱘的正常生存,恒升公司每年投入的保守資金在400萬元左右。
在荊州,隸屬于長江水生研究所的中華鱘保育與增殖放流中心也在從事保護中華鱘的相關工作,危起偉是這里的負責人。他認為,缺乏財政資金的投入,是絕大部分中華鱘保護機構面臨的同樣問題:“我們15年就在長江辦的領導下,搞了一個中華鱘行動計劃,這個行動計劃頒布到現在三年了。我們還成立了一個中華鱘保護聯盟,這個聯盟成員現在為止,每一年開一兩次會,互通有無。中華鱘拯救計劃是農業(yè)部發(fā)布批準的,到現在為止,國家財政沒有一分錢投資,沒有財政支持。”
作為科研機構,長江水生研究所的中華鱘保育與增殖放流中心,還面臨著人才的問題,“引進了碩士,一批接一批地走,就沒有人在那愿意干,因為待遇很低,他一個月也就三四千塊錢。他那個地方又不是個城市,又很寂寞。他養(yǎng)這個魚產生不了文章,所謂高點數的SCI(科學引文索引)。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待不住啊。”危起偉說。
資金、場地,對于隸屬中國三峽集團的中華鱘研究所來說,都不是問題。但在未來更長的時間里,人才也是中華鱘研究所要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姜偉說:“我們公司對我們單位是不考核經濟效益的,完全百分之百考核生態(tài)效益。我們現在在引進中高端人才碰到的問題,現在人都喜歡去大城市。如果真的要是我們有什么需求的話,提高科研人員的待遇,提高科研人的社會地位,這是對保護工作的一項很大促進?!?/p>
上海市長江口中華鱘自然保護區(qū)管理處處長劉健認為,保護區(qū)在中華鱘的保護上,有一套自己的經驗,這套經驗就是建立在市政府高度重視的基礎上,“在重視的情況下就出臺法規(guī),要有法規(guī)做工作的依據,同時我們要有體制跟建制,有隊伍在進行支撐。有了隊伍支撐,我們還要依據法規(guī),還要建基地。那么這一套系統(tǒng)包括資金的保障、人員的保障,這些系統(tǒng)成為系統(tǒng),你才能夠有效的去管理這塊區(qū)域。”
中華鱘保護力度不斷加大,為何仍會面臨生存危機?
2016年9月4號,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宣布:中國“國寶”大熊貓將不再被列為瀕危物種,其受威脅等級從“瀕?!苯禐椤耙孜!薄km然有人認為,大熊貓的處境不容樂觀,但不可否認,我國在大熊貓的保護方面,的確取得了舉世公認的成就。但是,被稱為“水中大熊貓”的中華鱘,為何保護起來會遇到這么多難題?
資金、場地、人才,所有這些問題,從某種程度上講,好像都能歸結到一點,那就是錢。但是,這一切真的是錢能解決的嗎?30多年來,從中央到地方,從社會資本到公益組織,都給予了中華鱘保護不小的力度,但懸在中華鱘腦門上的警報卻響得越來越刺耳。
在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首席科學家危起偉看來,充裕的資金保障,至少能解決中華鱘保護的相當一部分問題,如果財政無法保證全方位的支持,那么,原定的“三三制”也是一條可以嘗試的路子:三分之一保種、三分之一放流、三分之一商業(yè)利用,“要保護好的話,必須國家(財政)要列專項。只有列了專項,有基建投入,有運轉費,能夠解決問題。一個物種的利用,它可能以不同的方式利用,它也可以觀看,那也是產生的經濟效益嘛,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開發(fā)利用和保護它不矛盾?!?/p>
資金問題解決了,還得理順現有的保護體制和機制,尤其是法律法規(guī)層面的。危起偉說,深海養(yǎng)殖其實可以解決目前國土資源緊張的問題,但由于無法商業(yè)利用,因而社會資本暫時沒有介入的沖動。
那么,能不能在長江流域進行一些半自然環(huán)境的養(yǎng)殖建設,以解決目前中華鱘被圈在逼仄狹小的空間內的問題呢?危起偉說,理論上,這樣的環(huán)境是最好的。比如利用一些長江的故道、自然形成的夾江水面,如此一來,水是流動的,而魚是可控的。中華鱘可以在相對開闊的環(huán)境中自然生長,攝食天然的餌料。等待性成熟之后,繁殖的后代可以自然通江達海。但是,這又會遇到另一重法律障礙:“因為湖北省把湖泊和水庫里面的網箱都取締了,后來地方政府就覺得你這個中華鱘也是養(yǎng)殖,所以說就不批。我們有項目,但爭取了很好多年,別人就是不理解這個事情?!?/p>
但是,即便這些制度上的障礙得以全部理順,中華鱘的保護也不能說就完全到位了。中華鱘研究所副所長李志遠說,作為長江魚類保護的旗艦型物種,中華鱘能不能保護的好,其實反映的是整個長江的生態(tài)現狀,“我在這個空間尺度上,如果真正的它能在野生環(huán)境下能夠復狀,那就說明我在這么大尺度上生態(tài)環(huán)境沒有什么太大問題?!?/p>
危起偉也表示,如果一定要為中華鱘的保護設定一個指標的話,那這個指標,應該對整個長江生態(tài)系統(tǒng)保護,“實際上我們就不能以這個捕撈多少魚,或者是哪一個物種好到什么程度為指標了。那是一個綜合性的東西,一個種群,主要的這些物種,這些種群應該可以自己可持續(xù)下去,這是一個基本指標,是生物多樣性的一個問題,它是生態(tài)健康的一個問題?!?/p>
生態(tài)好不好,就看鳥的翅膀往哪里飛,魚的尾巴往哪里擺。上海市長江口中華鱘自然保護區(qū)管理處處長劉健說:“它在長江里面生活了1.3億年的歷史,保護好這個魚,也是把長江保護好。它是大流域的一個物種,所以光這一個點的保護是不夠的,需要一個流域的保護,所以就是呼吁盡快出臺長江保護法?!?/p>
給子孫后代留一條清潔美麗、魚蝦成群的萬里長江。長江生態(tài)好不好,中華鱘有發(fā)言權。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副所長李志遠說:“我認為長江大保護這個理念提得特別及時,如果長江再不去保護的話,漁業(yè)資源很告急了。越早實施、越大力度實施,越合適的。這些長江沿線應該是十幾萬的漁民直接立馬轉產。我們看到國家要是讓這種方式來推進下去。從機制體制上在想要徹底的解決問題,這是真正的根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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