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誰最中國(shuizuizhongguo1)
文字 | 「誰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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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一座心中有江湖的城,放下了往日的熱烈奔放,斂起了性子里的瀟灑快意。江漢之水,滾滾而去,不舍晝夜。然而黃鶴樓一直都在。
遙想千載以來,江夏人文薈萃之地,往來客旅,絡繹不絕。如果沒有這次疫情,現(xiàn)在的黃鶴樓也會一如往昔地喧嘩熱鬧。四面八方,游人如織,“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登上黃鶴樓極目遠眺,武漢三鎮(zhèn),蒼茫雄闊,江水滔滔,白云渺渺……那詩句,不知不覺就已脫口而出: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千載空悠悠……
黃鶴樓,寄托過滿懷的憧憬,也留下了悵然的緬懷,不斷追問著鄉(xiāng)關何處,感悟著世間的悲歡。它不僅是武漢的地標性建筑,也更像是用詩意凝結成的精神和靈魂,永久地眷顧著這片山河。
在艱難的日子里,黃鶴樓在靜靜地佇立,默默地守候。等待著,待陰霾消散,待城里的繁花盛開,待人群重新熙熙攘攘。待那時,我們再來登樓,馳目騁懷,看這城市又新添了一重風骨,春暉爛漫中,再敘千古風流。
黃鶴樓正門的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氣吞云夢”。一座樓,何以擔得起如此氣魄?當然還是因為這座城。
古時的“云夢大澤”,是一片廣闊水域,遺落在今天的江漢平原上,形成了縱橫交錯的河道、星羅棋布的湖泊。坐落于此的武漢城,鼎立三鎮(zhèn),吐納云夢,銜龜蛇二山,汲江漢兩水,迎八面來風,素稱“九省通衢”。
恣意宏肆的氣象,造就了武漢熱情大方、激越昂揚的性格。奔騰壯闊,生出落拓不羈的個性;煙波蕩蕩,沁潤著有云有夢的沃土,滋養(yǎng)出綿綿不絕的詩意。
有詩之前,黃鶴樓,本來也沒什么了不起。最早的黃鶴樓,是三國東吳時期的一座戍樓,短暫地擔負過軍事任務。到唐代時,才發(fā)展成為初具規(guī)模的觀賞樓,吸引了文人雅士前來。
山,因仙而名;水,因龍而靈。樓,則因詩而勝。王勃一序,讓滕王閣名揚四海。范仲淹一記,令岳陽樓聲名遠播。名勝需要文人的題寫,才能留名千古,卻也要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
黃鶴樓,遇到了崔顥。
崔顥,開元十一年中進士,年少成名,也曾流于浮艷,陷于輕薄。而人生總是這樣,輝煌總有時,失意和坎坷可能更多。只有經(jīng)過無常的歷練,才會在某一個瞬間,領悟生命的真諦。
那是一次偶然的登臨,游歷途中的崔顥來到黃鶴樓上,舉目四望,正值日落黃昏,江上煙波浩淼,一片迷蒙之中,突然一道靈光閃過,詩歌世界向他敞開最隱秘的大門,胸中郁結之氣沖開縫隙,一瀉千里:
《黃鶴樓》即景生情,意境開闊,唯胸中有大丘壑者,才能作得這樣的詩。面對無限寥闊的天地,詩人俯仰宇宙,思接千古,警覺著時光的流逝和往昔的不可回返,今古茫茫之感充溢于心,一種懷古憫今的情緒將他籠罩。
往者已矣,而未來,又是那么難以掌握。歸處在哪里?何處是故鄉(xiāng)?那是一種無可解脫的寂寞情懷,以至于穿過千百年的時光隧道,在無數(shù)人的心弦上激起強烈的共鳴。
站在廣袤的時空里,我們都是游子。那一刻的崔顥,跳出了狹隘的年少輕狂,重新對人生這次旅程做著深徹的思索。站在黃鶴樓上望著現(xiàn)實與理想,詩人明白,無論前方或是過往,只有施展了抱負,才有心歸之處。
傳說后來李白登上黃鶴樓,面對壯闊的風景,也詩興大發(fā),本欲題詩之際,卻在墻上看到了崔顥的《黃鶴樓》,默默吟誦,暗暗叫絕,只得擱筆,甘拜下風:“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盡管沒能在這里與崔顥一較短長,但是黃鶴樓,永久地成為了李白心中的結。他不止一次在詩里提到黃鶴樓: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span>
“一為遷客去長沙,西望長安不見家。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span>
后來,李白仿崔顥《黃鶴樓》,終于寫出了那首《登金陵鳳凰臺》:“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單純而可愛的李白,不寫出足可媲美的詩來,怎肯罷休?
自古山河人文相互倚重,展開詩卷,最受矚目的便是黃鶴樓。崔顥來了,李白來了,孟浩然來了,王維、宋之問、賈島來了,杜牧、白居易、劉禹錫來了,再后來,陸游、岳飛、范成大也來了……他們追慕黃鶴樓而來,登臨送目,抒情懷古,吟頌著如詩的青史,光耀著如畫的勝地。
白云黃鶴,千古江樓,留下了光彩熠熠的詩篇,訴說著滿腔的真情。這里有身處困厄之中的安慰,有莫逆之交的惺惺相惜,有婉轉悠揚的浪漫暢想,有壯節(jié)請纓的報國之志,有憂國憂民的責任擔當……
洶涌澎湃的詩潮,納入武漢豁達的心胸,裝裱了人文的風景,豐腴了城市的精神。滄桑的文脈,在楚風漢韻中浸染,武漢從未失去它的詩情與烈火。
我們不是李白,自然也比不過崔顥,但是我們有幸與他們一起擁有黃鶴樓。
如今的黃鶴樓,周圍是林立的高樓、壯觀的公路與大橋。我們看到的已不是崔顥的黃鶴樓,也不是李白的黃鶴樓,卻仍能感受著與他們共樂同游。
明 安正文 黃鶴樓圖
黃鶴樓在將近一千八百年的歷史里,多次毀于人禍與天災,但又屢毀而屢建。
黃鶴樓在,就一定有人慕名而來。任世事變遷,有些情懷亙古不變。對世事的關切,對人生的思索,對心靈歸處的叩問,如泛起的江霧,如縈繞的白云,揮之不去。
一座樓,也是一個城市的風骨,雄才遠略,氣吞云夢,輝煌爛漫,不屈不撓。
城市的風骨,不只屬于出類拔萃的詩人。崔顥有抱負,也曾輕狂;李白一時示弱,心結里卻有不服輸?shù)木髲?。他們也像我們每一個平凡的人,在執(zhí)拗中經(jīng)歷蛻變,在迷惘中接近理想。平凡的人,也可以擁有一顆詩心,尋覓與世界的共鳴,在常懷的悲憫、飛揚的意氣里,獲得走向前方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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