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舊話
徜徉于西安的街頭,你會感覺仿佛穿過時空隧道,漫步在了千年前的唐朝。盡管林立的高樓和
熙攘的街道,已經(jīng)用水泥和瀝青將中世紀最偉大的都城隱藏,但是,當我們伏下身子再撥開這層覆蓋在歷史上的塵土,長安城又清晰地躍然而出。一條條古老的街巷,猶如一位老人滿腹的經(jīng)綸,承載著他那飽經(jīng)風霜的痕跡。一處處的地名,又更是一部歷史的長卷,記述著這位老人滄桑的經(jīng)歷。興慶宮
“帝宅王家大道邊,神馬龍龜涌圣泉”的詩句,為我們講述了一段歷史的奇聞。中宗時期,長安東部地區(qū)的地下水位突然抬升,從一戶王姓人家宅院的井里外溢,逐漸在隆慶坊里形成了一方十數(shù)頃的池塘,引來了人們許多的揣測。街巷里議論紛紛,有說此池氣滋云生,是一種風云際會之兆。還有說看見晨光里潛入了一條霞光附體的游龍,坊里定是棲居著真命天子。果不其然,韋皇后與安樂公主要殺中宗企圖效法武后稱帝時,被李隆基與太平公主聯(lián)手誅滅,后擁睿宗復位,李隆基便因功勛卓著而被破格封立為太子,不久又接受禪讓登基,成為了開創(chuàng)一代盛世的明皇。
隆慶坊原是李隆基為臨淄王時的府邸。坊間的池水,也就因隆慶坊而取名隆慶池。李隆基登基后,為避“隆”諱,同時又因自己發(fā)跡于此便將坊名更名為興慶坊,隆慶池也隨之改稱興慶池。
古人認為,水為穴之外氣、龍之血脈。此處外氣橫行,內(nèi)氣止生,自是一處“見龍在田”的寶地。李隆基從這里登上了權力之巔,對此地也就感情有加,于是便于開元二年開始,以原太子殿為主重修宮室。后經(jīng)十四年的修葺最終擴建成為了著名的殿宇興慶宮,與太極宮、大明宮一起被并稱為長安三大內(nèi)。公元728年,唐玄宗由大明宮移駕興慶宮。從此這方坐擁龍脈,紫氣圍攏的南內(nèi),開始演繹了華夏文明史上最為激越的華彩,直將大唐王朝帶入了一個鼎盛的繁榮時代。
盛世必定會有一群卓越的人物。這一時期以興慶宮為中心的文化繁榮亦尤為突出。不僅誕生了戲劇的鼻祖李隆基,還匯聚了以草圣張旭、畫圣吳道子、詩圣杜甫與詩仙李白為代表的精英。在興慶宮中,吳道子畫盡了天下的山色,詩仙也將貴妃的美艷贊譽到了極致。
一日,唐明皇與楊玉環(huán)到沉香亭賞花,貴妃興致所至欲與梨園弟子共舞。玄宗為博紅顏的歡愉,便敕令李白填寫新詞。李白奉詔入宮,在醉意中即景一蹴而就:“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醉意為李太白營造了如仙的意境,酒氣更使他發(fā)散出了卓越的才氣。清平調(diào)三章,既是對這位絕色貴妃的贊美,也是對那個盛世時代的歌頌。
今天,沉香亭依舊,但沉香木的馨香已被千年的湖風吹盡。雖然興慶宮伴隨著李隆基走向輝煌的頂點后,在宏遠的歷史中湮沒、廢弛了,卻依然還保留下了那些殿堂的地基石,傍依著婆娑的樹影,靜立在湖岸的水邊。千余年前的盛世笙歌和萬國來朝的大唐氣象,都交融在了“勤政務本樓”的遺址旁一方堅毅的石碑上。寥寥的數(shù)言銘文,卻因了記敘的歲月的恢弘,讓人們?nèi)プ穼ぶ枪爬夏甏鷫邀惖膫髡f,而展開自己無盡的遐想。
夾城
唐玄宗經(jīng)常要往來于大明宮和興慶宮之間,
到城南的皇家園林春游賞花更是一種經(jīng)常性的活動。二月一日中和節(jié),要駕幸芙蓉園,欣賞早春之景,為新年祈福五谷豐登;三月三日上巳節(jié)是曲江勝游的狂歡日,此時更要登臨紫云樓,與萬民同樂以示親民;四月一日的櫻桃宴也決不能不去,和百官共樹和諧形象。新昌居
長安城的地勢從東南到西北漸次降低,有五十余米的高差。古人選擇宅地時,
大都喜歡住在高爽之地,而低洼之處的“湫濕”,即使是深幽寬闊的宅院也會讓人難耐。所以皇親貴戚的府邸分布就明顯傾向于城區(qū)的東南。以朱雀大街為中軸的城區(qū),街東的住宅比街西也就多出了許多。白居易在《卜居》中也曾表達過這種擇居的理想:“游宦京都二十春,貧中無處可安貧。但道我廬心便足,敢辭湫濕與囂塵。”可見,當時的人們普遍都在力避著低洼之處的漚熱與塵囂。樂游原
樂游原是長安城東南端的一處高坡。樂游原與南邊的少陵原之間還有一塊低洼地帶,那里早年長期積水,形成過一個自然的湖泊,秦漢時就曾辟為皇家的園囿。因湖泊曲折彎轉(zhuǎn)而取名“曲江”,后戰(zhàn)亂頻仍失修,逐漸干涸。隋朝建城時,建筑大師宇文愷重新鑿通了上游河道引入池水,圈成了皇家園林“芙蓉園”。唐時芙蓉園又幾經(jīng)擴建,終成一個煙波浩淼、風光旖旎的游覽勝境。
芙蓉園也叫樂游園,因處于樂游原上,所以有時也代稱樂游原。在唐代詩人的作品中,樂游園、樂游原、芙蓉園、芙蓉原、曲江等,都是指的這里。
樂游原是長安城中的制高點,站在原上俯瞰,規(guī)模宏大的長安城盡收眼底。北面是巍峨的大明宮、興慶宮,展現(xiàn)的是“九重宮闕開閶闔,萬國衣冠拜冕旒”的盛景。南面有與天比齊的終南山,令人感受到一種雄渾之氣。東面狄寨原上靜立著的霸陵則默默地注視著歷史前進的腳步。而西面雄偉壯麗的大雁塔,更是用歷盡風霜的經(jīng)歷證明著一種思想和信念的堅毅。因而,這里便自然成為了當時登高的首選。登高賦詩自古就是文人們遣懷寄情的必然,樂游原上也就成為了產(chǎn)生唐詩最多的地方了。
“曲江柳絲變煙條,寒谷冰隨暖氣消。才見春光生綺陌,已聞清樂動云韶。”(王涯《游春詞》)每年春季,長安城里上自帝王將相、皇親貴戚,下至群臣百姓,都紛紛到樂游原上來游玩。三月三時,根據(jù)傳統(tǒng)的習俗,人們要到水邊清洗塵垢,祛除不祥,所以這一天游人最多,熱鬧非凡。“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指的就是當時的景象。即使是一國之君的帝王,屆時也要來南苑游宴,而且每每都是貴戚寵臣緊隨,嬪妃宮娥相伴,還有梨園子弟助興。他們在紫云樓上宴飲歡歌,在曲江池中流觴題詩,君臣歡娛,其樂無窮。而入夏后,池中荷花盛開,原上清風習習,岸邊柳絲低垂,園中花香陣陣,更是讓人流連忘返。
這是一段繁華盛世的景象,也是一種王道衰落而致窮奢淫佚的表現(xiàn)。一代英主唐明皇,晚年卻沉溺于舞樂,任用佞幸,而使朝綱靡費,終于引來了“安史之變”的戰(zhàn)火。大唐王朝在煉獄中掙脫后也已筋疲力盡,就像一位歷經(jīng)坎坷的老人,憔悴了。杜牧在感慨中以 “欲把一麾江海去,樂游原上望昭陵”表達了對于從前那個輝煌時代的向往。李商隱更是留下了無限的惆悵:“獨行獨語曲江頭,回馬遲遲上樂游。蕭颯涼風與衰鬢,誰叫計會一時秋。”扼腕長嘆也難以追回逝去的歲月,終要被歷史的車輪無情的碾過。當他最后來到曲江時,那往日的激情化為了無比的失落,在無盡的戀念中,沮喪而又無奈。一個帝國在他“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詩文中隕落了。
長安在歷史的更迭中毀棄后,樂游原也失去了往日的繁華,最終廢弛為了郊外的農(nóng)田,但那輝煌的痕跡仍依稀可見。今天,隨著現(xiàn)代化建設的擴展,周圍已建起了林立的高樓,遮住了古人極目遠望的視野。但這片詩文中常常吟詠的土地,那依然突兀的樂游原,仍然深藏著那個王朝的雄心與壯麗。一千多年以來,那些沐浴著歷史的狂風和驟雨而生出的草木,都如一本本厚重的史書,將那波瀾壯闊的歲月刻錄在了斑駁的樹干上,并在年輪中一圈一圈地記載下了遠逝的流年。
當我再一次地沿著夾城古道穿行而過時,耳中回響著詩仙的激情狂歌和詩圣的不解疑問與江州司馬壯志難躊的落寞,以及李商隱無奈的感慨,轉(zhuǎn)入眼瞼的便成為了大唐王朝由盛而衰的清晰軌跡。
如今,只有青龍寺依舊,靜靜地退縮在一處村莊狹長的巷道里。時間、空間沒有擋住超度的鐘聲,興衰沉浮也未碾碎繚繞的香火,日復一日的詠誦,伴隨著如僧人步履般的木魚聲,帶著佛國無邊的境界從大唐走來,并永遠駐留在了這里。那個歷經(jīng)艱險的東瀛和尚,滿身的疲憊、滿臉的堅毅和飄灑的僧袍,似乎仍然佇立在我們的面前。他用跋涉的腳印書寫了一個旅行者的辛酸和開釋后的滿足。這位遠涉重洋來到唐朝求法,并修成正果而創(chuàng)立了日本“東密”真言宗的空海,已化作為一種精神,一種意志,凝鑄成為了寺中一座莊嚴的紀念碑,陪伴著對大唐千年不變的守望。
通過幽深的小徑,層疊的櫻花展開的是自古以來就一直未變的唐韻,古老的庭院里就躲著那個遙遠的傳奇。曾經(jīng)血腥的爭斗和毀滅,悲憤的吶喊和馬嘶,還有依稀仿佛彌漫的硝煙,這些諸多色彩斑斕而凝重的記憶,都點綴在了沙彌們頭頂?shù)慕浒躺?。千年的時光將市容街景磨礪得改變了模樣,也更換了幾代的草木人形,而不改的卻是僧侶們?nèi)缫坏男叛?。信仰在懷,那個理想的極樂佛國也就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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