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莊子：我是一條快樂的魚
黃雀飛飛
有個《莊子與惠子游于濠梁》的故事：著名杠房先生惠施在魏國被小人張儀排擠，郁郁不得志，回到了家鄉(xiāng)宋國。這是個博學(xué)多才、不甘寂寞的人，普天之下能談得來的人還真不多。在他看來，天下杠頭舍我其誰？能抬上一杠的唯一人而已：莊周。
這一天風(fēng)和日麗，惠子從家里悶著也是無聊，便來找窮朋友莊周聊天兒。在濠水邊的河堤上，惠子找見了莊子（注：一般將“濠梁”譯做“濠水之橋”。我以為濠水不是小河溝，造那樣大的橋梁在當(dāng)時恐不很容易。譯做“濠水之堤”比較合適。 《爾雅》有“堤謂之梁”的說法）。莊子正觀賞一群在水中漫游的鯈魚，只聽他自言自語感慨道：“這些鯈魚在河水中多么悠閑自得，真是魚的快樂啊?！?/b>
鯈（tiao，二聲）魚就是鰷魚，大概就是我小時候經(jīng)常垂釣的白條魚。這種魚細(xì)而長，渾身長滿白色的細(xì)鱗，最大不過四、五寸的樣子，生活在淡水中，喜歡成群結(jié)隊在水面覓食。《水滸傳》里有個水性極佳的好漢張順，綽號喚作“浪里白條”，說的應(yīng)該就是這種白條魚。想起小時候在河邊垂釣時看到白條魚在水中游樂的樣子，感覺莊子所言確實不虛。
惠施是名家的重要代表人物，注重對名實關(guān)系的研究，喜歡探究事物的本源。他同時又屬于縱橫家，才智過人，曾長期擔(dān)任魏國國相，在山東各國有很高的聲望。作為天下名辯，惠子與人抬杠的水平超一流。這次恰巧抓到了莊子話里的漏洞，馬上追問道：“你又不是魚，你怎么知道魚的快樂呢？”莊子反駁說：“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惠施說：“對呀，因為我不是你，所以就不知道你的快樂。你本來就不是魚，所以你也不知道魚的快樂，這是很明白的道理嗎！”惠子認(rèn)為莊子應(yīng)該理屈詞窮了，不禁有點暗自得意。莊子畢竟聰明絕頂，慢條斯理地說道：“老惠呀，咱們還是從最初的話題說起吧。你說‘你哪里知道魚快樂’，這就說明你已經(jīng)知道我知道魚快樂而在問我。告訴你吧，我是在濠水邊河堤上知道魚的快樂的?！被葑印?/b>
這場辯論的結(jié)果很令人浮想聯(lián)翩。表面看來，好像是莊子輸了，輸?shù)糜悬c理屈詞窮，而且還要強詞奪理?；葑由朴谒急?，辯才犀利無比，堪稱古代的邏輯大師。莊子也是辯才,自認(rèn)普天之下，惟有惠子是自己的對手。惠子死后，莊子曾嘆道：“自從惠子死后，我再也沒有值得辯論的對手了！”但是仔細(xì)考量，我們發(fā)現(xiàn)莊子與惠子一直在各說各話，有點牛頭不對馬嘴?；葑铀迹顷P(guān)于知與不知的哲學(xué)思考。對外物的感知，只有感知的主體，即“本我”才可以準(zhǔn)確把握，他人、他物是不可以替代的。就像那漫游的鰷魚，莊子認(rèn)為它們自由自在，快樂無邊?？赡睦镏浪鼈冎皇菫榱颂铒柖亲佣奶幈疾ǎ译S時準(zhǔn)備為躲避兇猛大魚的捕獵而逃竄（鰷魚游速極快）。莊子以己度魚，犯了唯心主義的錯誤，自然是謬以千里。
而從莊子角度來看，他考慮的則完全是另一回事。與孔孟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莊子崇尚自由，視榮華富貴如糞土?！妒酚?老子韓非列傳》記載，楚威王聞莊周賢，派使臣持重禮聘請他，許以相位。莊周笑著對使臣說：“你沒看見那祭祀用的牛嗎？平時錦衣玉食，也算是享受榮華富貴了?？墒钱?dāng)人們把它牽入太廟，準(zhǔn)備做犧牲時，就算它想做一只孤獨的小豬，也不可能了。您還是快回去吧，別臟了我的耳朵。我寧可在池塘里玩兒泥巴，也不被榮華富貴所羈絆?！焙敛华q豫地拒絕了楚王的邀請（《莊子.秋水》里也記載了另一個類似的故事）。莊子雖終身未仕，但是論才華、名望，取富貴確如探囊取物。從今人的角度講，莊子是審美大師，是講情調(diào)的、意境高遠(yuǎn)的超人。他思想開放，思維跳躍活潑，能從自然萬物之中發(fā)現(xiàn)美,找到其畢生追求的自由、輕松、快樂。莊子慨嘆魚之樂,其實只是睹魚思己而已。自由自在的魚兒，不就是莊子自己的真實寫照嗎!
在世俗之中煩惱的惠子,哪里能夠理解那些魚兒的快樂，其實就是莊子本人的快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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