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榮擔任武知寨的清風寨位于清風鎮(zhèn),鎮(zhèn)中只有“三五千人家”,是一個并不出名的小地方。地方雖小,鎮(zhèn)上的居民對元宵節(jié)的準備也是并不含糊:“且說這清風寨鎮(zhèn)上居民,商量放燈一事,準備慶賞元宵??茢垮X物,去土地大王廟前,扎縛起一座小鰲山,上面結(jié)采懸花,張掛五七百碗花燈。土地大王廟內(nèi),逞應(yīng)諸般社火。家家門前,扎起燈棚,賽懸燈火。市鎮(zhèn)上諸行百藝都有。雖然比不得京師,只此也是人間天上?!?/span>
看得出來,清風鎮(zhèn)的元宵節(jié)活動是民間主辦的。只一“商量”,就可見這并非官方指令,而是群眾的自發(fā)活動,在這一活動中,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人不少。這一活動包括的內(nèi)容很多,需要大量的資金?!翱茢垮X物”,說明了資金是由鎮(zhèn)上是居民集資而來的。
因為大名府“諸路買賣,云屯霧集。只聽放燈,都來趕趁”,各地來的人們,更為放燈造足了聲勢。在城里,“城坊隅巷陌該管廂官,每日點視,只得裝扮社火”,由于官府的監(jiān)督,全民都行動了起來;“豪富之家,各自去賽花燈”,有錢人家趁此機會展示自己的實力;官府也在城里扎起了三座鰲山;“城中各處宮觀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設(shè)燈火,慶賞豐年。三瓦兩舍,更不必說”。大名府的元宵節(jié)放燈,是由官府、市民一起籌備的,也是由官府和民間共同出資興辦的。
元宵節(jié)時,最好是天氣晴朗,天上月明星稀,地下燈火輝煌,燈月互相輝映?!端疂G傳》中寫到的三次元宵,都恰逢觀月、賞燈的最佳天氣。
清風鎮(zhèn)的元宵節(jié),天氣“晴明得好……天色向晚,東邊推出那輪明月上來”;大名府的元宵節(jié),“好生晴明。黃昏月上”;東京汴梁的元宵節(jié),也是“天色晴明得好”,好的天氣,“果然夜暖風和,正好游戲”,引得居民紛紛出門,在東京城里,“慶賞元宵的人,不知其數(shù)”。大名府的元宵節(jié)是“照依東京體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燈五夜”,看來大名府和東京汴梁,都是一連五天都通宵達旦狂歡。
元宵節(jié)燈會的核心是鰲山。清風鎮(zhèn)的鰲山,就懸掛著“金蓮燈”、“玉梅燈”、“荷花燈”、“芙蓉燈”等別樣的花燈,還有“山石穿雙龍戲水,云霞映獨鶴朝天”,從上下文中看,說不定,這雙龍戲水和仙鶴燈,就是安放在水面上的山石之上。大名府的鰲山共有三座,每一座都各具特色:“大名府留守司州橋邊,搭起一座鰲山。上面盤紅黃紙龍兩條,每片鱗甲上,點燈一盞,口噴凈水。銅佛寺前,扎起一座鰲山,上面盤青龍一條,周回也有千百盞花燈。翠云樓前,也扎起一座鰲山,上面盤著一條白龍,四面燈火不計其數(shù)?!弊钣屑夹g(shù)含量的是這噴水的龍燈,估計也最能吸引人。最出色的鰲山,應(yīng)該是東京汴梁的鰲山,可是作者偏沒有詳寫,只是寫了宋江帶著柴進、戴宗、燕青“四個且出小御街,逕投天漢橋,來看鰲山”。不過,宋代的張孝祥曾在《憶秦娥》一詞中寫道:“元宵節(jié),鳳樓相對鰲山結(jié)。鰲山結(jié),香塵隨步,柳梢微月。”也可以從中想象出宋江等人所見到的鰲山,一定比前面寫到的鰲山更加富麗堂皇。
鰲山是集中的燈展,除了鰲山以外,還有更多的花燈:清風鎮(zhèn)上就是“家家門前,搭起燈棚,懸掛花燈,不計其數(shù)。燈上畫著許多故事,也有剪采飛白牡丹花燈,并荷花芙容異樣燈火”,他們甚至對只是美麗的花燈都不滿意,要用燈來表現(xiàn)故事,制作這樣的燈,需要更多花費更多的心思,也需要更多的精力和資金。
大名府的花燈更是了得:“豪富之家,各自去賽花燈。遠者三二百里去買,近者也過百十里之外。家家門前,扎起燈柵,都要賽掛好燈,巧樣煙火。戶內(nèi)縛起山棚,擺放五色屏風炮燈,四邊都掛名人畫片,并奇異古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點燈?!輼蚝觾?nèi),周圍上下,點燈不計其數(shù)?!泵考叶家獟鞜?,還要放焰火,這些都是自家實力的展示,誰甘心落在人后?于是,有錢人家,到各地去收買奇巧精致的燈,看來,做燈也成了當時的一個行業(yè)。甚至將名人字畫、古董古玩都放到了燈上,真可說得上是挖空心思了。無錢的,也許就只能在創(chuàng)意方面下功夫了。大街小巷,家家戶戶,連州橋的河上,都點上了數(shù)不清的花燈?!案魈帉m觀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設(shè)燈火,慶賞豐年。三瓦兩舍,更不必說”。連各處寺廟,也都加入了放燈的行列,“三瓦兩舍”,也就是當時的妓院和各種娛樂場所,更會用各種燈來裝點。天上的煙花,地上的花燈,整個大名府,已成了燈與火的海洋。
東京城里,也是“家家門前扎縛燈棚,賽懸燈火,照耀如同白日?!睎|京的豪門更多,他們的財力更強,更能置辦奇巧的花燈。除了百姓家的燈,東京還有來自州府的燈。州府的官員為了迎合皇帝的喜好,又為了在京城展示自己的能力,當然不惜血本,務(wù)要讓自己的燈精致出眾,萊州進貢了五架燈,其中的“玉棚玲瓏九華燈”就是“上下通計九九八十一盞”的組燈,雖然被宋江劫去了一組,依然連有四架燈到了東京,像這樣的燈中的極品,在東京的花燈里肯定還有不少,再加上宮廷的燈,東京已是人間天上。
《水滸傳》中的元宵節(jié),不但有燈會,還有社火,也就是民間的表演。
清風鎮(zhèn)上,就是“村歌社鼓,花燈影里競喧闐。織婦蠶奴,畫燭光中同賞玩。雖無佳麗風流曲,盡賀豐登大有年”,社火表演和花燈相映成趣,讓看燈和看戲的人都如癡如醉。在這些表演中,作者特別寫了一場表演:
“只見前面燈燭熒煌,一伙人圍住在一個大墻院門首熱鬧,鑼聲響處,眾人喝采。宋江看時,卻是一伙舞鮑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后看不見。那相陪的梯己人,卻認的社火隊里,便教分開眾人,讓宋江看。那跳鮑老的,身軀扭得村村勢勢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蔽桴U老,也就是當時的一種滑稽表演,而那個跳鮑老的,就是一個丑角,他的表演引得“眾人喝彩”,宋江的笑聲被劉知寨的夫人聽到,認出了他,劉知寨派人拿了宋江。一場輕松愉快的表演,轉(zhuǎn)眼間從大笑到大驚,故事從歡樂轉(zhuǎn)向了緊張。
大名府里,“在城坊隅巷陌該管廂官,每日點視只得裝扮社火”,由于官府派人檢查、督促得緊,百姓“只得裝扮社火”,而且是各坊各巷都得有自己的社火隊伍,規(guī)??涨?。如果說各坊各巷的表演還要官府督促的話,那么,“名貫河北,號為第一”的翠云樓,“樓上樓下,有百十處閣子。終朝鼓樂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就是一個每日都有歌舞表演的場所。
東京汴梁的歌舞表演作者也沒有重點敘述,但是,宋江等人從當時最有名的酒樓樊樓前經(jīng)過時,“聽得樓上笙簧聒耳,鼓樂喧天,燈火迎眸,游人似蟻”,這里的表演更是吸引人。
清風鎮(zhèn)只有“三五千人家”,“花榮到已牌前后,上馬去公廨內(nèi),點起數(shù)百個軍士,教晚間去市鎮(zhèn)上彈壓。又點差許多軍漢,分頭去四下里守把柵門”,為了維持秩序,動用了近千名軍士。他們的任務(wù)是晚間到鎮(zhèn)上去彈壓,也就是防止意外,至于四下里把守柵門,大概是為了減少人數(shù),也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因擁擠而導致的踩踏等突發(fā)事件?;s本人,由于是鎮(zhèn)上的軍事首領(lǐng),更是擔負著保衛(wèi)的重任。他已經(jīng)是將各路軍士的任務(wù)安排停當,在宋江準備去看花燈時,他說:“小弟本欲陪侍兄長去看燈,正當其理。只是奈緣我職役在身,不能勾自在閑步同往。今夜兄長自與家間二三人去看燈,早早的便回。弟在家專待,家宴三盅,以慶佳節(jié)。”
要是花榮本人親自和宋江去看燈,是否就可以免去了宋江被抓的命運呢?那也不一定?;s在場,劉知寨未必就會看在他的面子上放宋江一馬,花榮定會全力保護宋江的安全,這樣一來,他們的沖突也許在元宵節(jié)時就會爆發(fā)。即使劉知寨懾于花榮的武功,不便當場拿人,根據(jù)他的性格,宋江被抓也是遲早的事,他是“躲得了十五,躲不了初一”。
清風鎮(zhèn)的元宵之夜,似乎除了宋江被抓,并未釀成大的災難。可是,正是因宋江被抓,引出了花榮大鬧清風寨,又引出了秦明夜走瓦礫場,青州城里,“數(shù)百人家,卻都被火燒做白地一片。瓦礫場上,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不計其數(shù),慘不忍睹。
大名府的元宵放燈,更是在非常時期舉辦的非?;顒樱侵械姆朗馗菄烂埽骸奥勥_親領(lǐng)一彪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扎紥,以防賊人奸計;再著李都監(jiān)親引鐵騎馬軍,繞城巡邏,勿令居民驚憂。”這樣嚴密的安排,卻依然為梁山攻打大名府提供了方便:吳用就是因為元宵放燈而制定了里應(yīng)外合的計劃,鼓上蚤時遷就建議,“眼見得元宵之夜,必然喧哄”,他自己“乘空潛地入城。正月十五日夜,盤去翠云樓上,放起火來為號。軍師可自調(diào)人馬劫牢”。而那些被派作內(nèi)應(yīng)的人馬,也就是化裝成各色人物,順利地潛入了大名府。最有諷刺韻味的是,其中的鄒淵、鄒潤,是扮成了賣燈客人進入大名府的。如此看來,大名府的那些嚴密的防衛(wèi),實在只是空有虛名。
即使如此,當李逵在李師師家大鬧放火時,“驚得趙官家一道煙走了”。“城中喊起殺聲,震天動地。高太尉在北門上巡警,聽得了這話,帶領(lǐng)軍馬便來追趕……把門軍士急待要關(guān)門,外面魯智深輪著鐵禪杖,武行者使起雙戒刀,朱仝、劉唐手拈著樸刀,早殺入城來,救出里面四個(宋江等人)。方才出得城門,高太尉軍馬恰好趕到。而吳用派來接應(yīng)的梁山五虎將關(guān)勝、林沖、秦明、呼延灼、董平,“突到城邊,立馬于濠塹上,大喝道:‘梁山泊好漢全伙在此!早早獻城,免汝一死!’高太尉聽得,那里敢出城來?!睎|京汴梁的元宵,也是被鬧得天翻地覆,皇帝和高俅都狼狽不堪。
《水滸傳》中的元宵節(jié),每一次都是以熱鬧開場,最后卻又有了悲劇性的結(jié)局,讓人深切地感受到,這實在是一個表面繁華,卻潛伏著無數(shù)的危險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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