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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創(chuàng)作中如何煉字


江順治在《續(xù)詞品》說:“千鈞之重,一發(fā)系之;萬人之眾,一將馭之。句有長短,韻無參差。一字未穩(wěn),全篇皆疵”。煉字既重要,亦是難以得到的至境。江氏又說:“一字得力,通首光彩。非煉字不能,然煉亦未易到”。如何煉字,下面幾點可作參考:

  1、錘煉動詞

  動詞在詩歌里具有“以最小的面積,表達最大的思想”的神奇作用。在勾勒形象、傳情達意、摹寫物態(tài)方面有著獨特的功能。而詩歌語言的生動傳神等特點在動詞的應用上,表現(xiàn)的最為突出,如李白的《塞下曲》中“曉戰(zhàn)隨金鼓,宵眠抱玉鞍”二句,其中的“隨”和“抱”這兩個字都煉得很好。鼓是進軍的信號,所以只有“隨”字最合適。“宵眠抱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等等說法好得多,因為只有“抱”字才能顯示出枕戈待旦的緊張情況。杜甫《春望》“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中的“濺”和“驚”皆經過精心的鍛煉。它們都是使動詞:花使淚濺,鳥使心驚。春來了,鳥語花香,本來應該歡笑愉快;現(xiàn)在由于國家遭逢喪亂,一家流離分散,花香鳥語只能使詩人濺淚驚心罷了。宋祁的“紅杏枝頭春意鬧”中動詞“鬧”字的選用(《玉樓春·春寒》),王國維稱贊說“一個‘鬧’境界全出”(《人間詞話》)??咨腥巍栋Ы稀分小澳阌浀每缜逑肜飿?,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樹柳彎腰。”作者在最后一句“剩一樹柳彎腰”中,選用了一個“剩”字,并沒有用常用的“留”和“見”。其妙處就在于“?!彪m與“留”意思雖相近,但“?!币话闶潜粍拥?,而且有“殘存”,“殘余”的意思;另外“?!弊钟袝r間性,使人想見當年絲絲綠柳夾岸垂翠的美景,包含今昔對比、時過境遷、感時傷懷的無限凄涼,給人一種“無可奈何”之感。“留”則無這么多含義;“見”只就眼前而言,不能給人以今昔對比的變遷感。蘇軾的“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三句中,詩人選用的“穿”字,使畫面化靜為動;用“拍”而不用“擊”、“打”,也使其畫面更寬,更富有氣勢;用“卷”不用“激”、“掀”,更意在突出形態(tài)美,與下文的“江山如畫”相對應。這都是錘煉動詞所達到的藝術效果。

  古代詩人在錘煉動詞上也有許多佳話:黃庭堅詩“歸燕略無三月事,高蟬正用一枝鳴”。其中“用”字初為“抱”,又改為“占”,后陸續(xù)改為“在”、“帶”、“要”,最后定為“用”。王安石詩“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據洪邁《容齋隨筆》稱:“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余字,始定為‘綠’”。這里的“綠”就是形容詞當動詞用。這些佳話都說明古典詩人非常注重動詞的錘煉!

  2、錘煉形容詞

  詩歌是社會生活的主觀化表現(xiàn),少不了繪景摹狀,化抽象為具體,變無形為有形,使人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如觸其物,如歷其境。這種任務,相當一部分是由形容詞來承擔的。尤其是形容詞活用為動詞的現(xiàn)象,在詩詞鑒賞中尤應

  重點關注。被譽為“秋思之祖”的馬致遠《天凈沙·秋思》中,“枯藤、老樹、昏鴉”的“枯”和“老”兩個字就是錘煉的十分準確形象的形容詞。藤蔓和樹叢平日給我們的感覺總是綠色的,充滿生機和活力的,但作者加上一個“枯”字后,生機沒了,活力沒了,顏色也換成黃色了。再加上“老”字,更給人一種垂暮、滄桑之感。而“昏鴉”的“昏”字,不單單是讓光明離我們而去,而且隨著暮色的加重,思鄉(xiāng)之情也漸漸變濃。后面再說“斷腸人”,也就是水到渠成了?!肮诺牢黠L瘦馬”則在一個“瘦”字,使人聯(lián)想到旅人奔波不息的艱辛、困頓和內心的悲愁。馬皆如此,人何以堪?天涯孤旅之苦,思鄉(xiāng)之切之殷自在言外了。陸游《訴衷情》中“塵暗舊貂裘”一句,形容詞“暗”是使動用法,意思是“灰塵使貂裘的顏色暗淡了”。在這里,一個“暗”字將歲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塵堆積之暗淡畫面,心情飽含惆悵?!鞍怠弊旨群瑒釉~“使”的意思,又含形容詞“暗”的意思,一石二鳥,十分簡練。李清照《如夢令》“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薄熬G肥紅瘦”四字,無限凄婉,卻又妙在含蓄?!熬G肥”指雨后綠葉光潤、舒展、肥大;“紅瘦”指雨后紅花受損凋零,飄落不堪的樣子。一個“肥”字,一個“瘦”字,說明了女詞人對雨后花情的深切了解,體現(xiàn)了作者戀花、愛花、惜花的深刻程度,表達了詞人對春光一瞬和好花不常的無限惋惜之情,所以“肥”“瘦”二字特別傳神。

  3、錘煉數量詞

  數量詞大約和講究概念與邏輯的數學、物理有某種密切的關系,因此,從文學特別是詩歌的角度來看,它似乎是枯燥乏味的。其實不然,優(yōu)秀詩人的筆就仿佛是童話中一根可以使沙漠涌出綠洲的魔杖,那些經過精心選擇提煉的數量詞,在他們的驅遣之下卻可以迸發(fā)豐富雋永的詩情。前面提到的齊己《早梅》詩的“前村深雪里,昨夜數枝開”,鄭谷把其中的“數枝開”,改為“一枝開”,齊己因此拜鄭谷為“一字師”,這也是對數量詞的錘煉。杜牧的《江南春》首句“千里鶯啼綠映紅”,將千里江南的大好處春光盡收眼底,顯得場面闊大,氣韻豐厚,而且緊扣題面《江南春》,因此深得歷代注家的稱賞。但也有人不理解,明代的楊慎就對此批評說“千里鶯啼,誰能聽得到?千里綠映紅,誰人又能看得到”?因此他將“千里鶯啼綠映紅”改為“十里鶯啼綠映紅”(《升庵詩話》)。其實,如從生理上的視聽角度說,即使是“十里”,也是無法看得見聽得到的。這種批評,既無視想象和夸張是詩歌最基本的特征,也使畫面?zhèn)开M,缺少杜牧原詩的氣勢。杜牧的《破鏡》從佳人失手摔破鏡子,由此聯(lián)想到情人的分離。破鏡的惡兆,暗示團圓的無期。至于“何日團圓再會君”?詩中沒有回答,接下來便引入廣闊的空間:“今朝萬里秋風起,山北山南一片云”。“一片”云在“萬里”,不是任其飄蕩,無法羈留和再聚嗎!周邦彥的《風入松》是首追悼昔日情人的詞,其中“一絲柳,一寸柔情”,就是對數量詞的貼切錘煉。詩人追憶昔日,那樓前小道上的履痕足印,花前柳下的笑語輕聲,攜手分離處的黯然神傷,都勾起詞人難以消除的隱痛,數量詞“一絲”和“一寸”形成的貼切暗寓,使這種傷痛更加形象、更加感人。

  4、錘煉虛詞

  古典詩詞中,虛詞的錘煉恰到好處時,可以獲得疏通文氣,開合呼應,悠揚委曲,活躍情韻,化板滯為流動等美學效果。羅大經《鶴林玉露》指出“作詩要健字撐拄,活字斡旋。撐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車之有軸”。其中的“健字”指實詞“活字”即指虛詞?!盎钭治有薄叭畿囍休S”就是強調錘煉虛字的作用。李清照《一剪梅》抒發(fā)對遠方丈夫的思念。詞人由眼前的落花飄零,流水自去寫起,到盼望鴻雁帶來丈夫的音信。其中“花自飄零水自流”,形象道出詞人無可奈何的傷感生。尤其是兩個“自”字的運用,更表露了詞人對現(xiàn)狀的無奈。“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其中兩個副詞“才”“卻”的使用,很真切形象地表現(xiàn)了詞人揮之又來、無計可消除的相思之情。王勃《滕王閣序》中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把靜中之動、寂中之歡,寫成了一曲絕唱。去掉“與”、“共”二字就會大為減色。據說歐陽修《晝錦堂記》的第一句原本是“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xiāng)”,待文章寫完送走后,又快馬加鞭地追上前去,添加兩個“而”字,改成“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xiāng)”,從而使文義大為增色。

  鍛煉的虛詞主要是副詞,如歐陽修《踏莎行》結尾兩句“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倍受人們稱贊,其中就是一個“更”字用得很妙。歷史上有許多使用副詞“更”的名句,同時代的就有范仲淹的“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蘇幕遮》);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聲聲慢》)。相比之下,歐陽修這兩句更為妙絕,因為在結構上更為遞進層深:斜陽已遠,而芳草更在斜陽之外;春山已遠,而行人更在春山之外。這種情景交融的描繪和感嘆,把那種深沉的、無窮無盡的離愁、刻骨銘心的相思,婉轉細膩地加以表現(xiàn),余味無窮!其它副詞如“漸行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中的副詞“漸”、“迢迢”鍛煉的也特別精彩:這兩句是對上述的主人公離愁別恨一個總體的概括和描摹。離家越遠,愁思越濃。但離愁究竟是什么、像什么,誰也說不清、道不明,它既無影無形,也難追摹描畫。但中國古典詩人以他們的聰明才智,常常能用比喻能將一種抽象的不可捉摸的情感變得可見可感,以流水與離愁相關合就是古典詩人常用的一種表達方式。在古典詩詞中,離愁有長度:“一水牽愁萬里長”(李白);有寬度:“飛紅萬點愁如海”(秦觀);有重量:“些小龍頭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李清照);它滾滾而來、源源不斷:“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李煜)。其中李煜自然是言愁的高手,(因為他既有常人所有的離愁,還有別人沒有的亡國之恨)。他不僅能將愁比喻成滾滾而來的江水,還能將愁比喻成一堆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離愁像無處不在、到處生長的春草:“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歐詞中上述的這兩句,顯然是從李詞中脫胎而來,但兩者又有所不同:李詞之愁是靜態(tài)的,只是強調愁的無處不在,而歐詞則是動態(tài)的,離家越遠而愁思越重——“漸遠漸無窮”,而且把李煜以水言愁的名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挽合進來,改造成“迢迢不斷如春水”,這就是江西派所說的“奪胎換骨”,從而成為千古流傳的名句。古典詩詞中,這種通過鍛煉副詞使詩詞增色的例子很多,如王觀《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的下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其中的“才始”、“又”、“若”、“千萬”皆是副詞,他將詩人的惜春和惜別挽合在一起,是抒情氛圍更加濃郁。

  5、襲用成句,翻出新意

  推陳出新,也是煉字一法。如王安石的《泊船瓜洲》中的名句,就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唐人已有用“綠”形容春草的先例,如丘為《題農戶廬舍》:“東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李白《侍從宜春苑賦柳色聽新鶯百口轉歌》:“東風已綠浪洲草”;常建《閑齋臥雨行藥至山館稍次湖亭》:“行藥至石壁,東風變萌芽。主人山門綠,小隱湖中花”。但世人只知稱贊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很少有人知道上述詩句。其原因就在于王安石這句詩的“綠”字,盡管用法出自唐人卻勝過唐人,因為其內涵遠比唐詩中相同用法的“綠”字豐富。唐人這幾句用“綠”字的詩,只用以顯示春的來臨。而王安石這句詩除顯示春的來臨外,還有點出深切的思鄉(xiāng)情懷,喚起讀者的聯(lián)想的作用。它使讀者聯(lián)想到《楚辭·招隱士》的“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萎萎”;《古詩十九首》的“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王維《送別》的“春草年年綠,王孫歸不歸”等詩句。另外其配搭也比唐詩中用法相同的“綠”字巧妙。此詩在“綠”字上加了個副“又”字,強調不是一年,而是年復一年地見到春風吹綠了江南岸。人之常情是離鄉(xiāng)愈久,思鄉(xiāng)愈切,“又綠”使人如聞久別的嘆息之聲,加重了“綠”字的感情色彩。此可謂推陳出新的范例。晏殊《浣溪沙》:“去年天氣舊亭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的上句,完全襲用晚唐詩人鄭谷《和知己秋日傷懷》“流水歌聲共不回,去年天氣舊亭臺”的下句。表面看來,晏殊這兩句表達的是天氣是去年的天氣,亭臺是舊時的亭臺,似乎什么都沒有變化。然而,就在這看似未變的情景中,眼前的紅日已向西方墜落下去,不知何時才再升起,時光就在這日落日升中悄悄流去。面對這舊日的亭臺,落日的余輝,自易使人產生韶華易逝的的人生遲暮之感。不直寫因時光流逝引起的感傷,而用“夕陽西下幾時回”這一設問句來緊承在去年天氣、舊時亭臺的景象之下,讓讀者自己去思索體會得出結論,就避免了平鋪直敘,而是委婉曲折、真摯深切地表達出歲月不居華年似水,好景難留,盛事難再的悵惘心情。而鄭谷的兩句詩,則只是平直的敘述而已。再如蘇軾的《水調歌頭》:“昵昵兒女語,燈火夜微明?!《髟範柸陙砣?,彈指淚和聲。忽變軒昂勇士,一鼓填然作氣,千里不留行”,完全承襲了韓愈的《聽穎師彈琴》:“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钡潜绕痦n詩,更加細密、更加具體、更加生動。蘇軾另一首著名的《水調歌頭》開頭兩句:“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也是襲用李白的成句:“青天明月來幾時,我欲停杯一問之”,這都是推陳出新煉字的典范。

  6、運用典故,反用其意

  黃庭堅《登快閣》的“癡兒了除公家事”句,語意出自《晉書·傅咸傳》。傳云:“夏慶駿弟濟,素與咸善,與咸書曰‘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廣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觀每事欲了。生子癡,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癡,復為快耳”。意思是勸傅咸對官事不必察察為明,馬虎點辦得了,裝點兒傻自己也痛快點。黃庭堅反用《晉書·傅咸傳》中“生子癡,了官事”一典,將原傳文中“未易了”反說成“了卻”,將原來只說明“官事”不必察察為明,不如麻糊點兒辦,裝點兒傻自己也痛快的一個典故,反用成包含四層意思:一是自嘲,自己本不能了公事;二是自許,也想大量些,學那江海之流,成其深廣;三是自放,不愿了公事,想回家與‘白鷗’同處;四是自快,了公事而登快閣,更覺‘閣’之為‘快’了。如此反用,既擴大了原典的容量和內涵,也給人耳目一新之感。

  辛棄疾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抒寫詞人報國熱忱無人理解,年華虛度、壯志難酬的悲憤心情。詞中的“休說鱸魚甚膾,盡西風,季鷹歸未”三句,語意出自《晉書·張翰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辛棄疾卻將張翰的“歸去”反用成“歸未”,同前面的“休說”相應,實際是表明沒有歸去,與史載張翰的“命駕而歸”正好相反。詞人為什么要用張翰這個典故,又要反其意而用之呢?因為張翰這個典故,只能表述深切的懷鄉(xiāng)思歸情懷和不慕榮利的隱士思想。反其意而用之卻能抒寫出由深切思鄉(xiāng)情懷而引起的極為復雜的心情,這種心情包含以下四層意思:一是表明詞人同張翰一樣,深切地懷念著故鄉(xiāng),懷念著故鄉(xiāng)的美好事物;二是表明主觀上的不愿歸。表明報國之志壓倒了思鄉(xiāng)之情。因為詞人盡管深切地懷念故鄉(xiāng),卻并不愿學張翰的忘懷世事,命駕而歸,“休說”就是不要提這件事,因國恥未雪,壯志未酬,根本談不到回故鄉(xiāng)去享受故鄉(xiāng)的美味;三是客觀上的不能歸。詞人的故鄉(xiāng)濟南還在外族的蹂躪之下,以致有家不能歸;四是這種客觀上的不能歸,也是南宋統(tǒng)治者偏安江南無意收復失地的結果,這“休說”的凄厲之聲,既包括詞人對異族侵略者的仇恨,也包括對南宋統(tǒng)治者享樂腐化不思恢復故土的激憤之情。這些內涵都是舊典中所沒有的。他的另一首名詞《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結句:“憑誰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也是反用舊典的范例,典出《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詞人運用時不說“有人問”,卻反其意而用之說“憑誰問”,就表現(xiàn)了更為復雜豐富、委婉曲折的思想感情:一是歷史上趙王是在興兵抗秦的情況下,才想到重新任用廉頗的,用這個典故就表明了南宋當時興師北伐,同樣需要起用象辛棄疾這樣類似廉頗的老將。詞人借古人為自己寫照,表示自己象廉頗一樣的老當益壯,有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豪情;二是借廉頗因使臣搗鬼而未被起用的歷史事實,暗示自己被排斥打擊的艱難處境;三是在“憑誰問”的嘆息聲中,透露了對南宋北伐能否得勝的隱憂。

  7、標新立異,創(chuàng)意出奇

  有些詩人在鍛煉字句時,刻意標新立異,創(chuàng)意出奇,做到既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如王令的《暑旱苦熱》:

清風無力屠得熱,落日著翅飛上山。
人固已俱江海竭,天豈不惜河漢乾。
昆侖之高有積雪,蓬萊之遠常余寒。
不能手提天下往,何忍身去游其間。

  全詩立意、遣詞、琢句都很創(chuàng)辟,戛戛獨造,前無古人。不僅異常突出地表現(xiàn)了當地不同一般的酷熱,還意在言外地表達了詩人濟世救人的高尚胸襟。首聯(lián)“清風無力屠得熱,落日著翅飛上山”,即是“橫空排硬語”,兀然而來。其中的動詞“屠”與“著翅”選用,更是出人意表的新奇。清風本來是能驅除暑熱的,但對這異常的酷熱卻無能為力;落日本應向西山落去,現(xiàn)在卻像長了翅膀飛上了山。這兩個動詞的鍛煉,至少起到以下三個方面的作用:一是用擬人的手法化靜為動,使酷熱這個抽象的生理感受變得具體可感;二是形象地表現(xiàn)了人們對酷熱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程度,恨不得殺了它才解恨。三是落日應落反升,事所必無,看似無理,實則真實地表現(xiàn)了詩人希望太陽迅速落山以減輕酷熱的迫切心情,收到激動人心的藝術效果。

  于此相埒的還有李靚的《苦雨初霧》:

積陰為患苦沉綿,革去方知造化權。
天放舊光還日月,地將濃秀與山川。
泥途漸少車聲活,林薄初乾果味全。
寄語殘云好知足,莫依河江更油然。

  也是一首命意遣詞刻意出奇的詩,其中“革去方知造化權”句中的“革”字,“泥途漸少車聲活”中的“活”字,更是戛戛生新,更見煉字的功力?!案铩弊旨韧怀隽舜笞匀坏木薮罅α?,一揮手便可消滅連綿陰雨,也突出了詩人對“積陰為患”,必欲革之而后快的迫切心情。“活”字用擬人手法,活靈活現(xiàn)地摹狀出詩人對運轉在乾燥道路上輕快的車輪聲,與陷在泥濘中的車輪滯澀之狀的不同感受,也表達出了詩人在連綿陰雨后天突然放晴的輕松愉快之情。象這樣的煉字,真是既出人意外,又入人意中,對讀者有新鮮而強烈的感染力。

  在煉字的標新立異,創(chuàng)意出奇方面,唐代詩人杜甫和李賀給我們提供了許多范例:首先以杜甫的夔州詩為例,夔州時期是杜甫一生中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成果最豐富時期。這個時期不僅創(chuàng)作數量最多:兩年半時間共存詩470多首,約占他全部詩作的三分之一;而且題材最廣,體裁最全,風格變化最大,元稹所稱道的“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今人之所獨?!币灿诖藭r為最。此時專于煉字的顯著表現(xiàn)就是在詞的色彩選用上:杜甫此時正逢國難家難集于一身,又值漂泊無定之際,思想、生活的壓力都較大,情緒上的波動使他多用色彩較為強烈的詞匯,如“血、黑、白、黃、暮、寒”等來表達自己的主觀感受,如“風悲浮云去,黃葉墜我前”(《遣興三首·其一》),“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佳人》),“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夢李白》),“黃牛峽影灘聲轉,白馬江寒樹影稀”(《送韓十四江東覲省》),“殊方日落去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九日》),“彩筆曾經干氣象,白頭吟望苦低垂”(《秋興八首》),“瞿塘夜水黑”、“翳翳月沉霧”(《不寐》),“波漂菇米沈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秋興八首·其七》)等。為了強調這種視覺感受,杜甫還常常將顏色詞前置,以期給讀者留下強烈而鮮明的視覺印象,如“紫收岷嶺芋,白種陸池蓮”(《秋日夔州》),“紅取風霜實,青看雨露柯”(《梔子》),“白催朽骨龍虎死,黑入太陰雷雨垂”(《戲為韋偃雙松》),“青惜峰巒過,黃知桔柚來”(《放船》)等皆是如此。至于“香稻啄余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秋興八首》),“翠深開斷壁,紅遠結飛樓”(《曉望白帝城鹽山》),“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更是為了強調色彩而不惜將語言錯序。波蘭心理學家簡·施特勞斯有個“氣質維度”理論,他舉梵高等印象派畫家為例,分析這些畫家之所以喜用色度較高的顏色,與他們心理壓力較大、情緒不穩(wěn)定有關。(《氣質心理學》)。

  這種煉字方式到了李賀的筆下,色彩更為濃重,感覺更為強烈,對客觀景物的描繪更側重自己的主觀感受乃至無視事物的客觀面目。如在《雁門太守行》中,他將“黑云”、“金鱗”、“燕脂”、“夜紫”、“紅旗”、“重霜”六種濃重的色調組合在一起,構成秾艷斑駁的奇特畫面,給人強烈的視覺感受。以此來象征情勢的危急、戰(zhàn)斗的艱苦,藉以抒發(fā)自己慷慨報國之志。至于“黑云壓城”之際會不會又是“甲光向日”,“甲光向日”之時怎幺又“凝夜紫”,這種時間上的錯亂和物象上的矛盾,后人只好憑自己的感覺做出各自不同的解釋了。與杜甫不同的是,李賀在搜尋和捕捉這些濃烈的色彩、鍛造幽怨的詩句時,常常不顧這些色彩習慣的情感表征和本來面目,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鑄:在常人的眼中,紅色代表熱烈,綠色象征生命,花朵意味著美好,歌聲意味著愉悅。但在李賀的眼中,紅是愁紅:“愁紅獨自垂”;綠是寒綠:“寒綠幽風生短絲”;花正在死去:“竹黃池冷芙蓉死”;美妙的歌聲也讓人心悸:“花樓玉鳳聲嬌獰”。有時,在這充滿苦冷寒意的主觀感受之中又添上怪誕、死亡的幻覺:一塊端硯上美麗的青眼會變成萇弘的冷血(《楊生青花紫石硯歌》);朋友贈送一匹雪白葛紗,他卻從中聽到毒蛇長嘆,石床鬼哭(《羅浮山人與葛篇》);夏夜的流螢,他能幻化出如漆的鬼燈(《南山田中行》);一陣旋風,他又仿佛感覺到怨鬼的糾纏(《長平箭頭歌》)。在那首著名的《大堤曲》中,提到“紅紗滿桂香”、“蓮風起”,可見是秋季;但是又說“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則又是春夏之交了。詩中的紅紗、金桂、紅蓮、白菖蒲和丹楓,構成了十分明艷搶眼的色調,詩人只管由此造成的主觀感受,已無視其習慣的情感表征和季節(jié)特征,完全是按自己的情感需求加以改鑄了。

  三、煉字要注意的問題

  1、要表意準確,謹防歧義

  煉字的關鍵當先從表意準確入手。僧齊己詠早梅有“前村深雪里,昨夜數枝開”句,鄭谷認為“數”字不如“一”字,用“一”才能與“早”絲絲入扣。齊己因此而稱鄭谷為“一字師”。王駕有一首《晴景》詩:“雨前初見花間蕊,雨后全無葉底花。蝴蝶飛來過墻去,應疑春色在鄰家?!蓖醢彩钠浜髢删錇椤胺涞娂娺^墻去,卻疑春色在鄰家”,這里除了改“蝴”作“蜂”,改“應”作“卻”外,關鍵在于把“飛來”改為“紛紛”,因為只有蝶亂蜂忙,才能準確表現(xiàn)出晚春雨后令人動情的美景。表意準確的關鍵是字詞概念準確,判斷正確,推理合乎邏輯規(guī)律。前面提到的黃庭堅修改“高蟬正用一枝鳴”,王安石修改“春風又綠江南岸”也皆是使表意更加準確生動。

  2、注意體物緣情 形象傳神

  煉字應體物緣情,從增強表達的形象性去提煉。王維《積雨輞川莊作》中的“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郭彥深稱贊說“漠漠陰陰,用疊字之法,不獨摹景之神,而音調抑揚,氣格整暇,悉在四字中”。再如賈島《雪晴晚望》:“倚杖望晴雪,溪云幾萬重。樵人歸白屋,寒日下危峰。野火燒岡草,斷煙生石松。卻回山寺路,聞打暮天鐘”。詩題概括了全詩內容,晴、雪、晚的景象俱在“望”中展開,全是靜謐的望景。至第七句一轉,一聲暮鐘,由視覺而轉為聽覺,這鐘聲不僅驚醒默默賞景的詩人,而且造成鐘鳴谷應之效,使前六句所有景色都因之而飛動,形成有聲有色的詩境。讀到“聞打暮天鐘”,回味全詩,就會感覺到這首詩繪聲繪色、余韻無窮的妙處。煉字,有時則需從行文的生動傳神方面考慮。曾吉甫有“白玉堂中曾草詔,水晶宮里近題詩”句,韓駒將句中的“中”改為“深”,“里改為“冷”,僅改兩字,就使得原本僅指示方位的“白玉堂”、“水晶宮”顯出雍容華貴超凡脫俗的氣象。高僧雪嶠在山中隱居時曾有這樣一首詩:“簾卷春風啼曉鴉,閑情無過是吾家。青山個個伸頭看,看我庵中吃晚茶”。青山伸頭,當然是詩人的想像,一個僧人,久居山中,于寂寞之中把青山當作有情之物,自然增添了詩的情趣。崔道融《溪上遇雨》中“坐看黑云銜猛雨,噴灑前山此獨晴”,句中“銜”和“噴灑”就鍛煉得好,經過這三個字的點化,就使得“黑云”似神龍一樣活靈活現(xiàn)地展示在讀者的眼前。

  3、服從煉意需要,不能以文害意

  前人有“煉字不如煉句,煉句不如煉意”之說。詩歌中的“煉字”,根本目的還是為了“煉意”,也就是更好地表達詩歌的意境。“煉字”必須以“煉意”為前提才具有價值。傳說王平甫對自己《甘露寺》詩中“平地風煙飛白鳥,半山云木卷蒼藤”頗為自負,蘇東坡看后則認為其精神都在“卷”字上,前句“飛”與之很不相稱,當用“橫”字代之,結果王平甫十分嘆服。劉勰《文心雕龍·章句》說:“夫人之立言,因字而生句,積句而成章,積章而成篇。篇之彪炳,章無疵也;章之明靡,句無玷也;句之精英,字不妄也。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錘煉字詞,不只是寫好一個字、一句話的需要,更是為了全篇的整體美。如果過分追求新奇就可能流于險怪。僻字晦詞,拗調硬語并不能打動讀者,像孟郊《離少》詩“噎塞存咽喉,峰媒事光輝”一類句子雖可見出作者經營文字的匠心,卻因不合一般表情達意的習慣而成為敗筆。

------摘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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