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印象里,俄羅斯人都是嗜酒如命的,但事實上,俄人對茶鍾情程度并不亞於對酒精的需求。就如同中國北方的游牧民族生活上一日無茶不歡那般,茶葉對嚴寒極地的俄國居民來說,不僅僅是增添暖意而已,在缺乏蔬果的漫長季節(jié)里,更可以適當?shù)靥峁┤梭w必需的維生素。茶提供了溫暖,也帶來了健康;因此俄國人飲茶歷史雖稱不上悠久,然在接觸到這種來自東方國度的神奇飲品之後,也很快地被茶葉所征服,早先被視為異教徒藥水的茶葉,竟成了俄國餐桌上茶炊盛宴所不可或缺的飲品。不論是沙皇貴族或一般勞動大眾,茶,幾乎已深入俄羅斯的每個家庭。
俄國人對茶需求若渴,因此當中俄建立正常的國際貿(mào)易之後,在邊境恰克圖的交易項目中,茶葉一向都是最大宗的商品。經(jīng)過漫長艱辛的運輸,茶葉在送抵歐俄之後得以高價售出,由於獲利頗豐,因此經(jīng)營茶葉生意的俄國商人多成巨富。
但是這些俄國大茶商并不以恰克圖貿(mào)易為滿足,他們想要更深入中國內(nèi)陸,直接接觸茶區(qū),建立起屬於自己的茶葉經(jīng)營體系,以獲取更豐厚的利潤。有清中葉,中國國勢衰頹,對外戰(zhàn)事的接連失利,讓這些列強得以透過不平等條約強奪中國經(jīng)濟利權(quán)。俄羅斯并不費一兵一卒,卻以調(diào)停戰(zhàn)事有功,也在英法列強之後分得一杯羹。不過和其他列強在華建立起名目繁多的各項企業(yè)群體不同的是,俄國對茶葉可以說是情有獨鍾,俄國商人把資本大量集中在經(jīng)營茶業(yè)上。他們在福州丶九江丶漢口等通商口岸都設有洋行和茶廠,然經(jīng)過多年的經(jīng)營後權(quán)衡得失,決定全力把重心放在漢口,在此建立起屬於俄商的茶葉托拉斯。
俄國商人并不希望透過華商中介,而是自己深入茶區(qū)以取得成本更低廉的茶菁。1863年俄商先在鄂南羊樓洞設洋行,直接收購茶葉之後於當?shù)鼐?,再透過水路運往漢口,換大船之後順長江而下至上海,再轉(zhuǎn)運天津接陸地商隊運往恰克圖。爾後茶葉輸出量大增,俄國更是舍棄經(jīng)華北陸路的商隊運輸,直接走船到遠東海參崴或黑海敖德薩港口。
由於俄國將資本集中在茶業(yè)上,不僅直接在茶區(qū)取得原料,更思利用現(xiàn)代化的機器制茶,以簡省人工,并獲得更精良的產(chǎn)品。1873年俄商順豐茶廠率先在交通便利的漢口設廠,自行發(fā)電,并引進蒸汽機和其他先進制茶機械,以機器壓制各式磚茶,機器制茶量大質(zhì)精,僅順豐一家茶廠即可年產(chǎn)磚茶約200多萬斤,故之後新泰丶阜昌丶源泰茶廠也陸續(xù)跟進機制。一時之間,「漢口煙筒林立者,即俄商以機器制茶之屋也」。其中順豐丶新泰丶阜昌丶源泰四家財勢最大,被稱漢口「四大俄商洋行」。1893年,漢口四大俄商磚茶廠一共擁有蒸氣動力磚茶機15部,茶餅壓機7部,雇傭工人達8,900人。
俄國茶商群聚於漢口,該地俄商洋行多達數(shù)十家,他們將在漢口壓制的青磚丶米磚丶花磚等各式磚茶遠銷國外。漢口本處華中心臟,擁有兩江交匯丶九省通衢之優(yōu)越地理,本屬交通要道而繁華,至清末因茶而更盛,當每年值茶時,漢口「十里帆檣依市立,萬家燈火徹宵明」,該市成了東方的茶葉港,天下茶船齊匯漢口碼頭,江面停泊茶船多時達25,000只,蔚為壯觀。遠在萬里之遙的俄國人,啜飲著在漢口制作的茶湯,漢口印象就是隨著茶葉而烙印在俄羅斯人的腦海里。
本款陳年米磚茶,是當年俄國大茶商В.Высоцк?йи Ко在華所壓制的紅茶磚。Высоцк?й茶公司於1849年在莫斯科成立,是俄國最大的茶葉批發(fā)商之一,也是沙皇宮廷的御用供應商,曾經(jīng)壟斷該國茶葉市場35%交易量。此款茶磚正面對角線的長方格打印有該公司俄文全稱"В.Высоцк?йи Ко",上下端之左右側(cè)分別有圓形印款,鑄刻該公司帆船圖案的注冊商標。背面則左右對稱均分成八等份,每一子塊上均書寫俄文"ХАНЬКОУСКIЙ"(漢口的)字樣。
此茶磚長約18.6公分,高24公分,厚度約1.5公分,重量約940公克。磚面之外型棱角分明,表面平整光滑,色澤烏潤,應屬機器壓制的磚茶成品。而茶磚背面的俄文"ХАНЬКОУСКIЙ"字樣更是直接標示了茶磚的制作地點--漢口,是東方茶港輝煌歷史的佐證。茶磚上書寫之文字,乃沙俄時代的老式俄文,故此茶磚當屬1917年俄國共產(chǎn)革命之前的產(chǎn)物。一塊黝黑的百年老茶磚,不僅是難得的時代見證物,同時也封存了中俄茶葉貿(mào)易深刻的歷史記憶。
備注
關(guān)於В.Высоцк?йи茶葉公司的參考資料:
В.Высоцк?йи茶葉公司於1849年在莫斯科成立,創(chuàng)辦人ВолкВысоцкий是位猶太裔的俄國人。由於其卓越的組織能力和靈活的商業(yè)手腕,使得該公司業(yè)務蒸蒸日上,曾經(jīng)控有俄國茶葉貿(mào)易市場1/3左右的交易量,是當年俄羅斯極為流行的一個茶葉品牌。其在中國辦理茶務,透過公司密布的交易網(wǎng)絡,不僅將茶葉銷售到沙俄帝國的全部版圖,1904年起先後在德國丶法國丶美國和加拿大建立據(jù)點,1907年更將公司的歐洲重心移到倫敦,直接從印度和錫蘭收購茶園,以利進口茶葉。
莫斯科的猶太人歷史博物館里,有一專柜陳列Высоцкий公司創(chuàng)辦人ВолкВысоцкий的資料簡介,早期宣傳海報丶公司出品的茶葉盒以及一只陳年的老米磚茶
Высоцкий иКо的宣傳文宣,說明該公司的資本額為6,000,000盧布,每年約有20,000,000盧布的營業(yè)額。公司的出品的茶葉有強烈的香氣丶細膩的味道和高品質(zhì)的茶湯,在歐洲質(zhì)量第一,是皇帝陛下的供應商,在莫斯科和敖德薩均設有工廠,公司員工有1500多人。顧客如要購買我們的茶葉,請認明船只的注冊商標,以確保是公司的品牌。公司在莫斯科丶敖德薩丶華沙丶羅斯托夫N/ D 丶葉卡捷琳堡丶哈爾科夫丶第比利斯丶里加丶維爾紐斯和辛菲羅波爾均有營業(yè)所,注冊商標已獲得各國政府的批準。
但就在Высоцк?йи的茶葉帝國走向國際化積極擴大版圖之際,俄羅斯國內(nèi)政治氣氛卻對資本家和猶太人越發(fā)敵視,反猶團體聲稱當時處於困境之俄國人是猶太人統(tǒng)治下的受害者,Высоцк?йи的茶一度成了群眾反對「猶太統(tǒng)治」之口號標語,人人喊打。1917年布爾什維克革命之後,俄國所有民營企業(yè)被宣布收歸國有,Высоцк?йи茶公司也不例外,公司資產(chǎn)被沒收,其在俄羅斯的輝煌歲月隨著帝俄時代結(jié)束而告一段落。
Высоцкий茶公司的宣傳海報,此圖案內(nèi)容呈現(xiàn)俄羅斯民族和茶炊的飲茶文化
沙俄時期Высоцкий茶公司茶葉盒上的宣傳廣告圖案
不過Высоцк?йи茶公司并沒有在世界上消逝,Высоцк?йи家族出走俄羅斯移民到歐美,且由於先前在歐美多處建立公司據(jù)點,Высоцк?йи的命脈得以延續(xù),以在倫敦的公司為總公司繼續(xù)營業(yè),公司名稱的對外行銷也由俄文拼法Высоцк?йи改成英文名稱Wissotzky。其注冊商標也稍有異動,以公司英文第一個字母「W」為主體,中間鑲嵌早期公司的帆船標簽,惟帆船標簽有所簡化,老標簽之船只上承載數(shù)人,新款標簽則無。
但是二戰(zhàn)時期的歐洲,仍然是對猶太民族很不友善的環(huán)境,Высоцк?йи家族在歐洲各國也有遭受迫害者。1936年Wissotzky茶公司得到當時英國官方的授權(quán),準許其在中東供應當?shù)赜勘璧牟枞~,Wissotzky於是在猶太人的故土巴勒坦地區(qū)(當時以色列尚未建國)開辦了一家工廠。1963年公司管理階層決定把總部移駐到臺拉維夫,配備更現(xiàn)代化的生產(chǎn)設備機械,從此成了以色列的跨國企業(yè)之一,至今仍是引領世界潮流的一個茶葉品牌。
此張海報的俄文資料和現(xiàn)今公司「W」商標,清楚地呈現(xiàn)出沙俄時期的Высоцкийи Ко和今日Wissotzky茶葉公司的傳承關(guān)系。
早期Высоцкий茶公司於沙俄時期的注冊商標
現(xiàn)今以色列Wissotzky茶公司的注冊商標,以現(xiàn)今公司名稱第一個字母「W」為主體,但其上帆船標簽上仍書寫俄文“Bи Ко”公司的縮寫,代表兩個公司的傳承關(guān)系Wissotzky茶葉公司的今貌,公司標志稍有變動,以英文大寫字母W為主體,中心鑲嵌一只帆船符號,基本仍傳承Высоцкий在沙俄時期的公司注冊商標
在以色列的WISSOTZKY公司陳列展示柜中,除了擺放早期公司的茶品之外,也擺放了一塊1950年代的湖北羊樓洞牌坊圖案的米磚,呈現(xiàn)了Высоцкийи Ко曾經(jīng)在華制作此類磚茶的中國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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