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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真經(jīng)注疏卷之二十二2
河 南 郭 象 注3
唐西華法師成玄英疏
《外篇山木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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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行于山中，見大木，枝葉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問其故，曰：無所可用。莊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2
〔疏〕既同曲轅之樹，又類商丘之木，不村無用，故終其天年也。3
夫子出于山，
舍于故人之家。4
〔疏〕舍，息也。5
故人喜，命堅(jiān)子殺鴉而烹之。6
〔疏〕門人呼莊子為夫子也。豎子，童仆也。7
堅(jiān)子請?jiān)唬浩湟荒軉?，其一不能嗚，請奚殺？主人曰：殺不能嗚者。明日，弟子問于莊子曰：昨日此中之木，以不材得終其天年；今主人之瘍，以不材死，先生將何處？莊子笑曰：周將處夫子與不材之問。材與不材之間，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8
〔注
〕設(shè)將處此耳，以此未免于累，竟不處。9
〔疏〕言材者有為也，不村者無為也。之問，中道也。雖復(fù)離彼二偏，處茲中一，既未遣中，亦猶人不能理于人，媽不能同于碼，故似道而非真道，猶有斯于累也。10
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11
〔疏〕夫乘玄道至德而浮游于世者，則不如此也。既遣二偏，又忘中一，則能虛通而浮游于代爾。12
無譽(yù)無訾，一龍一蛇，13
〔注〕訾，毀也。龍，出也。蛇，處也。言道無村與不村，故毀譽(yù)之村都失也。14
與時(shí)俱化，15
〔疏〕此遣中也。既遣二偏，又忘中一，遣之又遣，玄之又玄。16
而無肯專為；17
〔疏〕言既妙遣中一，遠(yuǎn)超四句，豈復(fù)諂情毀譽(yù)，惑意龍蛇。故當(dāng)世浮沈，與時(shí)俱化，何肯偏滯而專為一物也。18
一上一下，以和為量，19
〔疏〕言至人能隨時(shí)上下，以和
為同度量。浮游乎萬物之祖；20
〔疏〕以大和而等重，游造物之祖宗。21
物物而不物于物，則胡可得而累邪。22
〔疏〕物不相物，則無憂息。23
此神農(nóng)黃帝之法則也。24
〔注〕故莊子亦處焉。25
〔疏〕郭注云，故莊子亦處焉。26
若夫萬物之情，人倫之傳，則不然。27
〔疏〕倫，理也。共俗物傳習(xí)，則不如前也。28
合則離，成則毀；廉則柱，尊則榮，29
〔疏〕合則離之，成者又毀，清康則被挫傷，尊貴者又遭議疑。世情險(xiǎn)陂，何可叉固。又康則傷物，物不堪化，則反挫也。自尊財(cái)物，物不堪辱，反有議疑也。30
有為則虧，賢則謀，31
〔疏〕虧，損也，有為則損也。賢以志高，
為人之所謀也。32
不肖則欺，胡可得而必乎哉。33
〔疏〕言己上賢與不肖等事何鈴為也，鈴則偏執(zhí)名中，所以有成虧也。34
悲夫。弟子志之，35
〔疏〕悲夫，嘆聲也。志，記也。36
其唯道德之鄉(xiāng)乎。37
〔注〕不可鈴，故待之不可以一方也，唯與時(shí)俱化者，為能涉變而常通耳。38
〔疏〕言能用中平之理，其唯道德之鄉(xiāng)也。39
市南宜僚見魯侯，40
〔疏〕姓熊，名宜僚，隱于市南也。41
魯侯有憂色。市南子曰：君有憂色，何也？魯侯曰：吾學(xué)先王之道，修先君之業(yè)；吾敬鬼尊賢，42
〔疏〕先王，謂王季文王；先君，謂周公伯禽也。43
親而行之，無須
臾離居；44
〔疏〕離，散也。居，安居也。45
然不兔于患，吾是以憂。市南子曰：君之除患之術(shù)淺矣。46
〔注〕有其身而矜其國，故雖憂懷萬端，尊賢尚行，而息慮愈深矣。47
〔疏〕言敬鬼尊賢之法，其法未除也。48
夫豐狐文豹，49
〔疏〕豐，大也。以文章豐美，毛衣悅澤，故為人利也。50
棲于山林，伏于巖穴，靜也；夜行晝居，戒也；雖饑渴隱約，猶且胥疏于江湖之上而求食焉，51
〔疏〕戒，慎也。隱約，猶斟酌也。旦，明也。胥，皆也。言雖饑渴，猶斟酌明旦無人之時(shí)，相命于江湖之上，扶疏草中而求食也。52
定也；然且不兔于網(wǎng)羅
機(jī)辟之患。是何罪之有哉？其皮為之災(zāi)也。53
〔疏〕機(jī)辟，豐呆也。言斟酌定計(jì)如此，猶不免且采之息者，更無馀罪，直是皮色之息也。54
今魯國獨(dú)非君之皮邪？吾愿君剖形去皮，灑心去欲，而游于無人之野。55
〔注〕欲令無其身，忘其國，而任其自化也。56
〔疏〕刳形，忘身也。去皮，忘國也。酒心，忘智也。去欲，息責(zé)也。無人之野，謂道德之鄉(xiāng)也。郭注云，欲令無其身，忘其國，任其自化。57
南越有邑焉，名為建德之國。58
〔注〕寄之南越，取其去魯之遠(yuǎn)也。59
〔疏〕言去魯既遙，名建立無為之道也。60
其民愚而樸，少私寡欲；知作而不知藏，61
〔
疏〕作，謂耕作也。藏，謂藏貯也。君既懷道，民亦還淳。62
與而不求其報(bào)；不知義之所適，不知禮之所將；63
〔疏〕義，宜也。將，行也。64
猖狂妄行，65
〔疏〕猖狂，無心也。妄行，混跡也。66
乃蹈乎大方；67
〔注〕各恣其本步，而人人自蹈其方，則萬方得矣，不亦大乎。68
〔疏〕道，方也。猖狂恣任，混跡妄行，乃能蹈大方之道。69
其生可樂，其死可葬。70
〔注〕言可終始處之。71
〔疏〕郭注云，言可以終始處之也。72
吾愿君去國捐俗，與道相輔而行。73
〔注〕所謂去國捐俗，謂蕩馀其胸中也。74
〔疏〕捐棄也。言棄俗，與無為至道相輔導(dǎo)而行也。75
君曰：彼其道遠(yuǎn)而險(xiǎn)，又有江山，我無舟車，
奈何？76
〔注〕真謂欲使之南越。77
〔疏〕迷悟性殊，故致魯越之隔也。78
市南子曰：君無形倨，79
〔注〕形倨，躓礙之謂。80
〔疏〕勿恃高尊，形容倨傲。81
無留居。82
〔注〕留居，滯守之謂。83
〔疏〕隨物任運(yùn)，無滯榮觀。84
以為君車。85
〔注〕形與物夷，心與物化，斯寄物以自戴也。86
君曰：彼其道幽遠(yuǎn)而無人，君誰與為鄰？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87
〔疏〕未體獨(dú)化，不能忘物也。88
市南子曰：少君之費(fèi)，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89
〔注〕所謂知足則無所不足也。90
〔疏〕言道不資物成，而但恬淡耳。91
君其涉于江而浮于海，92
〔疏
〕江，謂智也；海，謂道也。涉上善之之江，游大道之海。93
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94
〔注〕絕情欲之遠(yuǎn)也。95
〔疏〕寧知窮極哉。96
送君者皆自崖而反，97
〔注〕君欲絕，則民各反守其分。98
〔疏〕送君行邁，至于道德之鄉(xiāng)，民反其自守素分。崖，分也。99
君自此遠(yuǎn)矣。100
〔注〕超然獨(dú)立于萬物之上也。101
〔疏〕自，從也。君從此清高，道德玄遠(yuǎn)也。102
故有人者累，103
〔注〕有人者，有之以為己私也。104
〔疏〕君臨魯邦，富贍人物，為我己有，深成病累也。105
見有于人者憂。106
〔注〕見有于人者，為人所役用也。107
〔疏〕言未能忘魯，見有于人，是以敬鬼尊賢，矜人恤眾，為臨役，寧非憂息。108
故堯非有人，非見有于人也。109
〔注〕雖有天下，皆寄之百官，委之萬物而不與焉，斯非有人也；因民
任110
物而不役己，斯非見有于人也。111
〔疏〕郭注云，雖有天下，皆寄之百官，委之萬物而不與焉，斯非有人也；因民任物而不役己，斯非見有于人也。112
吾愿去君之累，除君之憂，而獨(dú)與道游于大莫之國。113
〔注〕欲令蕩然無有國之懷。114
〔疏〕大莫，猶大無也，言天下無能雜之。115
方舟而濟(jì)于河，116
〔疏〕相舟兩并日方舟。117
有虛船來觸舟，雖有褊心之人不怒；118
〔疏〕褊，狹急也。不怒者，綠舟虛故也。119
有一人在其上，則呼張歙之；一呼而不聞，再呼而不聞，于是三呼邪，則必以惡聲隨之。120
〔疏〕惡聲，罵辱也。121
向也不怒而今也怒，向也虛而今也實(shí)。人能虛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122
〔注〕世雖變，其于虛己以免害一也。123
〔疏〕虛己，無心也。124
北宮奢125
〔疏〕姓北官，名奢。居北官，因以為姓。衛(wèi)之大夫也。126
為衛(wèi)靈公賦斂以為鍾，為壇乎郭門之外，127
〔疏〕言為鍾先須設(shè)祭，所以為壇也。128
三月而成上下之縣。129
〔疏〕上下調(diào)，八音備，故曰縣。130
王子慶忌見而問焉，曰：子何衛(wèi)之設(shè)？131
〔疏〕周王慶忌，之子，周之大夫。言見鍾壇極妙，怪而問焉。132
奢曰：一之問，無敢設(shè)也。133
〔注〕泊然抱一耳，非敢假設(shè)以
益事134
〔疏〕郭注云：泊然抱一耳，非敢假設(shè)以益事也。135
奢聞之，既雕既琢，復(fù)歸于樸。136
〔注〕還用其本性也。137
〔疏〕郭注云，還甩本性。138
恫乎其無識139
〔注〕任其純樸而已。140
〔疏〕恫乎，無情之貌。任其淳樸而己o141
儻乎其息疑；142
〔注〕無所趣也。143
〔疏〕儻，無慮也。怠，退也。言狐疑思慮之事，并已去矣。144
萃乎芒乎，其送往而迎來；145
〔注〕無所聽悅。146
〔疏〕萃，聚也。言物之萃聚，芒然不知，物之去來，亦不迎送，此下各任物也。又：芒昧恍惚，心無的當(dāng)，隨其迎送，任物往來。147
來者勿禁，往者勿止；148
〔注〕任彼也。149
〔疏〕百姓懷來者未防禁，而去者亦無情而留止也。150
從其強(qiáng)梁，151
〔注〕順乎粱也。152
隨其曲傳，153
〔注〕無所系也。154
〔疏〕傳，張戀反。剛強(qiáng)難賦者，從而任之；
人情曲傳者，隨而順之。155
因其自窮，156
〔注〕用其不得不爾。157
〔疏〕因任百姓，各于其所情也。158
故朝夕賦斂而毫毛不挫，159
〔注〕當(dāng)故無損。160
〔疏〕雖設(shè)賦斂，而未嘗抑度，各率其性，是故略無任損者也。161
而況有大涂者乎。162
〔注〕泰然無執(zhí)，用天下之自為，斯大通之涂也，故日經(jīng)之營之，不日成之。163
〔疏〕涂，道也。直政任物，己任枉損，況資大道，神化無為，三月而成，何怪之有。164
孔子圍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165
〔疏〕楚昭王召孔子，孔子自魯聘楚，途經(jīng)陳蔡二國之問。居之徒眾既多，陳蔡之人謂孔子是陽虎，所以起兵圍之。門人饑餒，七日不起火食，窘迫困苦也。166
太公任往吊之曰：子幾死乎？曰：然。子惡死乎？曰然。167
〔注〕自同于好惡耳，圣人無好惡也。168
〔疏〕太公，老之稱也。任，名也。幾，近也。然，猶如是也。尼父既遭圍繞，太公吊而問之曰：子近死乎？答曰：如是。曰：子嫌惡乎？答云：如是也。169
任曰：子嘗言不死之道。束海有烏焉，其名曰意怠。其為烏也，紛紛軼秩，而似無能；引援而飛，迫脅而棲；170
〔注〕既弘大舒緩，又心無常系。171
〔疏〕試言長生之道，舉海烏而譬之。紛紛軼袱，是舒遲不能高飛之貌也。飛鈴援引徒倡，不敢先起；棲鈴戢其脅翼，迫引于韋。172
進(jìn)不敢為前，退不敢為后；173
〔注〕常從容處中。174
食不敢先嘗，必取其緒。175
〔注〕其于隨物而已。176
〔疏〕夫進(jìn)退處中，遠(yuǎn)害之至，飲啄隨行，必依次叔。177
是故
其行列不斥，178
〔注〕與韋俱也。179
而外人卒不得害，是以免于患。180
〔注〕息害生于役知以奔競。181
〔疏〕為其謙柔，不與物競，故眾烏行列，不獨(dú)斥棄也，而外人造次不得害之，是以免于人問之禍息。182
直木先伐，甘井先竭。183
〔注〕才之害也。184
〔疏〕直木有村，先遭斫伐；甘井來飲，其流先竭。人街才智，其義亦然。185
子其意者飾知以驚愚，修身以明污，昭昭乎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也。186
〔注〕夫察焉小異，則與眾為逢矣；混然大同，則無獨(dú)于世矣。故夫昭昭者，乃冥冥之進(jìn)也。將寄言以遺進(jìn)，故因陳蔡以托患。187
〔疏〕謂仲尼意在裝飾才智，驚異愚俗，修瑩身心，顯他污染；昭昭明察，炫耀己能；猶如揭日月而行，故不免于禍息也。188
昔吾聞之大成之人曰：自伐者無功，功成者填，名成者虧。189
〔注〕恃功名以為已成者，未之嘗全。190
〔疏〕大成之人，即老子也。言圣德宏博，生成庶品，故謂之大成。伐，取也。稟，敗也。夫自取其能者無功續(xù)，而功成不退者必環(huán)敗，名聲彰顯者不韜光爻毀辱。191
孰能去功與名而還與眾人。192
〔注〕功自眾成，故還之。193
〔疏〕夫能立大功，建鴻名，而功成弗居，推功于物者，誰能如是？其唯圣人乎。194
道流而不明，195
〔注〕昧然而自行耳。196
〔疏〕道德流行，褊滿天下，而韜光匿耀，故云不明。197
居得行而不名處；198
〔注〕彼皆居然自得此行耳，非由名而后處之。199
〔疏〕身有道德，盛行于世，而藏名晦進(jìn)，故不處其名。200
純純常常，乃
比于狂；201
〔注〕無心而動故也。202
〔疏〕純純者村素，常常者混物，既不矜飾，更類于狂人也。203
削邊捐勢，不為功名；204
〔注〕功自彼成，故勢不在我，而名述皆去。205
〔疏〕削除圣迸，捐棄權(quán)勢，豈存情于功績，以留意于名譽(yù)。206
是故無責(zé)于人，人邇無責(zé)焉。207
〔注〕恣情任彼，故彼各自當(dāng)其責(zé)也。208
〔疏〕為是義故無名譽(yù)，我既不譴于人，故人亦無責(zé)于我。209
至人不聞，子何喜哉？210
〔注〕寂泊無懷，乃至人也。211
〔疏〕夫至德之人，不顯于世，子既圣哲，何為喜好名聲者邪？212
孔子曰：善哉。辭其交游，去其弟子，逃于大澤；衣裘褐，食杼栗；213
〔注〕取于棄人問之好也。214
〔疏〕孔子既承教戒，善其所言，于是辭退交游，拾去弟子，離析徒眾，獨(dú)逃山澤
之中，捐縫掖而服烯裘，棄甘肥而食杼栗。215
入獸不亂旱，入烏不亂行。216
〔注〕若草木之無心，故為烏獸所不畏。217
烏獸不惡，而況人乎。218
〔注〕蓋寄言以極推至誠之信，任乎物而無受害之地也。219
〔疏〕同死灰之寂泊，類草木之無情，韋鳥獸而不驚，況人倫而有惡邪。220
孔子問子桑雩曰：吾再逐于魯，伐樹于宋，削邇于衛(wèi)，窮于商周，圍于陳蔡之問。吾犯此數(shù)患，親交益疏，徒友益散，何與？221
〔疏〕姓桑，名雩，隱者也。孔子為魯司寇，齊人聞之，遂選女樂文馬而遺魯君，問構(gòu)魯君，因而被逐。宋是殷后?？鬃釉谒渭爸埽觳槐挥?，故稱窮也。遇此憂息，親戚交情，益甚疏遠(yuǎn)，門徒朋
友，益甚離散，何為如此耶？222
子桑雩曰：子獨(dú)不聞假人之亡與？林回棄千金之璧，負(fù)赤子而趨?；蛟唬簽槠洳寂c？赤子之布寡矣；223
〔注〕布，謂財(cái)帛也。224
為其累與？赤子之累多矣，棄千金之壁，負(fù)赤子而趨，何也？225
〔疏〕假，國名，晉下邑也。姓林，名回，假之賢人也。布，財(cái)貨也。假遭晉滅，百姓逃亡，林回棄擲寶璧，負(fù)子而走?；蛉藛栔?，謂為財(cái)布，然亦以為財(cái)則少財(cái)，以為累重則多累。輕負(fù)多，不知何也？226
林回曰：彼以利合，此以天屬也。夫以利合者，迫窮禍患害相棄也；以天屬
者，迫窮禍患害相收也。夫相收之與相棄亦遠(yuǎn)矣。227
〔疏〕寶璧，利合也。赤子，然親屬也。親屬，急迫猶相收；利合，窮禍則相棄。棄收之情，相去遠(yuǎn)耳。228
且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君子淡以親，229
〔注〕無利故淡，道合故親。230
小人甘以絕。231
〔注〕飾利故甘，利不可常，故有時(shí)而絕也。232
〔疏〕無利故淡，道合故親，有利故甘，利盡故絕。233
彼無故以合者，由無故以離。234
〔注〕夫無故而自合者，天屬也，合不由故，則故不足以離之也。然則有故而合，爻有故而離矣。235
〔疏〕不由事故而合者，謂父子天屬也，故無由而離之?？鬃诱f先王陳逵，親于明友，非天屬也，皆為求名利而來，此則是有故而合也；見削進(jìn)伐樹
而去，是則有故而離也。非是天屬，無故自親，無故自離。236
孔子曰：敬聞命矣。徐行翔佯而歸，絕學(xué)捐書，弟子無抱于前，其愛益加進(jìn)。237
〔注〕去飾任素故也。238
〔疏〕的聞高命，徐步而歸，翱翔閑放，逍遙自得，絕有為之學(xué)，棄圣迸之書，不得華藻之教，故無揖讓之禮，徒有敬愛，月加進(jìn)益焉。239
異日，桑雩又曰：舜之將死，真泠禹曰：汝戒之哉。形莫若綠，情莫若率。240
〔注〕因形率情，不矯之以利也。241
〔疏〕緣，順也。形叉順物，情叉率中。昔虞舜將終，用此真教命大禹，今其戒慎，依語遵行，故桑雩引來以告孔子。亦有作泠字者，泠，曉也，舜將真言曉示大禹也。242
綠則不離，率則不勞；243
〔注〕形不
假，故常全；精不矯，故常逸。244
〔疏〕形順則常合于物，性率則用而無弊。245
不離不勞則不求文以待形；246
〔注〕任樸而直前也。247
〔疏〕率性而動，任樸直前，豈復(fù)求假文進(jìn)而待用飾其形性哉。248
不求文以待形，固不待物。249
〔注〕樸素而足。250
〔疏〕既不求文籍以飾形，故知當(dāng)分各足，不待于外物也。251
莊子衣大布而補(bǔ)之，正糜系履而過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憊邪？252
〔疏〕大布，猶粗布也。莊子家貧以粗布為服而補(bǔ)之，摩，履帶也，亦言腰帶也。履穿故以繩系之，魏王，魏惠王也。憊，病也。衣粗布而著破履，正腰帶見魏王。王見其傾頓，故問言：先生何貧病如此耶？253
莊子曰：貧也，非憊也。士有道
德不能行，憊也；衣弊履穿，貧也，非憊也；此所謂非遭時(shí)也。王獨(dú)不見夫騰猿乎？其得格梓豫章也，攬蔓其枝而王長其問，雖羿、逢蒙不能睥睨也。254
〔注〕遭時(shí)得地，則申其長枝，故雖古之善射，莫之能害。255
〔疏〕楠梓豫章，皆端直好木也。攪芟，猶把捉也。長王猶自得也。羿，古之善射人。逢蒙，羿之弟子也。睥睨，猶斜視。字亦有作聒字者，讀之，言善士賢人，遭時(shí)得地，猶如狠得直木，則跳躑自在，雖有善射之人，不敢舉目側(cè)視，何況灣弓乎。256
及其得拓棘根枸之問也，危行側(cè)視，振動悼栗；此筋骨非有
加急而不柔也，處勢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257
〔疏〕拓棘枸松，并有刺之惡木也。夫狠得有刺之木，不能逞其捷巧，是以心中悲悼而戰(zhàn)栗，形貌危行而側(cè)視，非謂筋骨有異于前，而勢不便也。士逢亂世，亦須如然。258
今處昏上亂相之間，而欲無憊，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見剖心徵也夫。259
〔注〕勢不便而強(qiáng)為之，則受戮矣。260
〔疏〕此合諭也。當(dāng)時(shí)周室微弱，六國興盛，于是主昏于上，臣亂于下。莊生懷道抱德，莫能見用，晦進(jìn)遠(yuǎn)害，故發(fā)此言。昔殷紂無道，比干忠諫，剖心而死，豈非徵驗(yàn)。引古證今，異日明鏡。261
孔子窮于陳蔡之問，七日不火食，左據(jù)槁木，石擊槁枝，
而歌森氏之風(fēng)，有其具而無其數(shù)，有其聲而無宮角，木聲與人聲，犁然有當(dāng)于人之心。262
〔疏〕疢氏，神農(nóng)也?？鬃邮ト?，安于窮通。雖遭陳蔡之困，不廢無為，故左手擊槁木，右手兌枯枝，恬然自得，歌疢氏之淳風(fēng)。木乃八音，雖擊而無曲；無聲惟打木，寧有于官商。然歌聲木聲，犁然清淡而樂正，心故有應(yīng)，當(dāng)于人心者也。263
顏回端拱還目而窺之，仲尼恐其廣己而造大也，愛己而造哀也，264
〔疏〕顏生既見仲尼擊木而歌，于是正身回目而視。仲尼恐其未悟，妄生虞度，謂言仲父廣己道德而規(guī)造大位之心，愛惜己身遭窮而造哀欺之曲。慮其如是，故召而誨之。265
曰：回，無
受天損易，266
〔注〕唯安之故易。267
無受人益難。268
〔注〕物之儻來，不可禁御。269
〔疏〕夫自然之理，有窮塞之損，達(dá)于時(shí)命，安之則易。人倫之道，有祿之益，儻來而寄，推之即難。此明仲尼雖擊木而歌，無心哀怨。270
無始而非卒也，271
〔注〕于今為始者，于昨?yàn)樽?，則所謂始者即是卒矣。言變化之無窮。272
〔疏〕卒，終也。于今為始者，于昨?yàn)榻K也。欲明無始無終，無生無死。既無死無生，何窮塞之有哀乎。273
人與天一也。274
〔注〕皆自然也。275
〔疏〕所謂天損人益者，猶是教進(jìn)之言也。若至疑理處，皆是自然，故不二也。276
夫今之歌者其誰乎？277
〔注〕任其自爾，則歌者非我也。278
〔疏〕夫大圣虛忘，物我兼喪。我既非我，歌是誰歌。我乃無身，歌將安寄也。279
回曰：敢問無受天損易。仲尼曰：饑渴
寒暑，窮栓不行，天地之行也。運(yùn)物之泄也，280
〔注〕不可逃也。281
〔疏〕前略標(biāo)名，此下解義。極，塞也。夫命終窮塞，道德不行，此猶天地虛盈，四時(shí)轉(zhuǎn)變，運(yùn)動萬物，發(fā)泄氣候也。282
言與之偕逝之謂也。283
〔注〕所謂不識不知而順帝之則也。284
〔疏〕偕，俱也。逝，往也。既體運(yùn)物之無常，故與變化而俱往，而無欣惡于其問也。285
為人臣者，不敢去之。執(zhí)臣之道猶若是，而況乎所以待天乎。286
〔注〕所在皆安，不以損為損，斯待天而不受其損已。287
〔疏〕夫?yàn)槿顺颊?，不敢逃去君命。?zhí)持臣道，由自如斯，而況為變化窮通，叉待自然之理，豈可違距者哉。288
何謂無受人益難？仲尼曰：始用四達(dá)，289
〔注〕感應(yīng)旁通為四達(dá)。290
爵祿并至而不窮，291
〔注〕旁通，故可以御高大也。292
物之所利，乃非己也，293
〔注〕非己求而取之。294
〔疏〕始，本也。乃，宜也。妙本虛寂，進(jìn)用赴機(jī)，傍通四方，凝照九表，既摩好爵，財(cái)?shù)聼o窮，萬物利求，是其宜也。295
吾命其在外者也。296
〔注〕人之生，又外有接物之命，非如瓦石，止于形質(zhì)而已。297
〔疏〕孔子圣人，挺于天命，運(yùn)茲外德，救彼蒼生，非瓦石形質(zhì)也。298
君子不為盜，賢人不為竊。吾若取之，何哉。299
〔注〕盜竊者，私取之謂也。今賢人君子之政爵祿，非私取也，受之而已。300
〔疏〕夫賢人君子，尚不為盜竊，況孔丘大圣，寧肯違天乖理而私取于爵祿乎？儻來而寄，受之而已矣，蓋無心也。301
故曰，烏莫知于鷓鵡，目之所不宜處，不給
視，雖落其實(shí)，棄之而走。302
〔注〕避禍之速。303
〔疏〕鶴鵡，燕也。實(shí)，食也。智能遠(yuǎn)害全身，烏中無過燕子。飛入人舍，欲作窠巢，目略處所不是宜便，不待周給看詠，即遠(yuǎn)飛出。假令銜食落地，急棄而走，鈴不復(fù)收，避禍之速者也。304
其畏人也，而襲諸人問。305
〔注〕未有自疏外于人而人存之者也。畏人而入于人舍，此烏之所以稱知也。306
〔疏〕襲，入也。燕子畏懼于人而依附人住，入人舍宅，寄作窠巢，是故人愛而狎之，故得免害。亦由圣人和光在世，混進(jìn)人問，戒慎災(zāi)危，不溺塵境，蒼生樂推而不厭，故得久視長生。307
社稷存焉爾。308
〔注〕況之至人，則玄同天下，天下樂推而不厭，相與社而稷之，斯無受人益之所以為難也。309
〔疏〕圣德遐被，韋品樂推，社稷之存，故其宜矣。所謂人益，此之謂乎。310
何謂無始而非卒？仲尼
曰：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311
〔注〕莫覺其變。312
〔疏〕禪，代也。夫道通生萬物，變化韋方，運(yùn)轉(zhuǎn)不停，新新變易，日用不知，故莫覺其代謝者也。既無日新而變，何始卒之有邪？313
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耳。314
〔注〕日夜相代，未始有極，故正而待之，無所為懷也。315
〔疏〕夫終則是始，始則是終，故何能定終始。既其無終與始，則無死與生，是以隨變?nèi)位?，所遇皆適，抱守正真，待于造物而已矣。316
何謂人與天一邪？仲尼曰：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317
〔注〕幾所謂天，皆明不為而自然。318
〔疏〕夫人倫萬物，莫不自然；愛及自然也，是以人天不二，萬物混同。319
人之不能有天，性也，320
〔注〕言自然則
自然矣，人安能故有此自然哉？自然耳，故日性。321
〔疏〕失自然者，不知所以然而然，自然耳，不為也，豈是能有之哉。若謂所有，則非自然也。故知自然者，性也，非人有之矣。此解前有天之義也。322
圣人晏然體逝而終矣。323
〔注〕晏然無矜，而體與變俱也。324
〔疏〕晏然，安也。逝，往也。夫圣人通始終之不二，達(dá)死生之為一，故能安然解體，隨化而往，泛乎無始，任變而終。325
莊周游乎雕陵之樊，睹一異鵲自南方來者，翼廣七尺，目大運(yùn)寸，感周之顆而集于栗林。326
〔疏〕雕陵，栗園名也。樊，蘭也。謂游于栗園蘭籬之內(nèi)也。運(yùn)，圓也。感，觸也。顆，額也。異常之鵲，從南方來，翅長七尺，眼圓一寸，突著莊生之額，仍棲栗林之中。327
莊周曰：此何烏
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賽裳蹼步，執(zhí)彈而留之。328
〔疏〕殷，大也。逝，往也。躍步，猶疾行也。留，伺侯也。翅大不能遠(yuǎn)飛，目大不能遠(yuǎn)視。莊生怪其如此，仍即起意規(guī)求，既而舉步疾行，把彈弓而伺候。329
睹一蟬，方得美蔭而忘其身；螳娘執(zhí)翳而搏之，見得而忘其形；330
〔注〕執(zhí)木葉以自翳于蟬，而忘其形之見乎異鵲也。331
異鵲從而利之，見利而忘其真。332
〔注〕目能睹，翼能逝，此烏之真性也，今見利，故忘之。333
〔疏〕搏，捕也。真，性命也。莊生執(zhí)彈未放，中問忽見一蟬，隱于樹葉，美茲蔭庇，不覺有身；有螳娘執(zhí)木葉以自翳，意在捕蟬，不覺形見異鵲；異鵲從螳蚊之后，利其捕蟬之便，意在取利，不覺性命之危，所謂忘其真矣。334
莊周休然曰：噫。物固相累，335
〔注〕相為利者，怛相為累。336
〔疏〕既睹蟬鵲徇利忘身，于是休然驚惕，仍言噫嘆之聲。故知物相利者，又有累憂。337
二類相召也。338
〔注〕夫有欲于物者，物亦有欲之。339
〔疏〕夫有欲于物者，物亦欲之也。是以蟬鵲俱世物之徒，利害相召，叉其然也。340
捐彈而反走，虞人逐誶之。341
〔注〕評，問之也。342
〔疏〕捐，棄也。虞人，掌栗園之虞侯也，評，問也。既覺利害相隨，棄彈弓而反走，虞人謂其盜栗，故逐而問之。343
莊周反入，三月不庭。蘭且從而問之：夫子何為頃問甚不庭乎？344
〔疏〕莊周見鵲忘身，被疑盜栗，歸家愧恥，不出門庭。姓蘭名且，莊子弟子，怪師頃來閉戶，所以從而問之。345
莊周曰：吾守
形而忘身，346
〔注〕夫身在人問，世有夷險(xiǎn)，若推夷易之形于此世而不度此世之所宜，斯守形而忘身者也。347
觀于濁水而迷清淵。348
〔注〕見彼而不明，即因彼以自見，幾忘反鑒之道也。349
〔疏〕我見利徇物，愛守其形，而利害相召，忘身者也。既睹鵲蟬，歸家不出門庭，疑亦自責(zé)，所以靜觀濁水，所以迷于清泉，雖非本性合意，猶存反照之道。350
且吾聞諸夫子曰：入其俗，從其俗，351
〔注〕不違其禁令也。352
〔疏〕莊周師老聘，故稱老子為夫子也。夫達(dá)者同塵入俗，俗有禁令，從而行之。今既游彼雕陵，被疑盜栗，輕犯憲網(wǎng)?；谪?zé)之辭。353
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異鵲感吾顆，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為戮，吾
所以不庭也。354
〔注〕以見問為戮。夫莊子推平于天下，故每寄言以出意，乃毀仲尼，賤老聘，上拾擊乎三皇，下痛病其一身也。355
〔疏〕意在異鵲，遂忘栗林之禁令，斯忘身也。字亦作真字者，隨字讀之。虞人謂我偷栗，是成身恥之辱如此，是故不庭。夫莊子大人，隱身卑位，邀游宋國，養(yǎng)性漆園，豈迷目于清淵，留意于利害者邪。蓋欲評品韋性，毀殘其身耳。356
陽子之宋，宿于逆旅。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惡，惡者貴而美者賤。陽子問其故，逆旅小子對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惡者自惡，吾不知其惡也。357
〔疏〕姓陽，名朱，
字子居，秦人也。逆旅，店也。往于宋國，宿于中地逆旅。美者恃其美，故人忘其美而不知也；惡者謙下自惡，故人忘其惡而不知也。358
陽子曰：弟子記之。行賢而去自賢之行，安往而不愛哉。359
〔注〕言目賢之道，無時(shí)而可。360
〔疏〕夫種德立行而去自賢輕物之心者，何往而不得愛重哉。故命門人記之云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