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道錄卷之二十三
續(xù)道藏
羅八
義
昆弟之義
萬章問曰:敢問,或曰:放者何謂也,曰:象不得有為於其國,天子使吏治其國,而納其貢稅焉,故謂之放,豈得暴彼民哉。
錄曰:愚觀象之不善不至,若後世之甚也,夫以管蔡監(jiān)殷,曹參相齊,賈生相梁,董子相江都,天子曷嘗不使史治其國焉,而能已於暴者鮮矣,可以見象之所欲,惟在於富貴,得貢賦而遂已,後世之所欲,又主於暴,辭恣強大而益張,然則雖有大舜之仁至義盡,亦焉得而善處之哉。
太康尸位以逸豫,滅厥德,黎民咸貳,乃盤遊無度,畋於有洛之表,十旬弗反,有窮后羿,因民弗忍,距於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從,俱於洛之吶,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其一曰:皇祖有訓(xùn),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予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予臨兆民,懍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為人上者奈何不敬,其二曰:訓(xùn)有之,內(nèi)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其三曰:惟彼陶唐,有此冀方,今失厥道,亂其紀(jì)綱,乃底滅亡,其四曰: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關(guān)石和鈞,王府則有,荒墜厥緒,覆宗絕祀,其五曰:嗚呼曷歸,予懷之悲,萬姓仇予,予將疇依,憐陶乎予心,顏厚有忸怩,弗慎厥德,雖悔可追。
錄曰:詳玩五歌,其意切,其情哀,其詞含蓄而不露,真所謂涕泣道之也,夫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天下之人曰:吾君之子,此無他,啟賢能敬故也,羿距啟之子於大河之北,五子之歌曰:萬姓仇予此無他,弗慎厥德故也,然則雖其自取,而實夷羿之所因,茍有殷伊尹,寧知不可為夏太甲,而何以距為哉,上有大禹與啟之業(yè),內(nèi)有五子偕母之賢,羿之謀,雖未敢遽逞,而實不可拔矣,故曰: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嗚呼,六馬逸而邦本逍,色禽荒而亡國續(xù),千古之下而不為之浩嘆者,獨何心歟,獨何心歟。
微子若曰:父師少師,殷其弗或亂正四方,我祖底遂陳於上,我用沈酗於酒,用亂厥德於下,殷罔不小大,好草竊奸充,卿士師師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恆獲,小民方興,相為敵警,今殷其淪喪,若涉大水,其無津涯,殷遂喪越至於今,曰:父師少師,我其發(fā)出狂,吾家耄遜於荒,今爾顛臍,若之何其,父師若曰:王子天毒降災(zāi)荒殷邦,方興沈酗於酒,乃罔畏畏,彿其耆長,舊有位人,今殷民,乃攘竊神祇之犧栓牲,用以容將食無災(zāi),降監(jiān)殷民,用叉警斂,召敵警不息,罪合於一,多瘠罔詔,商今其有災(zāi),我興受其敗,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詔王子出迪,王子弗出,我乃顛臍自靖,人自獻於先王,我不顧行遂。
錄曰:詳味此書,其曰今爾無指,告予顛臍,若之何其者,微子欲次去就之幾也,其曰:詔王子出迪,王子弗出,我乃顛躋者,箕子告以當(dāng)去之義也,此二者一篇之綱領(lǐng)也,其曰自靖,人自獻於先王,我不顧行逐者,箕子自言在己當(dāng)如是,非謂微子自謀存宗祀以獻於先王,比干自謀死諫以獻於先王,箕子自謀佯狂以獻於先王,蓋箕子紂諸父,乃商之宗長,先王之所附屬也,微子紂庶兄,乃殷之長嗣,帝乙之所倚庇也,宗國雖有禍亂在,宗長而去之,則先王何所望乎,宗子若又喪亡,在長嗣而不去,則血豚何所存乎,此箕子所以自靖,人自獻於先王,初不顧其行與逐也,若乃比干,雖紂諸父,方之箕子,則非長,比之微子,則非嗣,可死則死耳,又何鈴謀之於先耶,集註疑比干獨無所言,孔氏謂心同不復(fù)重言,嗚呼其言,豈其言歟。
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於殷,殷既墜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於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終出於不祥,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於上帝命,弗永遠念天威,越我民罔尤違,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於我沖子,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又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彰造邦,今予小子旦,若遊大川,予往翼汝奭,其濟,嗚呼,篤業(yè)時二人,我式克至於今曰休,我咸成文王功於不息,不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錄曰:愚觀君爽之書,未嘗不起而三嘆,且以召為弟也,而曰君爽,周為兄也,而曰予小子,二公雖老,而敬不衰,可以見其篤菜之至矣,夫周公留相,召公告老,非有一毫之私心也,是故,以君則沖乎,弗可弗念也,以業(yè)則浮乎,弗可弗洽也,以天則冥乎,弗可弗諶也,以命則赫乎,弗可弗永也,弗有書老,尚有浮簿乎,宋哲宗之時,光公著為政大防純?nèi)剩瑸槌夹?,一曰一崩棄,至召惇卞,用之大亂天下,宋業(yè)以頂,天命以去,今讀者為之流涕,則讀君奭之書而不增嘆也者幾希矣。
蔡仲之命,惟周公位冢宰,正百工,草叔流言,乃致辟管叔於商,囚蔡叔於郭鄰,以車七乘,降霍叔為庶人,三年不齒,蔡仲克庸祇德,周公以為卿士,叔卒乃命諸王邦之蔡,王若曰:小子胡,惟爾率德改行,克慎厥猷,肆予命爾侯於束土,往即乃封敬哉,爾尚蓋前人之愆,惟忠惟孝,爾乃邁邇自身,克勤無息,以垂憲乃後,率乃祖文王之彝訓(xùn),無若爾考之違王命,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為善不同,同歸於治,為惡不同,同歸於亂,爾其戒哉,惟厥初,惟厥終,終以不困,不惟厥終,終以困窮,懋乃攸績,睦乃四鄰,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濟小民率自中,無作聰明亂舊章,詳乃視聽,罔以側(cè)言改厥度,則予一人汝嘉。
錄曰:周公之封蔡仲,豈比於季友之後慶父乎,流言之辟止於口,過而且脅於管,故囚之,囚之其祀可絕與,不惟不念舊惡,而且錄為卿士,公之心,天地日月矣,此其所以不崇朝,而天下清明也。
左傳:魯莊公無適嗣,築臺臨黨氏,見孟任從之,生子般,以愛欲立,問於叔牙,叔牙曰:一繼一及,魯之常也,慶父在,君何憂,退而問季友,季友曰:臣以死奉般,公曰:叔牙奈何,成季以君命命僖叔,待於緘巫氏,使緘季酩之,曰:飲此則有後於魯國,不然死且無後,飲之歸及逵泉而卒,立其子為叔孫氏,公薨,季友立子般,慶父使殺子般,於黨氏立開,是為閔公,一反姜與慶父謀殺閔公,立慶父,慶父使卜騎賊公於武闈,成季以閔公兄申適鄰,魯人不欲慶父,慶父懼,如莒季友入,立申是為僖公,以賂求慶父于莒,莒人歸之,及密使公子魚請,不許,哭而往,慶父曰:奚斯之聲也,乃縊其後為孟氏。
錄曰:愚觀季友之事,所謂坎有險求小得,未能明乎大義者也,鄰定公曰:臣弒君,幾在官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垮其官而赭焉,夫鄰小國也,尚能斷斯獄,豈有大國而不聞?wù)咴?,此義不明,於是復(fù)有殺惡,及視之事,無惑乎禍亂之相踵也,故春秋書慶父出奔,而不明其死,聖人之意見矣。
宋公使鄰文公用鄭子於次睢之社,欲以屬束夷,司馬子魚曰:古者六畜不相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況敢用人乎,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誰饗之,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今一會而虐二國之君,又用諸淫昏之鬼,將以求霸不亦難乎,得死為幸,宋人圍曹,子魚言於宋公曰:文王聞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不降,退脩教而復(fù)伐之,因疊而降,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今君德無乃猶有所闕,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內(nèi)省德乎,無闕而後動。
錄曰:春秋譏世卿,子魚世為左師,其可少哉,商之先也,不忍飛烏之羅,而今乃以人代畜,大旱雲(yún)霓之望,而今乃以威脅眾,夫子責(zé)宰我使民戰(zhàn)慄之言,與伯益贊禹益脩文德之化,子魚之練,其諸聖賢之遺範(fàn)歟,惜乎,不足以語之也。
宣公十有七年冬,十有一月壬午,公弟叔盼卒,其曰:公弟何賢之也,其賢之何也,宣弒而非之也,非之則胡為不去也,曰:兄弟也,何去而之,與之財則曰我足矣,織屨而食,終身不食宣公之食,君子以是為通恩也,是以取貴乎春秋。
錄曰:叔昤豈不誠廉士哉,襄仲之弒君,宣公之篡立,所與不共戴天之仇也,盼茍有季友之權(quán),去牙而立閔可也,誅孟而事僖亦可也,既不能然徒以手足之親,反為寇仇之役,亦將踐踏之而已矣,斬艾之而已矣,聖人何取焉,取非其義,而不食也,上無避兄離母之嫌,內(nèi)有餘貴餘富之樂,盼之超於人數(shù)等矣,豈於陵仲子之可及哉。
曹子臧,名欣時,宣公庶子也,宣公會晉伐秦卒於師,曹人使公子負(fù)芻守,使子臧逆公之喪,負(fù)芻殺其太子而自立,是為成公,諸侯皆請討之,子臧不義成公,將出奔國人聞之,相率從子臧以行,成公乃懼,自告其罪,且請留焉,於是子臧乃反,而致其邑,明年成公會諸侯於戚,晉侯執(zhí)之以歸於周,諸侯皆賢子臧,將見子臧於周,而立之,子臧辭曰:前志有之曰:聖達節(jié),次守節(jié),下失節(jié)為君,非吾節(jié)也,雖不能聖,敢失守乎,遂進奔宋,三年曹人請於晉,於是晉侯謂曹人曰:茍子臧反,吾歸而君,子臧不得已,乃復(fù)歸於曹,以待晉命,既而晉人復(fù)請於周,以反成公,子臧於是盡致其邑與身,而終身不仕。
錄曰:夫所謂之節(jié)者,物既離散,則當(dāng)節(jié)止之,節(jié)所以次泱也,故其象曰:不出戶庭,知通塞也,負(fù)芻之罪,上通于天,下絕于人,中棄于同盟,非若宣之弒立,而國人無異心、諸侯無異詞者比也,為時者盍因國人之同心,諸侯之同罪,請討於天子,以報太子之辜,正在官之罰,使綱常墜而復(fù)振,天地晦而復(fù)明,寧不謂之節(jié)乎,不知此義,徒守區(qū)區(qū)之小信,以成滔滔之顯惡,於是天討幾張而復(fù)閉,人欲益肆而難收,而後亂臣賊子接跡於後世矣,孟子不云:仲子不義,與之齊國而不受,人皆信之,是舍葷食豆羹之義也,惜乎,當(dāng)時無以此義責(zé)之。
季札,昊王壽夢少子也,壽夢子四人,長諸樊,次餘祭,次餘昧,次季札,札賢夢欲立之,札讓不可,乃立諸樊?dāng)z行國事,諸樊既除喪,以父命讓位於札,謝曰:曹宣公之卒,諸侯與曹人不義,曹君將立子臧,子臧去之,以成曹君,君子曰:能守節(jié)矣,君義嗣也,誰敢于君有國,非吾節(jié)也,札雖不才,願附子臧之義,昊人固立札,札棄其室而耕乃舍之,諸樊卒,授弟餘祭,欲傳以次,必致國於札而止,以稱父意,十七年餘祭卒,弟餘昧立,餘昧卒,又欲授札,札進去於是昊人立餘昧之子僚為王,諸樊之子光以為吾父所以兄弟相傳者,欲致位季子也,季子即不受國吾當(dāng)立,乃使人弒僚而自立,是為闔廬,季子使晉反曰:茍先君無廢祀,民人無廢主,社稷有奉,國家無傾,乃吾君也,吾誰敢怨,一辰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亂,立者從之,先人之道也,復(fù)命哭墓,復(fù)位而待。
錄曰:季札之不受國,豈比於曹子臧乎,樊無篡立之心,其致國者,以父命為尊也,故札辭曰:君義嗣也,誰敢干君,此以天倫為重也,於是次餘祭,次餘昧,次季札,夫誰曰不可,奈何王僚之不然也,啟光之篡者僚實為之,而吳之大夫、國人亦不能無罪焉,或以札不受,讓國所致則過矣,抑壽夢之欲傳位季札,非若周之至德也,夢始僭王欲札,而行王季文王之事,此札之所深懼,但其意隱微而不露,人皆不知而札獨知之,寧不屢遁其跡乎,吾夫子特貴季札,其意隱而不發(fā)者蓋為是也。
弘道錄卷之二十四
續(xù)道藏
將一
義
昆弟之義
唐書:虞世南與兄世基同受學(xué)于昊顧野王餘十年,精思不懈,至累旬不盥櫛,文章婉褥,慕僕射徐陵,陵自以為類己,由是有名,陳天嘉中,文帝知二子博學(xué),遣使至其家護視,世基辭章清勁過世南而贍博不及,議者方晉二陸,大業(yè)中累官祕書郎,煬帝時世基得君貴盛,妻妾服御擬王者,而世南躬貧約,不改其操,宇文化及殺世基,世南抱持號訴請代,不能得,自是哀毀,入唐為弘文館學(xué)士,時已老,屢乞骸,不聽太宗重之,以其貌儒謹(jǐn),外若不勝衣,而中抗烈,論議持正,嘗曰:朕與世南商略古今,有一言之失,未嘗不悵恨,其懇誠乃如此,又稱其有五絕:一德行,二忠直,三博學(xué),四文詞,五書翰,卒年八十一。
錄曰:愚觀二虞氏,一顯於隋,一奮於唐,顯於隋者,若春花吐艷,焜耀一時,故時方二陸,非不具美也,奮於唐者,若晚菊含葩,馨香四達,故世稱五絕,莫之與京也,夫人際遇不同,而本末迥異,有如此者,然則人豈可以窮通蚤莫二其心哉。
崔鄧字處仁,兄弟六人鄧、郾、鄒、都、鄂,同時至三品,凡為禮部五,吏部再唐興無有也,父無四世總麻同爨,當(dāng)時治家者咸推其法,鄧以粳亮知名,憲宗器之,為太常卿,始視事,大閱四部樂,都人縱觀,鄧自弟親導(dǎo)母輿,公卿見者皆避道,都人榮之,郾子廣略姿儀偉秀,人望而慕之,下不敢欺,每擬吏親挾科格,褒黜必當(dāng),寒遠時無留才,素不藏貲,有輒周給親舊,居家怡然,子弟化之,都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卒干家不與李訓(xùn)之亂,人以為積善報也,鄂以檢校尚書右僕射同平章事,節(jié)度淮南,所居光德里,構(gòu)便齋,宣宗聞而嘆曰:鄭一門孝友,可為士族法,因題曰:德星堂,後京兆即其里,為德星社云。
錄曰:柳氏嘗有言曰:行道之人,德行文學(xué)為根株,正直剛毅為柯葉,有根無葉,或可俟時,有葉無根,膏雨所不能活也,至於孝慈友悌,忠信篤行,乃食之醱醬,何可一日無哉,觀於崔氏而可見矣,人可忽於範(fàn)世自負(fù),聯(lián)翩顯盛,從而淫逞於富貴哉,德星之文,將不曜矣。
小學(xué)河?xùn)|節(jié)度使柳公綽在公卿問最名,有家法,中門東有小齋,自非朝謁之曰,每平旦輒出至小齋,諸子仲、郢皆束帶晨省於中門之北,公綽決私事,接賓客,與弟公權(quán)及群從弟再會食,自旦至暮,不離小齋,燭至則命子弟執(zhí)經(jīng)史躬讀一過訖,乃講議居官治家之法,或論文,或聽琴,至人定鍾,然後歸寢,諸子復(fù)昏定於中門之北,凡二十餘年,未嘗一日變易,其遇饑歲,則諸子皆蔬食,曰:昔吾兄弟侍先君,為丹州刺史,以學(xué)業(yè)未成,不聽食肉,吾不敢忘也,及公綽卒,仲郢一遵其法,事公權(quán)如事公綽非甚病,見公權(quán)未嘗不束帶,為京兆尹鹽鐵使,出遇公權(quán)於通衢,必下馬端質(zhì)立候,公權(quán)過乃上馬,公權(quán)暮歸,必束帶迎候於馬首,公權(quán)屢以為言,仲一郢終不以官達有小改,公綽妻韓氏,相國休之曾孫,家法嚴(yán)肅儉約,為縉紳家楷範(fàn),歸柳氏三年無少長,未嘗見其啟齒,常衣絹素,不用綾羅錦繡,每歸覲,不乘金碧輿,柢乘竹兜子,二青衣步屐以隨,常命粉苦參、黃連、熊膽和為丸賜,諸子每永夜習(xí)學(xué),含之以資勤苦。
錄曰:史稱公綽仁而有勇,仲郢方嚴(yán)簡素,父子更九鎮(zhèn),五為京兆,再為河南,皆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貸臟吏法,幾理藩府,急於濟貧恤孤,有水旱,鈴先期假貸凜,軍食鈴精豐,逍租爻賞免,館傳叉增餚,宴賓犒軍鈴華盛,而交代之際,食儲帑藏,叉盈溢於始至,此居官之法也,而脩身正家之法,史不具備錄之。
柳此嘗著書,戒其子弟曰:壞名災(zāi)己,辱先喪家,其夫尤大者五,宜深誌之,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淡薄,茍利於己,不恤人言,其二不知儒術(shù),不悅古道,懵前經(jīng)而不恥,論當(dāng)世而解頤,身既寡知,惡人有學(xué),其三勝己者厭之,佞己者悅之,唯樂戲談,莫思古道,聞人之善嫉之,聞人之惡揚之,浸漬頗僻,銷刻德義,簪倨徒在,廝養(yǎng)何殊,其四崇好優(yōu)游,耽嗜鈾蘗,以啣杯為高致,以勤事為俗流,習(xí)之易荒,覺已難悔,其五急於名宦,匿近權(quán)要,一資半級,雖或得之,眾怒群猜,鮮有存者,余見名門右族,莫不由祖先忠孝勤儉以成立之,莫不由子孫頑率奢傲以覆墜之,成立之難如升天,覆墜之易如燎毛,言之痛心,爾宜刻骨。
錄曰:柳氏世有規(guī)範(fàn),若此篇者,不論長幼,無問窮達,宜寫一通,置之坐側(cè),未可以為小,學(xué)莫之省也。
宋史:太祖幸洛,張齊賢以布衣獻策,條陳十事,內(nèi)四說稱旨及還,語太宗曰:我幸西都,惟得一張齊賢耳,我不欲官之,他曰可使輔汝為相也,及太宗登祚,策試進士,齊賢乃在選中,有司失於掄擇,真諸下第,帝不悅,故一榜書賜及第,特與京官通判。
錄曰:宋祖以齊賢留相太宗,乃真德實意,當(dāng)時,太宗私意未起,因心尚存,故一榜盡賜及第,可謂載錫之光矣,及其私意一萌,齊賢乃在所略,趙普再薦,始得大用,觀其曰:陛下若進齊賢,他曰感恩更過於此,上遂大悅,然則秦王之謀,齊賢與聞,亦可見矣,嗚呼,齊賢其負(fù)藝祖哉,蚓如王溥依違前代,取容本朝,而欲望其盡忠匡救,胡可得乎。
江州陳氏宗族七百口,自陳崇以來,數(shù)世未嘗分異,為家法戒子孫,擇群從掌其事,建書堂以教誨之,詔旌為義門,免其搖役,崇子一表,一表子防,同居不畜婢妾,人無問言,每食必群坐廣堂,未成人者別為一席,建書樓以延四方之士,卿里率化,防弟子鴻,鴻弟競,競之世子姓益眾,嘗苦乏食,淳化中太宗詔本州每歲貸粟二千石,其後競死,從弟旭止受貸粟之半云:省嗇而食,可以及秋成,屬歲歉粟貴,或勸旭全受,而耀可邀若價,旭曰:朝廷以旭家眾,輯其乏食,貸以公凜,豈可見利忘義耶,帝聞深嘉嘆獎。
錄曰:競之與旭,猶帝之與美也,防之於鴻,猶美之於昭也,一家之中,崇為之長,防為之繼,防弟子鴻,鴻弟競,競弟旭,數(shù)世一心,未嘗自異,奈之何國法反不如家法之善,遺命反不若遺謀之遠乎,究而論之,其本在於不競粟利始也,夫自一芥至於萬鍾,一室至於天下,古一聖賢所以競競業(yè)業(yè),不敢肆然者,正以預(yù)養(yǎng)是心,無致見利而忘義也,是故區(qū)區(qū)一江州而有長幼七百口之陳,堂堂大天下而無一弟二姪之宋,帝之嘉嘆一人,而甘於負(fù)謗萬世,其不知類也已。
葛宮弟密奕世儒學(xué),以道義聞,真宗時,上太平雅頌十篇,又獻寶符閣頌,為楊億所稱,知南充,以惠政聞,擢南劍州,並溪山多產(chǎn)銅銀,吏挾姦罔利,謂歲不登,宮變其法,歲羨餘六百萬,三司使聞於朝,論當(dāng)賞,宮曰:天地所產(chǎn),敢為功乎,卒不言,徙知秀州,秀介江湖問,吏為關(guān)涇瀆上,以征往來問,有婚喪趨期者多不克,宮命悉除之,卒官太子賓客,性敦厚恤,錄宗黨,撫孤委,賴以存者甚眾,密為光州推官,豪李新殺人,嫁禍於邑民葛華,密得其情出之,亦當(dāng)賞密,白州使勿言,仕至太常博士,天性恬靖,年五十上章致仕,姻黨交止之,笑曰:俟罪疾老死不已,而休官者安得有餘裕哉,子書思調(diào)建德主簿,時密已老,欲迎之,官難之,書思曰:曾子不肯一日去親側(cè),豈以五斗移素志哉,遂投劾歸養(yǎng)及父喪,一展毀骨立,盛暑不釋直麻,終撢不忍去家舍,累年乃出仕,兄書元為望江令,同隸淮南監(jiān)司,有捨兄而薦己者,移書乞改薦兄,不許則封檄還之,其篤義類此,仕至朝奉郎亦告老,父子皆不待年,人咸高之,卒謐曰:清孝子勝仲,儒林有傳,孫立方,曾孫郵,五世登科,三世掌辭命,郵遂相光寧二宗,嘗曰:十二時中,莫欺自己,其實踐有如此。
錄曰:愚觀葛氏一門,父祖子孫及於昆弟,何其澤之遠哉,或仕而舍要投閑,或權(quán)而正己守法,或父子簪緩相高,或兄弟薦引相尚,至於清孝之鎰、儒林之稱,皆前古所未有,而五世科第,三世絲綸,亦近代所罕,何蓋不但王氏之三槐而已。
宋庠與弟祁同舉進士,禮部奏祁第一,庠第二,章獻太后不欲以弟先兄,乃擢庠第一,而真祁第十,人呼曰:二宋以大小別之,兄弟皆優(yōu)文學(xué),名擅天下,寶元中庠以右諫議大夫參知政事,為相儒雅,練習(xí)故事,遇事輒辯別是非,與呂夷簡論數(shù)不同,乃出知楊州,范仲淹去任,帝問章得象誰可代得,象薦祁,帝雅意在癢,復(fù)召為參知政事,為人天資忠厚,嘗曰:挾詐恃明,殘人矜才,吾不為也,卒謐元獻,仁宗篆其墓碑曰:忠規(guī)德範(fàn)之碑,祁謐景元,尤能文善議論,所至治事明峻,好作條教,咸平天聖問,兄弟文雅,節(jié)操友愛,著聞于時,自宋以來不多見也。
蘇軾與弟轍同登進士,又同策制舉,仁宗讀策,退而喜曰:朕今曰南子孫得兩宰相矣,神宗尤愛其文,宮中讀之,膳進忘食,稱為天下奇才,幼師父洵為又,既而得之於天戰(zhàn),嘗自謂:作文如行窟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於所當(dāng)行,止於所不可不止,雖嬉笑怒罵之辭,皆可書而誦之,其體渾涵光芒,雄視百代,有文章以來,蓋亦鮮矣,初好賈誼、陸贊書,既而讀莊子,嘆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此書,得吾心矣,嘗謂轍曰:吾視今世學(xué)者,獨子可與我上下矣,自為舉子,至出入侍從,必以愛君為本,忠規(guī)讜論,挺挺大節(jié),群臣無出其右,故論者謂其器識之閎偉,議論之卓犖,文章之雄雋,政事之精明,四者皆能以特立之志為其主,而以邁往之氣輔之,故意之所向,言足以達其有猷,行足以遂其有為,至於禍患之來,節(jié)義足以固其有守,皆志與氣所為也,轍論事精確,脩辭簡嚴(yán),王安石初議青苗,數(shù)語怩之,自是不復(fù)及,若非王廣兼傅會,則此議息矣,皆其寡言鮮慾,素有以服其心故也,元祐秉政,力斥章蔡,不主調(diào)停,及議回河顧役,與文彥博、司馬光異同,而西邊之謀,又與呂大防、劉摯不合,君子不黨,於此見之,二人進退出處無不相同,患難之中友愛彌篤,無少怨,尤近古,尤罕見云。
錄曰:愚觀大宋以大科取士,一舉而得二宋,又一舉而得二蘇,何其盛歟,自預(yù)以異曰為相之望,非區(qū)區(qū)一資半級可以見,宋朝待士之厚,須村之篤,過於漢唐,諸君遠甚,而數(shù)子者寧詛己私而不敢背公彗,寧件權(quán)臣而不敢欺朝廷,上不負(fù)天子,下不負(fù)所學(xué),可謂得以道殉身之義矣,雖或相或否,而其體段已具,無害乎其所謂大臣也,至於成敗利銳,又何足較哉。
弘道錄卷之二十五
續(xù)道藏
將二
義
朋友之義
孟子曰: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
錄曰:夫所謂之泰者,非堯舜之時乎,何以為上下交也,夫爾我並立,勢相等倫,朋友之道狹矣,充其道叉若以天子友匹夫而不為詛,匹夫友天子而不為僭,然不詳於天道,祗見用下敬上者順而易,用上敬下者逆而難,孰肯輕身以先於匹夫哉,然亦有下堂而見諸侯者,此不得謂之尊賢,而當(dāng)時之所謂賢者合孔孟,均之諸與瀆也,故孔子守拜下之禮,孟子闡尊賢之義,其意一而已矣。
說命:臺小子舊學(xué)于甘盤,既乃逅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祖毫,暨厥終罔顯,爾惟訓(xùn)于朕志,若作酒醴,爾惟鈾蘗,若作和羹,爾惟鹽梅,爾交脩予,罔予棄,予惟克邁乃訓(xùn)。
錄曰:兌之為卦也,兩澤相麗,君臣胥悅也,兩澤相麗者,交相滋潤,互有浸灌之益,君臣胥悅者,交相勸勉,共饗太平之休,故其象為朋友講習(xí),其道為學(xué)焉,後臣然其始也,以陽爻居體而最下,故舊勞于外,至于商兌未寧,故又逐于荒野,入宅于河,及其至也,上感天象,下順人心,介然有喜,而慶澤無不流矣,此高宗之治所由成也,若使?fàn)快逗蛢吨?,狙於來兌之兇,及其至也,引其邪兌之私,則陰盛傷消,小人眾而君子獨,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此九五之君不可不競競而做懼也,聖人著於詞曰:孚于剝,有厲吁,不可為殷鑒乎。
洪範(fàn):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隱下民,相協(xié)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叔,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陘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界洪範(fàn)九疇,彝倫攸教鯀,則趣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fàn)九疇,彝倫攸叔,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nóng)用八政,次四曰協(xié)用五紀(jì),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叉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潤下,火炎上,木曲直,金從革,土稼穡,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三、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賓,八曰師,四、五紀(jì):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曰,四曰星辰,五曰曆數(shù),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斂時五福,用敷錫厥庶民,惟時厥庶民于汝極,錫汝保極,無偏無陂,遵王之義,無有作好,遵王之道,無有作惡,遵王之路,無偏無黨,王道蕩蕩,無黨無偏,王道平平,無反無側(cè),王道正直,會其有極,歸其有極,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剛克,三曰柔克,七、稽疑:乃命卜筮,曰雨,曰霽,曰蒙,曰驛,曰克,曰貞,曰晦,凡七,卜五,占用二,愆武,八、庶徵,曰雨,曰暘,曰燠,曰寒,曰風(fēng),曰時,五者來備,各以其叔,庶草蕃蕪,一極備兇,九、五福:一曰壽,二曰富,三曰康寧,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終命,六極,一曰兇短折,二曰疾,三曰憂,四曰貧,五曰惡,六曰弱,
錄曰:此皇極敷言之訓(xùn),箕子以告武王,得道統(tǒng)之傳者,在是不可以泛然目之也,彝者至常而不可易之謂也,洪者至大而不可窮之謂也,倫者殷因於夏,周因於殷,理之一定也,範(fàn)者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法之大同也,此非箕子莫之能得,非武王莫之能聞,而遂以傳之天下,萬世為人君者,其可不知哉。
禮運:昔者仲尼於蛤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嘆,言偃在側(cè)曰:君子何嘆,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與,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jì),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shè)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智,以功為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而選也,是謂小康。
錄曰:夫子何以有是嘆也,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欲之,故有是嘆也,何以鈴於偃也,蓋偃以禮樂為治者也,禮樂之治,大用之則為大同,小用之則為小康,大同者,視天下為一家,中國為一人,千萬世為一日,小康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可也,吾其為東周亦可也,非偃何足與有言哉,或疑以為非夫子之言,則過矣。
顏淵問為邦,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轄,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
錄曰:孔子之嘆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者,豈徒誦說向慕而已哉,其所以斟酌於胸中,反覆於念慮,鈴有百王不易之大法,千古常行之大道,故他曰又語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惟我與爾有是夫,夫用之者,大則為唐虞,次則為三代,非小小措置而已,此孔門切磋之義,有關(guān)於天下國家最切,萬世之下,不可以虛文視之也,故以繼四聖之後焉。
宣王命樊侯仲山甫築城于齊,而尹吉甫作詩送之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彝倫,好是懿德,天監(jiān)有周,昭假于下,保玆天子,生仲山甫,仲山甫之德,柔嘉維則,令儀令色,小心翼翼,古訓(xùn)是式,威儀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賦,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鑽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納王命,王之喉舌,賦政于外,四方爰發(fā),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邦國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懈,以事一人,人亦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維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強禦,人亦有言,德輪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之,雖仲山甫舉之,愛莫助之,一表職有闕,維仲山甫補之,仲山甫出祖,四牡業(yè)業(yè),征夫捷捷,每懷靡及,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四牡騷騷,八鸞階階,仲山甫祖齊,式遺其歸,吉甫作誦,穆如清風(fēng),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
暴公為卿士而讚蘇公,故蘇公作詩以絕之曰:彼何人斯,其心孔難,胡逝我梁,不入我門,伊誰云從,惟暴之云,二人從行,誰為此禍,胡遊我梁,不入唁我,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彼何人斯,胡逝我陳,我聞其聲,不見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彼何人斯,其為飄風(fēng),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柢覺我心,爾之安行,亦不遑舍,爾之急行,遑脂其車,一者之來,云何其吁,爾還而入,我心易也,還而不入,否難知也,一者之來,俾我祇也,伯氏吹壎,仲氏吹洗,及爾如貫,諒不我知,出此三物,以詛爾斯,為鬼為蟻,則不可得,有靦面目,視人罔極,作此好歌,以極反側(cè)。
王氏曰:暴公不忠於君,不義於友,所謂大故也,故蘇公絕之,然其絕之也,不斥暴公,言其從行而已,不著其諧,示以所疑而已,既絕之矣,而猶告以一者之來,俾我祗也,蓋君子之處己也忠,其遇人也恕,使其由此悔悟,更以善意從我,固所願也,雖其不能如此,我固不為己甚,豈若小丈夫然哉,一與人絕,則醜詆固拒,唯恐其復(fù)合也,錄曰:樊與尹,暴與蘇,皆王朝卿士,而義則朋友也,其詩或如清風(fēng),或如飄風(fēng),蓋天下有道,人皆好德,而夙夜匪懈,譬則天高曰朗,自不覺其暢然也,天下無道,為鬼為域,而讒口交張,譬則波蕩風(fēng)靡,亦不覺其異態(tài)也,二風(fēng)作,周道別矣,所以謂能興觀者如此。
通鑑:王將殺杜伯而非其罪,伯之友左儒爭之,九復(fù)之而不許,王曰:汝別君而異友也,儒曰:君道友逆,則順君以誅友,友道君逆,則師友而違君,王怒曰:易而言則生,不易則死,儒曰:士不枉義以從死,不易言以求生,臣能明君之過,以正杜伯之無罪,王殺杜伯,左儒死之。
錄曰:杜伯之事不可考,然以一死而爭之九復(fù),左儒可謂篤於義矣,雖然別君而異友則廢友,友道而君逆則違君,無己歸過於己,以代之乎,將并死而無益乎。
左傳:士伯、士會、荀林父皆晉卿也,伯之使秦,以召公子雍也,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猶在,而外求君,此必不行,盍以疾辭,不然,將及攝卿以往可也,何必子同官為寮,敢不盡心乎,弗聽為賦板之三章,又弗聽,及趙盾背士伯立靈公士伯亡,荀伯盡送其帑及其器用財賄於秦,曰:為同寮故也。
錄曰:茍伯之論善矣,何以不於公朝言之,而私議於蔑歟,衰與盾父子秉政,乃心晉室,立長之議既大,頰秦之心方堅,賈季一召公子樂,使人殺之,季之出奔,正以此歟,六年晉狐射姑殺陽處父,出奔傅以為侵官,又以為漏言皆非是,嗚呼,不聞葵莞之言,卒起令狐之禍,重釁疊難,晉之喪亡亦幾矣,所謂我即爾謀,聽我囂囂,正以為盾也,惜乎無以語之。
及先蔑奔秦,士會從之,在秦三年,不見其人,曰:能亡人於國,不能見於此,焉用之,士會曰:吾與之同罪,非義之也,將何見焉,及歸遂不見。
錄曰:此隨會所由返國,而士伯所以無宗歟,夫伯,晉之正卿,其往秦也,夫人太子猶在,既不能直言匡諫,以伸匪躬之義,及茍伯之諫,又不能見幾而作,以盡寮友之情,進退皆無所據(jù)矣,使士會拘于小節(jié),不知自愛,憧憧往來,朋從爾思,則失其正固之道,不能無成有終矣,故易曰:未感害也,其用意深哉。
史記:管夷吾、鮑叔牙者友也,夷吾少困時為鮑叔賈,分財多自與,鮑叔不以為貪,知其貧也,為鮑叔謀事而大窮困,鮑叔不以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為不肖,知不遭時也,三戰(zhàn)三敗,鮑叔不以為怯,知其有老母也,所事公子糾敗,幽囚受辱,鮑叔不以為無恥,知其不羞小節(jié)而恥名不顯於天下也,故夷吾嘗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也。
蘭相如完璧歸趙,王以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頗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每朝常稱病不出,或望見輒引車避匿,其舍人以為恥,相如曰:子視廉將軍,孰與秦王,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彊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潮,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儼也,廉頗聞之,肉袒負(fù)荊,至門請罪,遂為刎頸之交。
錄曰:自管、鮑、康、蘭之名著,古今莫不以為美談也,然觀其所論,迺在血氣用事之問,非有道德仁義之美,所謂王期於王,霸期於霸,大抵如此,雖然世衰道微,時則有若孫、龐、范、魏、蘇、張之徒,往往折脅刖足,甘心盡命,以圖報復(fù),時君不悟,又為之聚怨酬恩,一毫不爽,譬則閒閻之稚,爾汝相戲,而報施不稱,不免鬨然而怒,使其父母賢也,為之謝過不賢,未有不為里閉之羞者,然則四子之事,其賢矣乎。
弘道錄卷之二十六
續(xù)道藏
將三
義
朋友之義
晉書:王裒家貧躬耕,諸生有為割麥者,遂至棄之,知舊致遺皆不受,門人為本縣所役,告裒求囑令,裒曰:卿學(xué)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蔭卿,囑之何益,且吾不執(zhí)筆,已四十年矣,乃步檐乾飯,兒負(fù)鹽豉,草屠送所役生到縣,安丘令以為詣己也,整衣出迎,裒至,磬折而立云:門生為縣所役,故來送別,因執(zhí)手涕泣而去,令即放之,一縣以為恥,鄉(xiāng)人管彥少有才而未知名,裒獨以為必當(dāng)自達,拔而友之,北海酈春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負(fù)岌遊學(xué),鄉(xiāng)邑會以為酈原復(fù)出,裒以春性險狹慕名,終必不成,其後春果無行,學(xué)業(yè)不終,有識以此歸之。
錄曰:哀之不受門人囑也,由其不受門人之獲始也,其不答安丘令也,由其不向西面之坐始也,不然勞役不恤,人爻以為迂,整衣不答,人叉以為簡,雖然以節(jié)行著聞之徒,而親為擔(dān)飯負(fù)草之舉,然則曰不囑者,是乃所以深囑之歟。
唐書:秦王世民以海內(nèi)容平,銳情經(jīng)衛(wèi),乃開綰於宮西,延四方文學(xué)之士出教,以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李道元、蔡允恭、薛元敬、顏相時、蘇最、于志寧、蘇世長、薛收、李守素、陸德明、孔穎達、蓋文達、許敬宗共一十八人並兼文綰學(xué)士,分為三番,更曰直宿,伺朝謁之暇,討論經(jīng)典文籍,與議天下事,或至夜分,使問立本圖像,褚亮為贊號十八學(xué)士,士大夫得預(yù)其選者,時人謂之登瀛州。
錄曰:孟子之時,桃應(yīng)問曰:舜為天子,皋陶為士,瞽晚殺人,則如之何,萬章又曰:象日以殺舜為事,及為天子,則封之,此非有所為也,預(yù)講而宿,難之何哉,以唐之天下,皆太宗之功,欲其如舜之不與,固亦難矣,惜乎,諸賢並進,曾無一及於桃應(yīng)、萬章者,公暇之所討,夜分之所論,非富貴之荃蹄,則功名之膾炙,以是知大聖大賢平曰所以處,人倫大變叉有素定,初非偶得,所以預(yù)講而宿難者,非其迂潤不情,而實則鑿鑿可據(jù),夫豈瀛州之選所能與哉。
及即位,又置弘文館,娶四部書二十餘萬卷,選天下文學(xué)之士,虞世南、褚亮、姚思廉、歐陽詢、蔡允恭、蕭德言等並以本官兼學(xué)士,令更曰宿直,聽朝之隙,引入內(nèi)殿,講論前言,往行商確政事,與討古今,道所以成敗,曰反夜艾,未嘗少息,又取三品以上子孫,充弘文綰學(xué)生。
錄曰:湯克夏,嘗修文德矣,曰聖敬曰躋也,而未聞置弘文之館也,周克殷,亦敷文教矣,曰彝倫,攸叔也,而未聞聚四庫之書也,唐以方興之運,蚓其君有邁世之資,使能加意於聖敬,電勉於彝倫,而不為口耳見聞之學(xué),則貞觀之治,豈直如斯而已哉,大抵帝王之學(xué)與經(jīng)生異,誇多國靡者,經(jīng)生之學(xué)也,守約施博者,帝王之學(xué)也,然則兩言為有餘矣,其於二十餘萬卷乎何有。
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聞,玄宗使與太子為布衣交,太子嘗稱之曰:先生後隱居穎陽,肅宗立,遣使召之,謁見於靈武,上大喜出則連轡,寢則對榻,如為太子時,事無大小,皆以咨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相,亦與之議,屢欲以為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賓友,則貴於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乃止。
錄曰:肅宗以泌為賓友不可乎,正良娣之后,辨建寧之誣,敦太上之禮,建功臣之議,井井乎開導(dǎo)切磋之義,使帝未即位之先,泌茍早至,其施為氣象必不如是之草草也,惜乎,心之未純,信之未篤,衡山之還無幾,觀察之命旋出,以泌之賢,卒不免於末議,此其功名之際,不可不持無欲自得之心也。
狄仁傑同府參軍鄭崇質(zhì)母老且疾,當(dāng)使絕域,仁傑謂曰:君可貽親萬里憂乎,詣長史蘭仁基,請代行,仁基咨美其誼,時仁基方與司馬李孝廉不平,至是相語曰:吾等可少愧矣,則仍與相待如初,每曰:狄公之賢,北斗以南,一人而已。
錄曰:此與以柳易播同不錄,此何以錄,鄭之使不得已,劉之貶得已也,以北斗以南一人,視元和以下,八子則固有不同矣,此其所以異也。
韓愈爭臣論:或問:諫大夫陽城可以為有道之士乎,學(xué)廣而聞多,不求聞於人,行古人之道,居於晉之鄙,人薰其德,大臣聞而薦之,天子以為諫議大夫,五年矣,在位不為不久,聞天下得失不為不熟,天子待之不為不加,而未嘗一言及於政,問其官,則曰諫議也,問其政,則曰我不知也,有道之士固如是乎,吾聞之,有官守者不得其職則去,有言責(zé)者不得其言則去,今陽子以為得其言乎哉,愈非以為直而加於人也,惟善人能受盡言,謂其能聞而改之,及裴延齡誣逐陸贊等,帝怒,甚無敢言者,城乃守延英閣上疏,極論慷慨,引誼累日,不止聞?wù)吆畱?,而城聲色愈厲,帝大怒,詔抵城罪,皇太子開救得免,然帝意欲遂相延齡,城曰:延齡為相,吾當(dāng)取白麻壞之,帝不相延齡,城之力也。
錄曰:愈之盡言,非訐直也,朋友有責(zé)善之義,麗澤有商兌之益,雖眾人所不敢言,而愈言之,易曰:介疾有喜,此韓子之意人固不得而測也,城之不言,亦非不言也,利害有切於朝廷,得失有關(guān)於君德,鈴舉世不敢言而後言之,易曰:括囊無咎,此陽子之意,人亦不得而窺也,天下之事,孰有大於置相者乎,以一盧杞顛沛危亡社稷,幾於不隕,而延齡旋復(fù)蹈之,賴城而已,其功豈止於一人之適,一事之問乎,設(shè)使朝拜官而夕奏疏,非惟忠告之義不顯,而含章之美終無成矣,此歐公之論,余無取乎爾也。
蕭穎士與李華同年相善,天寶初,穎士補秘書正字,華為臥察御史,名聞一時,宰相李林甫欲見之,穎士居父喪不詣,林甫至故人舍邀之,反哭于門內(nèi)以待,林甫不得已弔之,乃去,怒其不下已,服闋,調(diào)廣陵參軍,裴耀卿、張均、韋述皆先進,器其材與釣禮述,嘗薦以自代,召詣史館,而林甫方擅威福,遂不屈免官,及祿山寵恣,穎士陰語柳并曰:亂不久矣,託疾遊太室山,卒兔於難,生平樂聞人善,以推引後進為己任,如李陽、李幼卿、皇甫冉、陸渭等數(shù)十人,由其獎目,皆為名士,天下推為知人,又友殷寅、顏真卿、柳芳、陸據(jù)、邵翰、趙驛,時人語曰:殷、顏、柳、陸、李、蕭、邵、趙,以能全其交也,華少曠達,外若坦蕩,內(nèi)謹(jǐn)重,尚然許,每慕汲默為人,楊國忠支姪所在橫猾,華劾按不撥,州縣肅然,其文辭綿麗,少宏傑氣,穎士健爽自肆,時謂不及,而華自擬過之,初作含元殿賦,穎士曰:景福之上,靈光之下,又作吊古戰(zhàn)場文,極思研摧,已成迂為故書,雜置梵書之皮,他日穎士讀之稱工,問誰可及,曰:君加精思,便能至矣,愕然而服,宗人翰亦以進士知名,寓居陽翟,為文精密,用思苦性,常從令皇甫曾求音樂,每思涸則奏樂,神逸則著文,祿山之亂,友人張巡守睢陽,有薄巡者言其降賊,翰序城守事邇,撰列傳以上肅宗,方明巡之忠義,士友稱之。
錄曰:世稱蕭李齊名,豈徒文與才擅,若蕭之不屈於林甫,李之見疾於國忠,翰倦捲表暴張巡許遠之忠,班班然節(jié)義之徒也,特所擬吊古戰(zhàn)場文,及今具在,後世有目者自能品題,而雜置梵皮,以希聲譽,何視之不廣耶。
宋史:張忠定與寇忠愍,布衣交也,寇兄事張,常面折不少恕,不以貴而有所改,寇之入相,張時帥成都,謂僚屬曰:寇公奇材,惜學(xué)衛(wèi)不足耳,及後知陝,張適自成都還,寇嚴(yán)供帳大為具以待,將別送之郊,問曰:何以教準(zhǔn),張徐曰:霍光傳不可不讀,準(zhǔn)莫諭其意,歸取光傳讀之,至不學(xué)無術(shù),笑曰:此張公謂我矣。
錄曰:詠之譏準(zhǔn)不學(xué),果何所見乎,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材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準(zhǔn)之,欲人懷惠己,非無我之公,而拒人拂鬚,甚失容人之量,未免在朝則自矜其功,在外則自伐其望,功名所在,切然動情,豈惟不附孫爽之論,而且迎合朱能之謀,致使門人得而議之,朋友從而惜之,孤注之讒無足怪矣,使能讀書明理,囂然自得,平生事業(yè),豈復(fù)有如澶淵之役者哉,功成之後,奉身而退,付是非得失於不聞,天下後世之公論不啻如斯而已也,然則能感雷陽之枯竹,不能照汗簡之遺編矣乎。
唐介為御史,當(dāng)仁宗朝,張貴妃寵冠後庭,伯父堯佐驟除宣徽節(jié)度、景靈群牧四使,介力爭之,帝曰:除擬本出中書,時文彥博為首相,介并劾彥博,帝怒曰:介論事,是其職,至謂彥博由妃嬪致宰相,此何等言也,遂貶介英州別駕,而罷彥博知許州,朝中士大夫各以詩送行,獨待制李師中頗為傳誦,詩云:孤忠自許眾不與,獨立敢言人所難,去國一身輕似葉,高名千古重如山,並遊英俊顏何厚,未死姦諛骨已寒,天為吾皇扶社稷,肯教夫子不生還,由是直聲動於天下,稱真御史,必曰唐子方。
錄曰:愚觀子房之事,師中之詩,蓋不惟直聲動於天下,而主上寬仁之德可傳後世,大臣服義之美可法縉紳,自此以後,則車蓋之怨,墊龍之誣,紛紜疊出,逐致矛盾終身,一往不返,而朋友之義,君臣之德,大臣之量,胥失之矣。
歐陽脩朋黨論略曰: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以同利為朋,小人無朋,惟君子則有之,蓋小人所好者利祿,所貪者財貨,當(dāng)其同利之時,暫相黨,引以為朋者,偽也,及其見利而爭先,或利盡而反相賊害,雖兄弟親戚不能保,故曰:小人無朋,君子則不然,所守寸道義,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節(jié),以之脩身,則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國,則同心而共濟,終始如一,故曰:惟君子則有朋,君子之朋雖多而不厭,故為君但當(dāng)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
錄曰:脩之論千百十言,其旨?xì)w不越乎周比和同兩詞而已,至孟子反發(fā)善與利之說,曰:鶉嗚而起,孳孳為善者,舜之徒也,鷂嗚而起,孳孳為利者,踱之徒也,夫徒同類也,人君茍能究心聖賢之學(xué),深明義利之辯,則君子小人不待較而自明矣,仁宗天資粹美,惜無學(xué)問為之開導(dǎo),是以邪正無辨,慶曆、嘉祐之問,雖君子滿朝,而小人互進迭為治,忽未能純乎元愷,絕乎共兜,以造雍熙之世,一再傳而為神宗,王章蔡呂之徒朋淫黨奸,孳孳為利,而大亂作矣,斯論也,豈惟筮龜之昭灼,其千古之明鎰歟。
弘道錄卷之二十七
續(xù)道藏
將四
義
朋友之義
東萊先生呂祖謙,夷簡六世孫也,本之家庭,有中原文獻之傳,長益從林之奇、汪應(yīng)辰、胡憲游,既又友張拭、朱熹,講索益精,嘗讀陸九淵文喜之,而未識其人,適主禮部試,偶得一卷曰:此必江西小陸之文也,揭示果然,人皆服其精鑑,先是書肆有書曰:聖宋文海,學(xué)士周必大言其去取差謬,恐難傳後,盍委館職銓擇,以成一代之書,孝宗以命祖謙,遂斷自中興以前,崇雅黜浮,類為百五十卷,上之賜名:皇朝文鑑,蓋其學(xué)以關(guān)洛為宗,而旁稽載籍不見涯淚,心平氣和,不立壓異,一時英偉草犖之士皆歸心焉,自少卞急一曰:誦論語,躬自厚而薄責(zé)於人,忽覺乎時忿嚏之心渙然冰釋,故晦翁嘗言:學(xué)如伯恭,方是能變化氣質(zhì),其所講畫將以開物成務(wù),既臥病,而任重道遠之意不衰,居家之政,皆可為後世法,晚年會友之地曰:麗澤書院,在金華城中,既歿,郡人即而祠之。
錄曰:愚觀濂洛關(guān)閩之學(xué),各有攸起吾浙,自宋南渡後,呂成公得中原文獻之傳,倡於其始,而後何玉、金許諸儒輩出,奮於其問,以至本朝青田劉基、浦江宋濂、麗水葉琛、龍泉章溢,太祖嘗稱四先生而不名彬彬乎,郁郁乎,而簍實呂公倡道之邦,不可以不著也,錄之。
西山先生蔡元定生而穎悟,父發(fā)授以程氏語錄,並經(jīng)世正蒙諸書曰:此孔孟正脈也,遂深涵其義,既長,辯折益精,登西山絕頂,啖董讀書,聞朱熹名,往師之,熹扣其學(xué),大驚曰:此吾老友,不當(dāng)在弟子列,遂與對榻講論諸經(jīng)奧義,俾四方來學(xué)者先從質(zhì)正焉,時韓佗胃設(shè)偽學(xué)之禁,以空善類,臺諫承風(fēng)排擊,沈繼祖、劉三傑連疏詆熹,併及元定,謫道州,聞命不辭求,即往就道,熹與從游者餞,坐蕭寺中,坐客興嘆有泣下者,熹微視,元定不異平時,因喟然曰:友朋相愛之情,季通不挫之志,可謂兩得矣,眾謂宜緩行,元定曰:獲罪於天,天可進乎,杖屨,同其子沈行三千里,腳為流血,無幾微見言面,至春陵遠近來學(xué)曰眾,士子莫不樞趨聽講,有名士雖挾才簡傲,亦瑞服謁拜,執(zhí)禮甚恭,於書無所不讀,於事無所不究,義理洞見本原,下至圖書禮樂制度無不精妙,古書奇辭奧義,人所不能曉者,一過目輒解,喜釋四書,及為易經(jīng)傳、通鑑綱目,皆與往復(fù)參訂,啟蒙一書,則屬之起藥曰:造化微妙,惟深於理者能識之,及喪以文誅之曰:精詣之識,卓絕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窮之辯,不可復(fù)得而見矣。
錄曰:孟子曰: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是故陳蔡不能移,匡人不能奪,叔孫武叔不能毀,司馬桓魅不能害,而況一時之浮議,諸人之私論哉,雖然竊以比之,今時大不同也,何也,宋季人心尚在,士風(fēng)尤存,其排抵承望者有限也,是以士子尚知樞衣趨席,心服謁拜,今之人心澆極,士氣薄甚,其挪檢非笑者無窮也,尚安往而非困境涸轍,可憎可畏之途哉,觀者又當(dāng)辯矣。
陳同父亮才氣超邁,議論風(fēng)尤存丈,皆一時豪俊,志存經(jīng)濟,隆興初,上中下五論不報,退居永康,力學(xué)著書,淳熙中,詣開極言時事,孝宗赫然震動,欲膀朝堂以勵群臣,用種放故事召令上殿,將擢用之,曾飢聞而欲見焉,亮咀之瑜垣而避,覬不悅大臣亦惡其直,交沮之,亮笑曰:吾欲為社稷開數(shù)百年之基,寧用以博一官乎,復(fù)渡江而歸,所學(xué)益博,自孟子後,惟推王通氏,嘗自謂曰:研窮義理之精微,辯析古今之同異,原心於抄忽,較體於分寸,以積累為工,以涵養(yǎng)為正,碎面盎背,則於諸儒誠有愧焉,至於堂堂之陣,正正之旗,風(fēng)雨雲(yún)雷交發(fā)而並至,龍蛇虎豹變現(xiàn)而出沒,推倒一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胸襟,自謂差有一曰之長,蓋指朱熹、呂祖謙也。
錄曰:愚觀天下之理勢,枉不極則伸不大,宋自光寧以來,議切道學(xué),幾於無所容矣,以為正心誠意之學(xué),上所厭聞而戒,謹(jǐn)恐懼之說,衹為欺世,若陳賈林、栗京鏜、胡統(tǒng)、沈繼祖、劉三傑、何澹、劉德秀之徒駕言醜抵,攘臂肆志,至投竄迫逐,殆無虛曰,吾道至此可謂枉之極矣,然豈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揭然特立,不旋踵間,理宗者出,崇尚道學(xué),旌獎儒風(fēng),不獨周程張朱之表揚,而且蔡呂諸賢之作氣,然後知雲(yún)雷交發(fā)而曰月倍明,蛇虎為妖而鳳麟益顯,真有以推倒二世之狂軌,開拓萬古之人心,如同父者豈但一曰之長而已哉。
元史:草廬先生吳澄自幼穎悟,及長知用力聖賢之學(xué),著孝經(jīng)章句,校定易、書、詩、春秋、儀禮及大、小戴記,時詔求賢,御史程鉅夫舉至京師,請置所著書於國子監(jiān),以資學(xué)者,行省揮元明善文學(xué)自負(fù),嘗問澄,易、詩、書、春秋奧義,嘆曰:與先生言,如探淵海,遂執(zhí)子弟禮終真身,左丞董士選延之於家,親執(zhí)績食,亦曰:先生,天下士也,至大元年,召為監(jiān)丞,先是許文正為祭酒,始以朱子小學(xué)等書授弟子,久之漸失其舊,澄至命諸生以次受業(yè),晨起燃燭,堂王曰反,退燕居之至,執(zhí)經(jīng)問難者,接踵而至,各因其材質(zhì),反覆訓(xùn)誘之,直至夜分,雖寒暑不易,為教法四條:一經(jīng)學(xué),二行實,三文藝,四治事,為人身若不勝衣,正坐拱手,氣融神邁,答問疊疊,使人渙然冰釋,嘗著說曰:道之大,原出於天神,聖繼之,堯舜而上道之元也,以下其亨也,朱泗鄒魯其利也,濂洛關(guān)閩其貞也,分而言之,上古,則羲黃其元,堯舜其亨,禹湯其利,文武周公其貞乎,中古之統(tǒng),仲尼其元,顏曾其亨,子思其利,孟子其貞乎,近古之統(tǒng),周子其元,程張其亨,朱子其利,孰為今曰之貞乎,其以斯文自任如此。
錄曰:愚觀元之立國,未聞投戈講藝,息馬論道,徒以魯齋、草廬二公上以帝王之道聞于其君,下以儒先之說淑諸其人,僅能延百年之命脈而已,非有繼往聖開來學(xué)之大制,作大氣運也,其著悅以元亨利貞喻今古道統(tǒng),愚意邵子皇極經(jīng)世之論更為切近,以草廬言之,其時其事殆天之冬乎,未可以為天地交也。
皇明名臣錄:潛溪先生宋濂幼從游鄉(xiāng)先生、翰林待制柳公貫、侍講學(xué)士黃公縉,洪武初,由布衣召入,授太子經(jīng)奉書勉以孝友恭敬勤敏,讀書進德脩業(yè),以副天下之望,太祖覽書喜悅,賜書寵答,曰:曩者先生教吾子以嚴(yán)相訓(xùn),是為不佞也,以聖人文法變俗未之,是為疏通也,所守者忠貞,所用者節(jié)儉,是為得體也,時在朝,若凡郊社宗廟山川百神之典,朝饗宴慶,禮樂律曆,衣冠之制,四夷朝貢,賞責(zé)之儀,及勳臣名卿綽德耀功之文,悉皆論次紀(jì)述,至上欲俾參大政,固辭曰:臣少無他長,惟文墨是攻,不願居職任也,與人交,和易任真,接引後學(xué)惟恐弗及,遠方來者授館而飲,食之雖久不衰,內(nèi)誠外恕,一出於正常曰:古者重德教,非惟子弟之求師而為師者,得一英才而訓(xùn)飭之,未嘗不喜動顏色,此無他,天理民彝之不能自己也,予晚得天臺方生,其為人凝重而不遷於物,穎銳有以燭諸理,問發(fā)為文,如水湧而山出,喧啾百烏中見此孤鳳凰也。
錄曰:宋潛溪之堅辭大政也,有以哉,夫明與行,未能兼得也,以教太子淑人心,立國制,闡遺文,沛然而有餘,以參大政歉然而不足,時不同也,而遜志之相處,若陰為他曰綱常倫理計者,想其平居之議論,門牆之講習(xí),央非抽黃對白,搞詞繪句,而幾朝政之得失,國運之否泰,儲貳之負(fù)荷,憂患之隱伏,所不能見之,行者鈴昭晰不遺,以是而後能卓然無負(fù)於聖祖之義,則當(dāng)時執(zhí)政者所未能及也。
正學(xué)先生方孝孺,受學(xué)於潛溪之門,凡理學(xué)淵源之統(tǒng),人物絕續(xù)之紀(jì),盛衰幾微之載,名物度數(shù)之詳,靡不研究,離祈於一絲,而會歸於大通,及長褊交名士,如蘇伯衡、胡翰輩,劇切研究,鉤深致遠,淹貫經(jīng)史,自脩身刑家,以至於國動可師表謂:道之於事,無乎不在,故列所當(dāng)勉之目,為二十箴,又作雜誡三十八章,以為警戒,謂:化民必自正家如故,又作宗範(fàn)九篇,以告宗人謂:今之學(xué)者,習(xí)前聞之弊,竊成說為文辭,雜者佛為該博,志氣污下,議論卑淺齪齪,然無復(fù)有大人君子之態(tài),故嘗奮然而起曰:不以伊周之心事君,賊其君者也,不以孔孟之學(xué)為學(xué),賊其身者也,天下有志之士莫不高其言論,將盡棄其所學(xué)而從之,其所自視,直欲上接夷齊,下揖于逢,殺身取義,至死而不顧焉。
錄曰:伊周之所以事君何也,曰:予不狎於不順,放太甲於桐,太甲賢,又反之管蔡,流言曰:周公將不利於孺子,故周公誅之,非周公誅之,天下之所當(dāng)誅也,孔孟之所以為學(xué)何也,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曰: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所欲有甚於生,故不為茍避也,先輩之講,如與今時何以異哉,而能身體力行之者鮮矣,是可遺而弗錄乎。
王忠文公撐,與宋潛溪同游柳文肅、黃文獻之門,一時交友贊之者,若胡教授翰曰:勃平山出水湧,與黃如出一律,清江胡御史行簡曰:源委雖出黃公,其深造自得過之,潛溪則曰:幼時所為幅程廣而運化宏,光焰燦燦起諸公問,譬之搆廈屋者,掄材甚多,而基緒亦以廣矣,及瑜弱齡,則波浪湧而魚龍張,風(fēng)霆流而雨雹集,五釆競明而十曰並照,譬之臺閣已建,程礎(chǔ)駢列,瓤稜高騫,而氣象益以沈雄,及乎年瑜四十,其文渾然天成,而條理弗爽,使人抱而愈探,味之而弗竭,譬之堂兒嚴(yán)邃,左俎豆而右琴瑟,鴻儒鉅公,冠冕佩玉,雍容揖遜於其問,而間巷韋布之士,欲望其餘光而不可得也,故公之謀略,運于帷惺,功業(yè)顯于治民,文章用于垂憲,道學(xué)見於格君,忠義著于死事,噫是可以論公矣,比以厄於胡孽一事論之,公之全不專是云。
錄曰:愚觀明朝亦起淮右,所用多彬彬文學(xué)之士,與販繒屠狗者異,然皆吾浙之英,而不狗鄉(xiāng)土,與南陽近親,亦不相眸其問,乃有如華川之死節(jié),正學(xué)之狗義,視彼隨何周昌之徒,何萬萬也,摧原其故,蓋以當(dāng)?shù)缹W(xué)大明之後,所興起於嬰儒,文獻之徵,與漢初荻於秦習(xí)者大相懸絕,然則雖國勢搶攘之初,而師友講習(xí)之助,學(xué)問淵源之益,端不可無也,錄之。
康齋先生昊與弼弱冠見侯洛淵源錄,心慕道之,及睹明道,亦嘗有獵心,乃知聖賢之必可學(xué),遂棄舉業(yè),謝絕人事,曰玩經(jīng)書,收斂身心,沉潛義理,視世之所尚舉,不足為其志,直欲造乎聖賢之域,居鄉(xiāng)動必以禮,四方朱學(xué)者卻其束脩不受,善于啟迪,聽其言者莫不踴躍思奮,恆勵學(xué)者四,人須以聖為志,學(xué)須以道為至,進脩不可踐等,必先從事於小學(xué),然後進乎大學(xué),讀論語竟造博文約禮,孟子則求放心充四端,中庸謹(jǐn)乎存養(yǎng)省察之功,以馴至致中和之極,明太極以知性之原,究西銘以識仁之體,易宗先程而鄙後學(xué)新奇之說,書則古文義理精深,固不得而去取之也,嘗嘆:諸書箋註之繁,無能直截上達,故不輕於著述,天順初,忠國公石亨薦于朝,命行人資勃書東帛造其廬,既至,授春坊諭德,固辭不拜,引見文華殿,懇辭以老,英宗皇帝顧謂大學(xué)士李賢曰:此老非迂闊者,務(wù)令就職,與弼終不就。
錄曰:愚觀康齋之出處,蓋有不得已者焉,夫孔子歷聘,孟子傳食,至聞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喟然嘆息,夫豈不欲如伊如呂,俾大君有忘勢之美,在我遂三聘之樂乎,不得已也,享,何人也,以職則掌兵,非求賢之任,以勢則柄權(quán),非安意之誠,以時則斗幾龍,非況晦之曰,以德則耄老,非和衷之任,茍斯須不斷禍不旋踵,今觀勃諭之言,始之誠意,終之恩禮,輝耀浹洽,光明俊偉,弼愈有榮,其視官職真猶弊蹤,君臣朋友之閒,可謂兩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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