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提筆，翻開作業(yè)。視線卻從書本上方偷偷瞄著你拉窗簾的背影。你高大，挺拔，像棵郁郁蔥蔥的年青的竹。歲月縱然如白云蒼狗，也無從在你身上留下明顯的痕跡。
我曾無數次想吐出“爸爸”這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然而，卻一次又一次地堵在嘴邊。
難以啟齒。
對于父親這種復雜的心情又沖撞著我的心，撕扯，分裂——那個曾經讓我自豪的父親從哪一天開始漸漸地疏遠的呢？
兒時的我，執(zhí)拗地跟著你去爬山。山路多崎嶇，雜草野篙叢生。我怯生生地伸出手，牽住你的衣角。你回頭，笑。那是近乎于寵溺的笑。你說，現在都那么膽小，長大之后怎么辦？我清楚地記得，那日陽光盛開如金盞，映得你眼睛一片細碎的光亮，如鱗。
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鏡中人凝視著自己。那眉眼，那神態(tài)，都極像你。記懂事起，你帶我出去散步，村里人都無不羨慕地說，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像她爸爸！你聽了，揚眉，報以一個驕傲的笑，一副得意的樣子。我站在你身后，細細踱步。你的影子，遮住了身后小小的孩童的身影。我歡快地叫你爸爸，央求你給我買我喜歡的東西。你笑呵呵地包攬我所有的需求，從不吝情。趴在你背上，閉上眼。你衣服上有好聞的陽光的味道，溫暖，潔凈，讓我感到踏實。我沉沉睡去。
你總是縱容我，關照我。誰說父愛如山？山太過冷峻，太過巍峨，讓人高攀不起，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易親近亦不想太親近。父愛明明如水，水容萬物，總是源源不斷，連綿不絕。
可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長大后，我極少以“爸爸”這樣生疏的名字來稱呼你。我比從前更加沉默。曾經那個怯生生牽著父親衣角的孩子在何方？曾經那個歡愉笑著的孩子又在何方？而那個叫作“爸爸”的中年男子，曾經張揚的神色早已籠上疲倦和內斂。細長的眼尾間促狹地，留下幾道輕描淡寫的摺皺。他不時時沉默地翻看那些邊角卷起的舊書。
歲月。
原來它在已在每個人心中悄然植根，在人們心上銓著無形的枷鎖。歲月讓人長大，亦使人變老。它顛覆了人曾經有過的親情，讓人處于一種復雜而又尷尬的地步。越是親近的人，到后來就越是淡漠，若即若離。
我愿掙脫開這副沉重的枷鎖，在茫茫人海中深深仰望著你高大的挺拔的背影，叫你一聲——“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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